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逗逗你而已。
「哈哈沒什麼。」我避開他的目光,無意識又攪了攪杯子裡的冰牛奶,「好了不說了,我們繼續走流程吧。」
他微微側眸,等待我的後話。
本來想直說,沒人願意和你結婚,話到嘴邊想起來收了一百萬,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我還是委婉點吧。
我慢吞吞道:「你不用來扶貧了。」
他重複以表示疑惑:「扶貧?」
高位主動向低位提出聯姻,不是扶貧是什麼。
有點腦子的都能明白我在說什麼。
但謝虞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他在裝傻。
我絞盡腦汁,想辦法委婉:「我覺得你適合更好的人。」
謝虞:「我不覺得。」
我:……
什麼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這天聊不下去了。
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我們就這麼四目相對。
很尷尬。
好在我臉皮厚,只要我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我點了兩杯牛奶,我喝得比他慢。
嘻嘻。
結束四目相對,但他沒有走的意思。
無所事事。
看一下我妹在幹嘛。
在巴黎喂鴿子,鴿子拉她衣服上了。
點個贊。
評論:【壞鴿子!下次不喂了!】
放大圖片,仔細看看。
嗯?
照片在河邊拍的,河水隱隱約約倒映出她身邊的另一個人。
男的。
憤怒追評:【你和誰在一起,哪個男的?】
我妹在忙,沒理我。
我又戳了戳螢幕,繼續刷朋友圈。
沒有新動態。
我嘆了口氣,關掉手機。
本來想問謝虞還要在這跟我耗多久,沒想到一抬頭髮現他一直盯著我。
我差點被他嚇一跳。
我已經委婉兩句話了,錢沒有白收。
再這麼被謝虞盯下去我晚上要睡不好覺了。
於是我明說:「我妹有男朋友了,你別當小三。」
謝虞:「你呢?」
我:「我也不當小三。」
謝虞:……
8
還不如被他盯著呢。
晚上,我趴在床上。
房間燈關了,陰天,沒星星沒月亮,天很黑。
只有手機螢幕亮著幽幽的光。
和謝虞的聊天框。
白天剛加的好友。
我爹知道高興極了,連誇我沒壞事。
其實壞事了。
我只是想騙我爹的錢,五百萬先付款,在我去見謝虞之前,錢就待在我的銀行卡里了。
我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我本來可以直接放謝虞鴿子,但我去了。
謝虞沒惹我,他是個無辜路人。
結婚是不可能結婚的。
為了避免他準備完婚禮卻沒有新娘的慘劇發生,我決定和他說清楚。
我說了。
他不接受。
還說什麼他不想認識我妹,從始至終目標都是我。
咦惹。
他講話怎麼直來直去的。
這麼講話誤會在哪裡衝突在哪裡,劇情發展在哪裡!
