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完孩兒後,我面上生斑,身形走樣。
孫炎終於忍不住,抬了一個女子進門為平妻。
他對我說:「嫻兒和我們從同一個地方來,總不能委屈她做妾。」
他又說:「孩子都生了,在古代,你能怎麼樣?」
可他忘了,我們是一起穿的。
他會的,我都會;他不會的,我也會。
1
這個時代的醫學資源匱乏得難以想像。
當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我就在尋找經驗最老的產婆,和專精婦科的大夫。
饒是如此,一個臍帶繞頸還是差點兒把我和孩兒打包送走。
終於生下溫兒,我月子都沒坐完。
孫炎跟我說:「我想娶王太僕的小姐為平妻。」
當時我的表情就是:地鐵老人,手機。
2
我和孫炎是一起穿到這個時代的。
他穿成了魏國衛尉府的大公子,我穿成了奉常府的小姐。
還記得,當初我剛在這個時代睜開眼,他就迫不及待地來提親了。
我們在穿越之前,大學時代就已經戀愛一年了。
這裡諸國混戰,導致人口凋零,魏國有一條法令,女子十五歲不嫁是要去坐牢的。
加上我們兩家又門當戶對,嫁給他是當時最正確的選擇。
婚後我們也確實一起度過了琴瑟和鳴的幾年。
我堅持要在這個身體二十歲以後再生孩子,而在生溫兒之前,我跟著他四處征戰。
穿越之前,孫炎是理工科的,我是學歷史的。
他能改造兵器,但不識這個時代的文字。
起初,每一本兵法,都是我讀給他聽的。
我們原就是天作之合。
鹿川之戰,他領兵四萬,我率兩萬兵馬斷後。
一舉擊潰「千乘霸主」,齊國的四十萬大軍。
從此一戰成名,他年紀輕輕便官拜上卿。
鹿川之戰後,我也到了二十三歲的年紀,也想生個孩子了。
沒想到他才自己出去才兩年,就給我整這麼個么蛾子。
這不禁就令我想起在穿越之前,因為專業的緣故,我問他一個問題。
「你對古代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怎麼看?」
他當時的回答是:「現在的時代和古代不一樣,現在我當然支持一夫一妻制。」
當時我沒在意,而是從歷史專業的角度看問題,想著畢竟我們也不是生活在古代。
現在想起來,他的意思是,支持一夫一妻只是時代限制。
3
此時,面對孫炎突然提出要娶平妻的想法,我沒有過分激動。
先是把已經哄睡了的溫兒給了乳母。
然後我說:「這個時代沒有平妻這回事。不過,你軍功卓絕,打算強給她爭這個名分嗎?」
孫炎的目光有些躲閃,但還是道:「其實,主要是因為她和我們是老鄉。」
我淡淡地道:「哦,是嗎?」
「嗯,她比你可憐許多,穿成了太僕府的庶女,孤身一人,所以只能在內宅隱忍。」
我琢磨著他這話里的意思,意思是我是幸運的,因為我有他?
