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區區卑賤庶子,落了便落了!太子竟對我拳腳相加,還傷了兒臣面容,闔宮都知道您疼我,如此豈非在打您的臉?」
「母后,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皇后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心下卻安定了。
甚至靜下心安慰我:「好孩子,為妻子者,捍衛自己的地位何錯之有?皇位之爭本就有人擁立長子,勢必要防患於未然才是。」
她摸著我的發,如逗弄著小貓小狗一般。
我伏在她膝上哭鬧,直到坑來了幾件她自己都分外珍愛的寶貝,又降旨訓斥了太子,降了柳華芸位分才肯罷休。
我捧著稀世珍寶,迎著太子見鬼似的表情,深藏功與名。
老虔婆,你且等我當上皇后,看我怎麼治死你。
15
今年的第一場大雪落下,陛下病危之際,我一腳踹開剛出月子打算搶頭功的柳華芸,抱皇嫡孫入宮。
前世陛下溘然長逝,連繼位聖旨都沒有傳下,這才給了皇后可乘之機。
如今乍喜,竟迴光返照,含飴弄孫,半月後交代好一切後事才安然逝去,還為這個孫兒欽賜了大名——承帑。
我攜子入宮,正剛皇后時,皇后曾以賀家為威脅。
她要針對賀家?那可真是太好了。
於我而言,喜上加喜。
我大義凜然地犧牲家人,看得皇后一愣一愣又一愣。
最後發現實在是威脅不了我,咬牙切齒:「好好好,是本宮看走了眼,養出了一頭狼,竟又養了一隻狽,你們夫妻狼狽為奸又如何?他若想當名正言順的皇帝,本宮也還是東宮太后!」
「您自然是東宮太后,只是親封與追封,還是有區別的。」
皇后大駭,卻發現宗親早就被太子親衛拿下。
自上次的事發生後,我便利用太子的愧疚要來了親衛的掌控權,此次以護送皇孫為由帶入宮來,為的就是軟禁宗室。
皇后大勢已去,時局已定。
我回頭時,太子眼中大放異彩,當夜便死乞白賴來我房中。
好似這兩年的熱情,皆厚積薄發於這一夜。
「你混蛋,騙了皇后,連我這個枕邊人也瞞著!」
「皇后還以為是你我合謀,焉知我也是鼓中人?」
「疏兒,你知道嗎?我好歡喜……」
「別叫我殿下,叫我的名字……」
呃。
他叫什麼來著。
太子還以為我是羞澀不願開口,便折騰得越發重了。
饒是我眼淚汪汪,都想不起來,他到底叫什麼。
眼見火熱的氣氛只差臨門一腳,我也不願敗興,再者這人大補湯喝多了有幾分本事。
「名字何其生疏,殿下可有小字?」
太子一愣,吻重重落下。
「阿娘曾給我取了雪容二字。」
我從善如流:「容郎……」
他與我十指緊扣,宛如新婚燕爾。
「疏兒,明日與我一起去見阿娘吧,她總想看看你,你這狠心的人……」
16
春日未至,我成了皇后。
東宮太后因思念先帝重病一場,沒有熬過這個冬天。
實則她被我改頭換面送去了嬤嬤所,我可沒忘,前世是因為她的遷怒,我才受了那麼多年苦。
她怒的是太子不受掌控,罰的卻是我。
如今也該她嘗嘗做苦力的滋味了。
她養尊處優了這麼多年,突然被扔來當老宮女,要幹活兒、挑水、擦地,竟還伺候這些譜兒一個比一個大的老嬤嬤,細碎的折磨比死了還難受千百倍。
不知是誰認出她與先皇后長相相似,不約而同地升起了欺凌的心思,監督她一刻不停地幹活。
待到春暖花開時,她終於熬不過去了,勞動而死。
「驗過屍了?」
潘雲回道:「照您的吩咐,翻來覆去驗了三遍。」
那應該確定是死透了。
天殺得死得這麼光榮,詛咒她投入畜生道,來世當牛馬。
東宮太后沒了,西宮太妃、皇帝生母,自然也成了太后。
我原本覺得她這一生也不算太容易,並沒有打算為難她。
直到看見站在她身旁的梅惜淺。
她拉著我的手:「淺兒從前是有些性子直,容易遭人利用,你大度些,便讓讓她吧。」
「畢竟,她與皇帝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你既然已經坐到了本該是她的妻子之位上,總該對她有幾分虧欠才是。」
