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宇文景明也沒有多關注我。
他掛著那虛偽的笑,騙得好些貴女紅了臉。
第一世的我也是這般。
天真又可悲。
可我覺得我沒錯。
世俗禮教對女子的塑造就是這般。
要錯,也是這個世俗的錯,並非我的錯。
我唯一的錯就是不夠聰明。
好在,我現在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鈴蘭見我吃得投入,以為我餓著了,又從別桌上偷了些菜給我。
我突然靈光一閃。
我隨手塞了兩塊上好的糕點給鳳逍和鈴蘭。
「你們辛苦了,也吃點。」
鈴蘭歡歡喜喜地吃了下去,嘴巴鼓得像小倉鼠。
鳳逍規矩道:「小姐,我晚點去下人用餐的地方吃。」
可說著,她的肚子輕輕叫了一聲。
果然!
就像那些仙俠話本寫的一樣!
這種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到了他們嘴裡說的「小世界」,必須得壓制住修為。
或者,她為了最後再來一次,已經用光了全部修為。
她現在與常人無異!
想到這裡,我興奮得嘴角壓都壓不住。
我的手指激動得顫抖起來,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好了,我吃飽了,你們陪我去逛逛吧。」
這處院子,我前幾世也來過。
雖不像自家院子那麼熟悉,但也大概知道構造。
知道,竹林深處,庭院幽深,假山後頭,有一個沒人的地方。
我許是真的一刻都等不及了。
鈴蘭眼中雖有疑惑,卻沒有問出來。
很快,我就假裝不經意散步到了這裡。
假山崎嶇,有些高度。
就算摔不死人,也能把人摔殘了。
我手心出了汗。
我真要這麼做嗎?
我三輩子連只雞都沒殺過,我真要這麼做嗎?
我暗沉的眼眸對上鳳逍的眼睛。
她淡然的眼神驚訝了一瞬:「小姐……」
按理說,她應該比我年長許多吧。
畢竟那畫本子上說,修仙者的壽命都很長。
就算她渡劫失敗,也還剩下百年。
可我即便活得平安健康,也不一定能活到百年!
為何就偏偏要選中我做她的踏腳石?
我心底千思萬緒,不甘與憤怒交織。
我沒有再猶豫,對她伸出了手——
10
我沒有成功。
鳳逍被人拉進了懷裡。
宇文景明不知何時出現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帶著熟悉的涼意。
第一世那無力又絕望的記憶,瞬間捲土重來。
他登基那一日,我的丫鬟被封為了皇后。
這本是件離奇的事情。
可放在鳳逍身上卻沒有多少人置疑。
因為,刺客來時,她替宇文景明擋了一刀,而我這個主子卻害怕得躲在後面。
因為,乞丐向我討食之時,她給了他銀兩和食物,而我一腳將乞丐踹了出去。
因為,宇文景明在前線生死不明,她偽造我的口信,也要連夜奔赴戰場找他,而我還在京城享樂。
我不知道這些傳言是如何來的。
但在我知道時,已經京城人人都知道了。
無人信我,信我刺客來時,我已被人下藥暈厥。
無人信我,那乞丐偷偷摸我的大腿。
也無人信我,我啟程關頭,鈴蘭被人送進青樓。
……
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
人人都說,宇文景明一定會將鳳逍收進屋內,這樣重情重義、俠肝義膽的女子,做個貴妃都有可能。
可沒想到,竟是皇后。
我成了貴妃。
皇室忌憚外戚專權,找的皇后本就多是清廉文官家的女兒。
為了讓鳳逍的皇后之位做得順理成章,宇文景明讓父親將鳳逍收為義女。
對外更要說,是當年奶娘包藏禍心,將我和鳳逍的襁褓調換了,她才是真正的張家嫡女。
我人在深宮,成了父親的軟肋。
他被迫應下這荒誕的要求。
我聽到這消息時,已在冷宮待了三年。
有一日。
皇后的貓跑進了冷宮。
宇文景明親自來幫她找貓。
多麼可笑的理由。
我緊閉房門,不想看到他的臉。
可他偏偏不如我的願,非說貓跑進了我的屋子裡。
我還是不開門。
最後太監破門而入。
我看都不願看宇文景明。
可他偏偏沒有自知之明,在我屋子裡站了很久。
有沒有貓明明一下就能看出來。
可太監們在我屋子裡整整呆了半個時辰。
幾隻螞蟻都數得清了吧。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看過宇文景明一眼。
走前,他冷不丁開口:
「你就已經厭朕到,看朕一眼都不願意了嗎?」
我默認了。
後來,我就沒有再見過宇文景明。
飯食越來越差,差到難以入口。
正好我也不想吃。
可鈴蘭這個傻丫頭,不捨得我挨餓。
她給我帶來了吃食。
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白米飯,我的手顫抖得不像話。
我們已經在冷宮待了那麼久了,值錢的東西早就沒了。
她用什麼給我換的這碗飯?
