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白襯衫襯得他比平時要青春一些。
他和同學報了彈唱節目。
看見我哭得忘情,他有些詫異。
「太激動了。」我笑著擦眼角的淚,「你唱什麼?」
宋遲禮摸了摸手裡的吉他,「《安河橋》。」
上輩子的記憶中,宋遲禮並沒有報名表演。
或許那個時候被我纏得太煩。
他也抽不出心思來參加這些活動。
「你表演得很棒。」他輕輕笑了,「很厲害。」
主持人已經報完幕。
我朝他招招手,「那接下來該你上場表演啦,加油!」
10
鼓點響起,宋遲禮背著吉他站了上舞台。
我站在帘子後邊偷看。
台下是一張張青澀的笑臉,音響里是悠揚馬頭琴。
燈光打在台上人身上,他本就該熠熠生輝。
可是宋遲禮,為什麼你的歌聲里滿是遺憾呢?
最後,我把這歸於青春期的「為賦新詞強說愁」。
思緒突然迴轉。
我不知道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夜裡。
他是否會在夢裡瞥見年少時的須臾。
可夢醒來後卻只剩下寂靜冗長的夜。
身邊是患上精神病的殘疾妻子。
這一切太絕望了。
我看著他,泣不成聲。
宋遲禮卻抱著吉他朝我看過來。
我側過頭,不敢看他澄澈的雙眼。
上輩子我就是在藝術節出意外。
今天以後,歷史改寫。
我不會失去雙腿,宋遲禮不會被我拖住腳步。
我們都會各自奔赴美好的未來。
11
可這世上好像總有人不順意。
我路過巷子口時,裡邊站了好幾個人。
漆黑的箱子裡閃著幾點猩紅的光,接著就是充滿惡意的聲音。
「看什麼看,給老子滾遠點。」
一個嘴裡叼著煙的人朝我揚了揚手。
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人。
我縮了縮脖子,慌忙移開眼神,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巷子裡傳來說話聲。
「林宛白,你找死。」
接著就是清脆的巴掌聲。
我頓住腳步,折返回巷口。
「媽的,你想找死是不是?老子給沒給過你機會?」
見我回來,一群人轉頭看著我。
林宛白正蹲在牆角,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
「我報警了。」我朝為首的人說。
有人冷笑一聲,「誰不知道三中不讓帶手機。」
「你真當我們好忽悠是不是?」
我從衣兜掏出手機,「不好意思,我真報警了。」
學校不讓帶手機,可我會偷偷帶。
一個下巴上有紋身的小混混從人群里擠出來。
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你叫什麼?」
我心裡慌得要死,卻咬住舌尖強撐著抬起頭。
「不處。」
巷子裡是死一樣的沉默。
「你給我等著。」
那人朝我的臉吐了一口二手煙。
熏得我猛地咳嗽起來。
一群人稀稀拉拉騎著鬼火離開。
我上前拽了林宛白起來。
她的臉腫著,眼睛也紅紅的。
「謝謝你。」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沒事,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她轉頭看向我,眼神複雜,「剛剛開口那個是我繼兄。」
我不想知道太多,也不想摻和別人的家事。
正好宋遲禮從遠處過來。
我抬起手,「宋遲禮!」
我拽過林宛白,走到宋遲禮身邊。
「小白膽子小,你送她回家吧。」
宋遲禮的眉頭皺在一起,嘴唇微動。
「發揚一下紳士精神。」
我拍拍他的胳膊,溜之大吉。
上輩子因為我,郎才女貌的他們生生錯過。
這次我就盡力挽回,盡力彌補。
12
高三開學。
宋遲禮超常發揮,拿下國賽一等獎。
學校特地拉了橫幅,批了宣傳板塊大肆表揚。
周一國旗下講話。
校長顫抖著在台上念稿紙,激動得快要當場暈倒。
到宋遲禮上台發言,掌聲一直持續了十多分鐘。
我把手拍得火辣辣地疼。
而他卻收起一早準備好的發言稿,侃侃而談。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
又是炸雷一般的掌聲。
這回真給他裝了波大的。
13
可命運似乎總愛捉弄人。
一個月前宋遲禮還在台上享受鮮花與掌聲。
一個月後我再見他,他卻頹喪得不像話。
跑操碰見他時也心不在焉,像霜打的茄子那樣。
我想到了什麼可能,於是攔住了林宛白。
「宋遲禮怎麼了?」
林宛白神色為難,吞吞吐吐。
這似乎愈發印證了我的猜想。
「路還長呢,你倆可別影響統考。」
林宛白狠狠朝我翻了個白眼。
「許宜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
「那宋遲禮最近怎麼回事?」
林宛白咬牙,「宋遲禮媽媽生病了。」
她長嘆一口氣,「癌症。」
14
我好像從未真正了解過宋遲禮。
我只知道他是單親家庭,他媽媽對他期待很高。
上輩子他媽媽也只是在我們結婚時出面。
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跟蹤他。
他申請了不上晚自習。
只是因為要趕到飯館給人端盤子。
飯店關門後他又要給人洗盤子。
直到月上中天。
他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耷拉著肩膀回去。
生活的重擔就這麼壓在他的肩膀上,讓他喘不過氣。
「宋遲禮挺驕傲的。」林宛白說。
她又嘆氣,「他好像不想去上大學了。」
「不去上學那去幹什麼?」
「做家教,或者去別的學校復讀掙錢。」
我說不出話。
他媽媽的病需要錢。
而他能做的,就是用他不俗的成績換錢。
「我要幫他。」
林宛白欲言又止。
