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竊竊私語像針一樣扎進耳朵,但我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許芷晴冷笑了一聲,仿佛勝利者般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而我終於明白,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戲,一場她精心設計的羞辱。
「怎麼,你不服?服務行業就要有服務人的樣子。」
「這樣,你跪下來把那束花吃了,我就放過你,說不定一高興,還會給你好評呢。不然你就等著投訴被辭退吧,等著賠個傾家蕩產吧!」
送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小票上的價格,是一個天文數字。
我所有的存款都賠了那場追尾事故。
母親還在醫院接受治療,父親頹廢閉門不出。
我賠不起這份錢,也需要這份工作。
宋凜一直在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的胸口劇烈起伏,強迫自己抬起頭直視她,哪怕此刻的我已經狼狽不堪。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像是一種煎熬。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僵局。
那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卻莫名讓人感到一絲安心。
我循著聲音轉過頭,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饒有興致地看著這邊。
他身形挺拔,面容英俊,眼神里透著一種玩世不恭的瀟洒。
許芷晴顯然也沒想到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個人,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錯愕。
男人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到我身邊,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嘴角上揚,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小漁啊,被人欺負了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呀。」
13.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略顯輕佻,卻隱含認真。
許芷晴反應過來後,臉色變得很難看,她冷哼一聲。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少管閒事。」
男人卻絲毫不在意她的態度,依舊笑眯眯的。
「喲,這麼兇巴巴的,嗓子跟個擴音器似的。」
周圍的人聽到這話,忍不住發出幾聲低笑。
許芷晴的臉漲得通紅,她怒視著男人。
「你到底是誰?」
男人挑了挑眉。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不慣有人在我的餐廳欺負人。」
說著,他還朝我眨了眨眼。
最後男人給許芷晴免了單,當做那束花的賠禮。
這場鬧劇被輕描淡寫地化解。
我跟他道謝:「周堯,剛才謝謝你幫我解圍。」
周堯就笑:
「總算知道叫我名字了,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
周堯是我的大學同學,大二就作為交換生去了美國。
最近回國,開始接手家裡的生意。
其實我第一次經過這個餐廳時,就認出了他。
只不過,大學的時候發生過一些尷尬的事情,我才故意裝作沒認出來。
「總是謝謝你,要不我請你吃飯吧。」
周堯卻笑著將我拉到了門口:
「不急,給你看個好東西。」
許芷晴生了一肚子氣,也顧不上再為難我,拎著包就快步出了餐廳。
結果剛踏下台階,腳底一滑,就狠狠摔倒在地上。
泥土粘在她雪白精緻的大衣上,她崴了腳,正痛得一直慘叫。
「剛才有客人飲料撒了,天冷正好結了冰,我本來都叫了人處理。」
周堯眨了眨眼,沖我露出一個俏皮的笑:
「不過,去晚一會也沒事吧,誰讓她運氣不好。」
是在幫我報復剛才那一巴掌之仇,我沒忍住,也彎了彎眼睛。
周堯還是沒變。
睚眥必報,大學時會因為別人搶了我的獎學金,毫不猶豫去找輔導員理論。
這麼些年沒見,看到我被欺負,還是會義無反顧為我出頭。
約好了明天晚上吃飯,我就跟他告了別。
一轉身,我看到了不遠處面無表情的宋凜。
他死死盯著周堯離開的背影,表情陰鷙到了極點。
「怪不得跟我離婚,原來是因為老情人回來了。不,三年前,你們就勾搭上了。」
「怎麼,三年了,他還不願意娶你?也是,你一個離了婚的二手女人,周家管得嚴,哪裡能像我,跟個傻子一樣私奔,用命逼著家裡娶你。」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你手段多高明,哭一哭就能讓他為你出頭,努努力,爬爬床,說不定就哄得他為你拚命了……」
一聲脆響,我狠狠扇了上去,宋凜被打得偏過了頭,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
「對我倒是能下得去手,剛才怎麼任由許芷晴欺負?林小漁,你永遠只對我心狠。」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我站在那裡,渾身顫抖。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我。
憤怒和委屈幾乎要將我吞噬。可我知道,此刻我不能失控,不能再讓他看到我的軟弱。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我和周堯之間如何,跟你沒有關係,你管不著。之前欠你的錢我已經還清,今天許芷晴做的那些事說到底也跟你沒有關係,我們之間已經沒必要有牽扯了,你不用說這些話羞辱我。」
「我管不著?這麼說,你是承認你跟周堯在一起了?」
我說了這麼一堆話,宋凜卻仿佛只聽到了這一點。
陽光透過樹影灑在他身上,他眼圈發紅。
竭力擺出一副兇狠的樣子,聲音卻暴露出他心中的委屈。
「你總是這樣,大學時就喜歡拉偏架。我跟周堯打架,你永遠只罵我,現在也是。」
他後頭有些哽咽,執拗地盯著我:
「我和他之間,你永遠只會選擇他。」
14.