我把那碗飯吃得乾乾淨淨,一厘米都沒剩。
鈴蘭高興地拍手:「太好了,小姐,你多吃點。」
她不小心露出了鎖骨上的話痕跡,慌張地攏了攏衣服。
我假裝沒看到。
當夜,我逼門口侍衛帶我去見了宇文景明。
御書房裡。
他坐在龍椅上,半掀著眼皮,打量著我。
他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似乎在嘲諷我剛剛還沒硬氣,現在卻來眼巴巴找他。
我毫不在意。
我走過去,沒有半分猶豫,就跪了下來。
「咚——」
「咚——」
「咚——」
我一下又一下磕著響頭。
「夠了!」
「你想要什麼?」
我頂著一腦門的血,求他給鈴蘭一個恩典。
「你來見朕,就是為了一個丫鬟!」
「不過是個下人,你倒是費心了!」
我想說,皇后曾經也是個丫鬟。
可我怕這句話會觸怒他。
但無需就算我一句話都不說,他也依舊夠生氣了。
喜怒不形於色的天子,陰沉著臉,看著我,一字一句道:
「那就要看你的誠意了。」
我愣了愣。
我還能有什麼誠意?
剛剛的頭白磕了?
我問道:「你想要什麼?」
「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
宇文景明盯著我,眼神幽深如潭水,又像一條漆黑的蛇,吐著信子,不緊不慢纏繞了上來。
他紆尊降貴走到了我面前,修長的手指挑起了我的下巴。
他不會是想?
我起了雞皮疙瘩。
「張聞溪,你的姿色著實普通了些。」
他這譏諷的話,讓我鬆了口氣。
可下一刻,他的薄唇壓了下來——
11
鈴蘭終於可以回家了。
同時,我成了宇文景明逗趣的玩意兒。
他時常來冷宮裡戲耍我。
皇家的男人到底不一樣。
折磨人的花樣很多。
我無比配合。
配合的許多太監丫鬟背後罵人「下賤」,看我的眼神帶著鄙夷。
「之前聽說是個娘娘,怎麼現在像個妓女一樣?」
宇文景明後宮裡沒什麼人,這大大增加了我的負擔。
好在,還有鳳逍這個皇后。
每個月初一和十五,宇文景明都不會來。
這是我放鬆恢復的日子。
我身上許許多多的傷痕,多是已經消不了的。
肚臍上的鈴鐺,一走起路來,叮叮噹噹的。
實在吵鬧。
可這個初一,宇文景明來了。
我驚訝地瞪著他。
他眼中閃過不虞。
「怎麼,以為我今天會放過你嗎?」
天黑之時。
我半暈半醒,身體還被綁在樑上。
我聽到了外頭傳來鳳逍的聲音。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我已經三個月沒有吸收到宇文景明的龍氣了!」
「你的功法本就不需要龍氣,何必貪圖……」
「閉嘴!你不過是個器靈,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若是張聞溪死了,宇文景明自會回到我身邊。」
我沒有意識,實在不理解她在說什麼。
而後,我便在冷宮聽到了張家被滅門的消息。
……
此刻。
宇文景明就在我面前。
君子端方。
衣冠楚楚。
氣宇軒昂。
引人作嘔。
鳳逍站在他的懷裡。
兩雙冰冷的上位者的眼眸看著我。
宇文景明冷冷道:「張小姐,你在做什麼?」
我平定心神,笑道:「三皇子殿下,我教訓自家丫鬟,關你什麼事?」
宇文景明道:「不知這丫鬟犯了什麼錯,要受這麼大的懲罰?」
「張小姐在這裡動手,就不怕毀了自己的名聲?」
他說著威脅的話,可眼裡竟不知不覺帶上了笑意。
我惱恨地瞪著他。
「關你何事?」
他突然鬆開鳳逍,一步走到了我面前。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手指已觸摸到了我的臉頰。
他眼神里閃過一絲寵溺,壓低了聲音笑道:「怎麼還是動不動就不高興?」
「這麼喜歡爭風吃醋可不行。」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他在說什麼瘋話?
有衛戰和裴容和的例子,我已猜到宇文景明定是也有那一世的記憶。
那又如何!