良久,她還是開口。
「許宜,或許他不想要你的幫助呢?」
15
好像這個年紀的都喜歡堵人。
林宛白如是,宋遲禮如是。
林宛白的繼兄也是如此。
這次他沒帶人,一個人騎了輛發光的鬼火。
怪異的喇叭聲圍繞在我的四周。
很奇怪,明明按喇叭的是他,尷尬的人卻是我。
「許宜,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
他咬著煙,吊兒郎當的表情很欠揍。
「好巧,我也姓許,許微瀾。」
可惜了,白瞎這麼好聽的名字。
「跟我處,以後我送你上下學。」
俗不可耐且讓人聽了想撞牆的經典社會語錄。
我只顧低頭往前走。
被落了面子,他很快就急眼了。
他拽了我的書包。
「許宜,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
我不得已停下,「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不處。」
許微瀾不解,「為什麼?」
「不喜歡。」
「你不喜歡我哪?我改。」
「我不喜歡抽煙的人,不喜歡紋身的人,不喜歡不好好學習的人,不喜歡整天騎個鬼火車到處亂逛的人。」
許微瀾甩甩頭髮,露出自信的笑容,「許宜,你的藉口我不喜歡。」
「而且,你帶人把一個女孩子堵在巷子裡,恃強凌弱,非常沒品。」
許微瀾神色一變,扔了煙,狠狠踩了兩下。
他抬起手指著我,「許宜,你好樣的!」
有人擋在我和許微瀾中間。
我抬頭,是宋遲禮。
他把我護在身後,「再騷擾女同學我就報警了。」
許微瀾發笑,「怎麼,警局是三中的?還是就在三中?」
我反拉過宋遲禮離開,「別跟他廢話。」
許微瀾在後邊把喇叭按得震天響。
「許宜,老子要追你!」
真丟人!
一直走出去很遠,我才鬆開手。
「你老人家總算出現了。」
我抬頭看著他,「你媽媽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給你想辦法。」
宋遲禮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你就安心學習,好好研究你最愛的物理。」
除了這些,你都不用操心。」
我拍了拍胸膛,「別的包在我身上。」
宋遲禮的頭已經垂下去。
良久他抬起頭,眼睛發紅,淚水在打轉。
「許宜,這是我自己的事。」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跟我客氣。」
這都是我欠你的。
「我不需要。」宋遲禮從嘴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從前不知道,他原來這麼倔。
「而且我不喜歡物理。」
他撂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路燈下,他的腰背挺得筆直。
這個時候孩子容易敏感,自尊心也強。
林宛白說得對,他是個驕傲的人。
可我對他並沒有絲毫看不起的意思。
我僅僅只是想要用自己的方式盡力彌補一二。
我吸了吸鼻子,又開始想哭。
16。
我試圖說服爸媽資助宋遲禮。
說他品學兼優,以後會大有作為。
說他樂於助人,我的數學能有進步全靠他。
再說他的不幸,他的悲慘家庭。
可知子莫若父。
我心裡的小九九何時能逃過爸媽的眼睛。
媽媽推開我房間的門,溫柔地問我。
「寶貝,你喜歡他對不對?」
我坦然點頭,「媽媽,幫幫他吧。」
媽媽摸了摸我的頭,沒把話說下去。
爸媽以公司的名義對宋遲禮進行資助。
包攬了他媽媽的後續治療費用。
以及他以後的學費和生活費用。
我以為宋遲禮至少能輕鬆點。
可他更加沉默寡言。
連跑操時我看到他,他都只是匆匆把頭扭過去。
自尊心作祟吧。
我如是想。
17
高考迫在眉睫,我沒空再去想。
即使再來一次,我也依舊對高考發怵。
對於重生的福利,我半點沒享受到。
上輩子我幾近瘋癲。
別說題目了,連知識都快忘乾淨了。
誓師大會後,幾乎是三天一考。
一模二模三模,市考省考校聯考。
試卷被發下來,又被收上去。
錯題來不及講完,又有新試捲來。
熬出黑眼圈,熬出一臉痘。
明明每天累得不行,體重卻還是直線上升。
像一根緊繃的弦,我已經快到極限。
直到結束鈴聲響起,全體起立。
英語試卷和答題卡被收走。
烏泱泱的學生從教學樓出來。
耳邊是嘈雜的聲音。
高興的、懊惱的,還有哭出聲的。
我只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看起來這只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可我卻偷偷活了兩次。
班群里吵吵嚷嚷,討論著接下來的安排。
我看著宋遲禮的頭像。
想問問他考得怎麼樣。
消息輸入完,我才想起來他已經保送。
18。
畢業典禮安排在體育場。
校長特地租的場地,還臨時搭建了舞台。
我尋覓了很久才找到宋遲禮。
他和林宛白坐在很靠後的地方。
靜靜地看著台上的表演。
有人趁著表演節目藉機表白。
人群里歡呼聲、尖叫聲一片,是青春的專屬氣息。
林宛白雙頰微紅,看向身旁的人。
我邁出去的腳僵在原地。
一切應該就此打住。
把屬於他的人生完整地還給他。
看他發光發熱,越飛越高。
那才是他應該過的人生。
於是我調轉腳步,走向舞台後。
那裡空著很大一塊場地,人也很少。
我總算有空去想想自己的未來。
「許宜。」
清冷熟悉的聲音把我叫住。
身體一僵,我的臉莫名有些發燙。
六月的風撲在身上,是溫熱的。
宋遲禮站得很遠。
「謝謝你。」
他逆著光,「錢,我會還的。」
「不,不用的。」我有些慌亂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