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結束,我和程西臨走在最後。
「什麼時候買的房子啊?沒聽你說過。」
「有些日子了。」
「時間還早,我能去你那房子看看嗎?」
「今晚恐怕不行。」
我停下腳步,「為什麼今晚不行?房子裡有人?」
程西臨沒說話。
我知道,我猜中了。
我無措地捏緊手裡的包,撐著笑:「我開玩笑的,我對你的婚房,不感興趣。」
回校的車程行駛過半。
紅燈閃爍。
程西臨透過後視鏡把餘光瞥向后座。
某人皺著臉,手指把安全帶擰得皺皺巴巴。
這是她生悶氣才會有的舉動。
闞瑤有什麼心思從來都寫在臉上。
「為什麼不開心?」
「沒有不開心,你看錯了。」
闞瑤習慣性地否認,程西臨一開始被騙過幾次。
後來了解深了,是真的「沒有」,還是口是心非的「沒有」,他單從語氣和表情就能判斷出來。
比如眼下,別過頭逃避對視,帶著幾分哭腔的「沒有」,便是假的。
想激一激她是真,不捨得她難過也是真。
「沒有女人,更沒有相親對象。」
「那邊許久沒打掃,有味道,怕你灰塵過敏。」
13
秋葉匆匆,轉眼已是凜冬。
霖城換季降溫,只要一夜。
讀書三年,身體還是適應不了這裡的天氣。
又一次風寒中招,發燒咳嗽。
校醫務室在整修。
我一個人打車去了市中心的醫院。
挂號、會診、掛水。
藥效和高燒同時折磨著大腦,昏昏沉沉地垂著腦袋。
直到聞到熟悉的男香。
程西臨最常用的那一款。
聚餐之後,我們有將近半個月沒見。
我以為是自己燒糊塗了,出現了幻覺。
「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怎麼做到三天兩頭把自己折騰進醫院的。」
都說生病會讓人變得脆弱矯情。
程西臨不過說了一句刺撓我的話,委屈的眼淚就開始在眼眶打轉。
「那你看到了,怎麼還不走?」
我抿緊唇,不讓眼淚落下。
「我確實想,可惜做不到。」
程西臨坐到我身邊:「為什麼拒絕學長的表白?」
「沒義務告訴你。」
「從上次吵架,三個月零八天,有想過我嗎?」
我別開頭不去看他:「沒有!」
程西臨不會再被她騙了,眉目舒展地笑開:「你一撒謊,聲音就會放大,彌補自己的底氣不足。」
打吊針的手冰涼僵硬,被程西臨的手心托著,指尖本能地蜷縮,試圖將這一點溫暖挽留。
他察覺到了,拂去我臉上的濕意,將我攏進懷裡:「我替你看著針,你安心睡吧。」
「才不信你,之前那次你就中途走開了,害我手背鼓針。」
我和他翻幾年前的舊帳。
「這次不會了。」
程西臨和我保證。
我哼哼,勉強信了。
我閉了一會兒眼,夢見程西臨從懸崖上掉下去,猛然驚醒。
「程西臨。」
他眼神微側,和我對上。
「怎麼了?哪裡疼嗎?」
我搖搖頭。
他好好地在呢。
他在,我的心就定。
看病的幾天,程西臨陪在我身邊。
打針的護士八卦:「是你男朋友嗎?好體貼啊。」
我愣了愣,看向程西臨。
「不是,我是她哥。」
「不好意思,我認錯了。你們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嗯……」
程西臨將倒好的溫水遞給我。
有電話打進來。
我眼尖,瞥到了名字。
徐清姿。
他出去接的。
說了五分鐘三十二秒。
見他回來,我退出計時軟體。
「誰的電話?」
「一個客戶。」
「男的嗎?」
「女性。」
「哦。」
我無意識地咬著手裡的紙杯,將邊緣咬成一排排狗牙形狀。
「你在做什麼?」
「我……我無聊。」
程西臨狐疑地看了看我。
怕他誤會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怪癖,我毫不猶豫將紙杯丟進了垃圾桶。
14
最後一天看診結束。
司機來接程西臨,順便載我回學校。
前方路段發生一起交通事故,堵車嚴重。
程西臨升起擋板,借著這個機會靠在后座小憩。
靜謐的環境,我久坐無聊,轉而盯著程西臨看。
程西臨的身材看著瘦削,其實脫衣有肉,很有料。
西裝的扣子扣得嚴實,裹著胸膛鼓鼓的。
我曾……曾無意撞見過這副身軀褪去外物的模樣。
只瞧了一眼,卻連著一個月夢見了他。
想到那些荒唐的夢境,我感到口乾舌燥,灌了半瓶依雲。
涼意過喉,冷靜下來。
外面還在堵車。
不想玩手機。
眼珠子轉悠轉悠,還是回到了程西臨身上。
長卷密的睫毛,高挺性感的鼻。
鼻樑中間還有一顆極小極小,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的小痣,讓人忍不住想摁一摁。
鼻下是薄而紅艷的唇,微微輕抿。
親上去,會是什麼感覺?
