白天,我是整個大宣朝最尊貴的女人,大宣朝的皇后。
夜晚,褪下羅裙,我卻要匍匐在攝政王腳下。
只因為我的皇帝夫君是個賣妻求榮的懦夫。
1
鳳儀宮內,傳出令人耳紅心跳的喘息聲
守在門外的宮人各個低著頭,面不改色,她們都是攝政王的人,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我是鳳儀宮的主人,也是整個大宣朝最尊貴的皇后。
此刻,紅紗帳內,趴在我身上的,不是皇帝,而是攝政王,霍延。
這是整個宣朝最大的秘密。
皇帝為了坐穩皇位,賣妻求榮,將我獻給了攝政王。
我咬著唇,汗濕錦榻,空洞的目光盯著搖晃的帳頂。
不知為何,我又想起了那個少年。
那是許多年前我喜歡的一個少年。
他重傷暈倒在路邊,我救了他,我們一起度過了一段時光,生了情愫,後來他就消失不見了。
少年時代一段綺夢,我也只當是個夢了。
可是好奇怪,近來總是想起他。
霍延掰過我的下巴,一雙被濃墨浸染過的眸子直勾勾盯著我:「皇后娘娘,你不專心?」
說罷,他咬住我的唇,讓我發出一聲嬌呼。
2
第二日,我坐在鏡子前梳理凌亂的蓬髮。
鏡子中的女人杏眼桃腮,烏髮雪膚,只是那細嫩的脖頸上,一圈刺目的紅痕格外顯眼。
即便已經用了最厚的香粉,也還是蓋不住。
我氣憤地扔了粉盒,打翻銅鏡,立刻有宮人上前來收拾狼藉,又換上了一面新的鏡子。
這樣的場景在鳳儀宮裡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我都懷疑他們是不是準備了無數件與這宮裡一模一樣的物品,就等著我打翻,然後換上新的。
這裡的每一個宮人都是攝政王的狗。
三年前,攝政王霍延從邊關打仗歸來,揚著馬鞭,扯著嘴角笑。
「聽說陛下娶了謝家的女兒做皇后?」
皇帝趙澈向來怕這位攝政王。
當初奪嫡之亂,他的命是攝政王保下的,他的皇位是攝政王給的,他的一切都是攝政王的。
他知道謝家長子得罪了攝政王。
所以在謝家被攝政王滅門的第二天,他主動將自己的髮妻,謝家的嫡女獻給了攝政王。
他那時候,大概以為我會死。
我也以為我會死。
因為我的阿兄玷污了攝政王的心上人,害的心上人慘死。
攝政王為心上人報仇,血洗了謝府。
當時我在宮中聽到消息,匆匆趕回謝府,看到的就是滿地橫陳的屍體。
當場急火攻心,吐出一大口血,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被送到攝政王的府邸。
男人粗糲的手捏著我的下巴:「謝家的女兒,長得倒是不錯。」
「聽說你阿兄很在乎你。」
他拍了拍手,侍衛拖上來一個血人。
那人手筋腳筋被挑斷,舌頭也被割掉,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他看見我,拚命地朝我搖頭。
我認出來了,那是我阿兄。
他的血,是從兩腿中間的位置流出來的。
然後,霍延當著我阿兄的面強要了我。
我本想一死了之,他又用阿兄的命要挾我。
「死,沒那麼容易。」
「從今天起,你的命就是本王的,本王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你若不聽話,本王就懲罰你阿兄,你覺得如何?」
我被送回宮中,還是皇后,入了夜,帳子裡的人,卻變成了攝政王。
3
這是攝政王這個月第三次來鳳儀宮了。
我喝下避子湯,又砸了幾個半人高的花瓶泄憤,然後倚在美人塌上發獃。
近來天氣轉暖,陽光越發刺眼,我這愛睡覺的毛病也是越來越嚴重。
半夢半醒之間,我又想起阿兄。
我的阿兄謝闖是整個京城有名的紈絝子。
他不學無術,逗蛐蛐,逛花樓,和小混混打架,可他是個好阿兄。
小時候,我被許太傅家的二公子欺負,他二話不說就去將許太傅家的二公子揍成豬頭。
被我爹關在祠堂里罰跪時。
我偷偷去看他,他得意地揮舞著拳頭說:「敢欺負我妹妹,揍成豬頭算便宜他了。」
他還拍著胸脯保證:「你放心,嬌嬌兒,有阿兄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小小的少年,羽翼還未豐滿,便用稚嫩的翅膀將我護在身下。
三年前,阿兄被打成血人的模樣時時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這三年,他不知被攝政王帶到了哪裡,受了怎樣的苦。
他那身子,還受得住嗎?
