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車禍時,我沒接電話。
只因看到付沉身邊出現了一個女孩。
那個女孩,靠著他的肩,正拿著一件衣服打趣。
「這得值顧輕父母種三年麥子的錢吧?」
「料子看起來還行,不如給我家狗當玩具撕著玩?」
付沉看了眼那件襯衫:
「你家狗玩這麼廉價的東西?」
他拽過那件衣服,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是我用大學四年兼職存下的所有錢,給付沉買的生日禮物。
只可惜,我的全部,毫無意義。
衣服扔進了垃圾桶。
我的情感也跟著丟進了垃圾桶。
1
付沉抬眸的瞬間,正巧看見門口的我。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撞見這一幕。
眼底輕蔑的嘲諷,還尚未散去。
但他並沒有任何的難堪,甚至連語調都是清淺的:
「你到了不進來,站在門口做什麼?」
包間裡的人都望向我。
特別是剛剛拿襯衫的女孩,嘴角揚著一抹看好戲的笑,好整以暇地蔑視我。
我渾身的血液冷到極致,就連神經都被麻木了。
我盯著付沉身邊的垃圾桶,狀似無關痛癢地走進屋。
白色的襯衫被弄成一團,躺在一堆垃圾里。
這件衣服一萬多。
沒想到,在他眼裡,就連當做傭人的福利,都廉價。
這是我大學四年存下的全部錢。
但我的全部,在他眼裡,一文不值。
我彎身,將那件衣服從垃圾桶里撿起來。
他身側的朋友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打圓場:「嫂子,阿沉跟我們開玩笑呢,這可不是你買的那件。」
「你買的那件,被付沉寶貝一樣藏在家裡,誰都不讓看不讓碰!」
說著,他站起身,伸手過來要拿過衣服:「這都髒了,扔了吧。」
我避開他的手。
目光落在襯衫的袖口處。
兩個袖口,我親手繡上的輕沉二字。
我又怎會認不出來我買的衣服。
我握著衣服,看向付沉。
他垂著眼睛,正在抽煙。
輕薄的煙霧模糊了他的眉眼,我看不清,也看不見他的神情。
我望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幾秒後,他吐出一口煙霧,抬眼看我。
開口時,無情也無緒:「你知道的,我皮膚容易過敏,穿不了劣質的料子,我早跟你說過,不用給我準備禮物。」
「你什麼都不送我,我也一樣愛你。」
是我什麼都不用送。
還是他看不上我送的東西,送了也白送?
答案不言而喻。
我將衣服放進包里,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我不知道我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
大概是猙獰的吧。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說完,我轉身離開。
身後鴉雀無聲。
我的手心痛到發抖,神經似乎碎裂。
剛到門外,窒息感瞬間湮滅我,我微彎著身,倚到了牆壁上。
也許以為我走遠了,包間裡再次傳來戲謔的聲音。
「阿沉,你還不快去追?」
「你不是一直都很寶貝顧輕嗎?」
「切,沉哥哥才不寶貝她呢,她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好一會兒才傳來付沉的聲音。
「現在去,我用什麼方法都沒用,讓她冷靜幾天吧,她自己會調整情緒。」
他朋友揶揄:「還不打算分?」
付沉:「她又乖又美,我為什麼要分?」
「得了吧,人家都跟你提分手了。」
「說的氣話而已。」
眾人鬨笑:
「就是,人家都能拿出全部的錢給阿沉買衣服,一看就是愛到了骨子裡。」
「嘖嘖嘖,她恐怕都沒給她父母花過這麼多錢,她超愛沉哥。」
「放心,只要我沉哥招招手,她還是會乖乖回來的。」
「她一巴掌把我沉都給扇爽了,哈哈哈。」
「滾!」
包間內重新回歸紙醉金迷。
好似,我剛剛從未出現過。
我邁步離開,手機再度響起。
陌生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顧輕是嗎?你家人車禍,馬上到醫院來一下。」
2
外面大雨傾盆,電閃雷鳴。
道路上的車堵成長龍。
雨滴重重砸在車玻璃上。
我望著前方一排排的紅色車燈,心慌得厲害。
耳邊不斷迴蕩著那句:「你家人車禍……」
我不知道車禍的程度。
但這樣的暴雨天,我不敢想。
我只能一遍遍地祈禱,厄運不要降臨到他們身上。
可我趕到醫院時,我爸已經走了。
我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難言的悲痛席捲著我的四肢百骸。
不可置信,無法接受,好多種情緒撕扯著我。
我媽趴在病床邊,哭得抽搐。
「不讓你去送貨你非要去……」
「這下好了,錢沒掙到,也沒命去給女兒買好吃的了!暑假都見不到女兒了!」
這一刻,世界仿佛消了音,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渾身的力氣被抽走,我一下跪到了地上。
我爸沒什麼文化,在家種各種蔬菜瓜果。
起早貪黑地賣菜,或者給飯店送青貨。
小時候,他每次都會從街上給我帶好吃的回來。
現在,我再也吃不到父親給我帶回來的好吃的了。
我再也沒有爸爸了。
原本我早就可以回家的,因為我前兩天就畢業離校了。
可今天是付沉的生日,所以我……
如果我早點回家。
我們一家三口,會在家裡吃飯聊天。
他不會去送貨。
他也就不會冰冷地躺在這,再也起不來。
我顫抖著跪著爬到病床邊。
望著我爸此刻灰敗的沒有生命跡象的臉龐。
心突然痛得無以復加。
我哭不出來,我甚至說不出話來。
我爸常年勞作,手指關節已經變形。
明明還沒到 50 歲的年紀,卻那麼瘦弱蒼老。
他安靜地躺在那,再也不能數落我,再也不能牽掛我。
傍晚時分,我在再也……不能聽他說一句:「閨女,看我給你買什麼好吃的回來了。」
原來,衰老並非死亡必經的前奏。
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
我的父親,就這樣無聲而又突然地離開了我。
我想到我花了那麼多錢,給付沉買的白襯衫。
我想到他們說的那些話。
抬手就給了自己兩巴掌,然後將衣服撕得稀巴爛。
是啊,我從未給我父親買一件好衣服,一雙好鞋。
卻舔著臉,丟掉自尊,為一個陌生男人付出全部。
我甚至在此之前,還在自卑,還在為那腐爛發臭的感情,傷春悲秋。
我真是該死,該死的是我!
