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嶼去民政局的路上,我看到他手機彈出來一條推送:
【今天是寶寶的生日。】
可我的生日不是今天。
我想,這是老天幫我的最後一次。
1
我本專心搗鼓著自己的手機。
卻突然像是有所感應,斜著眼瞟到了林嶼的手機上。
他正開車載著我前往民政局。
今天是我們開啟人生新篇章的日子。
漫長戀愛長跑的終點。
亦是幻想中美好婚姻的起點。
他的手機被放在手機支架上導航。
我眼神瞟過去時,螢幕上方剛好彈出了一條推送:
【今天是寶寶的生日。】
我很熟悉這個專門給人記錄紀念日的軟體。
就在出門前,我還特地點開看了一眼。
今天是和林嶼在一起的第 1925 天。
距離領證,還有 0 天。
我憧憬這一天許久。
但此刻,心像被一層灰濛濛的霧罩住。
我生硬地打開包,假裝在找什麼東西:
「林嶼,我身份證忘拿了,先回家吧。」
語氣隨著心一起沉下來。
「啊,不會吧?你再找找看呢?」
林嶼放緩了車速,偏過頭來試圖找尋我的眼神。
「真的找過了,包里沒有。」
林嶼見我語氣肯定,這才找地方掉頭:
「還沒見你這麼粗心過呢,唐眠,你不會是想悔婚吧?」
我轉過頭看向林嶼。
他神色里沒有一絲不耐煩,還在跟我開著玩笑。
眼睛彎彎的,笑起來只有一邊嘴角向上揚。
他還是這副樣子,能完美地和五年前的他重疊上。
會不會有什麼誤會呢?
「寶寶」會不會只是他公司里養的一隻鸚鵡?或是他爸媽家的小貓小狗?
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還在僥倖地自言自語著。
我本是想回到家後先好好跟林嶼談一談的。
剛剛的事,連同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事。
可沒想到一打開家門,豆包像一道灰色的閃電,「嗖」地沖了出來。
豆包是我們養的藍貓。
平時懶散得很,經常不知道在哪裡睡覺,一整天都不露面。
今天卻不知道怎麼回事,門一開就瘋了似的往外沖。
甚至撞到了林嶼的腳,被絆了一下。
仍是頭也不回地往安全通道衝去。
我驚叫了一聲,包往地上一丟,就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在小區的草叢裡找到豆包,天已經黑透了。
我抱著豆包回到家,林嶼坐在客廳里等我。
他表情嚴肅,眼神中甚至有幽幽的怒火。
茶几上擺著我剛慌亂下丟在家門口地上的包。
我心咯噔一下,已經懂了大概。
我跟著豆包衝下樓後,林嶼撿起了我不管不顧丟在地上的包。
自然是看到了我那悠悠然躺在包里的身份證。
林嶼輕嘆了一口氣:
「唐眠,我們談談吧。」
「好。」
我求之不得。
2
讓我沒想到的是,林嶼在聽完我的興師問罪後,只是滿臉問號:
「寶寶?什麼寶寶?」
他直接把手機打開給我。
林嶼的手機軟體都按照圖標顏色規規矩矩地擺進了分組裡。
我輕而易舉找到了那款軟體。
點開,紀念日裡果然有那條「寶寶的生日」。
我點開那條設置,放在林嶼面前:
「1999 年 11 月 26 日。」
真是個年輕的生日吶。
我眼前大概浮現出了一個人。
還算平靜的心,此刻落下了第一滴雨水。
正中紅心,泛起難以平息的漣漪。
林嶼看清手機上寫的什麼後,短暫地怔了一下。
身體一瞬間收緊了一下,又很快不露痕跡地放鬆。
「是顧簡吧?」
我主動捅破了窗戶紙。
林嶼把手機放到茶几上,靠進沙發里:
「是顧簡,但這個不是我存的。」
他當然知道,我要查這個生日是不是顧簡的簡直太輕鬆了。
一時的謊言沒有任何意義,反而越描越黑。
「她只是我爸媽托我照顧一下的一個妹妹,她家以前和我們家……你知道的,唐眠。」
林嶼欲言又止,伸出手來蓋在了我冰冰涼的手背上:
「她現在的職位,很容易能接觸到我的手機。」
可實習秘書真的能輕易地解鎖老闆的手機嗎?