聽起來有點噁心。
不過我又想起那王小姐已經十六歲了,前頭宮中設宴的時候見過。
確實是個很機靈的小姑娘,我一點沒看出來是穿的,甚至禮數比本土貴族更周到。
我問他:「那你看這樣,我們和離,你把她娶過來怎麼樣?」
孫炎的眼神變了:「潤月,你不要鬧。這裡是古代,你連孩子都生了,你捨得孩子嗎?」
看來孫炎是早有預謀啊,他恐怕是早就有想法了,但硬是忍到這個時候才說。
不錯,這些年的兵法沒白讀。
3
當天晚上我攆了孫炎出去。
他臨走的時候十分不快,對我說:「你能如此放肆都是因為有我給你撐著。你就不能跟嫻兒學學,學會怎麼向這個時代低頭!」
連嫻兒都叫上了。
看他們早就勾搭上了。
此刻我前所未有地無力。
生育導致我的身體羸弱。
尚不得一口氣喘息的機會,至親至愛的背叛便如背刀一般地砍來。
看著襁褓中的溫兒,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個時代醫療條件太差,我得先養好自己的身子,才有計較之力。
4
孫炎跟我冷戰,想逼我低頭。
這樣一來我反而能喘口氣了。
我每日都召太醫,確保我的身體在以最穩妥、最快的方式慢慢地恢復。
一出月子,孫炎的姐姐孫王后就召我入宮。
她看見溫兒十分歡喜,命人賞了不少東西。
我笑著替溫兒謝過了。
孫王后突然讓人拿了鏡子來給我。
我盯著鏡子裡那個和生孩子前判若兩人的婦人。
面上生斑,因為不喜用鉛粉而未遮掩,十分明顯。
原本緊緻的下顎也出現了雙下巴,更不提身材走樣得厲害。
我從未因此而焦慮過,畢竟我剛生完孩子。
以我的身體素質和自制力,最多一年就會恢復到最佳狀態。
我看了鏡子,又詢問地看向孫王后:「娘娘這是何意?」
孫王后笑道:「你為了生溫兒受苦了。我這裡有些上好的祛斑膏。」
說著,便讓人拿了裝在精緻盒子裡的膏藥來給我。
我瞧著那精巧得有點現代化的包裝,明白過來,這恐怕是王嫻配置的。
因此我沒有伸手去接,微微地皺眉。
孫王后道:「女子哪有不愛惜自己容貌的?你啊,不要如此倔強。」
我不欲和她糾纏,就順手接過那盒膏,遞給旁邊的侍女鐵玉。
「是,多謝娘娘。」
說完我欲起身告退。
孫王后叫住我:「我今日,本就是來勸你的。你可知,你爹娘也已經答應了的。嫻兒是個好姑娘,你娘也很喜歡她。」
看來王嫻折騰的這些小玩意兒,讓她成功地打入了女眷內部。
不過,真的有這麼香嗎?
我試著提醒孫王后。
「我和孫炎曾立誓彼此是唯一,娘娘也是知曉的。並且娘娘曾說過,我們如同親生姊妹一般。」
孫王后道:「正是把你當親姊妹,才希望你能想開。」
聞言,我唯有嘆息。
我曾在屍山血海中把孫炎背出來。
也曾在孫王后生產時帶兵殺入宮中,冒死罪斬了意圖謀害她的寵妃。
她今天勸我,其實是我意料之中,畢竟是古人。
只是……
「你為你弟弟做說客,我不怪你。只是,勸我的方式有很多種,你為何要選擇辱我容貌、離間我父母,好叫我不得不低頭?」
5
丈夫已經出軌,曾經視為親姐妹的大姑子也翻了臉。
我那對便宜父母也該上場了。
我娘來看我,溫兒過手不過一分鐘就放下了。
她給我帶了很多祛斑膏,做成現代款式的面膜、束型內衣等等。
「那個王氏,很是為你著想。你看看,這些東西,都是你現在用得上的。」
我興趣缺缺地看了一眼:「這些東西我不要。」
鐵玉看了看我的臉色,自覺地把那些東西都收出去了。
畢竟我已經準備了更好的。