「閨女……你來了……」
我媽絕望的眼神,讓我窒息的五臟六腑都在絞痛。
「媽,我對不起我爸……」
「傻孩子,這怎麼能怪你呢,是他自己不小心。」
我媽話還沒說完,就直直栽倒了地上。
「媽?媽!」
我爸去世的事實,我還沒來得及消化。
我媽就昏迷,進了搶救室。
3
天快亮時,搶救室的燈才熄滅。
醫生說我媽是悲傷過度導致心梗。
身體狀況非常不樂觀。
「最重要的是……」
醫生嘆了口氣,不忍心繼續說下去。
「什麼?」
「你母親肺部癌變,已經晚期。」
我的心恍然一驚,腳步不穩地連連後退。
「你說什麼?」
「治療費用很高,你……」
「大概需要多少錢?」
「也許會高達百萬,實在不行,就……放棄吧,就算治療,也只能多活三五年。」
因為還有其他病人,醫生沒多做停留就離開了。
我抖著身,順著牆壁蹲到地上。
耳邊全是醫療儀器的聲音,仿佛死神的召喚。
但不管怎樣,我都要救我媽。
不管她能活多久,我都要救她。
我不想在失去爸爸的同時,也失去媽媽。
我想留住她。
哪怕她只能陪我走一小段路。
我給親戚叔伯打電話借錢。
所有人都說沒錢。
甚至都勸我,癌症不要治了。
平常那麼和善的親朋好友,此刻竟是這麼冷血。
我捂住臉,絕望到恍惚。
一夕之間,我的世界坍塌得這麼徹底,好像全世界都拋棄了我。
4
盛夏的早晨,氣溫就已經很高。
可卻暖不了我此刻冰冷的手腳。
我打車去找付沉。
我想跟他借錢。
他幾瓶酒錢就能幫我留住我的媽媽。
此時此刻,我才懂,傲骨和尊嚴在錢面前,什麼都不是。
我坐在付沉公司的花壇邊等他。
他還沒畢業,就已在自家公司歷練。
現如今,已經自己開了一個遊戲公司。
人生之路,他一開場就是一路繁花的坦途。
而我,卻前路渺茫,支離破碎。
人來人往裡,世界開始甦醒。
九點鐘,付沉的車子終於停到了公司門口。
我正要起身。
卻看到一個女孩從他的副駕駛下來。
同時俏皮撒嬌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是昨天在包間嘲諷我的那個女孩。
「不是我寫不出報告,是實在太難了嘛。」
付沉無奈笑道:「平時不是最喜歡文字?怎麼寫不出來了?」
「你不知道嗎,當愛好變成工作,就會很痛苦。」
「是嗎?不是你非要到我這來實習的嗎?還硬要一個輕鬆的高薪混日子的崗位?你連一個簡單的稿子都寫不出來,你還能幹什麼?」
女孩晃著他的胳膊,軟聲央求:「我沒想到我這麼笨嘛,你教教我嘛。」
付沉拿下她的手:「那可不行,我很忙。」
從我的位置可以看到付沉的表情。
他雖然拒絕了那個女孩。
但是行為卻散發著縱容和寵溺。
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跟她說話時的樣子,跟大一剛遇見我時一模一樣。
那女孩見他拒絕了她。
從包里拿出一杯奶茶,討好道:「求求你了嘛。」
她打開一杯奶茶,將吸管送到他嘴邊。
平日裡一口都不沾奶茶的人,竟是低頭喝了一口。
但到底是不愛喝,付沉只喝了一口就推開。
「我有空教你,但我一般沒空。」
女孩高興的眉眼彎彎,就著付沉喝過的吸管,直接就喝了起來。
「這麼好喝的奶茶,你竟然不喜歡。」
付沉蹙眉:「別這樣,容易惹人誤會。」
女孩撇嘴:「誰誤會啊,顧輕嗎?你要真喜歡她,你早就去哄她了。」
「你懂什麼。」
「切,我還不了解你,你就是沒接觸過低層次的女的,覺得新鮮而已。」
「別亂說話,喝你的奶茶。」
「沉哥哥,你可想好了,窮人的愛是最令人窒息的,她們動不動就會付出全部來表達愛,她們最喜歡自我感動,因為她們卑微的除了那點辛苦賺來的錢,一無所有。」
付沉有些走神,沒有搭腔。
只有那女孩繼續:「一輩子不長,但也不短,遇到不同頻的人,是很難熬的。」
付沉的不語,代表了他的默認。
儘管我早已知道他的答案,這些也早已無關緊要。
但我本就碎裂的心臟,還是又碎了一次。
人心,終究不可直視。
情緒反撲的這一秒。
我幾乎溺亡。
5
付沉看見了我。
那女孩也看見了我。
她忙躲到付沉身後,露出一雙無辜的眼睛警惕地望著我,似乎很怕我。
付沉偏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安撫說:「你先去公司。」
她卻不動,看著我說:「姐姐,我和沉哥哥一起長大,我性格比較直,如果有什麼話讓你不高興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說完,她朝著我挑了挑眉,挑釁地伸出手做出拜拜的手勢,然後才轉身離開。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也會回嗆她幾句。
可現在,我不想搭理她。
我滿腦子都是錢。
付沉朝我走過來。
「她是我媽閨蜜的女兒,叫李文知,也是我妹妹。」
「你不要多想。」
他妹妹,這麼熟悉嬌慣著的妹妹,可我卻從來不知道。
但我也不在乎了。
他難得的解釋,也並不能讓我愉悅。
我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能借我點錢嗎?」
他蹙眉:「很急嗎?」
「嗯。」
「你先去對面咖啡廳等我,我去公司簽個字,馬上過去找你。」