梅惜淺在一旁倔強開口。
「妻子名分,終究是虛名,淺兒不求榮華富貴,只求真心相許,朝夕相對。」
太后為他們絕美的愛情感動。
我總算是知道為什麼先皇后能容得下她了。
這樣的蠢貨,又能成什麼事兒呢。
早知道便多關照下先皇后,不叫她死得這樣早。
還能讓她給我分享點治這種人的經驗。
梅惜淺的話,意在說我這個皇后不過只是虛名。
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她的絕美愛情。
太后感動又愧疚,眼見就要許以她高位做彌補。
我皮笑肉不笑開口:「梅姑娘,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有氣節。」
「既然如此,便送你去當御前宮女吧。」
「做后妃的有什麼好,陛下臨幸還要翻牌子。」
「本宮這個皇后也不過比她們略好些,每逢初一十五能與陛下相見。」
「可這御前宮女便不一樣了,日夜侍奉陛下,怎麼不算朝夕相對呢?」
「母后可千萬不要辜負了梅姑娘一顆真心啊。」
太后竟也覺得這是個極好的主意,還誇了我兩句。
梅惜淺再不甘心,如今被自己架上高台,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倒也確實是朝夕相處。
既然朝夕相處,又何愁沒有上位的機會呢?
17
可御前宮女那麼多,分門別類,各司其職。
能在御前侍奉,自然個個容色艷麗,是一等一的美人。
美人也就罷了,本事也高,雅有琴棋書畫,奉茶下廚也不在話下。
連佐茶的茶點都能做出五花八門的巧思,梅惜淺一個什麼都沒學過的草包,又怎麼比得過她們?
前世有衣裝襯托,三分的長相都能妝點出七分的容色。
如今穿著同樣的衣裳,旁人娥眉淡掃,她卻鍾愛上挑的眉峰與烈焰紅唇。
原本她也算清秀美人,這樣一打扮,硬生生把那份清秀折騰得老氣庸俗。
站在真正靠著臉硬美的美人兒中,突兀如一群西施中,站了位東施。
原本日日相見,就容易生厭,更何況還是在這樣慘烈的對比之下。
皇帝初登帝位,政務繁忙,梅惜淺想要跟他追憶往昔,都找不到空隙。
她自詡與皇帝的情誼特殊,心中以皇帝的妻子自居,時常插手干擾他的生活起居。
後宮中新進了美人,有獨得恩寵的。
次日她便板著一張臉,竟然在內務府送綠頭牌時將人打發走了。
她撇著嘴梗著脖子:「陛下連寵美人三日,如今也該歇一歇了。」
「龍體要緊。」
起初皇帝還顧念舊情,只當作她的好意,可她愈發得寸進尺。
皇帝與宮妃飲酒作樂時,她巴巴兒地跑去送醒酒湯。
「美人不該縱著陛下尋歡作樂,明兒還有早朝,若是因此而誤了政務,美人擔待得起嗎?」
無寵宮妃都有幾分脾氣,更何況正值盛寵的美人?
「喲,我竟不知,陛下身邊何時有了掌事嬤嬤,連陛下的床笫之歡都管得?」
梅惜淺氣得眉眼倒豎:「美人品行不端,眼也昏花了嗎?我與陛下青梅竹馬,豈容你來置喙我?」
本就酒勁上頭,如今「青梅竹馬」儼然如緊箍咒一般,提了這麼多次也厭煩了。
她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皇帝壓著怒火趕了她數次,她始終跪請皇帝飲下那碗醒酒湯。
皇帝冷了臉色,一掌打翻了那碗湯:「放肆!」
梅惜淺瞧著那碎掉的碗,潑了滿地的湯。
幽幽哀哀:「陛下年少時無飯可吃,常去酒坊偷些釀酒的渣餅充飢,常將自己吃醉,我也是這般做一碗湯送來。」
「您曾說我親手所做的羹湯暖胃更暖心,如今卻不再珍惜,打翻在地。」
「終究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
「我倒寧願,你不是皇帝,你我始終如當年一般,做一對尋常夫妻。」
皇帝今生過得順風順水,體驗的全是身為帝王的暢快,不曾吃過那些天家的陰暗痛楚。
和她共情不了一點兒。
如今乍然被提及年少時被迫做過的微賤醜事,她的那些設想於自己無異於詛咒。
原本在帝王身上已經算極好的脾氣秉性,遇見她都蕩然無存了。
誰要和你做尋常夫妻?