我娘坐在我身邊,勸我:「孫炎是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名將,若是和他鬧翻了,你爹可找不到更好的女婿了。」
本來我還在想著努力地理解她。
畢竟是古人,納妾這種小事,實在是不能成為聯姻破裂的理由。
結果不過一會兒,鐵玉臉色蒼白地走了進來。
「夫人,那面膏有毒。」
我吃了一驚:「有毒?」
「是,張神醫驗過了,是慢性毒,不易察覺,但常年用著,必死無疑。」
我心下一怒。
結果我娘按住我:「潤月,別衝動。」
我不解地看著她。
她的眼神有些躲閃:「畢竟孫炎喜歡她。」
我:「……」
她又道:「你兄長不爭氣,你爹的官運也到頭了,我們一家也指著這門姻親。你這裡,畢竟誕育了長子,回頭娘多派幾個人來,幫著你,好不好?」
我被氣笑了:「你也看到了,她恐怕是不甘為妾的。她真進了門,我被毒死了呢?」
我娘下意識地看向溫兒。
頓時我的心涼了半截。
我猜,那一瞬間她是在想,有溫兒在,聯姻就成。
這個時代,兩個大家族的聯姻,都是以血脈延續為主的。
我見過很多家族在聯姻的時候,女方會陪嫁很多同族媵女。
皆是因為這個時代女子生產死亡率太高,多一個同族女子來生下該姓的血脈,才能保證聯姻的繼續。
我娘也是這麼想的,反正已經有溫兒了。
但她沒說出來。
她只是道:「你和孫炎是生死的情分,只要你的容貌恢復如初,他必定會回心轉意。」
我不言語了。
她臨走之前還說:「潤月啊,一定要記住為娘的話,且委屈這些時日,等他回心轉意就好。」
6
鋪墊了這麼多,孫炎終於帶王嫻來見我。
她規矩很周到地給我行禮,我淡淡地看著她。
確實,她年輕、美麗,臉上沒有斑點,腰也沒有變粗。
我不吭聲,她甚至敢主動地搭腔。
「我聽過夫人許多事,也很羨慕夫人,能和孫郎一起來到這個時代。」
我看了身邊坐著的孫炎一眼。
孫炎看著她的目光滿是憐愛。
「嫻兒如今也有人護著了。」他道。
王嫻看向我:「姐姐,我不想惹你不快。只是,在這個時代,我真的命不好。可能姐姐不會懂……」
我打斷她:「其實我也想過,如果我也是孤身來到這裡,會不會和你一樣。」
一直以來,孫炎都在說王嫻有多可憐。
穿成官家不得寵的庶女,不敢與本土貴女爭,所以只能壓抑天性來藏拙。
我確實認真地想過,尤其是我娘來了幾次以後……
我的母族也是那個德行,如果孫炎當初沒有來提親,我是不是也會變成王嫻這樣?
王嫻盯著我:「姐姐大概是想說,你就是你,你不會和我一樣。」
我笑了。
這姑娘,有兩把刷子啊。
我是這麼想的,但是從她嘴裡先說出來,反而顯得我在賭氣一般。
「我當然不會」,我扭頭看向孫炎,「而且我還在想,你似乎特別吃她這一套,就喜歡當救世主的感覺。」
孫炎眯起眼睛:「潤月,你是上卿夫人,說話要有分寸。」
我垂下眸:「我允她進門。」
王嫻一喜,看向孫炎。
孫炎卻警覺了:「當真?你不鬧了?」
我笑了笑:「你都準備得這樣好了,宮裡、我家裡,全都打點好了。」
孫炎別開臉,淡淡道:「倒不是我故意地要打點的。只是嫻兒,她雖然排兵布陣不如你,但是魏國人都很喜歡她。」
那我呢?
我曾經,為了保衛這片國土,流過血。
不過我很快地就釋然了。
我和孫炎曾經那麼要好,當初在軍營中,點著燭火,兩個人在被窩裡,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認古漢字。
他還鬧嬌地說不學,說:「只要潤月在,我便不用學。」
那時候他大約也是真心的。
連他如今都是這副嘴臉,我又怎麼能指望別人替我鳴不平?