他的表情和語調,敷衍得不行。
甚至眼神里攜著一抹瞭然的戲謔。
顯然,他並不覺得我會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兒需要錢。
也許此刻的我,在他眼裡,我就是一個求愛不成,開始撈錢的撈女。
畢竟我昨天才那麼清高地跟他說到此為止。
今天,我都沒有等他來哄我,就主動送上門來,沒哭也沒鬧,開口就是要錢。
換誰都會瞧不起我。
我知道,他心裡從來就沒瞧得起我過。
我就算去了咖啡廳,也等不到他。
「付沉,我真的很需要錢,你能借給我嗎?」
尊嚴什麼的都不重要,只要他能借我錢。
見我窮追不捨,他偏頭笑了下,很是不耐煩:
「顧輕,能別鬧了嗎?她真的只是我妹妹,雖然說話有點不討喜,但是她本質不壞,沒什麼壞心眼的。」
「昨天的事,我替她向你道歉。」
替她,他是她的誰,能替得了她?
難道,昨天的一切,就只是別人的過錯嗎?
難道不是代表他的立場嗎?不是他縱容他們說的嗎?
如果他在乎我,尊重我,他的那些所謂朋友,所謂妹妹,會那樣說我?
我幾乎想像得出來,我不在的場合,他們是怎樣談論我,揶揄我。
付沉聽著他們口中的我,又是怎樣的無關痛癢。
但這一切都沒關係了,他們怎樣看我,真的無所謂。
「借我一百萬,以後我會還你。」
他的眼神沉了沉:「顧輕,鬧也要注意分寸,別作得太過,你知道我不喜歡物質的女人。」
我捏緊了手,才控制住幾乎要崩潰的情緒。
「付沉,我……道歉,昨天我不該打你,我錯了,我給你還回去……」
我揚手就狠狠給自己一巴掌。
我恨不能打死自己。
付沉截住我還要繼續抽自己巴掌的手。
「你沒必要這樣。」
我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借我一百萬,求你了付沉,以後我一定會還你的。」
付沉望著我,很久很久,忽然就笑了:「還?你準備拿什麼還我呢?」
「我賣心賣腎賣所有,都會還你的付沉,只求你,現在先借我一百萬,求你,求求你。」
他拂掉我的手:「別用這樣的理由來搪塞我,我沒這麼多時間陪你演苦情戲。」
說完,付沉轉身就走。
我追上去,抖著聲音說:「我媽病了,我沒錢給她治病。」
付沉不理我,徑直走進公司。
我跟過去,保安將我攔在門外,任由我怎麼喊付沉,都無濟於事。
我頹然地站在烈日下。
世界喧囂,我卻什麼都聽不見。
沒人知道我多麼絕望,絕望得甚至想去死。
我像一頭困獸,嗚咽著想衝出牢籠,卻怎麼都逃不開,我最終只能匍匐在命運的腳下,連死都不敢死。
我仰頭逼回眼淚,頹敗地回去。
到醫院門口時,手機進來兩條簡訊。
一條是進帳一百萬。
另一條是:【我們到此為止,錢記得還我。】
我呆愣好久。
眼眶又發燙,一眨眼,淚就掉了下來。
是難堪,是感動,還是悲傷,我已分不清。
他們說得對。
我的全部是這麼微不足道。
我媽究竟怎麼了,付沉他連知道的慾望都沒有。
明明,我的情緒早已崩潰,我的痛苦早已無法掩藏。
但他看不見,也不想看見。
可儘管我和他之間早已滿目瘡痍。
此刻的我仍舊感激他。
「好。」
「謝謝你。」
這是我回復他的最後言語。
我的家碎了。
我的青春也結束了。
6
我提著午飯到醫院時。
我媽正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發獃。
雖然她的情況不算好,但精神還行。
見到我時,她愣了一會兒,就皺起眉頭。
「怎麼臉色這麼差?吃飯沒有?」
「人都有一死,不過是早晚的事,別太折磨自己……咳咳……」
她話都說不全,就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
自我記事起,我媽就經常咳嗽。
我爸經常尋各種預防咳嗽的食療方法,做各種湯湯水水給我媽吃。
天氣冷了,所有活幾乎都是我爸干。
現在他走了,我媽又查出了肺癌。
好似他們約好一起走一樣。
我的喉間忽然一哽,眼淚就掉了下來。
「媽……」
我看著承受著病痛折磨的我媽,什麼都做不了。
「我沒事,輕輕別哭。」
我爸去世了,最難過的是我媽。
他們少時相愛,攜手至今,是彼此的初戀。
我爸愛我媽,超過我。
我媽愛我爸,也超過我。
可是此刻,她卻依然能一眼看穿我的不好,還要強撐情緒來安慰我。
我知道他們愛我,很愛。
可是我卻沒有機會愛我爸了。
所以,我只能拚命愛我的媽媽。
我低頭,一邊支起小桌板,一邊將飯遞到她跟前說:「我沒事的,媽。」
「你吃點飯,養好身體,其餘的不用多想,家裡的事我會弄。」
我媽看了一眼我買的飯菜,沒有吃。
她拉著我的手,看了我半晌。
「輕輕,我和你爸都盼著你好,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要勇敢地向前走。」
「這樣你爸爸在天上也會欣慰。」
我點頭:「我知道的,媽。」
她輕撫著我的頭髮:「我的女兒長大了。」
7
下午。
交警給我打來電話,讓我過去一趟,是關於我爸的這場車禍的處理。
我爸是騎著電動三輪車,在一個鄉村道路十字路口,被一輛豪車撞到的。
警方判我爸主責,理由是他不減速,也沒讓右。
我爸騎的電動三輪車,最快又能有多快?
