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豪門假千金。
真千金回來那天,流著淚說:
「看見姐姐,我就會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的痛苦生活。」
於是爸媽讓我離開了家。
她還是不滿意:「好羨慕姐姐,哪怕一個人在外面,也沒吃過苦頭。」
於是爸媽收回了留給我的錢和禮物。
最後一次,她撞向桌角,逼著爸媽跟我斷絕了關係。
我沒哭沒鬧,把所有的一切都還給了她。
可是爸爸媽媽,卻又後悔了。
1
程芊回來的那天,站在我的房間門口哭了很久。
「媽媽,你為什麼把我的房間給她?」
「我要我的房間,你讓她走。」
媽媽忙著給程芊擦眼淚,看都沒看我一眼:
「芊芊,這永遠是你的房間,媽媽馬上讓人收拾出來。」
我站在一旁,背後傳來傭人的竊竊私語。
程芊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忽然又說:
「媽媽,我不想看見她。」
「她在家,我就覺得我不是媽媽的孩子。」
「爸爸媽媽有自己的孩子了,就不會愛我了。」
媽媽心疼地把她摟在懷裡:「爸爸媽媽永遠最愛你。」
她轉頭看我,表情一瞬間僵硬:
「程鳶。」
她說:「你收拾一下,搬走吧。」
2
我沒想到,程芊輕描淡寫的撒嬌。
媽媽就真的要我走。
全然忘了,我也曾是她捧在手心的寶貝。
來程家那年,我八歲。
程家的女兒程芊被綁架,不知所蹤。
程父心疼妻子天天以淚洗面。
在孤兒院把我領養回來,希望能讓媽媽開心一點。
可不管我怎麼努力。
能讓媽媽開心的,只有程芊回來。
就像現在,為了哄程芊開心。
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在這個家住了十幾年的我趕走。
走的時候,我只拎了一個小袋子。
我想和媽媽道別。
在房間門口卻看見她親昵地攬著程芊,商量房間的新布局。
密切到如同沒有十幾年的分別。
我握住袋子的手緊了緊,頂著家裡傭人憐憫的目光。
離開了。
3
回學校後,我辦了住校手續。
網上買床單被套的時候,才發現常用的卡停了。
這張卡是媽媽的副卡,用來給我交學費,和一些日常生活花銷。
大概,又是程芊的主意吧。
我換了張平時兼職用的卡,才發現手機里有幾條新消息。
有媽媽的:
——「芊芊剛回來,心裡不好受。」
——「委屈你在外面住一陣子。」
——[轉帳 30000 元]
我沒收轉帳,只回復了一句客套的謝謝。
等了一會兒,那邊沒回復。
我索性把手機關了。
躺在學校的硬板床上,閉眼。
卻睡不著。
翻來覆去,都是離家前媽媽看我的那一眼。
冷冰冰的。
4
為了掙錢,我馬不停蹄找了一份在奢侈品店的兼職。
忙到第三天,在店裡看見了程芊。
她比剛回程家時漂亮很多,渾身都是貴氣。
媽媽在她邊上,幫她拿著購物買的東西,笑得很開心。
我低下頭。
從前在家,我想讓媽媽開心點,總是想攛掇她多出去玩玩。
逛街時,她看著櫃檯里的玩具,會說:
「這是芊芊小時候最喜歡的一個娃娃。」
看見童裝店,她會說:「芊芊會喜歡這條裙子。」
我想讓媽媽高興,想多多陪陪她。
她有時候也會和我說笑,只是眼角藏著淡淡的愁緒。
我是藏在程芊陰影里的孩子。
只是偶爾,偶爾她能看見陰影下的我。
對我笑一笑,我也會很高興。
「你!」程芊忽然喊了一聲,將我的思緒拉回。
她指著我,居高臨下地指揮著:「過來!幫我試鞋子。」
我愣了一下,抬頭,對上她倨傲的神情。
知道她是故意的。
心裡沒什麼波瀾地走過去,半蹲下來,幫她解開鞋子的扣。
程芊抬腳踩在我膝蓋上,高跟的鞋尖壓得膝蓋生疼。
我臉色白了白,聽見她說:「我不喜歡這個,給我換一雙。」
我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媽媽。
她對上我的眼睛,有些慌亂地避開了。
我硬撐著起身,去給她拿了另外一雙。
程芊還是不滿意,故技重施。
我的臉色因為疼痛,更蒼白了。
媽媽忽然開口:「芊芊,這雙好看,就這雙吧。」
「不要。」她起身:「我的宴會,一定要配最漂亮的鞋子。」
她看著我,笑了笑:「不好意思,這些我都不要。」
滿地的狼藉。
膝蓋還有點痛,我索性坐在地上收拾。
店裡的同事人好,過來幫我一起,在我旁邊咬耳朵:
「程鳶,你是不是認識她們?」
我不知道怎麼說。
如果告訴她那是我的媽媽。
她大概會問,那她為什麼不認我呢?