你不想我做皇帝我自己還想做呢!
他瞧著梅惜淺那張臉上犟驢似的表情,氣得氣血上涌。
卻聽身邊的美人花容失色驚叫:「親手?臣妾聽聞,這位梅嬤嬤在掖庭時,做的是刷洗馬桶的活計……」
「怎麼能叫這樣一雙手為您做羹湯呢?」
皇帝想起這段時日,他為了所謂的舊情,吃了不少梅惜淺所做的東西。
胃裡一陣翻湧,吐了個天昏地暗,隨即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18
前世數十年走到相看兩厭又難以割捨,如今只花了數月,皇帝就迫不及待割捨。
無所謂,不必我出手,梅惜淺自會把自己送上絕路。
皇帝斷斷續續吐了半個月,才終於有胃口吃東西。
身體好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梅惜淺許人家。
他冷笑:「她這般想要尋常夫妻感情,對象也不一定非要是朕。」
「看在年少時的情分上,朕成全她。」
我適時地將韓升泰引薦到他面前。
「當初梅姑娘在掖庭中,多虧了韓侍衛相照應,只是她心中記掛著陛下,只視韓侍衛為藍顏知己。」
皇帝冷哼一聲,御旨賜婚下去,從此二人一生都只能死死綁定在一起。
而潘雲卻來報,說梅惜淺性情大變,鬧著要見皇帝,說自己是貴妃。
我先是一愣,隨即笑得肆意暢快。
即使此生我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徹底扭轉了命運,更將前世害我的人都一一報復回去,心底卻始終覺得不滿足。
如今我才知道,前世種種,雖成過眼雲煙,到底是真實發生過的。
屢次害我的惡人,並非今時人,縱使將他們踩在泥里,也難消我心頭恨。
旁人倒是算了,可梅惜淺憑什麼?
她此生過得再悽慘,前世也當了十幾年的梅貴妃,享盡榮華富貴,最後卻被一杯鶴頂紅輕易了結,只疼了那一小會兒。
所以今生梅惜淺當宮女時,我也並未痛打落水狗。
欺負這樣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人,有什麼快感可言?
可如今她也重生回來了,一回來便面臨著這樣地獄的開頭。
我心中最後一口濁氣終於散去了。
「她與陛下,終究還是有少時情分的,想見就見吧。」
前世她與皇帝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事,感情歷久彌新。
還有什麼會比她的心上人給的暴擊更痛呢?
那日皇帝的寢宮中掃出許多破碎杯盞,梅惜淺失魂落魄地走出來。
正與我遇上。
她目眥欲裂:「是你!都是你搞的鬼!賀疏桐!你搶了別人的人生,就不怕因果報應嗎!」
她根本近不了我的身,便被拿下捆結實扔到我面前。
我冷笑:「因果報應?前世因今生果,你的報應就是我。」
韓家雖小,卻五毒俱全。
準備好了嗎梅惜淺,鶴頂紅不過只是個起點,真正的報應才剛剛開始。
她望著我,不甘又被迫認命。
用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你不會以為那些事兒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吧?你猜猜,是誰上下疏通,才讓我進了宮,又是誰明明認出我,卻故意指鹿為馬?」
「這並非我一人的罪責,在所有人的計劃中,你都是一枚棄子!」
「賀疏桐,你真可悲,前世被害得那樣慘,今生竟還做了皇后。」
我擺擺手:「送她風光出嫁吧。」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這樣拙劣的錯認。
所以柳華芸給他下絕子藥,我也當作不知道。
19
知道那藥會損毀人身根基時,我正糾結未來的選擇。
這些年的後位坐得實在舒服,皇帝對我十分愛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夫妻感情單方面甚篤。
他若死了,我也許會有些難過。
可一想到他死了,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掣肘我,我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所以他什麼時候死啊?我好收拾收拾晉位了。
