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我嫁給三皇子。
助他登基後,做皇后的是我的丫鬟,我被幽禁冷宮。
第二世,我嫁給將軍。
沒想到,我的丫鬟是他找了十八年的青梅,我生下的孩子被抱給了她。
第三世,我嫁給權臣。
我的丫鬟成了權臣的掌心寵,我守了活寡。
原來。
我這三世都做了仙子渡劫的踏腳石。
1
張家被抄那日的場景猶在眼前。
前三世,每次從頭再來,我都沒有記憶。
直到這一世。
我回到了十六歲,記起了一切。
我曾遇一遊方道士。
他說,我的丫鬟鳳逍非凡人。
她是天道寵兒,來此渡劫,我有幸做了她的踏腳石。
此刻,鈴蘭急急忙忙跑進來:
「小姐!有人來提親了!」
不同於鈴蘭冒冒失失,跟在她身後一起進來的鳳逍,十分沉穩。
她雖容貌寡淡,但氣質出眾,如空谷幽蘭,讓人越看越挪不開眼。
我和母親都很器重她。
她吃穿用度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還要好。
張府從未苛待她。
可後來,父親被栽贓。
母親求她去美言幾句。
她依舊是那副淡漠的表情,道: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怎好仗著情誼,讓他們徇私舞弊?」
她冷眼看著母親走投無路,絕望之下觸柱而亡。
我強迫自己收回怒視鳳逍的眼神,掐指算了算日子。
今日來提親的,應是將軍衛戰。
我第二世。
他來得大張旗鼓,仿佛喜歡慘了我。
卻不知,一切都是做戲。
堂堂將軍,為了讓青梅進門,想盡了辦法。
他樹敵眾多,拿我做活靶子,做鳳逍的擋箭牌。
洞房花燭夜。
他毫不憐惜,我疼得哭啞了嗓子。
我以為是他心動於我。
後來才知,他做這些只是當時為了氣鳳逍,當年不告而別。
甚至,他還因憐惜鳳逍,在我身上發泄。
他和三皇子宇文景明、丞相裴容和聯手,打壓我張家。
我求他給我們張家一條生路,我願以一死給鳳逍讓位。
可衛戰掐著我的下巴,笑得如地獄惡鬼。
「想死?你想得美。」
「你讓鳳兒給你做丫鬟,這般折辱她,一死了之也太便宜你了。」
他體格比常人高大得多。
日夜煎熬,我無力反抗。
還被他的政敵一劍刺入心臟……
鈴蘭下一句將我打懵在原地——
「小姐,我剛從前院回來,你知道我聽到什麼了!」
還能是什麼。
我心底嗤笑了一聲,面上不顯。
「有三人來提親了!」
2
鳳逍手裡的茶壺摔碎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鈴蘭道:「是三皇子殿下,還有衛將軍和裴大人。」
難不成,難不成他們這次都有了記憶!
所以爭相要來搶奪鳳逍?
