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大多是農兵,也就是平時務農,戰時上戰場廝殺。
換而言之,缺乏專業練兵。
所以,我們試著抽調國中精銳,許以田宅,脫產練兵。
這是兵書有寫的。
試過之後,效果極好,當年鹿川之戰,齊國號稱四十萬,卻被我們六萬精兵吊打。ΫƵ
但這個兵策是有弊端的。
數萬人脫產,而且不論軍功贈予田宅甚至爵位,新生力量很難補充,只會消耗。
二十年,魏國必衰。
我誠懇道:「其實魏國已經發現了這項兵策的弊端,並且試圖改正。」
陽公主笑道:「孤的兵策更好。」
我看過了……確實更好。
秦國採取的是軍功制,有功才賞,不但可以大大地縮減軍事成本,還可以鼓舞士兵英勇作戰。
除此之外,還採取輪兵制,全民服役。
第一年,成年男子輪流服役一個月,餘下的時間回歸生產。
第二年,則輪流服役一年。
第三年,好兵苗子也淘出來了,則服長役。
從此精兵有了,後備役也有了,再生力量極強。
這樣完整完善的制度,孫炎還沒想出來。
我說:「公主甚英明。」
陽公主拍了拍我的頭:「你不用吹捧孤。潤月,為孤先征北夷吧,孤把白未、雲征兩名大將,給你調遣。」
23
陽公主把北夷最難啃的羌部交給了我,這是我在秦國的立身之戰。
派給我三萬人馬,白未、雲征都是出身名門的小將。
他們是陽公主看好的新生代名將,尤其是白未,天生神力,思維敏捷。
陽公主私下對我說:「白、雲二位小將,尚不能獨當一面,且借一借你的東風。」
不過他們自己不覺得。
我一個外來女將,常年生活在戰神孫炎的光環下而已。
出征時,白未就天天跑到我面前來臭屁,顯擺他百步穿楊的神射技法。
我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直到進入草原深處,觀察完地形。
羌族作戰勇猛,而且有食人之名威懾,此時誰也顧不上耍寶了。
我分析戰略,調兩萬五千人給白未,命他正面迎敵。
白未一聽,覺得這是要讓他擔重任。
他驕傲道:「主帥且等末將捷報。」
順便給我一個鄙夷的眼神。
我直接對雲征道:「他會輸。」
白未:「……」
我指點輿圖給他們分析:「羌人兵馬不過兩萬,卻久攻不下,是因為騎兵在草原,便如魚在水,十分靈活。」
雲征面色漸漸地凝重:「打不死,總會捲土重來。」
我對他道:「雲將軍率領兩千兵馬斷後,守在關月峽。我親率三千兵馬,偏師挺進,最後決戰。」
白未聽出來了,我的意思是讓他率領大部隊去做敢死先鋒。
等他輸了,才是偏師決戰時。
他頓時氣壞了:「從未聽說過有這樣頭重腳輕的打法!」
我看著他不說話。
白未是軍人,有軍人的基本素養。
他不服氣,也得從命。
只能嘴硬一句:「我不會輸,輪不到你的偏師出戰!主帥且安逸在帳中吃吃酒便好!」
24
隔日,戰鼓擂響。
白未心裡大約也是賭氣的,率軍奮勇廝殺。
雲征在戰局開始後,悄無聲息地率領兩千人潛入關月峽,那是羌軍的後撤之路。
我率領偏師,趁著戰局混亂,從先鋒隊伍中分離。
當年為了幫孫炎認字,我不知道讀了多少本兵法。
他消化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每一本都爛熟於心。
這種拼殺猛,又十分靈活的對手,我知道怎麼打。
那就是,一定要把作戰的縱深拉長、拉深。
敵軍只要跑不出我的縱深,就會被我一網打盡!
