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教會了我。
走到家門口,我踢著腳尖猶豫了半晌。
還是算了。
一回頭,段嘉也眼睛亮亮的,遠遠地望著我。
真是只黏人小狗。
我走過去牽住他:
「段嘉也,帶我回家吧。」
一晚上都憂心忡忡的段嘉也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
「好,回家。」
15
回到家後,段嘉也下了兩碗西紅柿雞蛋面。
味道還不錯。
我連湯帶汁喝了個精光。
他笑意盈盈地又把自己的碗推到我面前:「阿瑤,吃。」
我吃飽了。
又把碗推給他:
「你要撐死我呀。」
段嘉也笑得很傻,抱著碗湊過來非要挨著我坐。
他一手牽我,一手吃面。
吃一口,沖我笑一下。
太傻了!
我笑得不行。
躺在沙發上看了會兒手機,收到了兩封匿名郵件。
我點開下載,播放。
熟悉的身影刺痛了我的眼。
我竭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擦掉眼淚。
段嘉也還在廚房收拾洗碗。
我關掉手機。
從背後抱住他。
「段嘉也。」
「嗯。」
「我想回家了。」
他轉過身,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兩秒,似是在確認我話的真實性,隨後他解開圍裙牽住我往客廳走。
他屈膝半跪,幫我換鞋。
我問他:
「段嘉也,你不怕我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嗎?我媽肯定會逼我分手的。」
他眼裡閃過一絲痛苦,斂下眼睫。
又迅速掛上一抹放心的笑:
「我不怕。阿瑤,媽媽比我重要。」
「不管分不分手,我永遠喜歡阿瑤。」
「分開,沒事的。我會永遠等著和阿瑤重逢的那天。」
段嘉也急急地打出一長串字。
我哇地哭出聲,撲進他懷裡。
傻子。
你和媽媽,都是我陸瑤生命中同等重要的人。
兩棟樓,五分鐘的路程,可是我卻覺得走了好長好長的路。
分別前,我吻住他,帶著哭腔。
「段嘉也,不許喜歡別人,等我好不好。」
段嘉也眼裡泛著淚花,眼尾猩紅:
「好。」
我目送著他離開,直到那抹熟悉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我生命里。
我蹲在房間門口,放聲大哭。
甚至來不及同他告別。
我們匆忙地告別了這座城市。
16
踏上新生活的路上,我靠在車窗做了一個夢。
夢到爸爸為救一對母子仗義相助,卻反遭人打死。
靈堂上,媽媽捧著孕肚操辦後事,卻在我出生後被奶奶趕出了家門。
奶奶說,是我媽剋死了她的兒子。
逼得她們家三代單傳斷了後。
奶奶嫌棄我是個姑娘。
不認我。
我從前以為,我媽也是怨我的,她怨我是個姑娘,沒能給我爸延續香火。
直到那日。
我看見視頻里,我媽彎著腰給人下跪道歉。
求他們放過我。
我才知道,高考完返校那日,我揍的那名男生,是市長的親兒子。
他們不要錢。
給學校捐了兩棟樓,鐵了心要將我送進監獄。
寒窗苦讀十餘載。
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了一把。
卻招惹了招惹不起的人。
我以為那日道歉完就已經結束。
我媽說,她本想替我去坐牢,可那群人鐵了心不放過我。
後來學校從中斡旋,對方才鬆了口。
用我上大學的機會換這件事徹底了結。
我頓時明白。
他們早就算計好了。
頂替我的大學名額,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
學校,不過是配合他們演了一場戲。
那晚,我媽哭著抱著我說對不起。
她說,都怪她無能懦弱至此,才被人逼得連同我的大學名額都要霸占頂替。
我抱著她笑了。
原來,媽媽是愛我的。
17
新的一年。
我如願從心儀的大學畢業,拿到 offer。
我默念段嘉也的手機號,好想問問他:
「你現在還好嗎?」
北方的冬天總是比南方來得更早些。
我搓著手哈氣,把手機放回兜里。
算了。
他一定過得比我好。
我跺著腳回到屋裡。
我媽剛做好餃子。
我吃了一個。
香菇豬肉餡的。
真好吃。
我媽狀若無意地問我:
「你們還有聯繫嗎?」
餃子塞得兩腮鼓鼓的,我又喝了口湯:
「聯繫方式都刪完了,上哪兒聯繫?」
我媽鬆了口氣:
「那就好。」
來到北方後,我媽逼著我註銷掉了之前所有的社交平台,換了新手機卡。
從前的朋友、同學、戀人,統統成為了過去式。
餃子燙燙的,燙得我眼眶發酸。
段嘉也,我還欠你一頓餃子。
當年,有人出面擺平了那件事。是個有權有勢的人,比市長還厲害。
我只記得,當時他一個電話打來。
市長頓時侷促得像個鵪鶉,點頭哈腰的連連稱是附好。
校長在一旁更是大氣不敢出一個。
生怕惹惱了這位主兒。
沒多久後,學校翻新。
還多了上百個資助生名額。
幫助有困難的貧困生順利上學。
而我,也在其中。
這位慈善家很好,特別好。
他幫助我擺脫難題,也給了我開啟新生活的機會。
我很感激他。
可獨獨,他對我提了一個要求。
遠離段嘉也,永不相見!
