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月!」
我的手猛地一抖,手術鉗差點掉在地上。
她還是出事了。
只是,比上一世提前到了生二胎的時候。
「血壓多少?心率多少?意識怎麼樣?」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下達指令。
「血壓測不到!心率 160!已經休克了!家屬說她是突然肚子疼,然後下面就跟水龍頭一樣流血!」
「備血!立刻備血!準備搶救!我現在就過去!」
我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手上的收尾工作,脫下手術服,一邊往急診搶救室飛奔,一邊聽著同事的彙報。
「患者孕 34 周,剖宮產瘢痕妊娠,子宮破裂,失血性休克……」
我衝進搶救室。
眼前的景象,比我預想的還要慘烈。
滿地都是血。
林月毫無聲息地躺在搶救床上,臉色慘白如紙,身下的血水還在不斷地湧出。
張偉跪在床邊,渾身是血,像一灘爛泥,只會抓著醫生的褲腿,語無倫次地哀嚎:
「救救她……求求你們救救她……救救我兒子……」
又是兒子!
到了這個時候,他心心念念的,還是他那個未出世的兒子!
我的心,徹底冷了下去。
急診科的醫生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蘇主任!你可來了!患者情況非常危險,必須立刻手術!但是她家屬……他非要等你來才肯簽字!」
我看向張偉,他看到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過來,抱著我的腿。
「蘇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林月!我知道你技術好,只有你能救她!以前都是我們的錯,我們不是人!請你救救她,救救我兒子!」
他涕泗橫流,狼狽不堪。
我冷冷地撥開他的手,站起身。
「現在知道我是醫生了?當初罵我毒婦、咒我不得好死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們有情分?」
張偉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卻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09
我不再理他,迅速穿上無菌手術衣,戴上手套。
「準備手術!通知血庫,有多少紅細胞和血漿,全部送過來!病人子宮保不住了,術前談話,讓家屬簽切除子宮同意書!」
我的聲音冷靜而果斷。
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
即便我恨她、怨她,但當她躺在手術台上,我不能見死不救。
這是我作為醫生的底線。
但,我也要讓她和張偉,為他們的愚蠢和惡毒,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等等!」張偉突然從地上跳了起來,攔在我面前,「不能切子宮!切了子宮,她以後還怎麼生孩子?!」
我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張偉,你老婆現在命都快沒了,你還在想生孩子?你知不知道,她現在每分每秒都在走向死亡!」
「我不管!」他狀若瘋癲地吼道,「子宮不能切!我兒子還在裡面!你們必須保住我兒子!也必須保住子宮!」
他竟然,為了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連林月的命都不要了!
周圍的醫生護士都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我看著這個男人,這個上一世殺了我,這一世又親手將妻子推向死亡的男人,心中最後一點憐憫也消失殆盡。
「好。」我點了點頭。
「既然你堅持,那就在這份『拒絕切除子宮,要求保住胎兒,並自願承擔一切後果(包括孕婦死亡)』的知情同意書上簽字吧。」
我讓護士拿來一份新的知情同意書,遞到他面前。
張偉看著上面的條款,猶豫了。
「快簽啊!」我厲聲喝道,「再晚幾分鐘,別說你兒子,你老婆也徹底沒救了!」
或許是我的話起了作用,或許是他已經被那個「兒子」沖昏了頭腦。
張偉顫抖著手,拿起筆,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拿過那份簽了字的同意書,交給了身邊的律師。
是的,我把我的律師也叫來了。
從接到電話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今天會是一場硬仗。我必須保護好自己。
律師接過文件,對張偉說:「張先生,你的簽字過程我們已經全程錄像。」
「這份文件具有法律效力,從現在起,你妻子林月在手術中出現的任何後果,都將由你一力承擔。」
做完這一切,我轉身,走進了手術室。
10
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將所有的個人情緒都隔絕在外。
此刻,我只是一個醫生。
我的敵人,是死神。
手術台上的情況,比我預想的還要糟糕。
林月的子宮已經破裂,腹腔內全是積血和羊水。
胎盤像一張巨大的網,死死地粘連、植入在子宮肌層里,甚至穿透了子宮壁,和膀胱粘在了一起。
這就是最兇險的「穿透性胎盤植入」。
想要把胎兒取出來,想要止血,唯一的辦法就是切掉整個子宮。
但張偉簽了字,拒絕切除子宮。
這意味著,我只能在刀尖上跳舞。
我必須在保住子宮的前提下,取出孩子,並且止住那如同噴泉般洶湧的出血。
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有的同事都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擔憂。
「蘇主任,這……」
「按計劃進行。」我打斷了他們,聲音沉穩。
我知道,張偉在賭。
他在賭我的醫術,賭我能創造奇蹟,為他保住老婆,也保住那個「兒子」。
而我,也在賭。
我在賭法律,賭人心。