7
我允了王嫻進門。
並且像我承諾的那般,替他們操辦了婚宴。
孫炎為她爭取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妻」的名分。
她自然志得意滿,娘家太僕府也為她準備了十里紅妝。
我知道有人在背後嘲笑我,非要親自哺乳,結果在哺乳期素麵朝天,在新娘子面前一無是處。
我也知道這是王嫻在背後造勢。
魏國貴族女子喜歡她。
王嫻把現代女子的一套PUA手法帶來了這個時代。
她們說:「果然女子最重要的還是美貌,不然,就算是衛夫人這樣的英雄兒女,容顏不再了,丈夫也會變心。」
據說因為這一場婚禮,王嫻發了大財,她的面膜賣了不知道多少。
我很平靜地看著他們,內心無絲毫波瀾。
8
他們的新婚夜,孫炎竟然來了我這裡。
這確實是我預料之外的,因此我是真的沒有防備。
他看到我手中的黑色竹簡,眸中一厲:「那是什麼!」
我想了想,揮退了受驚的鐵玉。
「秦國陽公主的信。」
秦國陽公主邀請我攜子過去做客。
孫炎一身酒氣,捏著竹簡,眼神漸漸地眯了起來。
「衛潤月,你這是叛國!」
秦國實力強悍,雖然與魏國世代聯姻,但魏國橫跨秀兒關,使得秦國無法東出一步,常年困在北境。
總有一天,秦魏會兵戎相見。
我嫁給孫炎後,頭幾年參戰無數,其中十四次獨自領兵,無一敗績。
還有,孫炎三次以少勝多的封神之戰,都是和我在一起。
陽公主是掌權的公主,她邀請我,自然不會只是去散散心。
一切只是因為,魏國不認女將軍,秦國認。
我淡淡道:「你這樣說就過分了,陽公主遞了國書給魏王。」
畢竟,在他們的操作下,我已經淪為了一個容顏逝去被丈夫厭棄的棄婦。
沒有任何價值。
秦國公主邀請我,有什麼不能允的?
孫炎怒道:「我這就進宮!衛潤月,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離開魏國一步!」
我沒有阻攔。
陽公主極有手腕,她必然打點好了一切。
9
如我所想,孫炎鎩羽而歸。
好笑的是,他回來跟我說……
「王后娘娘出來見我,她惶惶不安,聽說秦國要把號稱第一美人的靜公主送過來換你。」
魏王好色,自然翹首以盼,王后有危機感了。
我道:「我想,在宮斗這方面,你的新夫人會更能幫得上娘娘。」
孫炎氣道:「就算你要走,你自己走!我不會允許你把溫兒帶走!」
我直接笑出了聲。
「你可以試試看。」
當初他不是說,我孩子都生了還能怎麼樣嗎?
因為這是古代,女子若是想要和離,便得留下孩子。
可我偏偏就有本事,讓魏王下旨,讓我把孩子也帶走。
孫炎也知道他留不住溫兒,畢竟他已經進過宮了。
魏王為了即將到手的美人,怎麼會理他。
他眼眶紅了。
在他的新婚夜,只能令我噁心。
我抬頭看向門外,天亮了。
「大人不如請回,怎好讓新夫人久等?」
孫炎問我:「你知道你這樣賭氣,意味著什麼嗎?潤月,我們此生,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這個時代車馬慢,機會本就少。
我和他都捲入時代巔峰之中,將會有太多身不由己。
如他所說,我此去,我們這輩子,恐怕不會有任何可能了。
我覺得甚是奇怪:「怎麼,難道你是以為,你我之間,還能回頭?」
他看著我,半晌,才道:「如果,如果我說後悔,我同你認錯,是我昏了頭,我不知道我怎麼了……」
「算了吧,孫炎。」我厭煩地打斷他。
「潤月……」
「你我都是行伍之人,該明白,背刺之人,永不原諒。」
其實我有什麼不知道的?