我趕去前廳,果真看到了那三個我死都忘不了的身影。
三皇子宇文景明一身玄衣,周身是天潢貴胄的氣勢,一顰一笑不怒自威。
將軍衛戰壯如一座小山,眉眼凌厲,膚色黝黑。
裴容和比起他們來,氣勢上弱了不少,但他生了一副清俊妖孽的相貌,斯斯文文。
有一說一。
仙女可真沒虧待自己。
我出現的那刻,六隻眼睛都看了過來。
衛戰向來沉不住氣,最先開口:「張大人,我心慕張小姐,願求娶她為妻!」
這話,我聽過兩遍。
第一遍聽的時候,羞得不敢細看他,心裏面唯有期待和欣喜。
此刻再聽,我只覺得可笑又噁心。
不同於第二世,衛戰居然鄭重承諾道:「衛某此生只會有張小姐一位夫人。」
許是這次有了另外兩位競爭者,他為了讓我選他,才這般表忠心。
裴容和也不甘其後,笑道:「裴某亦如是。」
連宇文景明也信誓旦旦道:「我心中也唯有張小姐一人。」
三雙眼都仿佛滿含深情。
我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心裡直犯噁心。
還什麼都不知的父親在那兒幸福地苦惱,得意得鬍子都翹了起來。
三人爭相在我父親面前表現,如同孔雀開屏。
可當鳳逍出現的那一刻,三隻孔雀明顯晃神了一瞬。
我揚聲道:「父親,其實女兒已心有所屬。」
在場陷入一片死寂。
3
「是誰!」
衛戰拳頭握緊,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到我臉上。
宇文景明眼中閃過危險的光芒。
唯有裴容和,還是笑呵呵的,好像一點都沒受影響。
我故作驚慌地連連後退,瑟瑟發抖。
衛戰一下鬆了拳頭,下意識就要邁步過來:「聞溪……」
父親攔住了他的步伐,板著臉對三人道:「三位還請回吧,容我們考慮考慮。」
三人走後。
我還沒想好如何和父親說不想嫁,父親已道:
「我看這三人圖謀不軌,你嫁不得。」
我心中大喜。
「你也別想著裴容和那小子了。」
啊?
我這才想起,第三世我曾戀慕過裴容和。
這個年歲的我,沉溺於裴容和的皮相。
每次瞧見,都要臉紅。
怪不得剛才裴容和如此淡定。
原來,他是以為已經拿捏住了我,以為我的「心有所屬」就是指他。
我硬著頭皮和父親解釋了兩句,他顯然不信。
「隨你如何狡辯,反正這裴容和,我是不同意你嫁的。」
「他年幼時經歷坎坷,心思深沉,你吃不住。」
這話,在第三世我嫁給裴容和前,聽父親說過。
可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哪架得住裴容和的攻勢。
他精心設計偶遇,又英雄救美。
朦朧的少女情很快就變成了非卿不可。
卻不知,他只是為了站在我身後的女子。
年幼時流落街頭的一飯之恩,成了他心底的白月光。
這老套的話本子情節。
總歸,我不會再上當了。
可天不遂人願,也許是有人故意為之。
我歡喜裴容和一事,竟突然人盡皆知。
上香途中。
與我一向不對付的貴女堵了我的去路,道: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裴大人豈是你能高攀得上的!」
我索性道:「好的,那我不喜歡裴容和了。」
「以後看到他我都繞道走。」
貴女一愣:「……你不是在騙我吧?」
我伸出三根手指,對天發誓:
「我張聞溪若是再喜歡裴容和一分一毫,就被浸豬籠,活活淹死!」
湖水冰冷刺骨。
光亮就在頭頂,卻永遠遙不可及。
五臟六腑仿佛再被灼燒。
就像我第三世的下場那樣。
「倒、倒也不必……」
她許是以為我中邪了,生怕我傳染給她,匆匆走了。
她粉色的羅裙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視野。
不遠處柳樹下靜靜矗立著的人影,與我四目相對。
正是裴容和。
一襲月白衣衫,身形清瘦筆挺,如謫仙般。
不知他站了多久了。
4
裴容和的手段比衛戰高明得多。
第三世,他娶我過門後,並沒有像衛戰一樣暴露真面目。
他與我舉案齊眉,仿佛恩愛夫妻。
我來癸水,他雖嫌髒,但卻願與我一起用膳。
我不善女工,他雖嫌我繡的帕子不好,但也會用一用。
他沒有碰過我,說是珍惜我。
他畫的仕女圖,每一個女子都比我高挑白皙,胸脯更飽滿,腰肢更纖細。
不知從何時開始。
我越來越自卑,越來越覺得配不上他。
他年少得志,俊美溫柔,無父無母,靠自己走到了今日。
而我,若不是生得好,無貌無才,性子還不好,怎配嫁給他?