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
5
晚上回宿舍,還沒躺好就接到店長的電話,說我被客戶投訴了。
理由是態度不好。
網上買的床單還沒收到,室友借了我一張墊子,勉強能睡。
此時卻有些硌人。
我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
「店長,我沒有,您可以看今天的監控。」
「不需要。」
店長冷聲道:「投訴你的是程總的夫人。」
「程鳶,你明白吧?得罪了人,我們也不敢要你。」
電話那邊傳來忙音。
我起身,撥了媽媽的電話。
接通的卻是程芊。
她輕笑了聲:「想找媽媽訴苦?」
我沉默了下:「我沒有得罪你。」
程芊被綁架,綁匪早就已經歸案。
我是被爸爸帶回來的,怎麼也怪不到我頭上。
程芊笑了笑:「單純看你不爽罷了。」
「你頂替我的身份過了這麼久好日子,總要付出些什麼吧?」
我半垂著眼。
知道和她沒有再溝通的必要了。
掛斷電話。
五分鐘後手機響了一聲。
是媽媽發來的消息。
——「芊芊剛回來有些不適應,心裡不舒服,所以才會這樣。」
——「你別怪她。」
你別怪她。
幾個字讓我如墜冰窖。
我顫抖著手打了幾個字。
又都刪了。
窗前的月光很冷。
冷的像我八歲那年在孤兒院。
寒冬臘月里只有一床破洞的被子。
在硬板床上被凍得牙齒咯咯打戰。
然後第二天,我被領養了。
很幸福。
不用挨餓,挨凍。
還有爸爸媽媽。
只要夠乖,夠聽話,爸爸媽媽總會喜歡我的。
想讓媽媽開心,所以學會變戲法,學會講笑話。
想讓爸爸開心,所以努力學習,樣樣都要做到最好。
那時候我不明白。
其實不用那麼努力。
被愛的小孩什麼都不做,也會有人愛她。
6
可惜生活沒有留給我傷心的時間。
早上爬起來又要為了活下去奔波。
我托朋友幫找了個家教的活。
頂著高溫出門給小朋友上課。
忙兼職忙得頭昏腦漲。
卡里的錢一天天多了起來,我才覺得心安。
計劃了一下後,我把交換生的申請表發給了老師。
她回了一個 OK 的手勢。
躺在床上劃手機,偶爾有幾條媽媽的消息。
我簡單回了幾句,因為周六還有兼職,早早睡了。
第二天,我就在兼職的酒店看見了程芊。
手中端的酒搖晃了下,濺出兩滴酒液。
她穿得很漂亮。
層層疊疊的裙擺像花一樣綻開。
爸爸媽媽站在她的旁邊,帶著她向每一個人介紹:
「程芊,我的女兒。」
我有些發愣。
身旁的人扒拉我:「別發愣啊,小心扣錢。」
我沒說話。
她順著我的眼神看過去,有些羨慕道:「人真是不同命啊。」
「那個女孩子,看上去和你差不多大。」
程芊彎著眼,牽著爸爸媽媽的手。
爸爸寵溺地點點她的額頭,媽媽笑著,手裡還幫她端著酒。
「程鳶?」
「程鳶?」
同事又喊了幾聲。
我像是如夢初醒。
抬頭,卻對上了媽媽的眼睛。
她愣了一下,仔細看了幾眼,卻在程芊將要側頭時,慌張將眼睛移開。
眼前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霧。
我用力眨了幾下眼,才將眼淚逼回去。
「有點走神了。」
垂下眼繼續捧著托盤:「我先把這些送走。」
8
制服是新的。
硬質的領子把頸背磨出血邊。
剛才端酒時,不小心灑在了衣服上。
紅色的液體刺得人有些發暈。
好在只有一點點。
我用水和洗手液簡單清洗了下。
怕沾上髒污要扣工資。
洗手間的門忽然被打開。
我回頭,才發現是媽媽。
她愣了一下:「你怎麼會在這裡?」
「朋友介紹的兼職。」
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芊芊她對這個宴會期待了很久,鳶鳶,你明白媽媽的意思嗎?」
我明白。
她以為我是故意選的這裡。
她怕我鬧。
怕我讓程芊出醜。
怕我不要臉地破壞了程芊的宴會。
可是我又不太明白。
十三年。
整整十三年。
「媽媽。」
我說:「在你眼裡,我是一個很壞的人嗎?」
「你覺得,我是故意要出現在這裡的嗎?」
她對上我的眼睛,有些慌亂地別過去:「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但是芊芊,我們虧欠她太多了。」
