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玉米地里,偶遇分手兩年的前男友。
他看著我手裡的玉米,神情複雜。
「姜時,你現在過得這麼差嗎?」
「早知如此,你當初何必——」
話還沒說完,身後的玉米杆往兩邊倒,鑽出一個光著上身的年輕男人。
「姜時,真的要在這裡嗎,會不會太刺激了?」
1
七月的太陽懸在頭頂,白得晃眼。
玉米地上熱意蒸騰,我心裡也一片火熱。
我咽了下口水,兩眼灼灼盯著陳野光裸的上身看。
從清晰硬朗的下頜線,到平展寬闊的肩膀,目光順著皮膚上閃亮的汗水往下滑,是刀刻般清晰的八塊腹肌,還有手臂上曲結賁張的青筋——嘖。
陳野被我看得低下頭,臉色微紅,磕磕絆絆吐出那句背得爛熟的台詞。
「我要睡你。」
我不滿。
「不是這樣的,你要惡狠狠地盯著我說話,現在口氣太軟了。」
「你這樣一點都不像余占鰲。」
陳野求饒。
「這邊附近會不會有人過來啊,姜時,要是被人看見了,對你多不好,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都不怕,你瞎擔心什麼?」
「婆婆媽媽的,虧你長了一副糙漢的樣子。」
「重新來。」
我指揮陳野。
「你先鑽到那邊去,等會再出來,盯著我說這句台詞。」
「眼神一定要饑渴、霸道,帶著些微豁出去的試探,懂嗎?」
陳野乖乖點頭,鑽進玉米地。
「好吧。」
這個膽小鬼,估計又在那邊做心理建設,我等了一會,也不見他出來,百無聊賴,伸手掰下一個玉米。
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輕響。
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用矯揉造作的姿勢,翹起蘭花指,扭著腰肢,繼續掰玉米。
直到一聲驚呼打斷我。
「姜時?」
我扭頭一看,也詫異得瞪大眼睛。
「傅景恆,你怎麼在這?」
2
傅景恆是我前男友。
我們兩人也算青梅竹馬,他是住在我對門的鄰居哥哥,比我大兩歲,從小品學兼優,是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剛開始,我很討厭他。
就你讀書好,就你懂禮貌,就你放學還會幫忙幹家務。
我夥同小區里幾個頑皮的孩子,往傅景恆包里塞爛泥巴,把他的試卷弄得一團糟。
傅景恆媽媽尖叫。
「誰幹的!我就走開一會,哪個沒娘教的小兔崽子乾的!」
我跑得慢,被逮了個正著。
傅景恆媽媽很兇,還很愛向家長添油加醋地告狀,小區里孩子都怕她。
關鍵時刻,傅景恆卻站了出來。
「媽,不是姜時,是我自己放的,我不想寫卷子。」
那是傅景恆第一次挨打。
對門傳來他悽慘的哭聲。
我坐在門口,哭得比他還慘。
那一年,他十歲,我八歲,傅景恆成功收穫了我的友誼。
再到後來,傅景恆個頭突然竄高,長得也越發出眾。
友誼逐漸變質。
我每天像哈巴狗一樣跟在他屁股後面,傅景恆向同學介紹,我是他妹妹。
我在傅景恆面前一直是自卑的,不敢袒露自己的心思。
索性以妹妹的名義,給他體育課送水、下雨天送傘,整天往他課桌里塞零食。
這樣的關係一直持續到我上大學。
我大一那年,傅景恆的爸爸出了車禍,需要一大筆醫藥費。
傅景恆媽媽為了照顧他爸,被迫辭去工作,一家人生活更加艱辛。
3
我和傅景恆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
一個東一個西,沒有直達的地鐵,轉一趟公交車,路程大約四十多分鐘。
我還記得那天下著很大的雪。
我趕到傅景恆寢室樓下的時候,他們都熄燈了。
傅景恆有些不耐煩。
「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回去吧,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現在沒心情陪你玩。」
我從懷裡掏出一隻黑色的塑料袋,裡面是一兜現金,袋子被我緊緊藏在懷中,拿出來時還帶著殘存的體溫。
我朝傅景恆討好的笑。
「這是我從小到大攢的壓歲錢,全部在這裡啦,一共五萬七。」
我不敢給他轉帳,怕我媽查銀行流水,全都取了現金,到時候找個藉口,說我自己花光了。
這一路上都提心弔膽,生怕被人打劫。
我把袋子塞到傅景恆手裡。
「你拿著,給叔叔交醫藥費。」
「傅景恆,你別擔心,我一個月的生活費有兩千五呢,我一千二你一千三,咱們兩個省一省,夠花的。」
「明年大四,你就可以去實習找工作啦,再堅持一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加油!」
傅景恆抱著那隻黑色塑料袋,定定地看了我好久好久。
