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的第三年,我追尾了輛邁巴赫。
宋凜來撈人時,我正蹲在地上哭。
他賠了錢,邊給我披外套邊罵人:
「慌什麼,你戴的婚戒夠買十輛那破邁巴赫了,不許哭,站起來……」
訓斥戛然而止,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空蕩蕩的無名指。
「戒指呢?」
「賣了。」
「什麼時候賣的?」
「離婚的第二天。」
我抿著唇,避開宋凜陰沉的視線:
「八千塊錢,夠我一年的房租和水電。」
氣氛凝重得嚇人,半晌,宋凜笑了一聲:
「當時離婚,你什麼都沒要,只拿走了婚戒,我還以為……」
他沒再說下去,粗暴地扯下給我披的外套。
快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
「你知道嗎,那顆鑽石現在被炒上了天,最少價值八千萬。」
「你這種人,拜金又蠢笨,急躁又薄情。」
宋凜的聲音冷得驚人:
「活該錯過財富自由的機會,我問你,要是回到過去,你還會迫不及待賣掉戒指,跟我擺脫關係嗎?」
我沉默了,很久才回答:
「會的,我需要那筆錢交房租。」
其實我是騙他的,那枚戒指就藏在我的枕頭底下。
病得快死的時候,我都沒捨得賣它換錢。
1.
交警來的時候,我正在網上查計程車的誤工費一天是多少。
下面大部分人說是三百。
我算了算自己的存款,小小鬆了一口氣。
還好,咬咬牙,應該是能賠得起。
就算是搭進去後面兩個月的工資我也認了。
後來被車主指著鼻子罵的時候。
我才知道,面前這個藍白雙拼色,不是計程車,而是邁巴赫。
很貴,修理費貴,誤工費貴,賠償金也貴。
當時和宋凜結婚的時候,我其實是 cos 過一陣子有錢人的。
但時間太短了,還沒來得及深入了解上流社會,就灰溜溜地離婚了。
所以沒認出來是邁巴赫,真的不能怪我。
2.
宋凜來的時候,我正蹲在地上哭。
車主指著我的鼻子罵了三個小時,難聽到交警都有些聽不下去。
推搡間,扯亂了我的頭髮,拽爛了我的棉衣。
十二月的北京冷得嚇人,凍得我一直打噴嚏。
所以再次見到宋凜時,我應該是很醜的。
醜小鴨披著白天鵝的羽毛去天上轉了一圈。
等被人剝去毛髮,趕出大門,依舊是破破的醜小鴨。
我看到宋凜愣了一下,快步上來,一件大衣就迎頭而落。
網上說富人的冬天是溫暖的、輕便的、體面的。
我總是不以為意,堅定地認為是消費陷阱。
秋褲很實用,棉衣很暖和,習慣了也不會覺得重。
衣服只是一種保暖方式,起到了該有的作用就可以了。
只是我此刻的確是不體面的。
宋凜賠了錢,就帶著我往外走。
他不吭聲,我也不敢說話。
我感覺他應該不太高興,畢竟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任誰被一通電話從溫暖的家裡叫來都會覺得憤怒。
「對不起,我以為打不通的,給你添麻煩了,錢我會還你的,你放心……」
邁巴赫的車主不依不饒,非要我當場賠錢。
他眼尖,看到了我通訊錄里尾號為 888888 的電話號碼。
於是認定了我認識這個有錢人,逼著我當場打電話搖人。
我沒抱希望的,畢竟離婚後,宋凜就單方面拉黑了我。
我以為打不通的,想著應付過去就好了。
可沒想到竟然接通了。
宋凜來得很快,就好像是剛掛了電話就往這邊趕。
「你什麼時候把我拉出黑名單的?對不起,你還是拉黑我吧,我怕以後還給你添麻煩……」
其實我以前在宋凜面前挺趾高氣揚的,也總愛在他面前嬌嬌地耍小脾氣。
但現在,實在理虧,我真怕他問我為什麼不刪了他的手機號,好在他沒問。
就好像是地位顛倒了。
以前是我脾氣不好,宋凜總伏低做小哄著我。
現在是他凶得像個惡鬼,而我縮著腦袋當窩囊的鵪鶉。
「別人罵你為什麼不還口?他扯你頭髮,你不會上去咬他?以前跟我吵架的時候不是跳起來嗷嗷叫嗎,現在怎麼從良了?瞎了是吧,不會拿旁邊的石頭直接砸他。」
撞了人家的車,還要用石頭砸人家。
宋凜這話也真夠顛倒黑白的。
3.
我抹著眼淚,不敢吭聲。
宋凜就更凶了,臉色比鍋底還黑:
「哭哭哭,就知道哭,慌什麼,你手上的戒指夠買上十輛那破車撞著玩了……」
聲音戛然而止。
我努力將手藏在身後,但已經晚了,宋凜看到了。
「戒指呢?放家了?」
「........」
「問你呢,說話!」
「.......賣了。」
本來以為宋凜會發火,會更生氣地罵我。
但只有一片窒息的安靜。
我等了一會,才忍不住悄悄地抬頭。
宋凜兇惡的表情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看了我很久,臉色平靜得讓人發慌:
「什麼時候賣的,賣了多少?」
我不想說,就裝死,但宋凜不依不饒。
「說話,不然我現在立刻就走。」
「……沒多少,八千塊錢,也夠交個房租。」
我緩了緩,避開宋凜陰鬱的視線:
「離婚第二天賣的,你知道,我粗心大意,很容易就弄丟了,還不如早點賣了,救濟救濟生活。」
六歲時,我和媽媽縮在漏風的土房子裡,認為冬天真的是最壞的季節。
十六歲時,我穿著短裙在寒冬的街頭跳開場舞賺學費,心想今年真是最冷的冬天。
二十五歲,我跟宋凜離婚,沒捨得交暖氣費,外面在下雪,出租屋在下眼淚。
我總以為長大了,冬天就會過去。
但好像,每一年的冬天都會比之前更冷,可明明新聞上說今年是暖冬。
人不順的時候,連天氣預報都在騙我。
4.