我不再喜歡出門,不再喜歡打馬球,也不敢再吃甜食,生怕變胖。
我以裴容和為天,為他打理好了一切。
直到——
我在他書房的暗格里,看到了那一卷卷畫著鳳逍的畫,那一首首克制著洶湧愛意的詩詞,那一個個形似神似的木雕。
畫作和詩詞多得數不清。
木雕觸感滑潤,顯然被人日夜把玩,片刻不捨得離手。
我仿佛看見那個白衣仙人,對著木雕,傾訴衷腸,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和瘋狂。
「吱呀——」
書房的門在我背後打開。
「被娘子發現了啊,那叫為夫該如何是好?」
我被關起來那日,瘋狂地咒罵裴容和和鳳逍。
鳳逍就站在那處,看著我,目露不忍。
「夫人,不論你信不信,我從沒想過和你爭什麼。」
「賤人——」
「啪!」
裴容和扇了我一巴掌。
我當場吐出口血,牙齒也飛了出來,狼狽不堪。
裴容和遮住了鳳逍的眼睛:「別看,髒。」
此刻,裴容和就站在我眼前。
恍如隔世。
但仇怨一分未消。
我藏住攏在袖子裡的拳頭,面無表情地撇開了眼。
裴容和似乎想說什麼。
正在這時,鈴蘭舉著兩根糖葫蘆跑來:「小姐小姐!」
鳳逍依舊走得不緊不慢。
我接過鈴蘭手裡的糖葫蘆,看了眼鳳逍。
我將她與裴容和偷偷相望的動作盡收眼底。
裴容和容色出眾。
饒是人淡如菊的鳳逍,也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
那道士說的若是真的。
我該如何和她爭?
我若現在就和她翻臉,我的下場是不是比前三世還要慘?
想到此處,我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裴容和不知何時已經把視線從鳳逍身上收了回來。
鳳逍的眼神中有一絲悵然若失。
裴容和抬腿向我走來。
我嚇得汗毛倒豎。
我假裝沒看到他,埋頭就走。
鈴蘭這個沒眼色的在後頭喊:「小姐,你跑那麼快乾什麼啊!」
「張小姐,裴某有事想和你說。」
我道:「男女授受不親,裴大人若是有事,找我的父親吧!」
聞言,裴容和一時有些訝異。
畢竟,我之前對他可不是這個態度。
而現在,我顯然對他避之不及。
我眼神中的厭惡雖掩蓋得很好,但裴容和這樣敏感的性子怎會察覺不到?
他原本淡定的笑容僵了一瞬。
「裴某隻是想歸還張小姐上次掉的帕子。」
我看了一眼,確實是我的帕子。
只是不知是何時落下的。
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帕子留在他身邊,與他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我想都沒想一把抓過,道了聲「謝謝」,就迫不及待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馬車啟程。
我心情稍緩。
我掀開車簾朝後看去,裴容和仍立在原地,望著我離開的方向。
他倒是會做戲。
若不是我有上一世的記憶,還真被他騙了過去。
馬車行了半途,又遇牛鬼蛇神。
衛戰騎著高頭大馬,攔停了馬車。
5
「車內可是張小姐?」
聽到曾響在我耳畔的聲音,我下意識抗拒。
我瞥了眼鳳逍,她雖正在給我泡著茶,但眼神忍不住往外瞟。
我索性道:「鳳逍,我身體不適,你去替我和衛將軍大聲招呼吧。」
我話音未落,她就迫不及待放下了手裡的茶盞。
鳳逍掀簾出去的那一剎那,我聽到衛戰道:
「張小姐……怎麼是你?」
他欣喜的聲音戛然而止。
鳳逍說了我身體不適。
我能從掀起的車簾一角,看到她站得亭亭玉立,衝著衛戰露出瑩白的一節脖頸。
仿佛一隻優雅的仙鶴一樣。
我低估了衛戰的魯莽衝動,他竟直接一把推開鳳逍,闖進了我的馬車。
「聞溪,你怎麼了,哪裡疼?心口疼嗎?」
他神情急切,不似作偽。
他一個莽夫,動作突然變得格外小心起來,竟想要觸碰我的心口。
我猛然想起我那第二世。
我做了鳳逍的擋箭牌。
衛戰政敵那一劍,幾乎刺穿我的心臟。
自那以後,我就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走兩步就要咳血,最後沒熬過那年的冬天。
思及此處,我恨不得拔下頭上的簪子刺進衛戰的心口。
我心底情緒翻湧,面上卻無甚表情。
我冷冷道:「衛將軍,這於理不合!」
衛戰這才仿佛大夢初醒。
「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擔憂你會出什麼事,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說著,他突然看見我放在身側的帕子,一時呆住了。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才發現——
裴容和遞給我的帕子裡,還夾著一首情詩。
上句:桃花與君逢。
是我腦子一抽寫給裴容和的酸詩。
下句:相思意已深。
落款隨安,是裴容和的小字。
這是裴容和給我的回應。
可第三世,我並不記得裴容和有這麼直白地回應過我。
說白了,婚前他對我是若即若離的勾引,婚後是各種訓狗一般的打一棒子給個甜棗。
他怎會寫做這種落下把柄的事?