聊天框,謝虞問:【睡了嗎?】
我:【睡了 zzz】
【那現在誰在回我消息?】
【夢遊。】
下一句回復不是文字。
是語音。
我猶豫兩秒,沒有點轉文字,而是聽完了他的語音。
他好像特意夾了一下,聽起來不是很熟練。
好在他原本的聲音就很好聽。
窗外下起了小雨。
他低沉磁性的聲音隔著聽筒傳來。
溫柔的,繾綣的。
和我對他的最初印象完全不同。
他說。
「喬喬同學,十三年過去,我還是很渴望愛。
「喬喬同學願意施捨一點給我嗎?」
9
我和謝虞的第一次遇見,在十三年前,2012 年的冬天。
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小學生。
我是小學生,他也是小學生。
我住在一座南方小鎮。
鎮子不大,生活節奏很慢,從鎮子的這頭漫遊到鎮子的那頭,往來人群總是眼熟。
小學生放學很早,尤其是低年級,下午只有兩節課,一點半上學三點放學。
放學後,我不愛回亂七八糟的家,也不喜歡和幼稚的小朋友們玩無趣的遊戲。
我喜歡待在小鎮的邊緣,眺望一江之隔的高大城市。
城市還沒有向外擴張,江對岸的地塊沒被占滿,發展自然不會輪到我們這個小鎮。
兩地的連結只有定時發船的渡輪,人們背著大包小包擠上甲板,搶座的搶座,賣糖的賣糖。
渡輪轟鳴一聲,頭頂冒出灰煙,水流就這麼被撥開又撥開,匿聲在小孩眼中寬大到無邊的江流。
我趴在岸堤上吹呼嘯而來的寒風,寒風將一片落葉吹到我的發尾,沒入衣領。
我尋找落葉的蹤跡,轉頭看見了一個很漂亮的男孩。
看著比我大一點點。
我上二年級,我猜他可能三年級吧。
他穿著小大人似的西裝,打著領帶,表情木木的,像個漂亮玩偶。
而他身後不遠處,跟著好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
岸堤很少有人來。
他長得漂亮,我願意和他說話。
我戳了戳他的胳膊,指著像保鏢的一群人問他:「那些人是誰啊。」
他不理我。
我又戳了戳。
他還是不理我。
小孩子的時間不值錢。
我堅持不懈戳他。
他終於回答:「保鏢。」
我失望:「好無趣的答案。」
漂亮玩偶偏頭,用眼神表示疑惑。
「綁匪啦殺手啦黑手黨啦,你沒看過電視劇嗎,電視劇里都是這麼演的。」
他不說話。
10
漂亮玩偶是一個不愛說話的玩偶。
我跟他說五六句話他才會回答一句。
每天放學,我總能在岸堤邊看見他。
每一次他的身後都跟著那群嚴肅的保鏢。
他長得再好看也不能讓我一直熱臉貼冷屁股。
我的耐心只持續了兩天,第三天起,我們互不打擾。
我偶爾拿著書坐在江邊看,書本翻過一頁,潮水漫過灘涂。
遠方的渡輪又一次鳴聲轟隆隆離岸。
又是安靜尋常的一天。
我合頁數著渡輪上的人頭,吵鬧聲打破寂靜。
一個披著貂皮大衣的女人踩著高跟鞋留著眼淚出現。
她撲到我身邊望著江水失神的漂亮玩偶身上。
她在哭。
哭聲尖銳,像指甲划過黑板,聽得人難受。
我捂住耳朵,她的聲音無孔不入。
「小虞你快給你爸爸打電話,跟他說你快死了,把他叫回來!」她像電視劇里的壞女人,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怨毒,「那個女人懷孕了!查出來是個男孩!男孩!如果孩子出生,我們母子都會被拋棄。」
我不捂耳朵了。
八卦是人的本能,小孩子也不例外。
小魚?
怎麼不是小貓。
我喜歡小貓,喵喵喵。
女人陷入自己的情緒:「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他卻在陪外面的女人,那些女人有什麼好的。我給他打電話他不接,小虞,幫媽媽一次,幫幫媽媽……」
小貓啊不是,小魚和往常一樣不說話。
只有女人的哭聲像江水,經久不絕。
一段長久的沉默過後,女人安靜下來。
我以為她平復好了情緒,要帶她的兒子回家。
打破安靜的不是她的話語,而是響亮的巴掌聲。
不只有巴掌印,做了美甲的尖銳指尖劃破他的側臉。
滴滴滾落的血液浸入女人的指縫。
她猙獰道:「要你有什麼用!」
遠處的保鏢像岸堤邊防風的樹巋然不動,旁觀這場暴行。
我也是旁觀者。
看他狼狽的忍受和他曾共享同一道心跳聲的母親的暴力。
很久之後,我看見了眼淚。
晶瑩的淚水划過臉頰。
不來自漂亮人偶的臉,而是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流著淚溫柔將他抱入懷中,輕聲哼唱著搖籃曲。
她對他說:「對不起。」
11
這樣的場景在我眼前上演了三次。
我都懷疑我是不是在做夢了,怎麼台詞都大差不差。
不對,有點不一樣。
第一次小貓臉被劃破了,第二次胳膊紫了,第三次他被掐著脖子,瀕臨窒息。
他快要死掉了。
保鏢如夢初醒,帶走了仍舊歇斯底里的女人。
他應該去就醫,但他不去。
他沉默地坐在岸堤上,我也坐著。
他突然問我:「跳下去會死嗎?」
「會吧,咕嚕咕嚕就死掉了,過幾天泡成巨人觀再浮上來!