25
白未率軍與敵軍廝殺至下午。
他確實十分勇猛,加上兵力也算有優勢,愣是把敵軍打得十分狼狽。
但這個時候,老問題出現了。
斥候來報,說羌軍一個甩尾把白未的人馬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種軍陣是羌軍最擅長的,猶如黃蜂尾後針一樣毒。
秦國研究許久,也無破陣之法。
我不研究怎麼破局,我直接讓白未去挨打。
因為這種打法的出現,也意味著他們要最後收割一波,然後撤退了。
往年無論如何防禦都會讓他們在重創我們後逃了去。
最多一次投入了十萬兵馬,也沒能徹底地打殘他們。
而且他們還會在養精蓄銳以後騷擾邊境搶劫報復。
是以,羌族被稱為北夷中最硬的骨頭。
又一斥候飛速地來報:「報!白未將軍被俘,羌軍撤向關月峽!」
看來這神奇的陣法效果顯著,反撲一波竟能俘虜我方大將。
該我們出場了。
我舔了舔嘴唇,抽出特製彎刀舉向天空。
「三軍聽令!隨我出戰!」
26
羌軍狡猾,後撤一半就發現,他們新選定的關月峽已經被我們占領。
其首領很快地做出決定,強行率隊調頭。
以他們的虎狼之勢,大約是想破釜沉舟一戰。
忽而聞我軍戰鼓再次擂響,仿佛還有千軍萬馬趕來。
我未親自下場,因為我要時刻把握全局。
用琉璃磨的望遠鏡,我瞧見白未被一臉刺青的羌王俘於馬下。
小子還挺倔,試圖掙脫而被羌王捶了兩下子。
我微微地一笑。
雲征在關月峽布下兵陣,按照我們約定好的那樣趕來了。
「主帥!」
他看出來了。
我不斷地下令拉長、拉深縱深,絕不讓羌軍逃出包圍圈。
卻不下令直接猛攻,而是不斷地磨著他們的耐性。
這是,以守為攻。
他有點迫不及待地想上場廝殺了。
「再等等。」
我把望遠鏡遞給他,他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看那表情仿佛在說,這是什麼神奇小寶貝?
他激動壞了:「主帥,末將也想要一個這個……連白未挨打都能看清楚。」
我收回望遠鏡,他還有些戀戀不捨。
「決戰的時候到了。」
羌軍久攻不脫,已經精疲力竭了。
要知道,羌人勇武,向來可廝殺幾天幾夜不見疲憊。
如今是士氣被拖垮了,軍心先亂了。
我告訴雲征:「擒賊先擒王,你此去,直取羌王人頭。」
雲征興奮地發出一聲嚎叫,仗戟騁馬而去。
27
秦攻羌大捷。
我宣讀了王命,將羌王族和大將都戮於野,以震懾四方。
領兵回城,陽公主親自出城迎接。
她當然喜不自勝。
我身後,雲征一直在傻笑,白未蔫頭耷腦。
陽公主笑問了一句:「白、雲二位將軍,功勞如何?」
我回答:「並重。」
他們確實都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雲征笑得更開心了,白未的神情還是喪喪的。
陽公主又問我:「這兩位小將,用著可順手?可否再帶他們?」
白未一個激靈,立刻看了過來。
我有點猶豫。
雲征自信滿滿知道我會帶他,白未好像……
「如果,兩位將軍不嫌棄……」
陽公主哈哈大笑,她一眼看出來了。
「白將軍,你嫌棄嗎?」
白未憋紅了臉,吐出一句:「殿下,末將,末將聽命行事。」
陽公主微微地一笑:「那你服氣嗎?」
白未:「……」
他看了我半天,終於有點不敢信,又有點臉紅,小聲道:「臣心悅誠服。」
28
從此我便與白、雲二位小將長期搭檔,為陽公主四方征戰。
主要是攻打北夷,為秦國整理國土。
陽公主雄心勃勃,定下的國策可利秦國百年。
她今年已經四十多歲,立志在此生完成北面國土的整理,打退蠻夷,再東開爭霸之路。
沒想到天時、地利、人和,秦國才臣名將輩出,短短五年,就征平了北夷。
這五年,大多數時間我都征戰在外。
溫兒被陽公主接進宮照顧,有人說是大將在外,留下孩兒做人質。
但無論是與不是,陽公主待我兒視如己出,讓他和王子一起讀書習武。
秦國以軍功封侯。
再歸來時,我已官拜上卿,加封關內侯。
29
北面已平,暫無戰事。
我得以在京城多住一陣子,打算好好地陪陪我的溫兒。
陽公主告訴他,他母親是個英雄。
不過我回家以後天天睡懶覺,可能形象多少有點崩塌。
我的小崽子天天被白未和雲征帶著出去玩。
溫兒很乖的,那兩個倒是天天地哄著他一起攆雞逗狗、上房揭瓦。
那天我又睡遲了,打算起身去找他。
鐵玉匆匆地來報,說陽公主召我入宮。
30
剛進宮,就見張盧面色蒼白地出來。
我頓時心裡打了個突,快步地進入殿內。
卻見一向身體強健的陽公主竟臥病在床,形容枯槁,不停咳嗽。
「殿下!」
陽公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莫驚。」
我顫聲道:「您在咳血!」
陽公主冷笑:「小場面罷了,孤這一生早見慣了腥風血雨。」
我左思右想,問她:「是不是王上?」
秦國王上是陽公主的侄兒,今年已經三十歲。
一山不容二虎,他一直被陽公主死死地壓制。
其中不得不說有陽公主的個人野心,但那又怎麼樣?