但此刻已經不容我多想,衛戰的臉已經徹底黑了。
他一把抓過那張寫著情詩的紙條,捏在手中,因太過用力而指尖泛白。
他咬牙切齒道:「裴容和那狗東西!」
「你沒有答應他的提親吧?」
衛戰盯著我,眼神似要把我燒出一個洞來。
我若是點頭,怕是不能活著回到家了。
可我偏偏不如他的意,冷笑道:「我答不答應,關你什麼事?」
衛戰的瞳孔中倒映著我驚恐又厭惡的表情。
他的怒火在那一瞬間被生生掐斷。
他像是只做錯了事的狗,一下子局促不安起來。
「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在嚇你,我只是想告訴你,裴容和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不要答應他。」
「我是真心求娶你的,我已經認清了自己的心意,我往後只會有你一人。」
「不像裴容和那雜種,還想坐享齊人之福,說他和鳳……那個女人,這次只會是什麼知己,把你娶回家養在家裡,你也不會知道……」
衛戰著急忙慌地解釋起來,喋喋不休,卻將我一下驚在了原地。
平地落下一道驚雷。
6
我還有什麼不明白。
這一個輪迴,除了我,衛戰和裴容和也都有了記憶!
我面色難看,假裝鎮靜道:
「我不懂衛將軍在說什麼,我要回去了,請你離開。」
衛戰走得十分不舍。
走前,他看了眼垂首等在那裡的鳳逍。
她雪白的衣裙髒污不堪,正是剛剛被衛戰推的那一下造成的。
我與衛戰說了那麼久的話,她都沒有去擦拭處理一下。
衛戰看到後,眼中閃過一絲愧疚,道:「我剛才一時情急……」
鳳逍不卑不亢地道:「無礙,將軍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小姐的奴婢罷了。」
衛戰眼中愧疚更甚。
他還要說什麼,卻突然對上了我平靜的目光。
他慌亂了一瞬,在覺得自己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後,又平復了下來。
他留戀地看了我一眼,騎上了馬。
鈴蘭朝看著外頭說,衛戰一直不遠不近跟著我的馬車。
他一路將我的馬車護送到城裡才離開。
回到家後,我馬上燒了那方帕子和紙條。
燒完那些髒東西後,我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脯。
可許是得知占得先機的不是只有我一人,當夜我便陷入了夢魘。
夢裡。
我瞪大了眼睛,躺在床榻之上,嘴角帶著血。
赤身裸體,半點沒有體面。
這是我第二世死時的場景。
半年前,大夫說我藥石無醫。
那一劍若是再偏一點,我定會當場喪命。
如今能活著,已經是大羅神仙保佑了。
衛戰氣得將那大夫踢了出去。
雖命不久矣,但竟因禍得福。
衛戰不再碰我。
準確地說,他不再強迫我行房事。
可他許是有病,寧願憋著都沒有去找鳳逍。
還時常來找我。
別誤會,他不是喜歡我。
他就是來看看我半死不活的樣子。
「禍害遺千年,張聞溪你休想騙我。」
「沒想到你還有本事收買大夫,和你串通起來騙我!」
我翻了個白眼。
他要是不信,多請幾個大夫來看看不就好了。
可他偏偏沒有。
每次我提這個建議,都會被他否決。
「用不著你來教老子做事!」
「你他嗎當我傻嗎!你敢這麼說,不就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了嗎!」
衛戰草莽出生,全靠一身蠻力和天生的用兵直覺,一路打到了如今的位置。