「是啊,沒多少,八千塊錢,真夠廉價的。」
宋凜粗暴地扯下了我身上的外套,冷風撲面而來,我咬著牙才沒哆嗦。
「你知道嗎,那顆鑽石現在被炒上了天,最少價值八千萬。」
宋凜罵我拜金又蠢笨,急躁又薄情,所以現在過得這麼慘就是活該。
短短十個字,比剛才車主氣急敗壞罵了我三個小時還要有殺傷力。
我攏了攏身上的棉衣,可惜作用不大。
棉花掉出來太多了,雪落下來,壓在我身上也越來越重了。
我的冬天,是不溫暖,不輕便,也是不體面的。
三年前這樣,現在也是如此。
我想了想,很認真地反駁宋凜:
「你說錯了,其實我也有那麼一點不拜金的。」
我在支付寶搜了宋凜的手機號,將所有的存款都轉了過去。
「剩下的我會還的,你墊付的所有賠償我都會還,還有你開車過來的油費、精神損失費,我都一定會還的,只是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
或許是想到了以後掙到的工資,過了遍手,就要全部轉給宋凜。
就好像,辛辛苦苦上班是在給宋凜打工當牛馬。
我心裡有些難過,眼睛又濕了。
所以聲音即使努力控制,也帶了絲哽咽:
「我也沒有占你很多便宜。」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那樣罵我了。」
這兩個字,宋凜的媽媽可以罵我,他的姐姐可以罵我。
甚至他的朋友,也可以借著酒勁故意這樣笑話我。
我擅長裝傻充愣,也擅長將這些話當耳旁風。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我是被王八軍團包圍的可憐蟲。
可是宋凜,他應該是獨立於王八軍團以外的。
我不希望在他嘴裡聽到。
5.
宋凜像是沒看到我的眼淚,離開得毫不留戀:
「你當然要還,一分都不能少,我臉上可沒寫著慈善家三個字。」
我擦了擦眼眶,輕輕點頭。
以前利用眼淚得到的縱容、無奈和退讓。
如今只能換來煩躁、冷語和嘲諷。
以前不是宋凜蠢,也不是我手段高明,只是因為他在乎我。
而現在,我的眼淚沒有用了。
宋凜甚至只給了我他助理的微信。
對面發來的消息簡短,透著疏離的公事公辦。
「每周按時來公司還錢,現金,當面點清。」
我猶豫很久,發過去:
「今天天冷,回去後提醒他喝薑湯驅寒。」
那邊沒有回覆。
在床上輾轉反側,我沒忍住,點進了助理的朋友圈。
除了幾條轉發的公司的公眾號,就只有一條提到了宋凜。
是分公司成立的剪彩上,宋凜一襲黑色西裝,成熟又冷漠。
記憶中的他不是這樣的。
宋凜自小便是學校的三好學生,溫和有禮。
即便接手公司,不管背地裡手段如何狠厲,面上永遠笑意盈盈。
只是這些年,他越發寡言少語,冰冷陰沉。
我將這張照片縮小放大看了無數遍。
枕頭下的鑽戒被我拿出來,小心翼翼地來回撫摸。
我嘗試著戴進去,意料之中的沒成功。
這三年來,我擺過攤,跑過外賣,送過快遞。
曾經纖細白皙的手指,風雨侵蝕,早就變得粗糙腫胖。
我在網上搜了一下,宋凜沒有騙我,這顆鑽戒……
確實已經被炒到了一個天文數字。
可惜了,我的銀行卡限額,有了八千萬也花不出去。
蜜雪冰城也沒有八千萬一杯的奶茶。
所以,還是不要賣了。
6.
除去轉過去的那些錢,我還欠宋凜兩萬。
沒辦法,我只能壓縮休息時間,再找一份兼職。
白天送外賣,晚上去夜市擺攤賣氣球。
隔壁賣烤冷麵的大姐還記得我,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你男朋友呢,怎麼沒跟你一起?」
宋凜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是過過一陣子苦日子的。
因為反抗家裡跟我私奔。
我們擠在破舊的城中村,睡在潮濕狹小的木板床上。
宋凜幫別人搬貨,靠著力氣討生活。
白皙瘦削的肩膀滿是綁帶勒出的淤青和紅痕。
我問他疼不疼,他就對著我痴痴地笑。
活像一個為情所困的愣頭青,只需要一點點愛就能存活。
「分手了。」
大姐心直口快:
「哎呀,咋分了,我看那小子一見你眼珠子都不會動了,看著愛死你了,咋捨得分?」
我沉默了很久,笑了笑:
「相愛也不一定走到最後吧。」
騙子,騙子,所有的小說和電視劇都是騙子。
相愛不能抵萬難,就算結婚也不是大結局。
25 歲的我會信這些,會義無反顧穿上那件婚紗。
可我現在 28 歲了。
沒辦法再這樣天真了。
7.
我去宋凜的公司送錢時,吃了個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