我認可王權之爭,強者居上。
陽公主冷靜了一回,道:「他一個人,也沒那個膽量。」
這些年我一直在外帶兵,對內政不太關心。
現在,陽公告訴我,今夜京城將有兵變。
而這一切,竟是起源於遙遠的魏國。
魏王薨在了陽公主計劃之外,如今孫王后的長子登上王座,孫氏掌權。
兩國是鄰居,魏國怎麼會沒注意到秦國最近實力大增?
魏國使了一計釜底抽薪,如今魏王暴薨,竟是全栽贓到了三寡的靜公主頭上。
其實,陽公主已經準備接妹妹回國了,也根本沒打算殺魏王。
畢竟魏王正當壯年,又昏庸,留在那個位置上對秦國有利。
趁著陽公主亂了陣腳,秦王竟與魏人勾結……
他們打算在秦國發動兵變,毒殺陽公主,殺光我等陽公主的親信。
幸而陽公主還是提前覺察到了,張盧已經控制住了她體內的毒。
陽公主一邊咳嗽一邊道:「是孤技不如人了,慢了一步棋。不過勝負未分,孤……」
其實不是她不如人,而是因為牽掛靜公主,她才慢算了一步。
我按住她的手:「請公主安生休養,臣去把兵符奪來。」
31
雖然我在魏國待了十幾年,但那個國家對我來說已經非常遙遠了。
潛意識裡,我是認為,有陽公主為我擎著這片天,我只要安心地向前沖便好。
如今公主需要我。
我在最短的時間內調度了全城我能調度的兵馬。
然後束甲準備出發,並把溫兒抱給了鐵玉。
我給小兒整理衣領,問他:「怕不怕?」
溫兒捏著小拳頭,瞪著眼睛,奶聲奶氣:「笑話!我乃關內侯衛潤月大將軍之子,我什麼都不怕!」
我笑了,突然捏著他的臉親了一口。
溫兒:「!!!」
我大笑:「哈哈,你還怕這個!」
溫兒滿臉通紅,惱道:「娘!你快快去殺敵!不要纏著我!」
我失笑,把他交給鐵玉後便離開。
32
有人說,我作戰多在關外,不擅長巷戰,打不過常年保衛京師的王之親兵。
可他們錯了。
我初入秦國,陽公主就把這天下最精妙的輿圖贈予了我。
尤其是京師,哪裡有一條巷,哪裡多一間屋,都深深地刻在我腦海中。
縱然敵眾我寡,我也能撐住。
是夜,我打了我今生最慘烈的一仗。
巷戰。
我親自衝鋒在最前線,親自手刃了一個又一個,曾經與我同朝拜禮的同仁。
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殺他們,明日,同效於長公主麾下的同僚會死。
我聽見他們在死前絕望地吶喊我的名諱。
「衛!潤!月!」
我征戰多年,沒有一刻如此那般覺得,今夜我可能會死。
也沒有什麼時候,比這一刻,更讓我確信,我已經屬於這個時代。
「主帥!」雲征滿身是血地奔了過來。
我回頭望他,多年的默契讓我知道他那邊出事了。
他道:「城內潛伏了許多別國細作,許是裝扮成小販和百姓,只待今日。主帥,如今敵我不分,越打越亂,怎麼辦!」
聞言我不過冷笑一聲。
「挑用鐵刀的殺。」
所謂別國細作,只能是魏國來的。
孫炎帶兵貴在精,也就是說,組織最少的人,訓練出最厲害的兵,配給最好的武器。
鐵器在這個時代還是奢侈品,那些士兵愛刀如命,根本捨不得放下。
笑死,騙騙別人倒罷了,怎麼會以為騙得過我。
33
天將明時,敵方陣營里的白未叛了。
其實他也不自願地站在秦王那一邊的,而是他爹白奉常是這次兵變的總指揮。
白未潛伏了一整晚,終於把兵符偷來了。
他灰頭土臉地飛奔來找我,撲到我腳邊,哭道:「主帥,末將來遲了!」
我無奈地踢了踢他。
這小子和五年前很不一樣了,後來逐漸地狗里狗氣……
他伸手摸到我腿上的血,又開始大叫:「主帥你受傷了!」