他現在位高權重,講話斯文了許多。
可情緒激動的時候,還是容易露出馬腳。
我不想理他,任由他一個人在那裡跳腳。
他罵累了,又喊人上菜,一副要和我一起用膳的樣子。
我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吃這麼點,你想裝給誰看?」
說著衛戰就掐著我的下巴,往我嘴裡塞。
「我知道你被人當做鳳逍綁了心裡有氣,但你本來就欠她!」
「老子的耐心有限,愛吃吃不吃滾!」
他還要再塞,我已經受不住,噁心地嘔了出來。
嘔吐完,我擦了擦嘴站起了身。
我滾之前道:「看著你,我吃不下。」
我轉身離開,背後是掀桌的聲音。
我回到簡陋的臥房,將自己縮在床榻上。
我在床角縮成一團。
沒多久,就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衛戰爬上床,一把將我扯到懷裡。
我以為他還要做什麼,沒想到他就這個姿勢,閉上了眼。
硌著我的東西,讓我厭惡得想再爬起來吐一遭。
但奈何實在沒有力氣。
就在我要昏睡過去之時,外頭響起丫鬟的聲音。
「將軍,您在這裡嗎?」
我認識這個聲音,是現在鳳逍身邊的人。
看我的時候總是不屑的,曾說我「不知廉恥」,勾引她們小姐的人。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在想什麼?」衛戰沒有理會外頭的人,問起了我。
「沒什麼。」
衛戰呼吸聲頓了頓,然後冷笑了一聲。
丫鬟還在說話。
「將軍,我家小姐說,院子裡的海棠花開了,想邀將軍去賞花。」
衛戰沉默了一會兒道:
「你家小姐前幾日受了驚嚇,這麼晚我就不過去,你好好照顧她,讓她早點休息。」
鳳逍受驚嚇就是因為目睹了我被一劍穿心。
衛戰倒是體貼。
可那丫鬟似乎對這個回答不怎麼滿意。
「將軍,我們小姐還燉了燕窩,等你去喝……她說,她已經不怕了,這幾日身子也爽利了……」
哦。
我聽懂了,這是邀請衛戰去睡覺呢。
我背後的骯髒東西仍舊叫人不能忽視。
可衛戰卻還是拒絕了。
他倒是奇怪。
溫香軟玉不去,偏要來和我擠這硬床板。
最後那丫鬟磨磨蹭蹭走了。
春寒料峭。
我的被子很薄,睡得迷糊,下意識往唯一的熱源靠近。
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道:「你要是醒著也這麼聽話就好了……」
煩。
我徹底進入了夢境。
第二日。
我是被一盆水潑醒的。
昨天離開的丫鬟叉著腰站在我床前。
衛戰已不知所蹤。
那丫鬟道:「狐媚子,連個賤妾都不是,竟敢勾引將軍!」
衛戰沒什麼腦子,只是將我幽禁了起來,成了一個沒有姓名的女人。
不像另外兩位。
裴容和陷害我與馬夫私通,將我沉塘,然後順理成章將鳳逍抬為平妻。
宇文景明則是滅了我張家,逼瘋了我,將我鎖進冷宮。
相比之下,衛戰幾乎算是沒用什麼手段了。
我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鳳逍。
丫鬟面容猙獰,而她還是那樣人淡如菊。
甚至瞧見我蒼白的臉色時,她眉眼間竟還有些不忍。
她道:「唉,你明知衛戰只是將你當做一個玩物,你何必為了報復我,糟踐自己呢?」
「我曾經對你也是真心以待,我從來都不欠你什麼——」
我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這一巴掌用盡了我所有力氣。
卻僅僅讓鳳逍偏了一下頭。
是啊!可張家呢!