4
攝政王是有妻子的。
去年,他八抬大轎娶了戶部尚書沈大人的獨女,沈淑然。
太后壽宴上,我第一次見到那位攝政王妃時嚇了一跳。
那時候天氣還很冷,她穿著煙紫色的狐毛大氅,皮膚白皙,眉眼如畫,來的時候髮絲上落了雪。
攝政王當著眾人的面不避諱地為她撣去落雪。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眼波流轉,任誰也插不進去的程度。
眾人都在為攝政王如此細心體貼而感動。
只有我,盯著他那位新夫人的臉發了呆。
因為沈淑然的臉和攝政王那位已故的心上人有七分相似。
我大抵是明白了什麼,再聽到那些誇他溫柔體貼的話,只覺得諷刺至極。
攝政王成親時,我曾送過一尊象牙雕刻的送子觀音。
不知是不是送子觀音顯靈。
這個月,攝政王來了鳳儀宮三次,便沒有再來了。
因為攝政王妃有喜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都未曾未見到攝政王的人影。
他不來,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每日看看花,喂喂魚,跟後宮的姐妹們打打牌。
御花園的錦鯉都被我喂肥一圈後,到了一年一度的春日宴。
我十分不想參加這次的宴會,因為這意味著,我又要見到攝政王。
5
宴會當日,我與皇帝趙澈坐在上位,兩邊是朝中大臣及其家眷。
攝政王妃沈淑然比起頭兩個月見面,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的一緣故,似乎豐潤了不少。
攝政王給她夾菜,眉眼溫柔地仿佛要滴出水來。
宮女倒酒時,不小心酒水灑到我身上。
趙澈正欲發怒。
「陛下息怒,是臣妾大意了,臣妾這就去換衣裳。」
我匆匆離席,來到宴會廳後的錦閣。
這裡香氣繚繞。
不知用的什麼香,醺的人頭昏腦脹。
我不喜歡這味道。
剛要叫宮人將香撤走。
門開,一襲寶藍衣袍的俊美男人走了進來。
我蹙眉。
「攝政王不陪夫人,來這裡做甚?」
「吃醋了?」
男人淡淡一笑,走到我身邊,炙熱的大掌將我攔腰抱住,放在桌子上。
他的鼻子埋在我的頸間深吸了一口氣。
我咬著牙,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窗外還能清楚地聽到宴會上的樂聲和談笑聲。
他總是這樣,愛叫人難堪。
「攝政王與夫人琴瑟和鳴,本宮為何要吃醋呢?」
我推了推他,沒推動,懊惱地別過頭去。
他又道:「王妃有孕,府里又沒有別的妻妾,所以這幾個月,還要多勞煩娘娘些。」
他嘴上說著「勞煩」,手下的動作絲毫不憐惜。
一陣風吹過,屋外檐下的風鈴發出悠揚的脆響。
不知為何,我又想起那個少年。
他不僅受了傷,還中了毒,視力受到影響。
我們一起躲避在山洞裡,夜晚,洞外有野狼嚎叫,他守在洞口,點燃篝火,告訴我。
「別怕,狼不敢過來,快睡吧。」
火光忽明忽暗,打在他臉上。
真是奇怪,我的腦子好像壞了,總是隔著一層灰濛濛的霧氣,看不清少年模樣。
一晌貪歡,後背摩擦在生硬的桌面上,我不敢叫疼。
按照以往的經驗,我若叫疼,他只會更加肆無忌憚。
不一會兒,我看到攝政王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面色緋紅,與平日裡冷靜自持的模樣判若兩人。
沒忍住,我就笑了。
「你笑什麼?」
任何男人,在這個時候被笑,大概都是不開心的。
我勾著他的腰,笑得花枝亂顫:「我笑攝政王每次進宮,都像逛窯子。」
而我,就是那個被他欽點的花魁。
需要做的不過就是這般,任他予取予求。
攝政王愣了愣,濃墨般的眸子似乎又沉了許多。
他抓著我的頭髮,啞著嗓子譏諷道:「窯姐兒可沒有娘娘這般下賤。」
「睡窯姐兒要花錢,娘娘可是免費的。」
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麼話。
不過他這話倒是提醒了我。
我想起一事,勾住他的脖子,附在霍延耳邊:「陛下想在南山蓋座行宮,求攝政王撥些銀子。」
「皇后娘娘還真是會談條件!」
後來的他,動作更加兇猛。
像是發狂的野獸,在獵物死亡前進行最後的凌虐。
我疼地狠了,一口狠狠咬在他脖子上。
他悶哼一聲。
看吧,我還是比窯姐兒貴的。
6
我原本,有一個很幸福的家。
爹爹是江東秀才。
在我五歲那年,他考取了狀元,我們全家一起搬進了京城。
我爹與我娘十分恩愛,即使做了大官,我爹也沒有過納妾的念頭。
他只有我娘一個女人,生了我和阿兄兩個孩子。
阿兄調皮,經常惹爹生氣,我就負責給我爹順氣。