路燈把我們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細碎的雪花飛舞,落在傅景恆單薄的肩頭。
我伸手想替他撣去雪花。
傅景恆卻忽然抱住我。
「姜時。」
他哽咽著,把頭埋在我肩上。
「我們在一起吧。」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凍住了。
冰天雪地中,一切定格,只有傅景恆呼在我耳邊的熱氣,和我擂鼓般的心跳聲。
4
我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
和傅景恆在一起的四年,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特別是他大學畢業後,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他說,要把之前欠我的都補償給我。
他帶著我,走遍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街頭巷尾,帶我探訪愛吃的小店。
寒暑假陪我到處旅遊,我想要什麼都給我買。
室友都誇我找了模範男友。
「姜時,傅哥哥又給你點奶茶了,你太幸福了吧?」
「你們也都有,一人一杯,過來拿。」
溫星抿著嘴角。
「算了,奶茶也不便宜呀。」
「我不渴,不用給我啦。」
溫星拒絕我的奶茶,客氣伸手推讓的時候,不小心把整袋奶茶打翻在地。
四杯奶茶都裝在一個大袋子裡。
這下好了,誰也沒的喝。
另外兩個室友不滿,指責溫星,溫星滿臉通紅,惶恐地拿起手機。
「對不起啊姜時,我給你轉錢。」
「不用啦,小事情,我讓傅景恆再給我點一份。」
溫星愣了片刻,一臉羨慕。
「四杯要六七十塊錢呢,傅哥哥真有錢。」
溫星是單親家庭,她母親對她非常嚴苛,生活費也控制的很緊,養成了她凡事小心翼翼,自卑敏感的性格。
我一直拿她當好朋友,有好吃好玩的都想著她。
卻沒想到,她會成為我和傅景恆之間的一根刺。
那一年,我們讀大四。
溫星一臉激動地告訴我,她被海盛集團錄取了。
我有些驚訝。
「那不是傅景恆在的公司嗎?」
溫星點點頭,興奮地抱緊我的手臂。
「他還是我的面試官呢!」
「以後也是我直屬上司,姜時,我實在太開心啦!」
「你知道的,我有點社恐,這樣的性格總是容易招人欺負。以後有傅哥哥罩著我,我再也不用害怕了!」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你怎麼不提前告訴我呢?前幾天我問你工作找到沒,你也不說。」
溫星小心翼翼看我的臉色。
「對不起,海盛很難進,我怕要是不錄取,你們會嘲笑我。」
「姜時,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笑了笑,不以為意。
「不會啊,你到景恆手下也好,我會讓他關照你的。」
5
剛開始,傅景恆經常向我抱怨。
溫星膽子小,能力也一般,工作總是出錯,要他幫忙擦屁股。
「早知道不看你的面子,把她錄取了,我真是給自己找事。」
我十分狗腿地給他捶肩。
「誰讓你是大家的傅哥哥呢!」
「辛苦你啦,溫星很不容易的,她家都指望她了。」
後來,傅景恆嘴裡提到溫星的次數越來越多,他和我見面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溫星還有一個方案沒做好,今天的電影我趕不及了。」
「溫星這周要做一個彙報工作,那丫頭緊張死了,一天往我辦公室跑十趟。」
「我得幫她理順一點,這周末我不過來了。」
「啊?可是周六是我生日——」
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一陣刺耳的忙音。
我看著漆黑的螢幕,心裡閃過一絲慌亂。
我們在一起四年,這是他第一次不陪我過生日。
而且事後,忘得一乾二淨,完全不提起這回事。
我和傅景恆之間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
「溫星溫星溫星,你這麼喜歡她,你跟她去過啊!」
傅景恆一臉冷漠。
「我照顧她,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嗎?」
「你要無理取鬧到什麼時候?」
我滿臉淚,把手裡的抱枕用力砸到他身上。
「我不用你看我的面子!」
「你以後不許陪她,我和她之間如果時間有衝突,你必須選我!」
傅景恆厲聲叱責我。
「那是工作!」
「姜時,你應該明白工作對我意味著什麼,我們家只有我一個人賺錢,溫星也是。」
「我們不像你,有父母托底,你如果要玩大小姐遊戲的,別來找我!」
傅景恆狠狠甩門而去。