鄉村路口沒有監控,又下著暴雨,誰知道符不符合讓右原則?
對於這樣的結果,我自然是不會同意簽字。
沒多會,撞到我爸的那方就來了人。
只是我怎麼都想不到,對方來人會是李文知。
原來那輛豪車的車主是李文知,但開車撞人的不是她,是她的司機。
見我不簽字,她的司機剛要說話,就被李文知抬手擋住。
李文知雙手環胸,歪頭看我。
「怎麼,想訛錢?窮瘋了?」
「你爸死了還能給你賺一筆,還算有點用,只可惜,他除了這條命,什麼都不值錢。」
「想要多少?一百萬夠不夠?」
李文知把玩著她的美甲:「你拿著一百萬去給付沉買個手錶,或許他還能看一眼。」
「哦,聽說你跟付沉借了一百萬給你媽治病?」
「你們窮人就愛整這一出苦情戲,我打聽了,你媽得的是癌症,沒錢還要硬治,最後人財兩空,有意義嗎?」
「不如讓你媽也去被撞死算了,最起碼還能給你再賺一筆。」
怒火直衝而上,我揚起手就要扇她巴掌。
但卻被他身側的男人給捏住了手腕:「你敢打我家小姐?」
李文知拍了拍我的臉,好笑道:「我勸你別衝動,你打我一下,我馬上報警,無能狂怒的廢物!」
男人甩開我的手,擋在李文知面前:「滾!」
李文知:「一百萬夠不夠?夠的話,把字簽了,我不想麻煩。」
在這樣的時刻,我能做的似乎只有簽字。
過錯方除了補償錢,什麼都無用。
如果對方願意賠命,那給我什麼,我都不會要。
「錢到帳我才會簽字。」
李文知斜著眼睛看著我,噗嗤就笑了。
「你還真覺得我會給你一百萬?真他媽好笑,你爸那條賤命哪裡值一百萬?」
「不簽字,咱們就打官司吧,我有的是時間和錢陪你玩。」
說完,李文知就走了。
那樣輕蔑,那樣囂張。
我能做什麼呢?
我除了那無能的怒氣,什麼都做不了。
8
天又開始下雨。
我像個行屍走肉,在狂風肆虐的大雨中遊蕩。
想著我媽,想著我爸。
想著我此刻任人欺辱,卻無能為力的人生。
天逐漸黑下來。
大雨磅礴中,一道黑影呼嘯著砸到我面前。
發出一聲巨響,濺起巨大的水花。
水打到我的臉上,淹沒我的口鼻,肺部瞬間窒息。
汽車的剎車聲震耳欲聾。
車前的大燈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眼睛艱難地從模糊到清晰。
我才看清,我面前躺著一個人。
血掩蓋了她的面容,順著雨水流淌成河。
血腥味濃重到可怕。
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我媽。
「媽!」
我的聲音撕裂得像是鬼叫。
耳邊轟鳴,雷電交加。
一切的畫面成了緩慢的慢動作。
我的記憶,開始閃現從小到大的所有畫面。
生病不願意去醫院的媽媽。
省錢給我買新衣的爸爸。
積勞成疾的媽媽。
佝僂著腰的爸爸。
那些五顏六色的記憶,一幀一幀變成黑白色。
畫面不斷交叉,停留在此刻。
我沒了爸爸,也沒了媽媽。
而不遠處,雨刮器不停搖動的那輛黑色轎車裡。
坐著付沉和李文知。
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複雜,我看不懂。
只是他解安全帶的手似乎在發抖。
朝我跑來時,恐慌得雙腿發軟,栽入雨水中。
這麼狼狽慌亂的付沉。
我以前要離開他時,也見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了。
變得再也不怕失去我,而我卻沒有發覺。
他蹲在我面前,眼睛通紅地說著什麼。
但我聽不見。
我什麼都聽不見。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人聲、救護車、警車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訴說著一場平常而又慘烈的悲劇。
而我,是這場悲劇的可憐人。
也是最可恨的人。
我媽顫抖著手想要觸摸我的臉。
我抓住她的手,放到臉頰上,眼淚比雨磅礴。
「輕輕……你不要難過……我得的是癌症,治療早就沒了意義……」
「你借了誰的錢,抓緊還回去,知道嗎……」
「不要為我難過……也不要覺得孤單,人生所有的陪伴都是有終點的,明白嗎?」
大口的血從她的口中吐出。
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李文知從車上下來,撐著傘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媽。
「阿姨,訛人也不是這麼訛的吧?看著我車過來你還走?」
說著她又看向我:「你們全家真是夠晦氣的,為什麼就專逮著我訛啊?」
我媽發著抖,聞言扯了車唇:「是你闖黃燈……」
李文知不服:「你一個農村人,看得懂紅綠燈嗎?你……」
「閉嘴!」
付沉低吼,冷眼看向李文知。
李文知當即就嚇哭了:「沉哥哥……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撞她的……」
「我知道,你先別說話了,行嗎?」
他的聲音緩和了些許,終究不忘安撫李文知。
我媽的手,重重從我手間滑落。
她的體溫逐漸消逝,她的身體徹底變得冰冷。
她在淒風冷雨中,結束了生命。
死在了我懷裡。
9
這次的事故有付沉在,李文知全程都很安靜,沒再多說一句話。
看起來像是真的被嚇到了一樣。
付沉配合警方,處理所有事。
路口有攝像頭,李文知主責,毋庸置疑。
付沉將我拉出門外。