我張家何曾對不起她?
我父親到死都不知道,他得罪三皇子、衛將軍和裴相的原因,僅僅是他的女兒擋了另外一個女子的道。
下一刻,我就被丫鬟反扇了兩巴掌。
她這兩巴掌直接將我扇得跌倒在地,吐了一口血。
這還不夠,她還是對我拳打腳踢。
「賤婢,膽敢對夫人動手!」
我不想活了,偏偏又怕疼得緊,忍不住蜷縮起了身體。
那丫鬟一腳落在了我的腦袋上。
我疼得眼冒金星。
「你們在幹什麼!」
我意識恍惚之際,看到衛戰走了進來。
我許是被踢傻了,竟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是來救我的。
他來勢洶洶,眼看一腳就要踹向那丫鬟,卻被鳳逍一句話停住了動作。
「阿戰,是我讓她動的手。」
那丫鬟感激涕零道:「才不是夫人,夫人心善,都是奴婢一個人的錯,都怪這賤人竟敢對夫人動手……」
「她打你了?」
衛戰焦急地抓住鳳逍的手。
鳳逍輕輕把手抽了出來:「我沒事。」
「她替我擋了一劍,對我有怨氣,也正常。」
衛戰眉眼間的心疼清晰可見,道:「她打你哪裡了?」
不用鳳逍說,衛戰就瞧出了她有一點泛紅的臉頰。
下一刻,我身上挨了一腳。
比剛剛加起來的都疼。
畢竟衛戰的力氣可不是一個小丫鬟能比的。
我喉頭湧上腥甜。
我死命咽了下去。
我已經夠狼狽了,我才不要再在他們面前吐血。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母親的身影。
她在橋上,朝我招手:「溪溪快來。」
父親站在她身後,還有鈴蘭。
我被衛戰提了起來。
他對鳳逍道:「你放心,我會好好教訓她的!」
教訓我?
怎麼教訓?
我都不想活了,他還能怎麼教訓我啊?
他剝光了我的衣服。
門窗大開,天光明亮。
院子裡還有下人。
「不要、不要……」
我喃喃著,卻發不出力氣。
教訓我的方法有那麼多。
他偏偏選了最折辱我的一種。
出閣前,我性子活潑,可也是個端莊的小姑娘啊……
在衛戰壓上來的那一刻,我終於嘶吼出聲:「不要!」
隨之而來的是一口壓抑了許久的鮮血。
吐了衛戰一頭一臉。
我睜大了眼睛。
卻再也合不上了。
衛戰徹底僵住了動作。
7
夢魘還在繼續。
衛戰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滿臉鮮血讓他顯得很滑稽。
「張、張聞溪……」
「是雞血吧,你故意用這招來嚇我!」
我不信久經沙場的衛戰會分不清雞血還是人血。
他顫抖著伸手,摸向我的臉頰。
我的身體尚有餘溫。
他施捨般道:「你別騙我了,我這次不罰你了,可以了吧?」
「你這種小把戲,我是不會信的。」
他是不是傻了?