「她對你的心思,不需要我來說吧?這已經不是她拿你手機設置自己生日的問題了。」
雖然不想翻舊帳,但我無可奈何地再次提了一遍前段時間發生的那些瑣事。
包括她假裝手滑,混在工作照片里一起發來的睡衣照。
應酬後不知道是真醉還是裝醉,在車后座抱著林嶼死死不鬆手。
周末把時間放在那種可以自制甜品的小店裡,為林嶼親手做了蛋糕和餅乾閃送到了家裡。
那次,她大概是不知道林嶼臨時出差去了,閃送是我收貨的。
我打開那個草編籃子,裡面是林嶼喜歡的抹茶味的曲奇和小蛋糕。
讓我不得不注意的是,每塊曲奇上都用巧克力裱上的小愛心。
「還有這幅畫!」我越說越激動,甩開了林嶼的手,站起來指著客廳牆上剛擺上不久的畫,「你見過誰送新婚禮物只畫新郎不畫新娘的?我跟她雖不算熟,但也認識這麼多年了,新婚禮物畫你不畫我,林嶼,這是她在挑釁我!」
前幾天回到家時,客廳里多了一幅畫。
林嶼說是顧簡親手畫的新婚禮物。
那時我還在心裡欣慰著,懷著對美術生的期待過去揭開了畫。
可揭開後,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一副繪聲繪形的人相,只有林嶼,沒有我。
林嶼等著我回家一起揭開,卻沒想到畫上只有他。
他洞察到我的不悅,安慰我說顧簡畢竟是他那邊的朋友,應該沒有別的意思。
隨後,他適時地拿出了一個相簿給我。
像是急著獻寶,安撫我的情緒一般塞進了我手裡。
臉上洋溢著邀功的滿滿得意。
我打開翻了兩頁,眼淚就盈滿了眼眶。
因為火災而嚴重受損的相冊,如今畫質清晰、畫面完整地回到了我的面前。
二十幾張外公外婆僅存的照片,完好地回到了我手上。
明明,明明之前找了好多人都說恢復不了的……
「我去找高人恢復啦。」
林嶼抽了兩張紙巾替我擦去了眼眶的淚,輕輕抱住了我。
那時候,誰還管什麼顧簡啊。
我只想好好抱住林嶼。
想著再過幾天,我們真的要結成夫妻了。
回想到這裡的時候,身邊的林嶼像是無縫接上了我的回憶。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隨著我的控訴流出了眼眶。
我總是這樣的,生氣的時候說著說著,眼淚就會跟著一起出來。
林嶼抽了兩張紙,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替我擦著眼淚,又輕輕地把我抱進身體里:
「為了領證化了漂漂亮亮的妝,現在是做什麼?」
我又提了一口氣,想開口說話,卻被他撫著後背打斷: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跟爸媽說過的,等她大四實習結束,我們家再無幫助她的義務。」
「唐眠,我只愛你。」
3
我相信了林嶼。
我相信五年多的感情,相信我用分分秒秒去了解來的那個人。
流完眼淚後,林嶼替我卸了妝。
每次鬧不開心了,我都會耍賴讓他幫我卸。
洗漱完後,他把我抱回床上。
自己又說還有點工作要處理,晚點再睡。
一天的波折過後,我終於能把自己藏回暖暖的被子裡。
我側躺著,豆包不知道從哪兒爬出來,踱步到了我床前。
我沒有喊它,它就這麼自說自話地躺倒在我面前舔起了毛。
我又想起了一些以前的片段,想起跟林嶼開車去隔壁城市接小豆包回家的那天。
眼睛忽又一熱。
我閉上眼,等待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醒來,林嶼難得還沒去公司。
餐桌上是他替我準備好的早餐。
一坐下,我就看到顧簡那幅畫邋遢地橫躺在了角落的地上。
我有些驚喜地轉頭,看向在沙發上看文件的林嶼。
他也正回著頭看我呢,像是特地在看我的反應。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
我喝著熱乎乎的拿鐵,吃著切了邊的蟹柳三明治,真好。
「你怎麼沒去上班呢?」
我提高聲音,問身後的林嶼。
「唐眠小姐,你不會真的想逃婚吧?你可別忘記,昨天本來我們是要幹嘛去的。」
我感覺我的心像一塊綿軟的鬆餅,現在淋上了一碟甜蜜的蜂蜜。
我浸潤在這甜膩里,直到我從反光里看到了我的臉。
昨夜的大哭過後,眼睛不可避免地腫成了悲傷蛙。