我任由他拉著,聽著他說話。
「保險賠不了多少,就不走保險了,我……」
他話沒說話,我就打斷了他:「把撞到我父母的那輛車賠給我吧。」
付沉低頭看我半晌:「家裡什麼時候出的事,怎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不告訴他。
這句話問得真搞笑。
但凡他稍微在乎我,注意我,都不會發現不了我的異常。
也許他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
「這點小事,不值得告訴你。」
他沉默,又是好久沒說話。
我看著地面,問他:「把那輛車賠給我,你能做得了主嗎?」
「那輛車是沉哥哥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不能給你。」
李文知的聲音忽然橫插了進來。
她看我的表情,充滿敵意,好似我刨了她家祖墳一樣。
我沒理李文知,只是靜靜抬起頭,看向付沉。
李文知扯了下我的胳膊:「那輛車八百多萬,你可真會獅子大開口,別說你父母也有責任,就算是我全責,你父母的命也不值得八百多萬,你能要點臉嗎?」
我轉頭冷冷地看向李文知。
李文知莫名向後退了一步:「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問交警啊!」
我盯著她的眼睛:「你這麼自信,那你怕什麼?」
「誰怕了?!」
我收回視線,再次看向付沉:「行不行?不行的話就走程序吧。」
「行。」
「不行!」
付沉和李文知同時開口。
付沉看向李文知,神色微沉。
李文知的氣勢當即就弱了下來:「隨便吧,你再送一輛給我。」
付沉:「好。」
有錢人真任性。
大幾百萬的東西,隨便就能當個禮物送。
也難怪,我那一萬多的襯衫,沒人放在眼裡。
10
爸媽下葬後。
我在他們的墳前跪了一夜。
陪著他們說了一宿的話。
我睡不著,也不敢睡。
因為我只要一睡著,就會夢見我媽滿身是血死在我懷裡的樣子,還有我爸那枯瘦而又灰敗地躺在醫院裡的樣子。
「爸媽,對不起。」
我彎身,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許久許久,我才起身。
看著墓碑上的爸媽的照片,我淡淡笑了笑。
然後看了眼,我停在不遠處的車子。
它在太陽底下,發著光。
尊貴而又明亮。
光是停在那,就與我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仿佛看見它撞飛我爸媽,卻無關痛癢的模樣。
我走進它,打開它的車門,踩上它的油門。
我以為它是多麼高高在上,原來也不過如此。
值再多的錢又怎樣,我的爸媽終究回不來了。
所謂賠償,又有什麼意義?
血債血償,才是該有的償還。
鄉村道路沒有監控。
對於有錢有勢的人而言,她想要什麼樣的結果,不就是招招手的事兒嗎?
我查過這輛車的行車記錄儀,被刪得乾乾淨淨。
如果心中沒鬼,為什麼要刪呢?
李文知知道我媽得癌症後,我媽就出了事,而且我媽特地挑李文知的車被撞。
很顯然,李文知找過我媽。
她能刺激我,就能刺激我媽。
我開車到醫院,去看監控。
果然,李文知去過我媽的病房。
出醫院時,天已經黑了。
萬家燈火亮起,卻再無一盞燈是屬於我的。
昏黃的燈光蜿蜒著環繞整座城市。
我開著車,在這個城市轉了一圈又一圈。
凌晨時分。
我終於在臨江大橋上,碰見了我想碰到的人。
李文知,我的確除了命,什麼都沒有。
但你也一樣。
李文知認出了我的車,氣勢洶洶地朝我開過來。
我盯著她的臉,腳下一踩,油門轟鳴。
猛烈的,不要命地朝她撞去。
11
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橫出一輛黑車。
我的車被重重一別,車身瞬間不穩,直直朝橋下栽去。
而那輛黑車,因為慣性,跟我一起栽了下去。
底下是翻滾的江水,在夜色中又黑又深,瞬間能吞噬一切。
時間恍惚變得緩慢。
我看到了那輛車裡的付沉。
他看著我時的眼神,帶著難過和不舍。
儘管我聽不到他的聲音。
但我還是一眼就知道,他在對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
這三個字,是我最討厭的三個字。
只有不被尊重的人,才會一遍遍地聽到對不起。
被人搶了座位,聽到一聲對不起。
被故意推出去背鍋,聽到對不起。
被人竊取勞動成果,聽到對不起。
被人嘲笑,被人侮辱,也要聽到對不起。
就連……不被愛,也要聽到一聲對不起。
這些道歉,太廉價。
廉價到,我覺得對不起,就是讓我受委屈,讓我遭報應。
就像此刻,付沉的一聲對不起。
喚起我千千萬萬的委屈。
我的記憶,一下被拉回到剛認識他的那一天。
12
大一那年,我和同學一起去酒店兼職做服務員。
那個酒店比較高檔,距離學校也比較遠,是在臨近的另一個市。
那地方有錢人多,工資也高。
我負責的包間裡,坐的是一幫本地人。
他們說話都是用方言,從不用普通話。
因此他們有需要時,我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禮貌地讓他們用普通話,其中一個喝酒喝多了的中年男人,張嘴就開始破口大罵。
「你媽的,聽不懂人話為什麼要來當服務員?」
「還讓我說普通話?普通話是什麼鳥語,我為什麼要說?」