王嫻逃過了十五不嫁而獄的律法,想來是早有安排。
他們在我剛懷孕的時候就搞上了。
然後,他選擇在我生完孩子最虛弱的時候,給我重重一記背刺。
這樣的人,說是仇人也不為過。
10
那天的孫炎大概是醉了,所以會軟弱地道歉。
他很快地恢復成了驕傲的模樣,也不再和我多言語。
只是放話不會讓我離開魏國。
張太醫來跟我說,他進宮,反覆地和魏王陳述利害關係。
「他說你熟悉魏國排兵布陣,又能獨立帶兵,若是讓你遠走他國,後果不堪設想。」
據說魏王以前從未留意,還震驚自己國內怎麼有這種人才。
我聽了不過微微地一哂:「孫炎這方面是客觀的,他所有的戰報都是照實寫的。」
也就是說他並未侵吞我的功勞。
只是魏王,他看戰報,向來只看「勝」或「敗」,將領也只能關注到主將。
我本身擅長的是戰略和戰術,不過是輔佐主將的軍師,這種人他是注意不到的。
不得不說,相比魏國前幾代雄主,這一代魏王實在平庸。
張太醫有些擔心:「如今已經陳情給大王知曉,大王還會放夫人離開嗎?」
我很淡定:「便看陽公主的手腕了。」
諸國求賢若渴。
我釋放了良禽要擇木而棲的信息,這個時候必然要端好我的架子,而不是自己先亂了方寸。
秦國陽公主,得證明她是配得上我的雄主。
11
孫炎和他手下的官員終於說動了魏王,魏王似是有些猶豫了。
他帶著王嫻來見我的時候,我正在練武。
這些日子我令人把守住內院,誰也不見,王后幾次召見我也推了。
鐵玉進來,耐心地等我耍完一套槍。
我並非從小習武,身為女子,力氣也天生不如男子。
以前未想過自己練武練出名堂,現在要與孫炎分道揚鑣,多一門技藝傍身也是我的保命符。
因此我忙著挑選合適的兵器。
鐵玉問我:「夫人覺得此槍如何?」
我撫槍皺眉:「也不算十分滿意。」
這時候孫炎進來了,他說:「你又何必如此?你去不了秦國。」
我放下槍,看著他:「我會選到我中意的。」
他大約覺得我一語雙關,有些惱。
忍不住就出言譏諷:「你玩脫了。原本說服大王還要費些力氣,可諸國紛紛地來信邀請你,大王反而不肯放人了。」
這諸國,甚至包括被我和他聯手爆錘的齊國。
就算魏王不聰明,他也會想,為何大家爭搶著要我?
那便不能輕易地把人放走。
孫炎道:「你以為齊國是真的想要你嗎?他們不過是使計給大王提個醒,不想你去秦國而已。」
畢竟秦國日益強大,能用魏國把他們攔在秀兒關內最好。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很高興,看著我狼狽?」
孫炎一噎。
我說:「瞧,這就是我要和你分道揚鑣的原因。」
我曾真心地愛過他。
愛他的時候,只會盼他無憂安樂,捨不得他皺一下眉頭。
可他現只想征服我,看我狼狽,看我落魄。
甚至到今天這個時候,還帶著王嫻來我面前耀武揚威。
孫炎看著我,憤恨道:「你若心裡有我,怎麼會這樣狠心?只是一次而已,你就要把事情做絕……」
呵,憑什麼他要傷害我,我卻要給他機會?
我背過身:「請走吧,你我已是陌路了。」
孫炎在我身後道:「你放心,我們還有一輩子可以互相糾纏。你,絕對出不了魏國一步。」
說完,他怒氣沖沖地揚長而去。
12
大約在魏國人眼裡,我是狼狽的。
聽說最近王嫻的美容產品生意不錯,尤其孫王后非常迷戀她那些美容產品,帶動得風靡貴族圈。
她給我送過幾次面膜,都被鐵玉扔了回去。
我的臉是由於懷孕生子內分泌失調,不是她幾張美容面膜可以解決的。
張太醫精通婦科,曾是魏國貴族女眷,乃至王后心目中的寵臣。
結果被現代技術干趴了,氣得他天天往我這裡跑。
一邊給我煲藥,他一邊抱怨:「如今我和你一樣,是個失勢小臣了。可惡……」
我揮汗如雨地練完弓射,鐵玉遞了帕子來給我擦汗。
「是他們沒眼光,你跟我去秦國,我保你重新平步青雲。」
隨口安撫他兩句,我囑咐鐵玉再調一下弓。
鐵玉問:「弓射可以嗎?」
我說:「可以,但是我還缺近身戰的兵器。」
鐵玉瞭然:「女子習武,尤其是夫人這種半路出家的,取巧不取力。屬下把蛇皮鞭和短匕拿來夫人再試試。」
我點頭,讓她去了。
張太醫道:「你為何確定是秦國?」
