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說非我不娶的少年郎,愛上了嫡姐,送我去當軍妓。
「年年,你身子好,若是阿芙,她會死。」
「可我也會死的啊。」
我哭得撕心裂肺,他卻把我的手指根根擰斷。
「你忍一忍,等我來接你。」
後來我失憶了,躺在太子懷裡,他卻跪著求賜婚。
「孤的女人,你也配?」
1
我失憶了,忘了很多事,宮人私底下都喊我傻姑。
那些幕僚說我來歷不明,是敵國派來的細作。
我在宮裡不受待見,便跑去問拓拔玄,什麼時候放我回去,我要回庵里當姑子。
他在書房看書,聞言卻把我撈上榻。
「晚了,回不去了。」
更深露重,他的吻格外綿長,燭火明明滅滅。
我嫌癢,推開他,他又擒住我的腰,嘴畔浮起一抹笑,勾人心魄。
「該歇息了。」
海棠吹落胭脂雨,一夜無好眠。
翌日,我在後院散步,卻見宮人私下議論,有人觸了拓拔玄的霉頭,他發了好大的火。
我躲在牆角,只聽宮女們七嘴八舌道:
「聽說那人是宴小將軍,長得可好看了,是南朝都城最受追捧的少年郎,如今南北合一,歸於北朝,他也是其中功臣。」
「他曾與戚家二小姐訂婚,若非戚家犯罪,早已成親。」
「說起戚家,你們知道那個戚家大小姐嗎?聽說是南朝第一才女。」
「她不是被送去軍營當妓了嗎?受盡凌辱,還不如死了。」
「就是,為娼為妓,真髒啊。」
我心裡猛然一痛,像被什麼狠狠抓住,喘不過氣來。
他們說的明明是別人,為什麼我會這麼難受?
我沒了偷聽的心思,趕緊離開,是以也沒聽到她們後來說的話。
「唉,你們說那個傻姑到底給人下了什麼蠱,非親非故的,怎麼就讓宴小將軍求賜婚了呢?」
2
回去後,我躺在搖椅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折草編織螞蚱。
腦海里卻現出朦朧的影子,一個明媚少年,耐心教我折螞蚱翅膀,還細細地把草上的芒刺去掉,溫柔叮囑我:
「可別割傷手了。」
那張臉越來越模糊,最後竟又變成拓拔玄的模樣。
竟是拓拔玄,不請自來,還擋住了我的陽光。
看著頭頂的那張放大的俊臉,我無言以對,起身要走。
他立馬拉住我的手。
「念姑,別走。」
他手心發燙,我最怕熱,猛拍他的手。
「熱,快放開!」
他抓得又緊了幾分,「不放,除非你答應嫁我。」
我生氣了,胡說八道起來:
「師太說了,我是註定要當姑子的命!你不讓我去當尼姑,我就會死的!」
修長白皙的手指撫上我的唇,聲音清雋微啞:
「不會死,你若是真去了,我會死。」
這人真是個無賴,我就沒看過這麼厚臉皮的儲君。
「哼哼,我畫個符咒詛咒你!」
「念姑捨得嗎?」
他笑得溫文爾雅,身上的戾氣也淡了幾分。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我還真有點捨不得。
我真膚淺啊,這麼輕易就被男子的美貌俘虜了。
3
秋獵快到了,我想跟去湊熱鬧。
拓拔玄卻不肯帶我去。
「為什麼?我就要去!」
宮人們都說,秋獵可好看了,不僅有載歌載舞的美人,還有英姿颯爽的少年郎。
嘿嘿!人不好色,還好什麼呢?