前世今生,當寡婦的心從未停歇過,盼著丈夫去死早就盼習慣了,也不差這幾年。
且先盼著吧。
他被下藥的第五年,後宮沒有新生兒誕生,朝中以柳家為代表的武將,開始擁立承帑為太子。
皇帝察覺到不對,秘密尋了告老還鄉的太醫院院判回來診治,也已無力回天。
這些年柳家擁兵自重,皇帝早就有意收回兵權。
承帑不可能當太子,也正因如此,柳華芸才會給他下絕子藥。
他若是沒有別的孩子,那便只能立承帑為太子了。
皇帝自從發現此事後,宮中的氛圍開始變得有些肅殺。
若是只能立承帑為太子,他也決不允許有武將出身的外戚。
必在此之前,斬草除根。
我也被迫想些自保的法子,他們打他們的,可別誤傷到我了。
皇帝如今身子已經開始有些弱了,他將從前的東宮禁衛與一隊死士交給我,連夜從宮中秘道將我與國璽送去行宮。
「倘若宮中失陷,你便立即動身,去江南避禍。本已經定下今年帶你下江南,如今看來只怕是等不到了。」
「我此生對你不住,眼拙錯過良人,才釀成今日的禍端,連孩子都沒能給你一個傍身……」
我原本有些感動,聽到這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近日消瘦得厲害,多了幾分弱柳扶風的病態。
有點帶勁,等他死了我就照這個調調找十個八個男寵。
20
我派死士拿著帝後諭旨,請宗室帶駐地兵馬進京勤王。
雖然他們會內鬥,可若是旁人想染指皇位,他們比誰都團結一心,一致對外。
我隨宗室兵馬殺回宮中時,禁衛軍正苦苦抵抗,可面對這些久經沙場的將士,他們竟也有一敵之力。
宗室兵馬並不算多,就算來了也不敢保證必勝。
可偏偏就是勝得容易。
無他,只因這些人私鑄兵甲武器的外域商行, 正是我名下產業之一。
他們給了多多的錢, 我還以破銅爛鐵豆腐渣。
真是一本萬利、一舉兩得的大生意。
柳將軍也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敗在這種事情上。
成王敗寇,柳家滿門抄斬。
柳華芸因是承帑生母而留了一命,從此廢為庶人,幽禁冷宮。
可聖旨傳達時, 她寫下留給承帑的手書,服毒自盡。
我去時她奄奄一息。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我的兒子,從今往後, 承帑便託付給你了……」
我看著那張漂亮的臉逐漸失去生氣。
「你又何必如此?」
話雖如此,可她死了倒也好,還我綠芽前生一條命。
「我的承帑,日後是要當太子的。他是長子,得皇考賜名, 今後又是嫡子,何等尊貴?他不能有任何污點。」
「我見過陛下當年的處境, 又怎麼能看著承帑再走陛下的老路!」
她說話有些艱難:「娘娘,你能抱抱我嗎?我沒有阿娘了,我好想,死在阿娘懷裡。」
我斬釘截鐵拒絕:「不能。」
誰知道她會不會臨死之前突然給我來一下。
比起臨終關懷, 我的命更重要。
良久, 我讓潘雲上前查看。
「涼了沒?」
涼了倒是能關懷一下。
「還溫著。」
那算了。
我下令厚葬她,將她放進她母親的懷裡一同下葬。
如此,她到死也還是個被母親疼愛的小姑娘。
21
皇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心心念念與我一同下江南, 最後死在江南的春風中, 死在泛舟遊船里, 死在我肩頭。
「疏兒, 上天嫉妒我今生太圓滿,所以才讓我走得這樣早。若有來生, 願你我再誓山海,同定鴛盟。」
謝謝, 大可不必。
直到讓我親手為他寫牌位時, 我提起筆, 卻仍是想不起,他大名到底叫什麼。
……算了,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幼帝尚小,我開始臨朝稱制。
「讓你找的人找到了沒有?」
潘雲如今越發不像個太監,英武如御前侍衛。
要不是知道他是個宦官, 只怕不少朝臣都要參我一本。
「在找了在找了, 您要求甚高,奴怎敢掉以輕心, 自然是要嚴加挑選才是。」
「您若是要得急, 瞧奴……能否自薦枕席?」
別說,他倒確實符合我那些苛刻的條件。
唯有最重要的一條,他根本就沒有。
潘雲捧出一個寶箱,裡面放著一柄巧奪天工的玉器。
「此乃西域進貢的軟玉, 觸手生溫,您瞧這機關,多麼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