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有來生完整後續

18

我媽打完我就開始抱著我哭。

她說：

「大妮，疼不疼？

「媽打完你，媽也很後悔。

「媽也不想當喪良心的人。

「但是媽是為了你好啊，妮子。」

就這樣，我媽一句為我好。

我整個小學沒有一個朋友。

也沒有人願意多跟我說一句話。

他們說我媽不要臉。

她是大瘋子，我是小瘋子。

都別沾染上我。

19

轉眼間，我到了初中。

我的生活費學費都拔高了一大截。

我媽肉眼可見地頭上白頭髮多了幾根。

臉上的皺紋也深了幾許。

每天晚上十二點都在做廠子裡散碎的零活。

我甚至都要和她和解的時候。

我初潮來了。

20

我媽掙的錢，勉強能維持我倆的溫飽。

衛生巾對我們這個搖曳破爛的家來說。

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我媽去超市給我買散裝的衛生巾。

很便宜。

但是儘管這樣，我一天也只能用兩片。

我媽說早上起床換一片，晚上睡覺前用一片。

平時在上邊墊一層厚厚的衛生紙。

能撐過去。

每次來例假，我都像個見不得光的蟑螂。

我儘量避免運動。

這樣出血量就會少點。

我也不敢隨便動。

因為衛生巾一天不換，味道很大。

21

但是儘管這樣。

我衛生巾還是漏了。

淡淡的血跡浸透了褲子。

班裡有幾個男孩子看著我笑得很猥瑣。

我把頭埋在書里，裝作不在意。

但是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22

班長走到我跟前。

扔給我一包衛生巾。

她聲音柔柔：「用這個，沒什麼好哭的。」

然後她又扭頭朝著笑我的男孩子怒罵：

「笑什麼笑？

「你們的媽沒來過嗎？

「真裝。」

我抬起頭，顫抖地看向她。

陽光照在她身上，泛著光澤。

我當時想。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美好的人呢？

23

那天我感覺我灰濛濛的世界裡突然破開了一絲光。

甚至晚上到家後，我臉上都還帶著笑。

可惜，我沒看到我睡著後，我媽偷偷扒開了我的書包。

站在我床頭，冷冰冰地看著我。

第二天大課間的時候。

她突然跑到了我們學校。

過往的記憶滾滾而來。

我跑到她跟前：「媽，你幹嘛？」

我祈求地看著她，把她往外推。

她卻猛地抓住我的手。

把我扯到班級。

她從我書包里拿出衛生巾。

站在講台上，問是誰給我的。

班長不明所以地說是她。

我媽把衛生巾狠狠地摔在她臉上。

班長有一瞬間的蒙。

她歇斯底里地罵班長為什麼要看不起我。

為什麼要施捨我。

班長到底是個女孩子。

有點無措。

只能搖著頭說她沒有。

有看不過眼的想上去跟她講道理。

也叫了老師。

我媽一看人多了。

她直接坐在地上撒潑打滾。

說整個班的人都欺負她們孤兒寡母。

我媽見別人不買帳。

站起身來。

膝蓋一彎，又想對著班長下跪。

我撲到她前面抓住她的胳膊。

「媽，回家。」

或許是我眼裡滾滾的恨意，嚇到了她。

她竟然沒再跪下去。

但是不過一瞬間她就回過神來。

她站在我們班窗戶前。

說班長不道歉她就跳下去。

讓別人看看她怎麼霸凌我們孤兒寡母的。

最後班長眼裡帶著淚，對我彎著腰說：「齊雅，對不起，我不該給你衛生巾。」

那一瞬間，我差點窒息。

我看著窗戶前的我媽。

我覺得該跳的不是她，而是我。

我就像站在一個黑漆漆的無底洞前。

每次我拚命地想爬出來。

我媽都會毫不猶豫地把我拽下去。

那天我媽志得意滿地走了。

依舊哼著歌，騎著她的二八大槓。

驕傲得像一隻打了勝仗的母雞。

我媽走後，班長走到我跟前。

紅著眼睛對我說：「齊雅，你們一家都有病。」

我搖著頭，想跟班長解釋。

但是還沒開口。

就有兩個女生把她拉走了。

她們小心翼翼地說：「別招惹她了。」

別招惹她！

24

我到家後，我媽像個沒事人一樣。

我問她：「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媽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