我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眼淚掉下來,融進暗色的制服里。
「現在走,我拿不到工資。」
「我會幫你和老闆說。」
「鳶鳶,你回去……休息,好嗎?」
她上前一步,好像要摸摸我的頭。
我退後一步。
躲開了。
「好。」我說。
9
老師告訴我,交換生申請通過審核了,可以去辦手續了。
手續需要的證件我找了半天,才想起落在家裡了。
只好給媽媽發了一條消息。
過了很久才收到回復。
——「周六下午。」
——「你過來吧。」
回去拿東西時,我只背了一個小包。
開門的傭人看見我時微微有些詫異。
我點頭跟她問好:「從我房間收拾出來的東西放到哪裡了?」
「二樓的雜物間。」
我道了聲謝,換好鞋子就要上樓。
她卻忽然攔住我:「小、程小姐,你需要什麼,我去幫您拿吧?」
我搖搖頭:「我去吧,你做你的事情就好了。」
她臉色變了變,剛想說什麼。
二樓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誰來了?」
是程芊。
我沒想到她會在家裡。
還以為媽媽會挑一個她不在的時間讓我過來。
抬頭,對上她的眼睛。
出乎意料地,她沒有發難。
只是懶洋洋地瞥了我一眼:「讓她自己去找吧。」
上樓時,經過程芊身邊,她輕聲:「好好收拾。」
她看我,眉梢眼角掛著說不清的笑意:
「畢竟,這可能會是你最後一次來我家了。」
10
開門時,雜物間的灰塵揚了揚。
我打了一個噴嚏。
目光落在被扔在地上的玩具小熊。
它沾了些灰塵,有些落寞地躺在地上。
我把它撿起來,拍了拍。
這是媽媽送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
雪白,柔軟,還帶著淺淡的香氣。
我很珍惜。
因為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後來長大了。
我不需要小熊陪我睡覺了。
還是把它放在床頭。
媽媽笑我念舊。
其實,是因為禮物是她送的。
媽媽,禮物,小熊。
每一個都是無比柔軟的詞。
組合在一起的時候,會讓人生出一種幸福的錯覺。
可現在。
它被丟在這裡。
髒髒的。
我把它拿起來,抱住了。
灰塵的味道瀰漫在鼻尖。
我的眼眶乾乾的。
身後卻忽然傳來聲響
程芊站在門邊,輕輕叩了叩門框。
轉頭看見是她,我有些訝異。
她靠在門邊,目光落在我手裡的小熊上,嗤笑一聲:
「我以為你會帶些首飾走,沒想到是一個破玩具。」
「不過可以理解。」
她撐著手,笑了笑:「媽媽說你之前在孤兒院。」
「那裡的小孩應該很缺愛吧。」
「所以被人帶回來的時候,才會傻傻地覺得自己要有家了。」
「拚命地討好爸爸媽媽,以為這樣就能獲得他們的愛。」
「看見媽媽因為丟失女兒而傷心的時候,你也想過吧。」
她上前一步,尖利的美甲刮過我的臉。
下巴被人鉗住。
她說:「想要代替我,成為爸爸媽媽真正的女兒。」
「可惜,贗品就是贗品。」
下巴被掐得有些痛。
我伸手用力把她推開。
出乎意料地,很輕鬆地就推開了。
程芊笑了笑,話語拐了個彎:
「在這樣富足的家庭里生活,很幸福吧?」
「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不用為金錢發愁,能享受良好的教育,還有體面的父母。」
我沒說話。
程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忽然激動起來:
「可這些本應該是我的。」
「程鳶,你的姓,你的家庭,你現在的一切——」
「都是我的。」
我不想與她分辨,別過頭。
她卻忽然笑了笑:
「我能理解爸爸媽媽和你生活了這麼多年,也會有一點感情在。」
「要不要賭一把?」
「看看爸爸媽媽,更在乎誰?」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話里的意思。
程芊也沒有給我選擇的餘地。
手就被人猛地一拽。
撞在人身上。
程芊朝著我笑,眉眼動人。
卻像是毒液滴落的毒蛇。
她借著我的力氣,往後一倒。
撞在廊上櫃檯的桌角,花瓶帶著跌落。