「我跟你講,泡久了的屍體可丑了!我以前在這邊看見過,根本看不出來活著的時候長什麼樣呢!」
我興奮道:「你要跳嗎,你死掉之後能不能不要亂漂呀,泡大了過兩天我去找個漁網把你撈上來。我聽說,聽說哦,有些人死掉後還會炸掉,boom 炸掉!」
我比了個炸掉的動作,期待看向他。
他皺緊眉頭:「你見過?」
我遺憾嘆氣:「沒見過炸掉的。」
他又不說話了。
我不氣餒,戳他胳膊:「小貓小貓,你跳嗎?」
他垂眸:「我不是貓。」
我不聽。
「小貓。」
「不是。」
「小貓。」
「我有名字。」
「小貓。」
他忍無可忍:「我叫謝虞。」
我:「謝小貓。」
12
謝小貓沒有跳下去。
他被我弄生氣了。
接下來兩天我都沒見到他。
第三天,他有出現了。
我對他揮手。
他腳步一頓,不過還是繼續向我靠近。
我湊近他:「小貓你還沒告訴我你跳不跳呢,你跳了記得告訴我啊,我想撈你!」
他這次沒有對我的稱呼進行糾正,而且問我:「我死了他們會後悔嗎?」
我呆了一下。
他表情很認真。
天飄飄揚揚落了小雪。
我也很認真問他:「後悔了會怎麼樣嗎?他們也會死掉嗎?」
他說:「他們會愛我。」
就這啊?
我皺了皺鼻子:「你好廉價,怪不得他們不愛你。」
一點點的愛就能換他的生命。
「他們不愛你,你應該按著他們的頭讓他們不得不愛你,而不是像條哈巴狗一樣搖著尾巴乞求他們的憐憫。
「我不要和你這種笨蛋玩了,你死掉我也不會撈你。你太笨了。」
不喜歡笨蛋。
笨會傳染。
這段時間不去江邊玩了。
我找到了新的秘密基地,也就沒有再見到他。
13
第二次遇見謝虞,是十四歲。
我被親生父母找到,回家四年。
上貴族學校。
新家有錢是有錢,但這個世界上嘛,總是有更有錢的人。
在這一個圈子裡,我家是底層。
我和我妹被勒令討好家世更好的少爺小姐們。
我妹又乖又可愛,一副軟包子樣。
誰看了都想欺負她。
有個小少爺很過分,小小年紀不知道腦子裡裝的什麼,竟然對我妹動手動腳。
我妹也笨。
但她是妹妹,可以忍一下。
她沒有生理常識,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麼,只是和我說:「姐姐我不喜歡他摸我的手。」
我很生氣,以妹妹的名義把他約出來,揍了一頓。
為了防止他告家長,我把他扒光,要求他跪著道歉。
視頻里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可丑了。
我晃了晃手機威脅他:「敢告狀這條視頻會出現在所有認識你的人手機上。」
他嚇得屁滾尿流,抓起衣服就跑。
我拍了拍手滿意極了。
我是在學校的小樹林乾的這事,哼著歌準備回去上課,扭頭聽見角落裡傳來一聲輕笑。
「這裡有監控。」
我上的這所貴族學校校服很好看,是英倫風。
來人長得高,至少有一米八,穿起來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