我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她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13
秦國派了靜公主先過來。
據說,是讓她相看魏王。
陽公主很懂得擺姿態,她公然地宣布:「孤的王妹,得選到她自己中意的才行。」
靜公主進京那一天,萬人空巷。
我破例出門,在酒樓上看過她一眼。
只這一眼,我便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要令人神魂顛倒的。
靜公主三嫁三寡,名聲不好。
她來之前,大家都在議論,背後說她的小話。
可當她乘坐香車,經過魏都的街道,整個街道竟是瞬間悄無聲息。
仿佛她的美貌,能讓所有人窒息。
她美,且貴,儀態無可挑剔。
直到經過我所在的城樓下,她似有所感,抬頭看了一眼。
然後,沖我嫣然一笑。
就是這一個笑容,今夜不知要進入多少魏國男兒的夢。
14
孫王后捏著鼻子為她設宴。
一直閉門不出的我也出席了。
此時溫兒已經五個月,我的身形基本已經恢復。
我笑笑說:「這又何必?今夜,不會有女人比靜公主更美。」
鐵玉小聲地問我要不要好好地打扮一下,遮一下臉上的斑。
其實我已經完全接受了我現在的樣子。
我知道有許多女子,在人生這個階段,和我受了一樣的苦。
所以王嫻那一套才大有市場。
但當我大汗淋漓地練完武,回到溫兒身邊,心境突然開闊。
衛潤月就是衛潤月,不應當被任何人的想法攜裹,更不應當因為不被愛而變成另一個人。
15
我進宮後,果然看見孫王后打扮得花枝招展。
嗯,遠遠地看一眼,就知道用力過猛了。
她一臉苦澀地把我拉到一邊:「潤月,那秦國來的是個妖女。」
我扭頭看到她身後的巨大屏風,失笑。
王大約在後面偷窺女眷宴,真猥瑣。
王后今晚是註定如芒刺在背了。
我一把推開她:「娘娘不是說女子都該愛惜自己的容貌嗎?她只不過生得美,又有什麼過錯。」
可笑,比她丑的就鄙薄,比她美的就是妖女。
可惜她說了不算。
她臉色漸漸地變得蒼白:「你,你曾經為我扛過死罪,我們的情分本就不一般。何況我也盼著你和阿炎能重修舊好啊,你怎麼能和我計較我前頭的失言……」
「衛潤月。」
靜公主的聲音傳來。
柔軟嬌媚,卻不妖嬈,聲調帶笑,令人心醉。
我回過頭。
果然,宴殿內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鴉雀無聲了。
所有盛裝打扮的貴眷都看著她,眼神充滿了絕望。
她眼裡只有我,這種感覺,竟是令我一個女子都飄飄然。
「衛潤月。」她輕輕地呼喚我的名諱。
我:「……」
然後她走過來,握住我的手,笑道:「我終於見到你了,你和我想得一般模樣。」
我笑了:「公主想像中,婦是如何模樣?」
她微微地眯起她那美麗的眼睛,一臉陶醉:「自然是英姿颯爽,氣定神閒。雖胸中有雄兵百萬,可又面若三月的桃李,灼灼其華。」
我:「……」
那一刻我憐憫地看著孫王后。
真的,她不但美,她還有一張甜甜的嘴。
她都快把我迷死了,誰能不愛她。
16
秦國靜公主的出現,證明了一件事。
有些人,就算用面膜敷爛了臉,也不可能憑藉容貌成為人生贏家。
而且她業務能力超強。
那天晚上我看著孫王后帶頭,幾乎是所有魏國貴眷都在言語圍攻她。
偏她嫣然一笑,悉數地化解。
看得出來,當別人鉚足了力氣的時候,她甚至有點無聊。
她仿佛是天生就坐在巔峰的人,這些人在她面前如同跳樑小丑一般。
導致後來孫王后就開始吃悶酒。
宴將散的時候,靜公主給我斟酒。
「潤月啊潤月,不要和這些蠢人為伍。
去秦國吧,我阿姊才懂得你。」
我看著她遞來的酒盞,這是秦國發來的邀請函。
公主之尊,雙手敬上。
我等了片刻,才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17
那日之後,約莫又過了半個月左右,孫王后把王嫻仗責五十。
原因是王嫻調配的面膜不合她心意,而王嫻又去給靜公主美甲。
王嫻本性趨利避害,她隨口恭維靜公主:「世間怎麼會有您這樣的美人?」
一句話傳到孫王后耳中,她成了出氣筒。
這不過是靜公主隨意地一挑撥罷了。