「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在怪我？

「你在怪我對不對？

「媽有手有腳的，衛生巾沒給你買嗎？

「你為什麼要別人的施捨？

「為什麼跟個乞丐一樣要別人的施捨？

「人什麼都可以，但是不能沒有骨氣。

「你知不知道，我養你多不容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

「你憑什麼怪我？」

我媽邊說邊上來撕扯我，打我。

可是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她養我。

爸爸當時，明明說要帶走我的。

是她不讓。

25

晚上的時候，我看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疤突然覺得挺沒勁的。

我跑到廚房，拿起案板上的菜刀，一刀一刀地割著手腕。

雖然很疼，但是我覺得很暢快。

我想啊，我如果就這麼死了。

我媽她該把希望放在哪裡。

她該去哪裡找存在感滋潤她乾涸的靈魂。

我開心得笑出了聲。

動靜有點大。

吵醒了我媽。

她看到我滿身是血的樣子。

「啊」地叫了一聲。

然後衝上來死死地抓著我的手腕。

我看到她滿臉慌亂。

只覺得好暢快。

26

可惜，我沒死成，我媽生拉硬拽地從鬼門關把我拽了回來。

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害怕。

她抱著我說：「大妮，活下去，我求你活下去。」

「只要你好好活著，媽以後再也不干涉你了，成嗎？」

成嗎？

我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成不成。

27

病好了之後，我又回了學校。

班長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她看著我，幾次欲言又止，還是走到我跟前。

她撓著頭說：

「齊雅，你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

「你是不是傻，你怎麼會想著自殺。

「還好救回來了。

「你真想擺脫你媽，不應該是想著去死，去傷害自己。

「應該努力，努力學習。

「去一個她永遠也抓不到的地方。

「救贖自己，順便報復她。」

我抬頭看向班長。

她眉眼彎彎的。

像月亮。

28

從那天起，我拚命地學習。

終於考上了重點高中。

不僅學費生活費全免，還能領到很大一筆獎學金。

我再也不用為了衛生巾窘迫了。

我媽笑得特開心。

她穿著一條鮮紅的裙子。

在我們這裡走街串巷。

跟所有人說我多有出息。

我漠然地看著她。

她不知道，我這樣，是為了逃離她。

29

高中的課程比初中重了很多。

我每天愁得頭髮大把大把地掉。

還是收效甚微。

我害怕得渾身發抖。

我怕我一直這樣。

我怕我逃離不了我媽。

一個很稀鬆平常的午後。

同桌扯過我的卷子。

他說：「數學不是這樣學的。」

「不能用蠻力，要用巧勁。」

我愣愣地看著他。

一塵不染的校服。

細碎的頭髮。

陽光照在他身上。

他比光還耀眼。

30

我雖然成績好了很多。

但是恐慌焦慮還是如影隨形地追著我。

怎麼甩都刷不掉。

我例假晚了好幾天。

我媽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第二天，她跑到學校。

當著我們全班人的面，遞給了我一個驗孕棒。

讓我去廁所測一下。

31

我不動，冷冷地看著她。

她突然開始哭。

她聲嘶力竭地細數這些年對我的付出。

說我爸早早地拋棄了我們。

她把我拉扯大多麼的不容易。

不過一瞬間的工夫，一個偉岸的母親形象躍然於每個人心中。

我蹲在她面前。

笑得誇張：

「媽媽，這裡這麼多觀眾。

「滿足你的表演欲了嗎？

「你開心嗎？」

我媽臉上閃過一絲恐慌。

隨後覺哭得更加震天動地。

同桌看不過去。

一把把我扯到身後。

對著我媽吼：「你這樣會毀掉她的。」

我媽瞬間有了發泄對象。

扯著同桌的領子。

「她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你糟蹋了我的女兒啊！」

同桌紅著臉說：「我沒有。」

我媽還想糾纏。

我沒有一絲猶豫地站在窗前。

我這輩子被我連累的人太多了。

張老師，數學老師，班長。

每一個對我散發出善意的人都被我連累了。

這份愧疚太重了。

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不能再加一個同桌了。

32

那天的事情鬧得很大。

所有人都在勸我。

我媽跪在地上求我。

砰砰砰地磕頭。

直到流出血來，我都在冷冷地看著她。

班長跑到我們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