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日飲酒度日,就連阿姐上門求他振作,都只能換來他的冷言冷語:
「我不想再見到你,若非你,我也不會失去年年。」
阿姐頂了我的身份,還跑去長公主那兒,大言不慚地搬出君子之約,要與宴淮成親,卻礙了長公主的眼。
長公主偷偷給阿姐的藥加了料,使之精神萎靡,最後尋了個莫須有的名目,送進那滿是瘋子的院落——普濟堂。
而宴淮卻對此不顧不問,整日在崖底尋我。
人人都說那個囚犯姑娘死了,勸他放棄,可他不聽也不願,在我跳崖的谷底,一遍又一遍,徒手挖出那些石塊,挖得手破肉綻,卻只能找到我囚衣的一角。
破布上面滿是血跡。
他找了我整整三月,猶如熬了整整三年,隱隱生了華發。
19
壽宴後,我被宴淮擄走,關在了山澗的一處別院裡,他每天都來看我。
今天是兔兒燈,明兒是桂花酥,各種花樣,還不帶重樣的,可我卻什麼也不碰,什麼也不吃。
他是昔日冠華滿京城的少年郎,也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如今卻卑微如塵,強顏歡笑地問我:
「年年喜歡什麼?我都能為你尋來。」
我看著他,心裡嘆了一口氣。
「何必呢,宴淮,你知道的,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他慌了神,昔日俊顏難得起了焦急之色。
「年年,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他向我前進一步,我便退後一步。
他終於無奈笑了笑,「莫怕,我不會勉強你的。」
我搖了搖頭,「宴淮,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年年,我想補償你。」
「何必呢,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也不想再恨你了,放我走吧。」
他急了,眼尾銳利上揚。
「你要去哪裡,去找拓拔玄嗎?」
我下意識點了點頭,「我失蹤太久,他一定很擔心我。」
「那我呢?我找了你那麼久,你能不能好好再看一看我。」
我覺得心很累,盯著鞋尖。
「宴淮,如果可以,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見你。從你選阿姐那一刻起,我便已經對你死心了。」
「我快要出家時,是拓拔玄硬拉著我回來的。」
宴淮雙手握拳,又無力地鬆開,放下。
「終究,還是我來遲了嗎?」
20
宴淮本說第二天再帶我回去,當晚我卻被刀劍聲吵醒。
月色朦朧,桂花飄香。
拓拔玄與宴淮刀鋒劍影,雙雙過招。
二人同穿白衣,一個清貴出塵,一個少年意氣,身姿挺拔,劍舞如花,真是看得人賞心悅目。
數個回合後,雙方終於停劍。
我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好好好,再來一個。」
還好我手上沒有銀子,不然真想扔幾個銅板下去。
宴淮不知對他說了什麼,拓拔玄便黑著一張臉,領我回宮去了。
我跟著他,像小雞跟母雞,他一個人生悶氣,整整一天沒跟我講話。
我樂得清靜,哪知當夜,他又爬上我的床榻,說要問個明白。
「你是不是對宴淮舊情復燃,不要我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委屈,我摸了摸他的頭。
「太子殿下,你是國之儲君,不是醋之儲缸。」
「宴淮說,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要我把你還給他。」
我連忙「呸呸呸」。
「我和宴淮,早就橋歸橋,路歸路,我要怎麼走,都與他無關。」
拓拔玄突然皺起眉頭。
「那我呢?你會陪我走下去嗎?」
我點了點他憔悴的眉,笑出聲來。
「我都在賊船上了,還逃得了嗎?」
他眉目終於舒展開來,與我十指相扣。
夜色正好,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21 番外:拓拔玄
我是個不受寵的皇子。
十三歲那年,被皇兄當成棋子,成了出使南朝的使臣。
我雖為皇子,卻人微言輕,不懂南朝禮儀,鬧了許多笑話,甚至舉起飯前浣手用的金盆,大口喝了起來,被皇族和伴讀的世家子取笑。
只有一人,她明知是錯,卻故意效仿。
「這水喝起來特別甜。」
她睜著眼睛說瞎話,為我解了圍。
腦海里卻現出朦朧的影子,一個明媚少年,耐心教我折螞蚱翅膀,還細細地把草上的芒刺去掉,溫柔叮囑我:
「這時」那是母妃留給我的唯一的念想,而我只能賠笑,說自己沒拿穩。
她一言不發, 卻伸腳踹了三皇子,踢得他滾落在地,鼻青臉腫。
「三皇子抱歉啊,我也是不小心的。」
我本嫌她多管閒事, 她卻笑著悄悄對我說:
「阿姐說了, 路見不平, 當拔刀相助。不客氣,不客氣。」
後來,我整整三日沒見到她。
我心裡有點悶。
回北朝後,我以為自己會逐漸平靜, 卻總是想起那一抹上躥下跳的倩影。
我蟄居三年,步步為營, 終於登上太子之位。
就在這時,探子告訴我, 戚家犯事了。
我本以為宴淮為她求了特赦的恩典, 卻聽探子密報, 戚年與戚芙互換了身份。
宴淮護不好她,那便只能我來。
我派去人手, 暗地裡緊跟她,卻還是著了山匪的道, 跟丟了。
最後在世外桃源的寺廟找到她時,她失憶了,還說要剃度出家當姑子。
我只好把她綁在身邊,如影隨形, 妄想徒手摘星,走進她心。
也許她早已忘了。
許多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南朝皇宮迷了路,她提著一盞兔兒燈,像是從天而降一般,借著微弱的光, 引我前行。
晚風徐來,我以為她會陪我走到最後, 可宴淮卻中途出現, 尋她回府。
「年年,我來帶你回家。」
「好啊好啊。」
見到宴淮後, 她笑靨如花,滿心眼裡都只有他。
二人郎才女貌,不可謂不般配。
我的心微微刺疼,大概是夜風太冷的緣故。
她笑著同我告別:
「我不能陪你繼續走了, 我要回家了, 你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就能回會同館了。」
我想挽留,卻無從開口,只能看她和宴淮越走越遠,最終什麼也望不到。
時光荏苒, 白駒過隙。
這一次,我終於握住了她的手,可以一起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