於是,領證計劃再次延後。
我本想叫林嶼今天就別去上班了,陪我在家裡待一天。
我心情大好,準備親自下廚。
可他卻說最近有新項目,能去還是要去公司的。
於是,我恢復平日裡那溫柔模樣,拎著林嶼的包,送他到家門口。
可誰想到一開門,靠牆坐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
門一開,她也抬起了頭。
是臉上哭得五顏六色的顧簡。
剛剛才修補好的城牆,在此刻,只是冬天的第一陣寒風吹來,就足夠轟然倒下。
4
顧簡可憐巴巴抬起頭的一瞬,我能感覺到林嶼下意識往前沖的衝動。
大抵是顧及了我的存在,他終究只是定在門框邊。
嘴裡乾巴巴地吐出一句:「你在這幹什麼?」
顧簡白皙的臉上,暈了一片的彩妝和淚痕斑駁在一起。
讓我想到了我初見她那天,她也是這般狼狽。
那天,仍沉浸在優越的家庭和友善的朋友圈包圍中的顧簡,接到了父母雙雙被逮捕的通知。
爸媽,回不來了。
家,也不回不去了。
顧家破產了,並牽扯到了一些灰色地帶。
她沒帶任何行李,隻身來到 A 市,敲響了林嶼校外公寓的門。
開門的卻是我。
思緒拉回到現實。
看在林嶼的面子上,我蹲下來把顧簡扶了起來。
她一條胳膊被我拽住,另一隻手卻在站起身時攀住了林嶼的袖子。
我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了林嶼一眼,剛巧對上他驚恐的視線。
我鬆開扶著顧簡的那隻手。
顧簡隨即重心不穩地摔了一下,兩隻手都自然地拽到了林嶼身上。
林嶼不知所措地張開了手掌,與她保持安全距離。
卻被顧簡一把拉近:
「腿……腿麻了。」
我不想再看這兩人拉拉扯扯,先行回了屋子:
「腿不麻了就進來再說吧。」
不久,顧簡就被林嶼攙扶著進了屋。
顧簡的視線很快就落在了角落裡隨意躺著的那幅畫上。
她努了努嘴,像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林嶼很快出來打圓場:
「我們正準備換個地方掛你的畫呢,你怎麼來了?也不打電話說一聲?」
顧簡坐在沙發上,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說起了昨晚的遭遇。
她說,昨晚討債的又來了,三五個壯漢在家樓底下等著她:
「我趕緊掉頭就……就跑了。」
「我在這也不認識別人了,只能……只能來找你。」
「但是……但是我知道哥哥你昨天剛領證,我不敢打擾你們,所以在門口等著……」
緊接著,又是一陣梨花帶雨。
並在適時之時,「剛剛好」靠在了林嶼的肩頭。
顧簡的頭一落上去,林嶼條件反射似的朝我看過來。
眼睛像在對我說話,說自己是被迫的,說現在不好放任她不管。
林嶼最終還是把手放在顧簡肩頭,安撫起她來。
要是說林嶼還有點顧及在一旁的我的話,顧簡此時簡直如入無人之境。
她邊抽噎邊往林嶼身上貼,情到深處還把頭微微抬起四十五度角,眨巴著紅彤彤的眼睛看向林嶼。
心裡像有一團無名火,正噌噌往嗓子口燒。
我只想先離開這。
「昨天是顧簡生日吧?我去買點菜,中午在家吃。」
我故意提起生日這事。
顧簡終於是把頭從林嶼肩頭拿了起來:
「啊?我生日在三月,昨天不是我的生日哦~」
她嘴角向下一努,眼睛眯縫起來,眼裡有尖銳的笑意。
空氣中霎時激起電光石火。
行。
若今天根本不是她的生日。
那她設在我們領證那天,便是故意的,故意想鬧點動靜。
看看會不會剛好被我看到,攪亂一切。
5
「那也是要吃飯的。」
我在這場眼神交匯里率先挪開了眼神,回房間拿外套和包。
房門只是虛掩著,我隱約聽到外面顧簡說話的聲音:
「你們沒領成證,是吧?」
「你怎麼知道的?還不是因為你亂搞我手機啊……」
「嘿,看你們的氣氛和唐眠那腫泡眼就知道咯~」
語氣中儘是小女生的嬌縱與得意。
我還是出門了。
當然,我不可能是要去給他們買菜的。
我打了輛車,直奔閨蜜林茵蕊家。
到樓下時,外賣小哥剛好推門出來。
我省去按門鈴那步,直接上了樓。
我有些失神地看著電梯電子屏上的數字越變越大。
心「突突」地跳得厲害。
比剛剛用力砸上家門後,倚在門上緩的那一分鐘跳得還厲害。
像是有所預兆的。