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
我用盡了畢生所學,剝離、縫合、止血……
輸血量已經超過了 10000 毫升,相當於把她全身的血液換了三遍。
最終,孩子被取了出來。
是個男孩,但因為長時間的宮內窘迫和缺氧,全身青紫,沒有呼吸和心跳。
新生兒科的醫生接手後,搶救了半個小時,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那個被張偉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兒子」,死了。
而林月,雖然暫時止住了血,保住了子宮,但她的情況依然極度危險。
彌散性血管內凝血、多器官功能衰竭……各種致命的併發症接踵而至。
我走出手術室,摘下口罩,臉上滿是疲憊。
張偉立刻沖了上來:「怎麼樣?我老婆和我兒子怎麼樣了?」
我看著他期盼的眼神,平靜地宣布了結果。
「孩子,沒保住。」
11
張偉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你說……什麼?」
「我說,你心心念念的兒子,死了。」
我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因為你的愚蠢和固執,因為你拒絕切除子宮,耽誤了最佳搶救時間,他死於重度窒息。」
「不……不可能……」張偉喃喃自語,眼神開始渙散,「大師說了……他說了是兒子……能平安出生的……」
「至於你老婆,」我沒有理會他的瘋言瘋語,繼續說道。
「子宮暫時保住了。但是,由於失血過多和長時間休克,她現在出現了嚴重的併發症,多器官衰竭,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後續的治療費用,將是個天文數字。你們,準備好錢吧。」
說完,我越過他,徑直離開。
背後,傳來張偉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咆哮。
那聲音里,充滿了絕望、悔恨,和無能的狂怒。
但我知道,這還不是結束。
真正的清算,才剛剛開始。
林月在 ICU 里躺了半個月,每天的費用都像流水一樣。
張偉賣了車,借遍了親戚朋友,但那點錢,在巨額的醫療費面前,不過是杯水車薪。
最終,在欠費通知單的催促下,他賣掉了他們那套承載了林月所有「幸福」的房子。
可即便如此,林月的情況依然沒有好轉。
她的身體,就像一個被掏空的沙袋,再也經不起任何風浪。
而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林月自己的父母。
兩位老人從外地趕來,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後,看著病床上不成人形的女兒,老淚縱橫。
他們找到了我的律師,拿出了我提供給他們的所有證據——風險告知書、錄音、張偉簽下的那份「拒絕切除子宮」的同意書。
他們要告張偉。
告他故意傷害。
他們認為,是張偉為了自己傳宗接代的私慾,罔顧女兒的生命安全,逼迫她懷孕,並拒絕採取最佳治療方案,才導致了今天的悲劇。
這個消息,徹底擊垮了張偉。
也擊垮了病床上的林月。
12
那天,我去 ICU 查房。
林月醒著,她看著我,眼神空洞, 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
我沒有走近。
我們之間, 早已無話可說。
我只是站在門口, 平靜地告訴了她這個消息。
「林月, 你父母已經正式起訴張偉。他很可能會坐牢。」
林月的眼角滑下兩行渾濁的淚水。
她這一生都在追求所謂的「幸福家庭」,都在為那個男人和他的家族奉獻一切,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
可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麼?
兒子沒了, 房子沒了, 健康沒了, 她自己也成了一個廢人。
而那個她深愛的丈夫, 那個她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不僅親手將她推入深淵,最後還要因為她面臨牢獄之災。
這是何等的諷刺。
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是悔恨還是不甘。
但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我的仇, 已經報了。
不是用刀,而是用他們最引以為傲的「愛」和最愚不可及的「執念」,讓他們親手摧毀了自己的⼈⽣。
三天後, 林⽉因為多器官功能衰竭,搶救無效, 死亡。
臨死前,她⼀直睜著眼,不知道在看什麼。
她的葬禮, 我沒有去。
張偉因為官司纏身,精神也幾近崩潰, 整個人像⽼了三十歲。
而我,在處理完所有事情後, 向醫院遞交了辭職信。
我需要⼀場漫⻓的旅⾏, 來告別過去, 也告別那個曾經愚蠢、心軟的⾃己。
離開這座城市的那天,天氣很好。
我坐在⻜馳的列⻋上,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機收到了⼀條簡訊。
是我曾經的⼀個同事發來的。
「蘇晴,你知道嗎?張偉在整理林月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份她藏起來的孕檢報告。是她偷偷去別的醫院做的, 上面寫著, 二胎大機率是個⼥孩。」
我看著那條簡訊,愣了很久。
隨即, 釋然地笑了。
原來,她早就知道二胎大機率是女⼉。
她不是不知道風險, 她只是在賭。
賭贏了, 她就是張家的功⾂,⺟憑子貴。
賭輸了……她⼤概從未想過自己會輸。
多麼可悲,⼜多麼可笑。
我刪掉了簡訊,關掉⼿機,靠在窗邊,閉上了眼睛。
陽光溫暖地灑在我的臉上。
我知道, 從這⼀刻起,我的⼈生才算真正地重生了。
屬於我的, 嶄新的、光明的未來,正在前方,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