「你再不醒過來,我就殺了你父親和母親!」
他果真是傻了。
我父親被他們逼死在牢里。
我母親撞死在鳳逍的院子裡。
我都快硬了,衛戰還維持著這個姿勢抱著我。
直到鳳逍推開門。
荒誕又滑稽的一幕將她控制在原地許久。
下人想進來,被聽到響動的衛戰一聲「滾」嚇得不敢動。
衛戰手忙腳亂為我找來衣服披上。
奈何我身體僵硬,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給我穿進了兩個袖子。
給我系帶子的時候,衛戰的手抖得不像話。
「滾!都給我滾遠點!誰敢看我挖了誰的眼睛!」
「找大夫來!瞎了嗎,沒看到她吐血了嗎!」
下人不敢吱聲。
唯有鳳逍走上前道:「阿戰,她死了。」
衛戰給我穿衣服的動作頓了頓。
鳳逍是他的摯愛,到底是不一樣的。
他搖了搖頭,耐心解釋道:「你別被她騙了,她怪會騙人的。」
「她嫁給我的時候,還騙我說會一直愛我,結果,你瞧——」
「我不過是心悅於你,她就說要與我和離!她根本不知道,若是沒有你,我怎麼會娶她!」
「……」
我不想再看。
這夢魘竟大發慈悲,遂了我的意。
眼前場景突然變化。
又到了我的第三世。
比起衛戰,裴容和做事果決多了。
即便我做了他多年的賢妻,他處理我時也毫不手軟。
我們成親第五年。
他已利用張家站穩腳跟。
他沒有衛戰這樣的權勢,也沒有宇文景明那樣超絕的皇室地位。
他為了鳳逍小心籌謀。
他與鳳逍在我眼皮子底下暗通情愫。
他深藏的愛意被我發現的那一刻,眼中就閃過了殺意。
可天真的我以為只是丈夫變心,想要納一房妾室。
我吃醋哭鬧,卻不知枕邊人已想好了送我上路。
可憐那馬夫被我連累。
我至今記得那一日。
宴席上,裴容和帶著一堆人破門而入,看到了我與馬夫躺在床榻之上。
我中了藥,神志不清,那馬夫亦眼神痴呆。
那麼多貴人瞧見。
其中不乏一些皇室。
父親和母親保不下我。
我被關在柴房中,三日後就要沉塘。
透過柴房的小窗,我看到父親來求裴容和放我一命。
鈴蘭甚至跪下說,願意替我。
她焦急地說:「我與夫人身形相仿,只要毀去面容,就不會有人發現了!」
裴容和不為所動。
父親朝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似與我隔著那小小的孔洞,對上了眼。
他閉上了眼。
我心中有了預感,可我來不及喊出聲,就眼睜睜看著父親對著裴容和跪了下來。
「裴相,是我教女無方,求裴相看在你我師徒一場的份上,放小女一馬吧!」
黑暗的柴房中。
我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古板嚴苛的父親,從不向權貴折腰的父親,為了我這個愚蠢的女兒,對著曾經的門生跪了下來。
裴容和是故意的。
故意讓我看到這些。
即便這樣,裴容和仍然沒有答應。
我被沉塘後,我看到母親暈了過去,父親一夜白頭。
笑到最後的唯有裴容和。
他裝模作樣地讓父親節哀。
他說他也愛過,可沒想到我會背叛他。
即使這樣,他也依舊愛我。
所以他娶了我的陪嫁丫鬟,鳳逍。
裴相再次娶妻。
京城的人無不贊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
妻子給他戴了綠帽子,他還能做到這個份上。
裴容和機關算盡,得償所願。
春風得意馬蹄疾。
他多麼得意啊。
可那麼得意,為何他時常對著我留下的東西走神呢?
我種的花,我為他做的衣服、帕子、鞋墊,我常讓廚房做的那些菜式……
府里到處都是我的痕跡。
裴容和是個聰明人。
他沒有任何猶豫就把這些東西都換了個遍。
他該和鳳逍白頭偕老。
裴容和也是這麼想的。
可他還是忍不住走神。
現在不是我留下的花,他對著每一盆花都走神。
還會下意識喊我的名字。
若說,衛戰對我有悔意,是因為我死那一幕太過震撼。
那麼,裴容和對我不舍,就是因為我把他伺候得太好了。
鳳逍這樣倨傲的人,做我丫鬟的時候都不怎麼伺候我,做了裴夫人,又怎麼會伺候裴容和呢?