我爹常說:「這個臭小子,要是有我們家囡囡一半聽話就好了。」
可是我知道,爹其實也是很喜歡阿兄的。
阿兄不愛讀書,爹逼了幾次發現阿兄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就不逼他了。
「人各有志,只要他將來能養活自己,做個販夫走卒也未嘗不可。」
娘笑著錘爹的肩膀:「翰林大學士的兒子,去做販夫走卒,也不怕人笑話。」
「這有什麼好笑話的,我們謝家往上數三代,都是泥腿子,不照樣出了我這個狀元郎。」
「我們的孩子,不求他們有多大出息,只要健康快樂就行了。」
所以,在爹的教導下,阿兄活的肆意洒脫,雖然在外頭擔了個紈絝子的名頭,但其實是個正直善良的人。
絕對不會做出玷污女子清白的事。
那個叫傅瑤的姑娘,家裡是開豆腐坊的。
她經常來府里送豆花,那一次不知怎的,被阿兄拽到了房裡。
事後,傅瑤哭哭啼啼,阿兄則對之前發生的事都不記得了。
事情後來又經過了一番曲折,總之最終調查出來,阿兄是被人下了藥。
那下藥之人,正是傅瑤自己。
她被揭發後,羞憤撞牆而死。
這件事傳出府,一傳十,十傳百,逐漸演變成了街頭巷尾的閒人們最愛聽的版本。
謝府的紈絝公子玷污了豆腐坊的姑娘,姑娘不堪受辱,羞憤自盡。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既是攝政王的心上人,卻為何又要下藥算計我阿兄。
7
我與攝政王一前一後回到宴席上。
那脖子上的牙印不好掩蓋,距離他最近的沈淑然瞧見了,面色一白,又立刻恢復平靜。
我冷冷瞧著這一幕,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丈夫偷腥,為了未出世的孩子和攝政王妃的面子,看破不說破罷了。
趙澈端著酒杯在我耳邊耳語:「皇后,怎麼樣,建行宮的事攝政王答應了嗎?」
「嗯。」
我仰頭咽下一口春露,喉頭瀰漫著濃濃的苦澀。
宴上歌舞昇平,四處充斥著絲竹的靡靡之音,寬大的袍服之下,我緊緊攥緊拳頭。
再堅持會兒,謝嬌嬌。
再堅持會兒,一切,都快結束了。
8
我扶持燕王勢力的事情敗露了。
燕王有謀反之心,我本指望著他能殺進京來,將霍延和趙澈都殺了。
可沒想到他這般不中用,本來萬事具備,卻因為在青樓與窯姐兒調情時暴露了全部計劃。
那個窯姐兒是霍延安插在各地的探子之一。
事情還未開始,便已經輸了。
燕王府滿門抄斬,據說連看門的狗都沒有放過。
霍延拿著我與燕王往來的信件,怒不可遏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他惡狠狠掐著我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
「就憑你,也想讓我死?」
我閉上眼,放棄掙扎,十分希望他就這樣把我掐死。
感受到他手一松,我睜開眼,注視著他的眉眼,一股莫名悲傷的情緒凝結在心間。
「攝政王,你不分青紅皂白,屠我謝家滿門,難道不該死麼?」
關於傅瑤的事,我跟他解釋過很多次。
是她自己下了藥算計我阿兄,我阿兄是無辜的。
可攝政王怎麼會相信呢。
他認準了的事,任旁人如何說,都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你們謝家的人,一個個都死有餘辜。」
我閉了閉眼,懶得再與他爭辯。
攝政王最懂怎麼折磨人了。
他知道我想死,偏偏不如我願,轉而將怒氣撒到了幫助我傳遞信件的小太監身上。
那個小太監叫吉祥,十四歲,年紀小,所以最是好騙。
我給了他幾顆金瓜子,騙他說是給宮外友人的信,他便幫我送了一封又一封出去。
他被殺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皇后娘娘,為何騙我?」
霍延也說:「皇后娘娘,記住,是你害死他的。」
我親眼看著吉祥死掉。
血,好多血。
鮮紅色的液體從胸前的窟窿里流出來,在地上匯成一條蜿蜒的小溪。
我一時想不通,他那麼瘦,身體里怎麼會有那麼多血呢?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哦,謝氏被滅門那天,地上也是這樣,流了好多血。
我爹,我娘,還有謝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屍體堆成了一座小山。
當天晚上,我便發起了高燒。
9
燒糊塗了。
真是奇怪,我又夢到了那個少年。
夢裡,我又回到十七歲,在丫鬟管家陪同下,坐著馬車去荊州城看望祖母。