結果她被打得半死,孫炎卻無心管她。
他無法勸魏王了。
誰讓他是魏王的小舅子,是魏王新寵情敵的弟弟。
怎麼看,都撇不開私心。
他不肯放棄,還在四處奔走。
而我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18
終於,魏王下旨送我和溫兒去秦國。
好笑的是,靜公主甚至還沒鬆口答應入魏宮為妃。
一點便宜都沒討到就對別國美人予取予求……他比我想的還要昏。
王命已下,孫炎再無轉圜的可能。
我的行李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在做最後的準備。
折騰到現在,溫兒都一歲了。
他已經斷奶,我也已經選到了合適的兵器。
孫炎出現在我院子門口。
他靜靜地看著我。
我知道我的身形已經完全恢復,面上的斑點也在張太醫的調理下淡得差不多了。
和我自己想的一樣,生產後一年。
就是這一年,和我自己最初想像得不太一樣。
不過我現在習慣了素麵朝天,不知在如今大興的美妝風中浸淫許久的孫炎,看到我是什麼感想。
我對他一笑:「孫炎,此生就此別過了。」
他負手站在那裡,看著我半晌,終究是漸漸地駝了背脊。
「你贏了。」他道。
我看著他:「希望你與王嫻,不論輸贏,只論真情。」
「真情……」他低頭嗤笑。
忽而又抬起頭看著我:「若是戰場相逢,你當如何?」
我想了想,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們也是各為其主。」
他眸中漸漸地染上血色。
「衛潤月,你且等著。若真有那一天,我絕不會手下留情,我會打敗你,生擒你!」
我說:「我會殺了你。」
孫炎:「……」
「我不懂你為何總想贏我。可今後我們不再是夫妻,可以論輸贏了。所以,你也好,我也罷,無須再手下留情。」
他大約也很崩潰,沖我吼:「衛潤月,前世今生十二年,你怎麼捨得?!」
我靜靜地看著他。
是啊,前世今生十二年,你怎麼捨得,那樣傷我。
我堅定認為,愛不是征服,更不是傷害。
王嫻匆匆地過來找他,防備地看著我,焦急地抓住他的胳膊:「大人……」
孫炎情緒失控,一把推開她,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衛潤月,如你所願,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你!」
我知他流淚了,可我沒有。
我也不會道珍重,前路漫漫,我自珍重。
19
秦國派出王輦來接我。
靜公主一改往日的風情,換上戎裝,親自為我駕車送我出城。
她還是那麼好看,卸妝之後反而更好看。
站在車前,她對我說:「希望我很快地能回秦國。」
我心想,她可能又想做寡婦了。
不過這也不新鮮,諸國混戰,美人細作再常見不過。
只是沒人和她一樣天賦異稟。
我只能說一句:「公主保重。」
她扭頭看我,莞爾一笑:「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
我揚了揚眉。
說實話,我以為之前她說喜歡我,只不過是一種高超的話術。
她道:「這世間的女子中,只有你,和我阿姊看我的眼神是一樣的。」
我一愣。
突然從她那明媚絕色的笑容中看到一絲苦楚。
是了,天生美貌從來都是一柄雙刃劍。
等馬車行至城門外,她要下車。
「潤月,你話很少。現在要分開了,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低頭想了想,抬起頭:「我們同為女子,我也不似你,生了一張巧嘴……」
她眯著眼睛看著我笑:「所以潤月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們同為女子……」我頓了頓。
她漸漸地不笑了,認真地看著我。
我努力地把我的意思表達清楚。
「我們同為女子,我希望你美麗、健康、自由、安樂,今生所求皆所願,所行皆無憂。」
靜公主的眸中漸漸地染上了最真摯的笑意。
她傾身輕輕地抱我。
「我們同為女子。我也希望潤月,此去一展鴻鵠志,此身由己不由人。」