拓拔玄長身玉立,頭戴束髮紫金冠,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若是念姑能討我歡心,我便勉為其難地帶你去。」
他點了點自己的側臉,一副拭目以待的姿勢。
為了出門,我只好努努力,鼓起勇氣往他臉上親了過去。
他卻忽地低頭,令我猝不及防磕到他的下巴。
我磕到嘴,有些吃疼,哀怨地望向他。
他卻猛地把我按在棋盤上,拉扯間,衣裳半褪,地上還落著黑白凌亂的棋子……
他緊緊箍住我的腰,眸色加深,低頭在我頸窩裡嘆了一口氣。
檀香氣息撲鼻而來,我心跳如麻,卻聽他道:
「念姑真是懂得怎樣令我生氣。」
門外侍衛敲了敲門。
「殿下,時辰不早了。」
他走了,沒帶上我,只留下輕輕的一句話:
「等我回來。」
4
傻子才聽,我又不傻。
我和侍女阿青偷換了一身太監服,混進了最末尾的燒火隊,負責御廚做飯,隨軍去了秋獵。
我太廢了,燒個火差點把灶房給燒了,便被人叫去傳菜。
葡萄美酒夜光杯,我把菜傳給宮娥,那宮娥卻滿臉羞澀,如沐春風。
莫非是女扮男裝的自己太俊了,迷倒了她?
定睛一看,噢,原來正前方是龍章鳳姿的拓拔玄。
我嚇了一跳,連忙躲到人多混雜的後方。
那裡人影雜亂,眾人剛結束完第一場秋獵,我又跑得匆忙,沒多久,便撞上一堵人牆,被一人高馬大的男子擰了起來。
我像個弱雞一樣,在空中搖搖擺擺,搖晃得有些想吐。
「哪裡來的小太監,撞到老子了,給爺死!」
他把我往地上狠狠一摔,我以為自己就要命喪於此,緊緊閉眼。
可再次睜眼,卻是在一紅衣男子懷裡。
「宴小將軍,你不是被禁足了嗎,怎會來此處?」
他穩穩接住了我,我抬頭想看他,可那陽光太刺眼,我看得眼花。
清朗的聲音傳來,似乎有些熟悉:
「陛下已解了我的禁足,這位公公與我乃舊相識,還請齊大人大人有大量。」
那人連連擺手,「竟是宴小將軍的朋友,此事便算了。」
算你個頭,老娘我都快死了,你快害死我了,就想這麼算了?
我有些憤憤不平,可那紅衣男子卻把我抱到林深處,避人耳目。
他把我放了下來,我一路顛簸,下地後的第一反應便是吐了他一身。
上好的朱紅官服被我吐得很是狼藉,臭不可聞。
5
我蹲在樹下吐了許久,要死不活地抬起頭,向那人道謝: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我這才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他相貌出眾,不遜於拓拔玄,是更貼近中原長相的美少年。
有點眼熟,可我想不起來。
師太說過,長得好看的男子,都像鮮艷的毒蛇,萬萬不可招惹。
「好人一生平安!小的這就告退。」
我轉身就溜,卻被他狠狠抓住。
「年年,是我……」
揪心的感覺又來了,我連忙拍掉他的手。
「我不叫年年,大人怕是認錯人了吧。」
他定定地看著我,眉峰凝起,眸里卻是藏不住的歡喜。
「年年,我說過,會帶你回家。」
他抓起我的手,我擰不過他,被迫走了幾步。
真是莫名其妙。
「年年是誰?我不是她,為什麼要跟你走?」
他頓了頓,言語裡似乎有些低落:
「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你有病吧,逢人便認親,我不認識你。」
這人真奇怪,若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那我受傷時,他為何不來尋我?