我當時心痛得都快死了。
我們才剛在一起……
早知道,就不喜歡你了,段嘉也。
那一刻我才明白。
段嘉也不是個普通小孩兒。
難怪他總是有用都用不完的零花錢,難怪宋阿姨周身矜貴,隨手送來的禮, 我媽總說受不起。
大幾萬的衣服首飾,確實無福消受。
新的一歲開始。
我默默打下一條簡訊:
「段嘉也, 生日快樂。」
這條永遠發不出的生日祝福一如既往地存進了草稿箱裡。
一如我的思念。
永遠見不了光。
只配藏在灰暗的角落裡,一遍遍清掃回憶。
段嘉也, 我很想你。
18
時間過得很快。
不知不覺,我已經在公司待了大半年。
老闆很看重我,說年後要給我升職加薪。
我婉拒了。
毅然決然遞交辭職信。
「北方太冷了, 我媽媽身體不好, 我想帶她回南方了。」
前些年她四處打零工。
大冬天去店裡洗盤子、掃積雪、幫人帶孩子,落下了不少病根。
風一吹,她膝蓋疼得站不起來。
她是為我才留在這裡的。
是時候該回家看看了。
我帶我媽回了老家。
那裡有她的爸爸媽媽。
小小的兩個墳堆挨在一起,像極了親密愛人。
這是我第三次見我媽哭。
以往堅韌得像野草般生生不息的媽媽,此刻卻哭得像個半大孩子。
我恍了恍神,意識到, 我的媽媽只有我了。
我用這些年攢下的錢買了個房。
把媽媽安頓好。
她見我要走,拉住我:
「阿瑤,你要去見他嗎?」
我指尖細細摩挲她懷裡的遺像。
我說:
「媽媽,我想他。」
我媽低頭看了眼懷裡的愛人遺像。
她釋懷地笑了。
「去吧,去見他一面。」
年前,宋阿姨來找過我。
她告訴了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阿瑤,是宋阿姨對不住你,當年嘉也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醫生確診了自閉症, 嘉也爸爸難以接受外界的評價, 私自想把嘉也送走。」
「可他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啊。」
「那晚,我抱著他想偷偷溜走,卻在半路遇到歹人。」
「是你爸爸救下的我們母子倆。」
宋阿姨緊緊抓住我,哭成淚人。
「我們想過補償, 可你媽媽不接受。」
「我為了確保嘉也能平安長大,就把他送到了鄉下,卻沒想到遇到了你們。」
難怪,難怪小時候總搬家。
也難怪宋阿姨總是好久才會出現一面。
緣分就是這樣。
有些人, 無論你怎麼避開,都是逃不掉的。
嘉也媽媽帶著他也幾經搬家, 次次跟我們家碰上。
後來到了上學年紀。
沒辦法, 才徹底定居下來。
「高考那年, 是嘉也親自去求得他爸爸,希望他能出手幫你解決。」
「但我沒想到, 他爸爸看中了嘉也的才能,以此作要挾。」
「逼他重回段家。」
宋阿姨難過地低下頭。
「我真的很愧疚。」
我出神地望著她那一頭保養極好的頭髮。
喃喃道:
「宋阿姨, 你長白頭髮了。」
宋阿姨身體一滯,發出一聲苦笑:
「宋阿姨老了。」
是啊,她們都老了。
⼈不能, 總揪著過去不放呀。
19
南⽅的初雪總是比北⽅來得格外晚些。
我步履緩慢地前進。
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
雪地連成一片的景⾊,像極了段嘉也親手所繪的那幅畫卷。
銀裝素裹、⽩雪皚皚,銀白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
落在正堆砌雪⼈的女子肩上。
那女⽣笑顏如花,頭頂是⼀把寬大的傘。
而撐傘的雪中⼈,正是那女子的⼼上人。
男⼈低頭笑看著他的愛人。
左捏右捏, 終於捏出兩個歪歪扭扭的小雪人。
我哈著冷氣,停在門口。
不敢再往前走。
「段嘉也, 好久不⻅。」
我低聲喃喃道。
「阿瑤,好久不見。」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卻更為清冽的嗓⾳。
我猛地轉⾝。
那把寬⼤的傘緩緩移⾄我跟前。
我看清了傘下那張臉,是我日思夜想、愛了好多年的人。
「好久不見。」
段嘉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