正把手放在門把上開指紋鎖,門卻從里推了開來。
那門重重地撞在了我的鼻子上。
於是鼻子一酸,從昨天到剛剛所積攢的一切情緒瞬間彙集到了鼻頭,又上涌到了眼眶。
淚腺被激活,我「哇」地哭了出來。
門內之人聽到這動靜,趕緊走了出來。
我正張開雙臂,想要抱住茵蕊。
卻驀地發現,眼前此人的身形,顯然不是我那剛過一米六的姐妹。
我睜開模糊的雙眼。
下一秒,認清來人身份,我更崩潰了。
段斯岳微蹙著眉,皮笑肉不笑地低頭看著我。
我的眼淚都被這場面嚇回去了。
腦海里瘋狂在頭腦風暴。
要不就假裝自己不是唐眠算了,反正我現在的臉肯定也人不人鬼不鬼的。
可下一秒,茵蕊就打散了我的小算盤。
一聲驚叫過後,段斯岳被人推開,茵蕊衝出來攬過我:
「天吶,唐眠!」
我兩眼一黑。
「你不是昨天才領證?你別告訴我沒過二十四小時你就離婚了?」
我閉上雙眼,真想真的昏過去啊……
「那我先走了,謝謝你了。」
再睜開眼,段斯岳已經一隻腳上了電梯,手上牽著一隻還在幼年期的拉布拉多。
像是真的沒認出來我似的。
林茵蕊朝他揮了揮手,一把把我拉進屋子。
她熟練地從冰箱裡舀了一杯冰,倒了一瓶烏龍茶進去,推到我面前:
「說吧!」
林茵蕊是知道顧簡的。
於是,我的陳述變得很方便。
「看吧!我早就知道,搞什麼哥哥妹妹的,就是不靠譜!」
我吸了吸鼻子,乾了一大杯烏龍茶。
「那現在呢?你就放那姦夫淫婦兩個人在家裡?」
「他們可能還以為我真出來買菜給他們做飯呢吧,呵呵……」
有些事還真是說出來就好多了。
我這才有心思從包里拿出手機來查看。
「你也真是放心把他倆留你家呢,留那臭不要臉的抱你的男人,睡你的床!」
林茵蕊說話向來這樣不吐不快。
話糙了點,但從來都是為我著想。
「這還不至於吧,林嶼還是有點節操的,不會……」
我的話戛然而止。
手機一打開,赫然刷到的第一條朋友圈。
是顧簡十分鐘前上傳的一張照片。
她躺在床上,素顏清純可人。
配文:【找男人還得找前任教好的才貼心,連卸妝都會誒 o3o。】
身下的床單,我再熟悉不過了。
前天早上,我親自換上的、林嶼挑選的床單。
6
茵蕊看我臉色不對,奪過了我的手機:
「靠!這小賤蹄子跟你示威呢?肯定是搞了個僅你可見來噁心你來的!」
喉嚨像悶下了一口甜膩的糖漿,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
我默默地退出了朋友圈,再次確認了一遍沒有收到林嶼的任何消息。
耳邊是茵蕊的謾罵聲:
「走,我陪你回去手撕了他們!」
回過神來,茵蕊已經作勢要穿鞋出門了。
我伸出手,抓住茵蕊的手腕:
「算了。」
我從喉嚨口艱難地憋出了兩個字。
茵蕊翻了個白眼,把鞋一丟,坐到我對面:
「真拿你沒辦法,唐眠,你就是太好欺負。」
「我能在你這住幾天嗎?我暫時不想回去。」
「說什麼呢?你住我這當然沒問題,但是憑什麼是你走啊唐眠?我真替你著急。」
我默不作聲,想起之前和林嶼鬧過一次分手。
他連夜坐高鐵去了我家,給我打了幾十通電話,我才下樓。
他緊緊抱住我,把臉埋在我頸窩。
我感到肩頭一陣濕潤。
「唐眠,發生什麼事情你別只想著逃避,以後不許這樣了。」
看來這麼久過去了,我還是這樣的。
有什麼事,第一解決方案永遠是「逃」。
思緒繞來繞去,繞到了剛才久別重逢的段斯岳身上。
他比原來又高上許多,我的臉才剛到他胸口。
我仰首看向他時,鋒利的下頜和微抿的薄唇透露出四個字——生人勿近。
剛才沒顧得上思考,現在算反應過來了。
段斯岳可是從茵蕊家裡出來的。
「剛才那個……是你男朋友?」
「唐眠,我要有男朋友了你可能真得去酒店住了。」
在茵蕊的介紹下,我大概知道了段斯岳現在的情況。
模特,單身,住在樓下五樓,養了只拉布拉多。
有工作要去別的城市時,狗會放在茵蕊家寄養。
報酬是會幫茵蕊帶 S 市買不到的中古包包和衣服回來。
模特……
原來,他做起模特來了。
茵蕊給我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出來。
我簡單洗漱完後轟然睡去。
再醒來,屋裡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