「師太說,她在崖下撿到我時,還以為見鬼了,身上沒有一寸好的肌膚,渾身血淋淋的。」
「她以為我活不成了,連棺材都幫我備好了。」
我看不見的他的神情,繼續沒心沒肺地說道:
「像我這般的女子,若是冤死,怨氣會很大,不能投胎的,師太說她道行不夠,連夜找來道士,擺攤設法,就等我斷氣,趁熱乎超度,怎料我命大,還累她賠了銀子……」
他突然停住腳步,伸手捂住我的嘴。
「年年,一切都過去了,你日後會好好的,我定會護你周全,不會再離開你了。」
他手碰我唇了,我心底湧上一股難言的滋味。
是噁心。
我趕緊「呸呸呸」,連連後退,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他。
「若我真是年年,是你那未過門的妻子,那你為何早不來尋我?你知道我差點就死了嗎?」
6
他的手緊緊握成拳,乍然捶向身旁的樹,驚動了樹上的鳥。
林中群鳥四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是我該死。」
他向我走來,伸手撫上我額頭那月牙狀的疤,半晌才緩緩開口:
「年年,對不住,是我來晚了。」
我避開他的手,躲到樹幹後。
「我真不是年年,你來晚來早,與我何干?」
我覺得自己遇上了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奈何他力氣太大,我只能被他拖著走。
我被逼急了,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向來深林中,秋深九里花。
他一聲不吭,默默忍受著,並不動作。
我用力極重,口裡甚至嘗出淡淡的血腥味,這才尋回冷靜,甩開他的手。
林中散落著點點日光,我猛然抬頭,卻見拓拔玄身著胡服,手握弓箭,似是追隨獵物而來。
本該眾星捧月的他,此刻卻陰沉沉站在樹林不遠處,像個隨時都會爆炸的爆竹。
「宴淮,你好大的膽子。」
我像看見了救星,飛跑著向他奔去。
還剩幾步路時,他猿臂一伸,將我攬入懷中。
「念姑,你真是讓孤好找,真是好得很啊。」
我與拓拔玄相處快三個月,也有些了解他的性子。若他高興,喜歡用「我」字,生氣時,喜歡用「孤」字。
倘若他說出「好得很」之類陰陽怪氣的話,那就意味著,他生了很大很大的氣,一時半會兒還哄不好的那種。
阿彌陀佛,我為自己點香。
我真慘。
我本來在尼姑庵待得好好的,都選好日子剃度了,拓拔玄卻找上門,好說歹說,非說我是他的命定之人,捐了數目驚人的香火錢,師太只好把我趕出門,讓我去還債。
臨走前,師太告訴我:
「念姑,這是你的劫。」
7
拓拔玄把我扔進了溫泉,隨後狠狠吻了上來。
我髮髻已散,長發在水中鋪灑,像長長的水草纏上他的身軀。
他笑了,聲音裡帶了一絲啞然:
「原來念姑這麼離不開我。」
我有些窘,待背靠到白玉牆磚時,趁勢翻身,跳躍而上,快要成功之際,又被他握住腳踝,拖了回去。
濕氣氤氳,襯得他如玉的臉更如謫仙,只是舉止十分惡劣,根本配不上那張清貴的臉。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在池子裡嗆了幾口水,腳下踩不穩,只好扶住他的手臂,凶神惡煞地問。
他笑如春風,白玉般修長的手指撫上我的嘴,揉擦著,撬開唇,漸漸伸入我嘴中,掠過一口銀牙。
指腹觸過齒背,我禁不住渾身發顫。
「你咬他了?」
我有些心慌,卻還是鎮定道:
「是他先逼我的,他硬說我是年年,還說要帶我走。」
拓拔玄神色晦暗不明,我有些捉摸不透。
「你想跟他走嗎?」
「不想,那就是個瘋子。」
披著美人皮的瘋子。
拓拔玄笑了,是酣暢淋漓的笑,他靠近我耳邊,吹氣如蘭:
「除了我身邊,你這輩子,哪兒也去不了。」
話音剛落,他又吻了上來,我在水裡找不到支撐點,只好用力抱緊他的脖頸。
差點忘了,眼前人雖有一副好皮囊,但也是不折不扣的瘋子啊!
