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氣說完,胸膛劇烈起伏,看著江余白那張俊朗卻此刻寫滿了震驚和無措的臉,看著方知藝那副被拆穿後泫然欲泣的虛假模樣,只覺得無比可笑,也無比可悲。
我愛了兩年,小心翼翼維護了一年的感情,原來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讓聲音恢復最後的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江余白,我們分手吧。」
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甚至帶著一絲荒謬:「你說什麼?就為了一盒排骨?林晚,你鬧夠了沒有!」
「分手。」我清晰地重複,字字斬釘截鐵,「不是因為這盒排骨,是因為你永遠模糊的界限,是因為你一次又一次的縱容和默許,是因為我受夠了在你心裡,我永遠排在物理和她之後!」
食堂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我們。
江余白的臉色從震驚到難看,再到一種被當眾駁了面子的陰沉怒火。
他盯著我,眼神里慣有的冷意和此刻被冒犯的不悅交織在一起,沉默了幾秒,他幾乎是咬著牙,用一種近乎賭氣的、冰冷的語氣說:
「林晚,你別後悔。」
到了這一刻,他依然覺得,是我在鬧,是我在小題大做,是我離不開他。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愛了兩年,卻從未真正擁有過的少年,心底最後一絲微弱的火苗,也徹底熄滅了。
我扯出一個極淡的,帶著無盡嘲諷和悲涼的笑容。
「我不會。」
說完,我沒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腳步初始有些虛浮,但每一步,都踏碎了過往的執念與卑微。
我轉身離開食堂,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棵終於掙脫了所有纏繞藤蔓的樹。
身後似乎傳來方知藝假惺惺的驚呼,還有江余白可能沉下來的臉色。但都不重要了。
走出食堂大門,冬日的冷風撲面而來,吹在臉上,帶著凜冽的清醒。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沒有想像中撕心裂肺的痛,反而有種淤塞已久的河道被強行沖開的通暢感。
眼淚沒有流下來。
大概是過去流得太多了,庫存已然告罄。
4
回到宿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機里所有和江余白的合影,一張一張,徹底刪除。
那些我曾經視若珍寶的瞬間,他難得配合的側臉,被我偷拍時微微蹙眉的樣子,甚至是我們唯一一張靠得還算近的、在實驗室樓下的模糊照片……
此刻看來,都充滿了諷刺。
他的眼神永遠疏離,笑容永遠勉強,只有我,像個一廂情願的傻瓜,在每一張照片里笑得燦爛而卑微。
然後,我把他送的所有東西,那條他隨手在便利店買的、我卻戴了整整一年的圍巾,那個印著複雜物理公式的、我用來喝水的杯子,甚至是他某次隨口誇過可愛、我就一直別在書包上的小玩偶……
統統塞進一個巨大的紙箱,用膠帶死死封住,推到了床底最深處。
眼不見為凈。
做完這一切,我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內心一片奇異的平靜。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萬箭穿心,只有一種耗盡了所有力氣後的虛脫,以及虛脫之後,破土而出的、細微卻堅韌的輕鬆。
原來,放下一個人,不是一瞬間的天崩地裂,而是一點一滴的抽離,直到某根一直緊繃的弦,「啪」一聲輕輕斷開,然後萬籟俱寂。
5
分手後的日子,比我想像中要好過。
起初,在校園裡偶爾碰到他和方知藝,心臟還是會條件反射般地緊縮一下。
方知藝似乎更加得意了,幾乎像個人形掛件一樣黏在江余白身邊,看向我的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勝利者姿態。
有一次在圖書館,我正低頭找書,聽見方知藝嬌俏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學長,這本《量子力學導論》好難懂啊,你晚上有空嗎?能不能再教教我?」
我拿著書脊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抽出我要找的那本《西方美術史》,轉身離開。