「你們這幫外地人,除了影響我的心情還能幹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這樣的人。
一轉身,眼淚就直掉。
那幫人見我哭,更是氣得不行。
你一言我一語,把我罵得體無完膚。
那是當時的我,聽到的最髒的話。
沒人覺得對方不對。
所有人都在指責我。
就連經理都說不會給我結算工資。
就在我打算默默離開時。
忽然,聽到一聲嗤笑。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倚著門的付沉。
他穿著簡單的白 T,搭配同樣簡單的黑色休閒牛仔褲。
冷白的皮膚,在燈光下,乾淨而又清冷。
他把玩著手機說:「你們活的挺苦的吧,是不是窮逼暴發戶?沒在這吃過飯?逮著一個人就使勁欺負,真搞笑。」
「你們是哪門子的本地人?說著一口土不土洋不洋的鳥語,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那幫人聽到他這樣說話,自然是不樂意。
抄起椅子就要打人。
付沉身後忽然出現兩個個頭極高的壯漢,一腳就把對方踹倒在地。
酒店經理忙的將人扶起來,不知道在對方耳邊說了什麼,對方嚇得立刻就禁了聲。
我以為這是付沉在幫我。
後來才知道,那家酒店是他家開的。
出手,完全是為了整頓自家酒店的風氣,而非為我。
但那晚的付沉,卻實實在在地落在了我的心上。
13
對於付沉,我不關注時,並不認識他。
關注後才知道,他在學校里,並不是平常人物。
他家很有錢,不僅開酒店,還開公司。
就連學校里的樓,有的都是他家贊助建起來的。
我知道,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圍在他身邊的女孩子很多,明目張胆追他的女孩更多。
我和他除了那一晚的交集,沒有任何關聯的地方。
他會屬於任何一個女孩子,唯獨不會屬於我。
他會永遠在我的記憶里發光。
永遠是我老去後回憶青春時的那一份美好。
我以為大學四年,終將會在暗戀中度過。
沒想到我和付沉還會遇見。
那是一個平常的午後。
我在一個空教室看書。
付沉和幾個朋友忽然推門而入。
四目相對的瞬間。
他的朋友揶揄:「這不是你那天英雄救美的人嗎?」
我一下子臉紅。
對於那天的事,我還沒說一聲謝謝。
我站起身,小聲對付沉說了一句謝謝。
付沉似乎覺得挺好玩,故意說:「那你要怎麼謝我?」
我有些尷尬,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感謝這樣的人,大概需要很多錢吧。
我沒有很多錢。
半晌,我只憋出一句:「要不,我請你吃飯?」
付沉笑:「行啊。」
付沉的答應,給我增添了壓力。
我數著錢包里的錢,犯了愁。
最終,我又跟同學借了點錢,請付沉去了校外的一個飯店。
那頓飯花了一千多。
是我一個月的生活費。
後來,我省吃儉用,只能吃饅頭榨菜,才度過那一個月。
14
我借錢請付沉吃飯,自己吃饅頭榨菜的這件事被同學知道。
他們以為我要追付沉。
於是,我成了別人口中的笑料。
「不是吧,就她那樣的也要追付沉?」
「她什麼條件,自己心裡沒點比數嗎,真好笑。」
「借錢都要請付沉吃飯,還是去的那麼低端的飯店,丟不丟人啊,臉皮真夠厚的。」
這些閒言碎語,讓我備受困擾,同時也被人孤立。
好似跟我這樣的人做朋友,很丟臉。
我試圖解釋,但沒人在乎我說了什麼。
她們依然嘲笑我,鄙視我,瞧不起我。
我以為我會在這樣的言語裡,度過我的大學年代。
但沒想到,付沉出現在了我的身側。
偌大的階梯教室里,他帶著他的那群朋友,就那麼光明正大地坐在我空無一人的身側。
輕描淡寫地為我解釋:「是我非要她請我吃飯的,有問題嗎?」
他的朋友附和:「你們這些人真是閒得嘴賤。」
「顧輕是我們的朋友,吃頓飯而已,哪那麼多事兒?」
顧沉替我出頭,並沒有讓我的處境有所緩解。
反而傳出付沉喜歡我,正在追我的謠言。
那些自命不凡的,或者自認比我優秀的人更加嫉妒我,厭惡我。
有的人,甚至將我堵在宿舍里,威脅我,咒罵我,讓我遠離付沉。
面對這樣的境況,我用過很多種處理方式。
但都無濟於事。
我以為我的大學生活,註定要在這樣烏煙瘴氣中度過。
沒想到,付沉會再次出現在我身前。
他說,他喜歡我,他要追我。
他追我時,我並未覺得歡喜。
我只覺得他這樣的人,忽然出現在我生命中,必然是帶著刀的。
我家是農村的,小時候見識過太多醜陋的人性。
很多人,嫌你窮,怕你富,恨你有,笑你無,欺你弱,妒你強。
付沉那樣的人,是不可能會喜歡我這樣的人。
他的家族在那麼多醜陋的人性中,爬到金字塔的頂端,不是讓他來愛我這樣的人的。
客觀而言,我除了長得還行,學習不錯,沒有別的閃光點。
當然這兩樣在普通人眼裡,或許算是個閃光點。
但對於付沉而言,算不上什麼。
所以,對於付沉的靠近,我選擇了逃避,拒絕。
但我的無動於衷,反而更加引起付沉的興趣。
在他的世界裡,多的是他招招手就願意跟他在一起的女孩子。
可我偏偏對他毫無感覺,這引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發起猛烈的攻勢,對我展開追求。
每天不一樣的花,每天不一樣的他。
付沉的追求,滿足了我對愛情的一切幻想。
我想,我還年輕,轟轟烈烈愛一場又何妨。
反正有沒有他,我都要承受他人的冷嘲熱諷,倒不如讓自己開心點。