我試探道:「三皇子,你不是想娶我嗎?」
「我可以嫁給你,只要——」
宇文景明的眼睛一亮,可久居高位,讓他沒有表現出高興。
「只要你殺了鳳逍。」
我直直看向那白衣女子。
她的眼神不再掩藏,寒意和殺意如此明顯。
宇文景明微微一愣,他皺眉道:「不行。」
「但你放心,她明事理。」
「這次,你是皇后,她是貴妃。」
12
宇文景明帶走了鳳逍。
我匆匆回去,找到了父親。
我請求他將我讓我面見老皇帝。
我曾對他和母親講過前三世的事情。
可如此荒誕離奇,他們自是不信,只當我做了一場噩夢。
走投無路之下,我想了個法子。
我給衛戰和裴容分別送去了書信。
道,我不想嫁給宇文景明,比其他,我寧願嫁給你,奈何宇文景明顯然想要強娶我,他若登基,我必然逃不過他的魔爪。
前三世,他們那般團結,我不知道我這一挑撥離間的計策有沒有用。
我還有最後一條計策。
就是帶著父親和母親躲得遠遠的。
父親和母親寵我,父親也不是爭權的性子,若我強烈要求離京,他定是願意的。
可若就叫我這樣放過他們,我卻是不願。
父親說,他會幫我想辦法的。
父親什麼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會對皇帝說什麼,我可能連累全家被殺頭,他也允了。
我心裡愧疚,徹夜難眠。
月上中天之時。
突然瞧見窗外有一面鏡子懸浮在半空中。
我看到了鏡中人,鬚髮皆白。
13
秋日狩獵。
天高氣爽。
我坐在一眾貴女中間。
衛戰來時,最為引人注目。
他身形高大,面容堅毅,肌肉蓬勃。
他毫不在乎場合,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裴容和暗暗瞪了他一眼。
宇文景明也跟著老皇帝來了。
鳳逍現在成了他的貼身丫鬟,就站在他身後。
雖說是丫鬟,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的衣服料子、首飾胭脂,都用得最好的。
想來有了那一世的記憶,宇文景明十分信任她。
他眼下有些青黑,腳步還有些虛浮。
還沒變成龍,就被人提前吸了龍氣,自然體虛。
他看向我的眼神晦暗不明,令我又起了雞皮疙瘩。
我那兩封書信效果不大。
衛戰不怎麼搭理宇文景明了。
但裴容和一直都是個八面玲瓏的。
他與宇文景明相互成就,早就勾結在一起,怎會因為我就翻臉?
圍獵開始。
眾人散開。
我也穿了勁裝。
我與幾位貴女閒談了一會兒,就故意往樹林裡走去。
林中靜謐。
不遠處是一些男子狩獵的動靜。
我尋了一處好落腳的地方坐下,靜靜地等著。
很快,就有了動靜。
最先來找我的是衛戰。
他急吼吼地來,眼眸中俱是欣喜。
「聞溪,你是在等我嗎?」
我抬眸看向他,嘆了口氣,道:「不是,你打擾我了。」
衛戰愣了愣,他有些失落。
但失落一閃而逝,他握緊拳頭,鄭重對我道:「沒關係,你不等我,我就來找你。」
「前世,確實是我的錯,是我負了你,你且放心,今生,我只會有你一人!」
「聞溪,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眼眸發亮,滿含希望。
如此仇怨,豈是幾句話就能一筆勾銷的?
我著實不理解衛戰,為何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些話來。
也是,刀子沒捅在他身上,自然不覺得疼。
我已達到了目的,並不想和他糾纏。
遂對著衛戰道:「衛將軍,我不覺得我們還能重新開始。」
「你若覺得對不起我,就給我一個清靜。」
衛戰聞言面色白了幾分。
他想來觸碰我的手腕,卻在觸及我冰冷的眼神後,瑟縮了動作。
「沒事,我會讓你看到我的決心的,我等你。」
我懶得再聽,轉身就走。
林中每一片葉子都長得相似。
可仔細看,每一片都不相似。
這被那些修仙人叫做「小世界」的地方,不就是這樣。
任他們糟踐擺弄,在他們眼中每一個小世界的人都是螻蟻。
螻蟻與螻蟻,哪有什麼不同?
區別只是,有些人身上能有氣運,給他們掠奪,助他們渡劫。
就如鳳逍看待宇文景明、衛戰和裴容和。
鳳逍用三世和他們糾纏,真的是愛他們嗎?
自然不是。
不平等的愛,只是上位者的垂青。
以及,用完就扔。
當真相揭露在他們面前,被愚弄了的人,能接受嗎?
他們這樣自私的人,應是不接受的。
我尋著蹤跡走啊走,終於找到了下一個目標。
裴容和就在那裡遙遙地看著我。
「張聞溪……」
他輕聲喚了一句我的名字。
我朝他笑了笑。
一如當年,愛重他的模樣。
他神情有些恍惚:「聞溪……」
我開門見山道:「你可曾後悔前一世將我沉塘?」
裴容和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