美色當前,我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
「你要對我做什麼?」
睡著的人突然出聲,被抓包的我嚇到手忙腳亂,身體後仰。
程西臨拉住了我,把我摟在懷裡,貼著他的胸膛,隔著皮肉,聽著同振的心跳。
「你什麼時候醒的?」
「從你偷窺我的那一秒。」
「……」
他根本沒睡。
我又上當了。
我又羞又怒:「放我下來。」
程西臨不放手,越摟越緊:「你想親我?」
心思被戳中,不亞於被踩中尾巴的貓,我頓時炸毛:「沒有!沒有要親你!」
「闞瑤,你喜歡我。」
怎麼又跳到了這個話題?
「沒……唔……」
程西臨不給我狡辯的機會,扣著下巴吻了過來。
唇齒相碰,溢著藥的苦澀味。
好奇,緊張,唯獨沒有想過推開。
我在……和哥哥接吻。
意識到這一點,心跳加速,仿佛有條小鹿在撞擊。
我沒接過吻,臉憋得通紅。
程西臨輕輕拍我頭:「呼吸,換氣。」
我很受用他的小動作,照做。
初嘗有癮。
一直親到嘴唇發麻,雙腿發軟,程西臨才鬆開了我。
他摁著我的唇,語氣無奈:「瑤瑤,明明喜歡我,為什麼不敢承認?」
我看著他湧起濕意的眼睛,想起學長的話,從短暫編織的夢中驚醒。
「承認又能怎麼樣?我們是名義上的兄妹。如果我們在一起,會有多少風言風語。你的名聲,你的前途不要了嗎?」
「我媽不會同意的,叔叔也不會願意的。」
「他們親口說的?」
「沒有。」
我害怕他們失望的眼神,根本不敢開口。
「所以,你連試都不願意試,就輕易下了結論嗎?」
「我爸爸也很愛我媽媽,他們還是青梅竹馬。街坊鄰居都說他們夫妻恩愛,誇我爸是個好男人。可最後他還是背叛了我媽,在外有了私生子。」
「我媽媽花了好久才走出來,好不容易遇到程叔叔,過了幾年幸福日子。我不想讓她傷心失望。」
「而且,你只是現在喜歡我,萬一以後你變心了,我們會連家人都做不了的,這個好不容易建造的家會支離破碎。」
因為幼年的經歷,我對感情的態度一向比較悲觀消極。
害怕自己像媽媽一樣受傷,所以早早用一層又一層的繭將自己的心裹住。
用網絡上的話來說,是典型的迴避型人格。
程西臨試圖勸我:「瑤瑤,我在你心裡這麼沒有信服力嗎?」
我搖頭:「我不是不信你,我怕是不相信我自己。我沒那麼好,也沒有那麼大魅力,能夠讓你一直喜歡。」
「我也沒那麼大度,能夠接受你身邊有別的女人。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霸道。」
「我怕,我會變得不像我自己。」
「……」
道路疏通。
很快,抵達校園大門。
我背著包,匆匆下車。
又一次做了縮頭烏龜,又一次推開了程西臨。
程西臨一連一個月沒有再出現。
倒是我媽和我打過幾次視頻,問我有沒有談戀愛,有沒有中意的人。
我承認了有。
但是不打算談。
我媽神情怪異地嘆了嘆氣,讓我好好照顧自己。
視頻掛斷。
我看著面前的筆記本。
不知不覺,一頁紙寫滿了程西臨的名字。
15
再聽到程西臨的消息,是周潯哥的一通電話。
入耳是程西臨斷斷續續的哭聲。
「瑤瑤,瑤瑤,我要瑤瑤……」
「你哥喝醉了,鬧著要你來接。」
我立馬下床,隨便套了件棉服。
「你們在哪兒?」
零度酒吧二樓三號包間,程西臨醉酒發瘋,被鬧到生無可戀的周潯哥朝我招手。
「妹子,你終於來啦。」
瓶瓶罐罐空了十幾瓶。
「他怎么喝這麼多?」
「失戀了痛苦,被你拒絕難受,只能用酒精麻醉自己。」
「哥,我們回家。」
沉穩慣了的程西臨,酒醉之後就是一個魔童。
好不容易扶著他上了車,沒走幾分鐘,叫嚷腿太長,后座太窄,放不下他的腿,憋得難受。
一會兒埋在我的胸口放聲哭喊著「瑤瑤,別不要我,我會從一而終的,我只愛你。哥哥最愛你。」
一會兒嫌熱,要解扣子脫褲子。
我嚴令禁止,一粒扣子不許解,一塊肉不許漏。
沒招了,又躺在我懷裡說頭疼、心疼、腰疼,要我揉一揉。
司機師傅笑:「姑娘,你對象酒品挺差哈。」
「不過瞧著挺愛你,喝醉了都不忘和你表白。」
「……」
我被說得臉紅,揉在胸口的手指越來越燙。
「程西臨,你安靜點,好不好?」
「好,我聽瑤瑤的。」
程西臨抓住我的手,眉眼彎彎。
好乖,乖得人心裡軟軟的。
他好像比上次又瘦了。
「能不瘦嗎?絕食好幾天。」
我想起了臨行前周潯哥的話。
「你哥前些日子和父母坦白了喜歡你的事,說要娶你,被打了一頓。」
「他軟硬兼施,死纏爛打,絕食,纏得他爸和你媽終於鬆了口風。」
「瑤瑤,人活那麼長一輩子,為什麼不勇敢一次呢?」
景盛公館,二棟三層。
指紋解鎖開門。
磕磕絆絆把人送進臥室。
「哥,家裡有解酒藥嗎?或者蜂蜜、葛花?」
「不知道。」
醉糊塗的人,靠不住。
我自己去找。
翻箱倒櫃,翻到了蜂蜜。