與碎裂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爸爸媽媽的腳步聲和疑問:「發生什麼了?」
程芊的身子軟軟地倒在地上。
額角有血滑落。
殷紅的液體有些刺眼。
刺得我有些暈眩。
連帶著呼吸也有些不暢。
「芊芊!」
撕心裂肺的喊聲。
我看見媽媽朝著程芊撲過去。
他們看見了,程芊額角的血。
還有靠在門邊的我。
冷汗從背上划過。
沒關係。
爸爸媽媽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
家裡有監控。
只要爸爸看一眼。
就都知道了。
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我死死抓住門框。
抬頭努力想分辨現在的狀況。
卻看見爸爸越靠越近的臉。
還有他揚起的手。
下一秒,重重地落在我的臉上。
痛。
好痛。
生理性的眼淚落下來。
我有些呆呆地看著爸爸。
他卻不再看我。
抱起地上的程芊,朝著臥室去。
11
家庭醫生來的很快。
處理程芊的傷口也很快。
程芊躺在床上,爸爸媽媽站在床邊。
屋內的氣壓很低。
醫生把目光轉向我:「還是暈血的話,暫時不要留在這裡了。」
他之前來給我看過病,認識我。
我沒說話,點點頭。
醫生起身告辭。
屋內的氣氛一下壓抑到極點。
程芊半躺在媽媽懷裡,媽媽心疼地掉淚。
她不看我,聲音輕輕的:「沒事,媽媽,不怪她。」
「她陪你們這麼久了,早就是你們的親人了。」
「怪我的。」
「我不該回來。」
「爸爸媽媽已經不只是我的爸爸媽媽了。」
「都是我的錯,要是我不出現就好了。」
她哽咽著:「如果我不回來,爸爸媽媽和姐姐就還是幸福的一家。」
「不是!」
媽媽著急:「芊芊,你什麼錯都沒有,都怪爸媽。」
「是我們不好,不該領養……」
她對上我的眼睛,頓了頓。
後半句話被隱沒在唇齒間。
程芊卻哭了出來:「讓我走吧,媽媽。」
「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媽媽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被爸爸打斷:
「程鳶,給芊芊道歉。」
「我沒錯。」
我說:「我沒有推她。」
「程鳶!」
爸爸厲聲:「給芊芊道歉。」
我沒有看他。
低著頭,又重複了一遍:
「我沒有推她。」
「程鳶,你就道個歉。」
「這個事情就過去了,好不好?」
媽媽也這麼說。
可我低著頭,一言不發。
爸爸生氣了,抬手將桌上的東西掃下來。
噼里啪啦砸在我腳下。
「程鳶!」
「你真是——當初就不該領你回來。」
「滾出去!」
「我們沒你這個女兒!」
我抬頭。
爸爸的臉因為憤怒而有些變形。
他瞪著我。
媽媽也看著我,目光像是祈求。
好像我道個歉,就能結束這樣的局面。
可是。
可是。
這不是我的錯啊。
家裡有監控的。
查一下,就可以看到真相。
可是他們不是不知道。
他們不在乎。
是我推了程芊還是程芊自己摔下去的。
不重要。
重要的是程芊。
是她因為我的存在而不舒服。
他們想要自己的女兒開心。
僅此而已。
那我呢?
我不是他們的女兒嗎?
我呆呆地看著爸爸。
看見程芊躲在媽媽懷裡笑,看見媽媽失望地看著我。
最後,我也沒有道歉。
而是選擇轉身,離開了。
背後還有爸爸的怒吼:
「程鳶!」
「今天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
我不會回來了。
爸爸。
這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12
爸爸在氣頭上。
第二天就託人帶我去辦解除收養關係的手續。
協議很簡單。
大概是些此後再無關係的條文。
我隨手翻了翻,簽了自己的名字。
秘書推了下眼鏡,看我的眼神中不帶任何感情:
「程小姐,夫人說只要你道歉……」
「不用了。」
我把協議書遞給他,搖了搖頭。
去民政局的那天。
媽媽來了。
出來的時候,是正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