周堯是我進入大學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所有人都在笑話調侃我這個從山溝里考出來的小土妞時。
只有周堯願意接近我,他幫我搬行李,教我做地鐵,帶我加入社團。
大二時,我找到他,扭捏又高興地告訴他一個好消息,我談戀愛了。
他表情僵硬了一瞬,又很快笑著囑咐我。
只是宋凜跟他不對付。
只要我跟周堯一起參加社團活動,他就找周堯打一架。
我知道宋凜在吃醋,但對於周堯這簡直是無妄之災。
所以我只能一邊訓斥宋凜,一邊給周堯道歉。
大二下學期,周堯就當了交換生,決定去美國。
臨走前,他向我表白了:
「你不需要回答,你家那位太小心眼了。」
他依舊那麼洒脫,俏皮地對我眨眼:
「也別有心理負擔,我只是臨走前說出來,只為了自己不留遺憾罷了。」
後來,隔著山川和大洋,我們就斷了聯繫。
如今時隔多年,再次相見。
我覺得尷尬,所以剛開始是想裝作陌生人的。
可沒想到,在我被刁難被羞辱的時候,最後站出來的是周堯。
15.
宋凜像是認定了我是因為變心才離婚。
他挺著脊背,依舊顯得驕傲,只是眼淚落得更凶:
「林小漁,你為了八千塊錢賣了我們的婚戒,八千塊錢,怎麼就賣了八千塊錢呢?」
「你為什麼不愛我呢?」
他的聲音里滿是痛苦與不解,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看著他流淚的樣子,心裡五味雜陳,酸澀得要命。
曾經的我們那麼相愛,可如今卻像仇人般相互傷害。
我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崩潰。
可奇了怪了,看到他落淚,我也沒忍住紅了眼眶。
我想告訴他,我沒有賣了那個婚戒。
我也沒有變心,這輩子真心愛過的只有他一個人。
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那些過往的委屈、無奈和痛苦在這一刻全都涌了出來。
鴻溝般的階級差距,他母親的不屑,姐姐的打壓,朋友的嘲笑。
一樁樁,一件件,彙集成小溪,再慢慢流成大海。
我可以為了愛情退讓隱忍,可是我不想讓我的父母在宋家面前低聲下氣了。
19.
已經過去三年了。
我不想解釋這些,不想再把我心中的傷疤血淋淋地刨開。
「好,那我告訴你,我就是變心了,我就是不愛你了,所以才要離婚,聽明白了嗎?」
我閉了閉眼,不想再跟宋凜廢話,轉身就離開。
宋凜卻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他的眼神里滿是不甘和憤怒,聲音低沉而壓抑。
「林小漁,你以為這樣就能結束?你以為隨便編個理由就能把我打發掉?」
我甩開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
說我變心的是他,不相信的也是他。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內心的波瀾,語氣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所以呢,宋凜,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答案?想要我說什麼。」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我沒有再給他機會,只是繼續平靜陳述:
「宋凜,我沒有編造任何理由,我只是累了。我們之間早已經沒有了信任,也沒有了真心,你永遠只會站在他們那邊,而不是我。」
「如果你真的耿耿於懷,就回家問問你母親和你的姐姐吧。」
說完,我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快步離開。
身後的宋凜沒有再追上來,但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但我沒有回頭。
20.