我忍無可忍,大罵:「滾!」
雲征立刻衝過來把他提走了,順便把他手裡的兵符搶走。
我確實受傷了,被砍了不知道多少刀。
他再不來,我都有點堅持不下去了。
白未一腳踹開雲征,屁滾尿流地又衝過來抱住我另一條腿。
我:「……你是不是要為你父親求情?放心,有你立功,公主必然不會殺他。」
白未盯著我,道:「主帥想過我會來嗎?我觀主帥的打法,完全是送死的下策,其實是在為我拖延時間對不對?」
我沉默了一會兒,道:「是,你是我計劃的一環。」
白未終於心滿意足,笑得很開心:「嗯,我也是主帥計劃的一環。」
我又一腳把他踹開,吩咐雲征:「拉好這傻子,待我進宮後再做計較。」
34
有了兵符,我很快地就平息了城中的兵亂,並且去請陽公主。
她說:「孤睡了香噴噴的一覺。」
我說:「臣也覺得剛盡興。」
然後我們倆互相對望了一眼。
她用粉遮蓋了病容,我的腿還在抖。
我們倆心照不宣,誰也沒揭穿誰,一起意氣風發地進了宮。
35
當陽公主入宮,我一身是血,身穿甲冑站在她身邊……
秦王嚇破了膽,躲在了桌子底下。
陽公主沒給他面子,命人直接把桌子端開了。
她罵道:「你啊你,真是不中用啊!」
秦王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敗局已定,索性豁出去了。
他紅著眼眶罵道:「亂臣賊子!你們都是亂臣賊子!衛潤月,寡人若有翻身的機會,必定將你車裂!」
我冷漠地看著這傻子。
陽公主冷笑:「孤是亂臣賊子,那你豈不是國賊!你真是好蠢啊,怎敢與外國勾結來動我國都?引狼入室,想要為秦招來亡國之禍嗎!」
秦王哭著咆哮:「是,是你們逼寡人的!誰人做國君,做成寡人這模樣……」
陽公主厭煩地一揮手:「你自己下去,與列祖列宗解釋吧。」
我有些吃驚,她真要殺了她侄子?
「你,你敢……」秦王瑟瑟。
陽公主的眸子很冷。
她道:「孤來之前,本來也沒想殺你。可你說得對,橫豎孤是亂臣賊子,怎麼會給你機會翻身,車裂孤的愛卿。」
36
陽公主是天生的王,思維敏捷,而且精力非常旺盛。
雖然棋慢一步招至血光之災,但扳回一局後很快地就開始善後,並且瘋狂地反撲。
這場兵亂被定義為魏國姦細串聯秦國大臣,殺了秦王。
我等搖身一變成了護國救主的功臣。
大有你栽贓我國靜公主,我便栽贓你全國的架勢。
她忙著扶持年幼的侄孫登基,這次挑了個年紀最小的,才三歲。
並令我在家好好地養傷。
我身上被砍了七八刀,傷口都不深,只是出了很多血。
處理傷口的時候溫兒在旁邊抹眼淚。
我說:「你親親娘,親親娘就不疼了。」
這彆扭的小孩氣得扭過頭:「娘!您好不正經!」
我哈哈大笑。
可是他又湊過來,一臉忍辱負重的樣子要來親我……
我笑著把他推開了。
在這個時代,六歲的小男孩兒已經不算小了,齊國甚至七歲的孩子就開始服兵役了。
我之前會親親他是因為我以為我要死了,想要彌補這些年的遺憾。
但實際上,還是得教他一些男女觀念。
嗯,免得他變成媽寶。
37
吵架這種事,陽公主沒有怕過誰。
她派出有名的說客蘇泰出使魏國。
魏國這一手釜底抽薪失敗,本就理虧,蘇泰一過去,果然憑三寸不爛之舌挑撥他們吵得天翻地覆。
有人說陽公主派出蘇泰,其實就是她不想開戰,只是想占點便宜。
比如說,爭取割地和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