就算,這是一場虛幻的夢。
我也輸得起。
就這樣,我和付沉在一起了。
14
我第一次決定要離開付沉。
是在大二那年的冬天。
屋內舉行著元旦晚會。
他嫌吵,在屋外跟人聊天。
我去廁所時。
聽見他朋友的打趣聲。
「你招惹顧輕,因為一個打賭,現在你追到她了,再不分手,你可就輸了,要給我們每個人包 88888 的紅包哦。」
付沉笑道:「急什麼,分手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漫天大雪,混合著寒風,打在我的臉上,好冷。
我抬手接住幾許雪花,瞬間在我掌心融化。
就像是我和付沉的感情,轉瞬即逝。
我和付沉提了分手。
我無視他的解釋和挽留,執意要分手。
付沉是多麼驕傲的人,他什麼時候被人這樣拒絕過。
他不認為他非我不可。
他的身邊開始出現很多女孩子。
每一次,他都帶到我面前。
我的周圍又開始出現各種嘲諷。
但於我而言,無關痛癢。
我是真的,打算跟他老死不相往來的。
因為從未想過結局,所以分開也並不是多麼難以接受。
只是,沒想到,在這場分手的冷戰中,先敗下陣來的是付沉。
那是我第一次在付沉的臉上看到恐慌。
但是他也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求我、纏我。
而是默默地付出著,他能付出的一切。
那年我爸承包了村上一百多畝的土地。
因為當年小麥收成好,遭到村上人的妒忌。
有人挑撥離間,弄出事端,頻繁有人來跟我爸吵架。
吵得多了,就出了矛盾,我爸被人打骨折住院。
打我爸的人跟村委書記有關係,跟派出所的人也有關係,揚言我爸欠打,就算報警也沒用,他不會賠一分錢。
那人不僅不賠錢,還趁機爭奪土地承包權,趁著我爸在醫院,到我家罵我媽。
我爸媽遇事,從來不會告訴我。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是付沉介入,擺平了一切。
他本就是個有錢有勢的主,那些人的人際關係,在付沉面前就是個笑話。
對方不僅賠了應該給的賠償,還得進去蹲幾年。
就連村委書記和派出所的相關人員,都被革了職。
村上的人以為我爸攀上了什麼高枝,都前去看望我爸,都表示土地會堅定地承包給我爸。
打我爸的那家人,也過來道了歉。
事情因為付沉,變得過於離奇。
我爸媽以前不是沒遇到過事,多數情況都是忍氣吞聲,吃虧也沒處說。
現在對方不僅遭到了制裁,就連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充滿了善意。
我爸試圖詢問,但是付沉並未表明身份。
我爸一直以為是老天開了眼,讓壞人遭到了報應。
是他的那幫朋友,看不慣付沉做好事不留名,特地給我爸透露了消息。
我爸才知道,是有個叫付沉的人暗地裡幫了他。
有一次打電話時,我爸隨口說了出來。
直說那個叫付沉的人是個好人,幫了我們家好多,叮囑我以後要好好感謝他。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付沉為我做了那麼多。
儘管於他而言,不過是動動手指。
但於我家而言,像是老天開了眼。
15
那些久遠的記憶,此刻才開始攻擊我。
原來啊,他也曾真摯地付出過他的情感。
他為我做的事,遠不止我所記得的那些。
細細想來,在這段感情里。
或許我的感情比付沉深重。
但是他為我做的,遠比我為他做的,要多得多。
即便後來,我們走到那樣的地步。
所有人都不願意借我錢,但他也還是願意借我一百萬。
真情假意,早已不重要。
讓我痛苦的人,也是我最應該感激的人。
我無法繼續愛他,但我也不應該恨他。
16
回憶消散,意識卻並未回歸。
水完全淹沒口鼻,肺部的氧氣在一點點消失,知覺也跟著消退。
就這麼讓我死去吧。
這樣我就不會難過痛苦悲傷。
人生太長,我不想一個人走下去。
黑暗逐漸吞噬我時,我聽見了車窗破碎的聲音。
我似乎看見付沉,在拚命的朝我而來。
我沖他笑了笑。
他沖我搖頭,像是在乞求我不要死。
他眼睛裡似有深沉的情感。
好似回到了那年盛夏初遇的時候。
我忽然就掉了淚。
然後沉浸在那片溺死人的黑暗中,直到什麼都看不見。
17
再次睜開眼睛時,鼻間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陽光刺眼,我下意識地抬手捂住眼睛。
觸摸到陽光的溫度時,我知道,我沒死成。
適應了好一會兒,我慢慢睜開眼。
屋外晴空萬里,陽光明媚。
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這只是一個平常的午後。
只是,我手機里爸媽的電話,再也不會打通。
再也不會有爸爸媽媽急急地趕來看我。
在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有護士進來。
見我醒了,急忙要去找醫生。
我叫住她:「我沒事,可以先扶我去個廁所嗎?」
護士又轉身回來扶我去衛生間。
這是 VIP 病房,一看就是付沉的風格,用什麼都要最好的。
腦海里又一次浮現付沉拚命救我的場景。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把我救上來的,那一刻的窒息感,付沉不比我少。
也許多耽誤幾秒,他和我都會死掉,是什麼支撐他不要命地救我呢?