20
一路長途跋涉,我和溫兒平安地抵達秦國。
溫兒年幼,路上生了一次病,幸好有張盧,也就是昔日魏國張太醫隨行。
其實他和我的處境相似,都是被劣幣驅逐的良幣。
前頭說過,這個時代醫療資源相當匱乏,像他這樣的神醫實在不該被王嫻那一套美容技術給碾壓。
因此一到秦國,未見陽公主,我先把他舉薦給了秦國王后。
他回來的時候,激動得兩撇山羊鬍亂地翹。
「我見到了陽公主!」
我笑道:「陽公主破例召見?恭喜恭喜。」
張盧甚至眼含熱淚。
我:「……」
他後退一步,沖我深深地一禮。
「世間先有伯樂,才有千里馬。多謝夫人成全之恩,鄙也在此恭賀夫人,得覓良主。」
他這話說得,就把我的期待值吊得高高的。
21
陽公主在隔天入夜召見,直接召我入了她的寢宮。
初見時,我是震撼的。
有的人,即使無冕,你也知道她是睥睨天下的王。
陽公主四十歲左右,身著秦國貴重的黑衣。
明明眉宇之間有與她妹妹相似的美貌,卻素麵朝天,鬢邊還有白髮。
她氣勢沉穩如山海,卻面容溫和。
然後她張嘴了。
「潤月,你要男人不要?」
我:「……」
她興致勃勃道:「有才子,也有武將,還有擅曲兒的,只要你喜歡,一定聽話。」
我頭痛地道:「殿下啊,我不要男人。」
她竟然還問我:「為什麼?」
我本就不善言辭,現在更是被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弄得有點暈。
憋了一會兒,我才道:「男人有什麼用?只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陽公主哈哈大笑,十分爽朗的模樣,卻試探我:「你因孫炎負心才遠走秦國的,對嗎?」
我懂了她的意思,立刻正色道:「公主,如今的衛潤月,只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衛潤月。」
所以男人什麼的真的已經放下了,我只是來奔前程的。
她費了大力氣接我來,但君臣見面,彼此試探是必經程序,我表示理解。
陽公主品了品我的話,笑了:「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衛潤月,你是無價之寶,孤賺了。」
說著,她起了身,走到書桌前,掀開了巨大的遮幕。
我吃驚地站了起來。
那是一幅巨大的、精準的列國輿圖,遠勝於魏國的圖。
這樣的輿圖,足以令當代每一個武將,目眩神迷。
陽公主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輿圖。
「孤花了十年,集齊天下名匠,才制出這幅輿圖,就在等一位不出世的名將。」
那一瞬間我甚至有些敬畏地後退了一步。
她看著我,一笑,胸中瞭然,仿佛是一位長輩,把晚輩那點怯弱看透,又諒解。
「孤研究過你的每一場戰役,確信你就是孤要等的,這幅列國圖的主人。」
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張盧見到她以後熱淚盈眶的原因。
士為知己者死,她果真是一見,就讓人願意為她肝腦塗地的雄主。
我沉聲道:「臣,必不負公主。」
她扶起我笑道:「孤,亦立誓不負卿。」
22
起初我來秦國,是一個尋找自我的過程。
因為很明顯地,我已經不容於魏國那個圈子了。
那圈子是個泥潭,那我有能力的時候就必須跳出來,而不是選擇去向泥潭妥協。
得此知己一般的名主是意外之喜。
當晚,陽公主與我秉燭夜談。
秦國祖上是天子養馬奴,被封在莽荒之地,抵抗北面蠻夷。
如今天子勢微,諸國爭霸,秦國雖強卻力不從心。
一是因為被北面的蠻夷牽扯,二則是被魏國攔在秀兒關內無法東出。
我們從兵改談到出兵整頓國土。
陽公主見識不俗,她甚至一言指出了魏國精兵的弊端。
「你們抽調精壯練兵,短時間內頗有成效,所以以六萬大軍破齊國千乘。但此法不可長遠,最多二十年,魏國雄兵要沒落。」
她說得對。
彼時我和孫炎剛來,鑽了個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