我的生活永遠那麼枯燥也一成不變。
其實他們有些人說錯了,嘲諷我離開宋凜後落魄了,過得這麼慘。
但我並沒有覺得我有多慘,普通人的生活就是這樣的。
沒遇到宋凜之前,我這樣過,離婚之後,我也在努力生活。
硬要說,結婚的那一年,才是我人生最不快樂,最鬱鬱寡歡的時光。
再次見到宋凜是一周後。
他神情憔悴,帶著說不出的頹喪。
站在我的面前,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看著他這般模樣。
雖說已經決定了再無牽扯,但還是控制不住酸澀。
我很確信,我們很相愛,愛到可以為了對方放下一切。
可惜,這個世界不是相愛就一定會在一起一輩子的。
「小漁,我知道……」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疲憊和掙扎,像是經歷了一場巨大的內心戰爭。
「是我媽跟我姐姐的錯,我不知道她們會做出那些事,明明她們都答應我了,都讓我娶你了,為什麼還會這樣……」
他的聲音充斥著痛苦和不解。
他向來拉我,被我輕輕避開:
「我已經跟她們談過了,她們知道錯了,只要你跟我回去, 她們就向你道歉, 還有你的父親和母親, 我會找最好的醫院,提供最好的治療……」
我打斷他,只說了一句:
「都過去了。」
宋凜的身體微微顫抖, 似乎想要反駁,但最終只是張了張嘴,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片刻之後,他終於開口,聲⾳沙啞得不像平時的他:「你真的……放下了嗎?」
這個問題我沒有回答。
我看著他, 他也在看著我。
隔著⼀張桌子,卻仿佛隔著萬⽔千⼭。
23 歲我們可以為愛私奔,25 歲他可以反抗所有人娶我。
可我們現在都 28 歲了,都長⼤了。
現實像⼀道⽆法逾越的鴻溝橫在我們之間。
我也曾經做夢,夢到過宋凜來找我, 我又鼓起勇⽓和他復婚。
然後呢?他的⺟親和姐姐永遠不會接受我。
他⽤絕⻝相逼換來的妥協如同飲鴆⽌渴。
在不遠的將來,我們之間仍舊會發⽣爭吵和裂痕。
他捨棄不了他的家⼈, 我也是。
我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
「宋凜, 我們都回不去了。那些傷害已經造成, 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湊不完整。」
他低垂著頭, 拳頭緊緊地攥著, 指節泛白。過了許久, 他才緩緩開口。
「⼩漁,給我一次機會, 我會⽤餘生去彌補你。」
我搖了搖頭,我們都知道, 這只是他下意識地掙扎。
我抬手, 將⼀個盒⼦推到了宋凜⾯前:
「鑽戒, 還給你吧。」
宋凜猛地抬頭:
「我沒有賣,我說過的, 我其實有那麼⼀點不拜⾦的, 這句話,你媽不信我,你姐不信我, 你朋友不信我。」
「最後竟然從你嘴⾥聽到, 其實, 我是有點難過的。」
宋凜眼眶瞬間紅了,痛苦地盯著我:
「好了, 我還有工作,就先離開了。」
離婚後的這三年,被困住的不僅僅是宋凜,還有我。
其實我應該感謝他, 讓我終於下定決心歸還了這枚鑽戒。
桌上的鑽戒依舊閃爍著冰冷的光芒,但它的意義早已改變。
我要為⾃己⽽活, 去尋找屬於我的新生活, 而不是停留在一段早已終結的感情中。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怨他了, 不會再耿耿於懷了,不會再因為過往的委屈半夜哭泣了。
當然,
也不會……再愛他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