在路邊休息的時候,丫鬟驚叫一聲。
「呀,小姐,這裡有個人!」
草叢裡的少年白衣被血浸染,奄奄一息。
我用丹藥將少年救活,簡單包紮後,想帶到荊州城去治療。
誰知走了沒多久,又遇到一夥殺手,交戰中少年拉著我逃上山,躲進一處山洞。
我們迷了路,不敢貿然下山,只得在山洞裡暫時住了下來。
好在山上有野果,河裡還有魚,可以充飢。
我們都沒有問彼此的身份,也沒有提自己的名字。
我是未出嫁的女兒家,與一陌生男子共處這麼久,若是留下名姓,怕引來無妄之災。
少年似乎也有所顧慮。
我也瞧出來了。
那些殺手,訓練有素,不是普通人。
只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到底還是動了心。
半個月後,我在樹下摘野果,阿兄帶人來山上尋到了我。
我回到山洞,發現少年已經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塊玉佩。
可惜後來,那塊玉佩也被我不小心弄丟。
後來,我再未見過那個少年。
如今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原本的事情是那樣發展的。
可不知為何,這次在夢裡,我只是瞥了一眼,淡淡道:「不用理。」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做。
馬車駛離,少年無人問津,大概會死在這裡。
10
我睜眼,正好聽到太醫大聲宣布:「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消息太過突然,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趙澈不知何時來了我床邊,也愣住了。
這個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
可是不應該呀,我每次都有喝避子湯的。
趙澈的臉色差到極致。
他捏著拳,咬著牙,半晌,蹦出一個字:「賞!」
太醫得了賞賜,歡歡喜喜地離去。
鳳儀宮裡什麼都瞞不過攝政王。
趙澈前腳走,攝政王后腳就進來了。
「墮了便是。」
「我想把他生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忤逆攝政王。
攝政王很不開心,他一隻手捏起我的下巴,疼痛迫使我睜著眼睛直視他。
他說:「謝家人的血,髒。」
我被強行灌了一碗墮胎藥,下半夜的時候,感覺小腹墜痛,冷汗直流,感覺有重要的東西從身體里流走了。
迷迷糊糊中,看到有好多個人影在眼前晃。
我拉著那人的袖子:「爹,娘,阿兄,我好疼。」
11
整整一個冬天,我沒有見到攝政王。
新年到了,宮裡貼春聯,放鞭炮,喜氣洋洋,我過了個好年。
一直到正月初十,外頭傳來消息,攝政王妃生了一對龍鳳胎。
我得了信兒,讓人打了兩隻純金的長命鎖,送去攝政王府。
坐完月子,按照規矩,沈淑然帶著兩個孩子來宮裡謝恩。
我看著襁褓中的小小嬰孩,內心化成一灘水。
不知道為什麼,我恨攝政王,對他的孩子,卻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我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孩子,在觸碰到襁褓的那一刻,看到了沈淑然慘白的臉色。
算了。
我收回手,恭喜她。
「王妃兒女雙全,真令人羨慕。」
沈淑然笑了笑,我看到她藏在寬袍下的手,死死摳著自己手心。
12
當天晚上,攝政王便來了鳳儀宮。
北狄侵擾大遼,邊關告急,攝政王又要去打仗了。
晨光熹微,我睜開眼,看見他早已立在床邊,正將一件銀色的盔甲往身上套。
王妃懷孕這幾個月,他大概是憋慘了,昨日王妃一走他就來到我這裡,一直廝混到現在。
我眨了眨眼,心裡想的是戰場廝殺,刀劍無眼,不知這盔甲能否護住他,又能護住他幾時?
「皇后娘娘,收起你那點暗戳戳的小心思。」
被霍延瞪了一眼,我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腦子卻興奮地睡不著,他這一去,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年半載。
想到有這麼長的時間見不到攝政王,我就開心的不得了。
腰間覆上來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