我看到,很多年後的一個雨夜。
裴容和突然翻到了書中一張紙條。
上面寫了半句詩:桃花與君逢。
是當年我羞紅著臉,遞給他的。
他沒有回,但他把這個紙片留了下來。
不是他捨不得,是他要有備無患。
若是我不願嫁給他,他可以用這個來證明我已與他私相授受。
窗外的雨落進了屋子裡。
明明沒有風,卻有雨滴飄過來,打在了紙條上。
沒過幾年,父親辭官。
裴容和前去相送。
父親已看透了裴容和,拒絕相見。
他在床艙里,對岸上的裴容和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將聞溪嫁給了你。」
裴容和沒有應。
他的表情沒有什麼波瀾,顯然在意料之中。
可偏偏下一句,卻讓他變了臉色。
「我想,聞溪最後悔的,也是喜歡上你這樣的蛇蠍偽君子。」
8
次年。
裴容和鬱鬱而終。
享年二十九歲。
這下這個夢該結束了吧?
我都看累了。
我對我死後他們的心路歷程沒有興趣。
偏偏,夢魘沒有結束。
我看到了鳳逍。
在裴容和的令堂上。
她沒有穿喪服,表情也沒有了以往的淡然。
周圍的人仿佛看不見她一樣。
我聽到兩個小丫鬟討論,說裴夫人不見了。
可明明鳳逍就站在這裡。
我意識到,她們看不見鳳逍。
鳳逍面色難看。
她自言自語道:「到底哪裡出錯了!」
不,她不是自言自語,有一面鏡子回答了她。
鏡子裡有個頭髮半白的男子。
我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仙俠話本。
這莫不是什麼傳影的寶物?
鏡子裡的人道:「你已經接連渡劫三次都失敗了,這方小世界已經開始排斥你了。」
鳳逍道:「我用了張聞溪的命格,全都是按照她的人生走的,怎麼還會被排斥!」
「你是用了她的命格,可她的命格也沒有活成你這幅樣子。」
「就像第二世,張聞溪原定命格,她嫁給衛戰,後來隨衛戰上戰場,做了軍中大夫,救了學多人,而後衛戰虐殺俘虜,縱容屬下燒殺搶掠平民百姓,引起民憤,又因大意死在戰場上,她取而代之。」
「可你呢,你僅僅嫁給衛戰,卻不曾救人!」
「還有第三世,張聞溪嫁給裴容和後第八年,大義滅親舉報他貪腐!」
「你仍舊只做了前半段!」
鳳逍面上不服,辯駁道:
「閉嘴!這種凡人女子,明明只要嫁人就好了……」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無用,我還能如何?」
鏡中人沉默了許久道:「按照法則,你已渡劫失敗三次,沒有機會了,但……你可以強行用剩下修為,再進行最後一次時空輪轉。」
「但這次,你占不了張聞溪的命格了,你再用她的命格馬上就會暴露在這方小世界意志之下。」
鳳逍著急道:「那我該用何人命格?」
「這方小世界、這二十年間還有哪個女子的命格能承受得了我?」
鏡中人似乎探查了一番,嘆了口氣道:「已無身負功德,且與你八字合得上的女子了。」
「現下,唯有用你自己真身進去。」
鳳逍眼中閃過抗拒。
鏡中人悠悠道:「你若不去,再無突破可能,你的壽元已不足百年了。」
最後,鳳逍咬牙點頭:「看來,只能如此了。」
鳳逍帶著鏡子消失的那一刻,鏡中人似乎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裡,似乎都不是夢魘。
是有人讓我看到了這一切。
9
醒來後,我消化了許久夢中之事。
一連兩日,我都沉浸其中。
我將聽到的對話,憑藉著記憶一個字一個字寫在了紙上。
我讓鈴蘭給我買了些仙俠話本。
我逐字分析那些話的含義,遇到看不懂的意思,就查閱那些仙俠話本。
第三日。
太后生辰宴,我不得不先將這事放在一邊。
我帶著鈴蘭和鳳逍赴宴。
我原想將鳳逍從我身邊調走,可轉念一想,便按下了這個念頭。
我不能打草驚蛇。
宴席上來的都是女眷,還有些皇室子弟。
宇文景明自然在其中。
我躲在角落,埋頭苦吃,不願與他沾染上一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