是愛嗎?
絕對不是。
愛一個人,是不會嫌棄她送的禮物。
更不會任由他的朋友肆意嘲諷我。
也許他確實對我有點感情。
但絕不是愛。
我問護士:「救我的那個人呢?」
護士:「他在另一個病房,照顧另一個女孩子,聽說是他青梅竹馬的女朋友。」
李文知?
「她怎麼了?」
「她出了點車禍,但是不嚴重,她男朋友可緊張了,每天都要去看她。」
「是嗎?」
「嗯嗯,不過那個女孩有點作,天天吵著要吃這個喝那個,那個帥哥被她使得團團轉。」
我沒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聽著護士說著付沉和李文知的故事。
仿佛是在聽一場讓人羨慕的風花雪月。
「聽說他們快要訂婚了,兩家門當戶對,樣貌也相配。」
「我聽說那女孩手上戴著的一個鐲子都要幾百萬呢。」
「救你只是那帥哥順路,他的本意是要救他的青梅竹馬。」
如果當時沒有付沉的車橫插過來,李文知必死無疑。
當然,我也活不了。
他的本意是為了救李文知。
救我也是為了李文知。
因為當時是李文知率先朝我的車撞過來的。
那個地方到處都有監控,隨便查都是李文知的責任大。
他不想讓李文知變成殺人犯。
所以他拚命地救我。
付沉,他的感情,還是一如既往地深沉。
只是對象不再是我。
18
護士去喊醫生的時候,我離開了病房。
我不想欠付沉的,也不想繼續待在醫院。
剛到外面,就看到付沉推著李文知在公園裡散心。
身後跟著好幾個傭人。
有的拿著吃的,有的拿著喝的,有的拿著毛毯。
「沉哥哥,我要吃草莓蛋糕,你去給我買。」
「你給我三頭六臂?要讓我陪著,又要讓我去買草莓蛋糕。」
「你不能帶著我去買嘛?你怎麼這麼笨?」
「好好好,是我笨。」
即便我和付沉談了四年的戀愛。
我也從沒感受過付沉這樣寵溺的愛。
他給我的,很多時候是一種舉手之勞的幫助。
只不過,他的隨手一揮,是我的家人拚命也很難完成的。
我和他之間,從來就不是對等的。
他為我做過很多事,給我很多東西。
但是他卻不需要我給他買東西,也用不著我給他做事。
因為我能買到的所有東西,都是他不需要的。
我能為他做的所有事,都是沒多大用處的。
也許他願意做的所有事兒,並不是因為他多麼愛我。
只是因為那樣做,讓他自己得到愉悅,同時也會收穫我全部的愛和感激。
他和李文知之間,才是勢均力敵的,平等的。
我有些想笑。
李文知這樣的人,居然都有人寵著愛著,活得風生水起。
我望著付沉將她從輪椅上抱上車。
汽車尾燈亮了一下,然後就匯入車道,朝著繁華的市中心而去。
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19
我回了家,家裡的一切還是像以前一樣。
我爸的拖拉機還在院子裡。
我媽刷好的鞋子,還在晾曬。
打開冰箱,冷凍里還有我媽包好的餃子,我爸殺好的魚。
中午。
我一邊吃著餃子,一邊掉眼淚。
悲痛,總是無聲無息地包裹我。
讓我在每一個回憶的瞬間,淚流滿面。
「顧輕?你在家啊。」
我擦掉眼淚,朝門外看。
是我家鄰居:周卻之。
他六年級的時候,父母就因飛機失事雙雙去世。
他爺爺奶奶怕在農村生活,影響他的心理,所以拿著高額的賠償金,帶他出了國。
自六年級後,我就沒見過他。
所以一時還不敢認。
只試探性地喊道:「周卻之?」
他點了點頭,走進屋,看了眼我桌子上的餃子。
又看向我的臉。
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遞給我。
「你家的事,我都聽說了,別人的安慰對於你來說,或許沒有多大的意義,因為沒有共情。」
「但是顧輕,我能共情,你想哭就大聲地哭出來吧。」
從我爸出事,到我媽出事。
我的內心壓了太多的情緒。
沒有一個人安慰我,也沒有一個人聽我訴說痛苦。
當然,我也不需要那些安慰和傾聽。
任何人都不會懂得我的痛苦,他們只會輕描淡寫地說一句:「節哀。」
又或者是幸災樂禍地說一句:「早就說了,讓你爸媽別那麼拚命賺錢了,現在好了,再多的錢都帶不走。」
現在,忽然有人這樣真摯的安慰我。
我的情緒一下就坍塌了。
我趴在桌子上,大聲地哭了出來。
直到此刻,我的情緒仿佛才徹底地、不管不顧地宣發出來。
許久許久,久到天色漸漸暗下來。
天空爬上繁星,遠處有哇叫聲傳來。
周卻之用我爸媽種的菜,做了簡單的晚飯。
我吃著飯菜,問他:「回來有事嗎?」
「我爺爺奶奶去世,想魂歸故里。」
我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