我癱坐在一片狼藉里,嚎啕大哭。
6
哭了幾天,感覺好像是自己錯了。
傅景恆肩頭的壓力確實很大。
他賺的錢,一半給父母,剩下的全都花我身上了。他自己摳摳搜搜,除了工作裝,日常穿的衣服都是拼多多買的。
一個生日而已,不過就不過吧。
我平復好心情,特意準備了蛋糕和鮮花,跑到傅景恆家裡,想給他一個驚喜。
他租在公司隔壁,離我住的地方,照樣是一個城東一個城西。
從電梯出來,意外看見他站在樓梯口吸煙,身旁還依偎著一個纖瘦的女孩。
是溫星。
溫星側著頭看他,一臉擔憂。
「你們還在吵架嗎?」
「是我的原因?要不要我去找姜時說說好話。」
傅景恆搖頭,吐出一口煙霧。
「不用,慣的她!」
溫星吐了吐舌頭。
「她脾氣是有點蠻橫,傅哥哥,你——」
溫星猶豫片刻,調笑般問道:「你怎麼會看上她呢?」
「我沒有說她不好的意思,姜時人還不錯。我的意思是,從長相,能力各方面,我覺得——你值得更好的。」
傅景恆沉默,修長的指尖摁滅煙頭,苦笑道:「或許是為了報恩吧,當時我實在走投無路了。」
傅景恆把那段過往講給溫星聽。
「我知道她的心思,可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直到那一天晚上……」
「我總得給她一個交代。」
溫星聽得一臉心疼。
「就為了五萬塊錢,你就把自己賣了?」
「傅哥哥,人生很長的。」
傅景恆嗤笑,神情落寞寂寥。
「我的人生就是這樣了。」
7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
「跟我在一起這麼委屈嗎?」
我提著那束花衝過去,把蛋糕砸在傅景恆臉上,又用手裡的花抽溫星。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這樣算什麼?」
「我配不上傅景恆,你配得上?」
溫星大哭,躲進傅景恆懷裡。
「我不是這個意思,姜時,不是你想的這樣。」
傅景恆一手護著懷裡的溫星,一手推我。
「姜時,你夠了!」
他用的力道不小,把我推了個趔趄。
踉蹌幾步,手臂後側撞在消防櫃凸起的尖角上,颳了一長條口子,鮮血直流。
我也大哭。
「你打我?」
傅景恆慌了。
「你受傷了,痛不痛?我不是故意的,我送你去醫院。」
「滾開!」
「分手!別拿你的髒手碰我!」
我轉頭就跑,一路哭,手上的血一路往下滴,看著很是慘烈。
傅景恆追了幾步,溫星忽然昏倒了。
他只能把溫星抱回房裡,沒再追上來。
我在樓下等了他好久。
心裡還有一線希望,想聽他給我解釋。
手臂上的血越流越多,身體越來越冷。
直到眼看著天色擦黑,夕陽猛然從地平線躍下去。
整個世界陷入一團黑暗。
我知道,我們之間徹底結束了。
第二天,傅景恆給我打了無數電話,都被我掛斷。
拉黑後,他跑到家裡向我解釋,說剛開始和我在一起時,確實是帶著報恩的心態。
但是在相處過程中,他早就深深地喜歡上了我。
「我不是故意在溫星面前這麼說的。」
「可能我有點犯中二病,想在她面前立個悲壯的人設,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說。」
「我知道。」
我頂著胡桃一樣腫的眼睛,瞪著傅景恆。
「因為你喜歡溫星,想在她面前和我撇清關係。」
男人慣用的手段。
在其他女人面前,說我女朋友什麼什麼不好,我沒那麼喜歡她,我們感情其實一般。
想幹什麼,你自己心裡沒點逼數嗎?
我鎖上房門,不再聽傅景恆一句解釋。
傅景恆不停地換號,每天發無數信息給我道歉,下班以後跑到我家門口來。
我乾脆辭職,換了一個城市生活。
總算徹底擺脫他。
掐指一算,過去也快兩年了。
8
傅景恆上下打量我,視線停在我手裡的幾個玉米上,眉頭緊皺。
「你在這掰玉米?」
這是我爸的老家,下河村,傅景恆有一個姑姑嫁在這個村子裡。
小時候每逢暑假,我們都會來村裡玩,撈魚、釣龍蝦、摸螺螄,在這裡度過了一段非常快樂的童年時光。
村裡有一條蜿蜒而過的清澈溪流,水質很好,這兩年,有畢業的大學生回鄉創業,在溪流旁邊種植有機玉米,搞得有聲有色。
我就帶陳野過來玩,吃農家樂,順便買點玉米回去。
按個賣的有機玉米,價格昂貴,外面擋著鐵皮圍欄,有專人看守。
看守的人正好是我一個堂叔,他回去睡午覺,喊我替他看一會兒。
看著這片波瀾壯闊的玉米地,還有身旁穿著背心,手臂肌肉勻稱緊實的陳野,我色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邀請他陪我演紅高粱。
沒想到,會在這遇見傅景恆。
傅景恆盯著我看了片刻,深深地嘆息。
「這兩年經濟不景氣,大學生工作是難找,可你也不用——」
「早知如此,當初何必這麼任性地跟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