8
我被拓拔玄禁足了。
阿青為我尋來了坊間盛行的話本,叫什麼《青梅傳》,還說這故事是有現實原型的。
宴家和戚家都是南朝的世家大族。
戚家本犯了滿門抄斬的死罪,因宴家的苦苦求情,最後改判滿門流放,男子為奴,女子為妓。
宴淮是南朝長公主的兒子,地位尊貴,為了保住自己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在宮門前跪了整整三宿,不吃不喝。
皇太后心疼自己的外孫,硬是給南朝皇帝劉義求情,這才護下與宴淮有婚約的戚家二小姐。
一時之間,人人都稱頌宴家重情重義,宴小郎君對戚二小姐可謂是一往情深。
我卻覺得虛偽至極。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書,若他真是對那未婚妻有情有義,還會連人也認不清?」
上次還拉著我喊什麼年年,那戚家二小姐戚年真可憐,居然攤上這麼個瘋子。
阿青抿了抿嘴,「姑娘不要誤會了,宴小將軍一定是有什麼苦衷的。」
「他沒長嘴嗎?有什麼苦衷不會說清楚嗎?誤會來,誤會去,最煩這些話本子,寫的全是悶葫蘆,天底下的好男子全死光了不成。」
「姑娘,太子殿下……」
我以為她要替拓拔玄辯解,搖了搖頭道:
「你們主子也不是什麼好人,我不過是咬了宴淮一口,他就咬了我好幾口!你說他是屬狗的,還是真喜歡宴淮,在報復我啊?」
我說得義憤填膺,抬頭卻發現拓拔玄站在門口,負手而立,神色從容,端的是一副清貴華容,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我昧著良心,連忙改口道:
「你們主子確實是世間少有的好……額……又美又好的男子……」
9
我真後悔,真的。
我知道拓拔玄這人很狗,可我不知道他能如此狗,竟問了我無數遍:
「孤有多好?」
我說「好」還不夠,非得要我後面加個「哥哥」。
他撫上我汗濕的額發,意猶未盡道:
「過幾日是宴將軍的壽辰,念姑想去嗎?」
宴江是宴淮的父親,自北朝統一南朝後,便成了朝中新貴,雖為南朝文人不恥,卻不影響他在北朝的地位拔升。
我本不想去,卻又聽他道:
「聽說宴上會有南朝的特色菜,宴家的廚子曾是天下第一樓的主廚,精通多地美食。」
「殿下美意,草民不敢拂願。」
他伸手點了點我的鼻子,笑道:
「真是饞貓。」
秋風起,室內卻溫暖如春,眼前人笑意盈盈。
我心跳如雷,怎麼辦,我好像真的喜歡上這個狗男人了。
10
宴家的壽宴辦得很大。
宴江向拓拔玄行禮時,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有震驚,隨後又神色如常。
我以為自己眼花了,眼卻追隨席上精美的糕點而去。
雪花酥、核桃酪、桂花蜜、蓮子圓,還有金絲鳳凰球,真是數不勝數。
我本想坐遠點,拓拔玄卻讓我坐到了跟前,眾人以為我是他的寵妾,不敢怠慢,更不敢細看。
除了宴淮。
他今日著靛藍色綢緞袍子,布是上好的料子,只是袖口有些短,看上去也有些小了,露在外頭的針腳不僅顯眼,還有些粗糙,似乎是女紅很不好的人勉強做的。
腰間還掛著一個丑到不行的荷包,上面繡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淮」字。
不知為何,我突然浮現出一種羞恥感,仿佛這衣裳和荷包就是自己做的,莫非我也有替人尷尬的毛病?
宴江迎了眾人,又見了宴淮這身滑稽的打扮,連忙喝令他下去換了再來。
京中不少大臣見此現狀,不是憋笑,便是大笑出聲,幫著打圓場:
「哈哈哈,宴小將軍這身衣裳,想必是出自心上人之手吧。」
宴江正要擺手說話,宴淮卻搶先答道:
「世伯所言甚是,此衣裳是侄兒的未婚妻花費數月所做,我曾答應她,要視若珍寶。」
不知為何,他說話時,似乎是朝著我這個方向的。
我本沉浸在美食的誘惑里,可實在受不了他那灼熱的目光,剛要抬頭望去,便被一身玄衣擋住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