酒後難纏,蜂蜜水哄了好久才哄著程西臨喝下,氣得我掐他肩膀:「程西臨你下次再喝酒,我就不管你了,直接把你丟馬路上。」
知道他愛乾淨,又弄了熱水給他換衣服、洗臉擦身。
擦到後背,看見了發紫的棍痕。
叔叔年輕時當過兵,力氣大,打人肯定很疼。
我又心疼又生氣:「你是不是蠢?我都拒絕你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誰要你一個人承擔?誰要你挨打絕食啊?」
「你總是這麼霸道,獨斷專行,什麼都悶在心裡。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這樣?」
「你說你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我?我的性格又彆扭又敏感,還喜歡當縮頭烏龜。」
「有想你的,見不到你,聯繫不到你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說到最後,泣不成聲。
16
程西臨睡得沉了。
我輕輕帶上門,打開客廳的燈, 仔細觀察這棟首次踏足的房子。
璀璨的光落在瓷灰地板上,落地窗外, 是遼闊的江景。
江景之外, 霓虹深處, 萬家燈火。
不止這一處設計,整間房子大到格局、裝飾,小到家具顏色、擺放位置,和我少女時期憧憬的家一比一復刻。
「確實藏了東西, 但不是女人。」
藏的什麼?
書房的隔壁是小臥室。
單獨安裝了密碼鎖。
我試了程西臨的生日, 錯誤。
又試了自己的生日, 正確。
推開門, 一套潔白的婚紗映入眼帘。
在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美到失語。
一側的書桌上,鋪著厚厚一沓設計紙, 記錄了婚紗從雛形到成品的所有修改過程。
程西臨親手設計的。
秘密漏出冰山一角。
我一夜未睡,尋找每一個角落。
電視機櫃里一摞摞以他的視角拍攝的我的照片,洗印出來, 裝在一個個精美的相冊里。
床頭櫃里的房產證,房主寫的我的名字。
陽台上晾曬的裙子和內衣, 我前段時間丟失的。
鞋櫃的女士鞋,沒有拆封,尺碼是我的。
衛生間的女士用品, 是我常用的牌子……
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哪裡是婚房?
這是程西臨送給我的「家」。
次日,十點。
程西臨從臥室跑出來時, 我剛做好午餐,氣定神閒地吃了兩口。
「昨晚……」
我不疾不徐地夾菜:「周潯哥讓我去接你的。」
「你的⾐服是我換的, 酒味太重, 聞著難受。」
「陽台上的睡裙有⼀條勾絲磨損太嚴重了, 被我扔了。」
「婚紗我試穿過了,很合⾝,你眼光不錯。」
「相冊有一張照⽚光影打得不錯,被我私留了。」
「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的話,先洗臉刷牙去。」
呆若木雞的⼈成了程西臨。
秘密就這麼以一種極其草率的⽅式被發現了。
聽到睡裙,他⽼臉⼀紅。
闞瑤發現了, 怎麼這麼平靜?
不嫌自己惡⼼, 不罵自己混蛋。
還是因為不在乎了。
⾃己徹底出局了嗎?
⼀定是的。
程西臨頓感腳下千鈞重。
洗漱好出來,埋頭吃飯。
半小時後, 桌上⼀掃⽽空。
「吃飽了嗎?」我問。
「嗯……」
程西臨等待著屬於他的最後審判,亦步亦趨地跟著闞瑤進屋。
轉瞬被撲倒在床。
闞瑤從兜⾥甩出一紮方盒。
那東西, 她怎麼會有?
「瑤瑤, 你……」
一寸之距,呼吸交錯。
程西臨的臉唰地紅了。
「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程西臨嗡嗡出聲:「好。」
第⼀個問題。
「這棟房子的購買日期是我⾼考志願結果出來第二天。是因為我才買的嗎?」
「嗯。從我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你的那⼀刻,我已經開始計劃和你有⼀個家。」
「如果我不接受你呢?」
「給你的嫁妝。」
第二個問題。
「上次在醫院,你究竟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在你手機⾥裝了……定位系統。」
「程西臨,你果然是個變態。」
「嗯,是變態。」
程西臨承認了。
沒有被我戳穿的心虛, 反⽽反客為主把我壓在⾝下,裝可憐勾引我:「哥哥這樣, 瑤瑤還要哥哥嗎?」
「看你待會表現。」
我笑著吻上他的唇。
周潯哥說得對。
⼈⽣只有一次,不應該困囿於過去。
勇敢面對,珍惜當下才是最優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