自始至終,沒有朝那個方向看一眼。
江余白似乎試圖用眼神捕捉我的反應,但我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我的沉默和無視,大概比他預想中的哭鬧和糾纏,更讓他難以接受。
他開始有一些笨拙地、試圖引起我注意的舉動。
比如,在我發了一條關於看畫展的朋友圈後,他會在下面評論一句毫不相干的、我們以前討論過的物理概念,冗長而晦澀。
我直接點了刪除,沒有回覆。
比如,他會「恰好」出現在我和朋友常去的食堂窗口,排在我後面,欲言又止。
我打完飯,會和朋友談笑風生地找位置坐下,全程當他透明。
他的臉色,在一次又一次的漠視中,逐漸變得難看。
那雙曾經盛滿星辰和公式的、清冷驕傲的眼睛,開始染上焦躁和一種我不熟悉的陰鬱。
而我,我的生活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豐盈起來。
我不再需要每天盯著手機等待一條可能永遠不會回復的消息,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喜好和行程,不再需要因為他一句無心的話而忐忑不安。
我把更多時間投入專業學習,跟著導師做的項目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得到了導師的大力讚賞。
我重新拿起了畫筆,周末背著畫板去公園寫生,或者去看各種展覽。
我和閨蜜去探索城市角落裡有趣的小店,打卡新開的餐廳,在 KTV 里吼到嗓子沙啞。
我的世界,曾經狹窄得只能容納一個江余白,如今變得海闊天空。
分手後的第一個星期,像一場漫長而遲鈍的宿醉。
不是劇烈的疼痛,而是一種無處不在的、沉悶的空虛。
習慣是可怕的,我依然會在早上七點下意識醒來,想著要不要給他帶早餐。
路過物理系大樓時,腳步會不由自主地放緩。
深夜握著手機,指尖會習慣性地滑向那個曾經置頂、如今已被我刪除的聯繫人。
但每一次下意識的舉動後,緊隨而來的便是尖銳的清醒,像一盆冰水從頭澆下。
然後,是一種奇異的解脫感,我不再需要了。
不需要擔心他的冷淡,不需要揣測他的心情,不需要在方知藝的陰影下惴惴不安。
我強迫自己改變作息,不再去圖書館四樓,換了去食堂的路線。
我開始整理房間,把那些帶有過去痕跡的小物件,不是塞進床底,而是乾脆利落地扔進了垃圾桶。
眼淚似乎在那天食堂決絕轉身時流乾了。
偶爾,在夜深人靜,過往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湧入腦海時,心口還是會悶悶地疼,但不再是撕心裂肺,更像是一塊陳年的淤青,被不小心碰到時的鈍痛。
然後,葉仁煜出現了。
他是隔壁醫學院的學生,我們在一場畫展中相識。
我接受了葉仁煜一起吃飯的邀請。
第一次和他單獨坐在食堂,我還有些不自在,眼神會下意識地瞟向門口。
葉仁煜很體貼,他沒有問東問西,只是講他醫院實習的趣事,講他們醫學院流傳的詭異傳說,聲音溫和,話題輕鬆。
慢慢地,我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
和他在一起,我感覺到了久違的輕鬆。
我不需要刻意找話題,不需要擔心冷場,不需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是否合乎「江余白女朋友」的身份。
我可以大聲地笑,可以發表幼稚的言論,可以毫無負擔地接受他的照顧。
他會記得我不吃香菜,會在我皺眉時下意識地問是不是菜不合口味。
過馬路時他會自然地走到車流來的那一側,手臂虛環在我身後,是一個保護的姿態,卻不會讓人感到被冒犯。
這種細緻入微的體貼,是江余白從未給予過我的。
有一次,我隨口提到想看一部剛上映的文藝片,但聽說票房不好排片很少。
周末的時候,葉仁煜就拿著兩張電影票出現在我面前,笑得有點靦腆:「正好看到這家影院有排片,時間也合適,就買了。不知道你還想不想看?」
電影很小眾,影院裡人寥寥無幾。
劇情緩慢,色調灰暗,並不是一部能讓人開心的片子。
但黑暗中,我坐在他身邊,感受著身旁傳來的安穩氣息,竟然沒有覺得沉悶。
散場後,我們沿著深夜的街道慢慢走,討論著電影的細節,他的一些觀點獨特而深刻,讓我有些驚訝。
「我以為醫學生都是理性思維,沒想到你對文藝片也這麼有見解。」我說。
他笑了笑,眼睛在路燈下顯得很亮:「生活不止有骨骼和藥劑,也需要感受和共鳴。而且,」
他頓了頓,看向我,「和你聊天,很有趣。」
我的心微微一動,一種陌生的、微暖的情緒悄然滋生。
這不是面對江余白時那種小心翼翼的仰慕和激烈的渴求,而是一種平和的、逐漸靠近的暖意。
我的生活重心開始徹底轉移。
我報名參加了一個我一直很感興趣的油畫班,每個周末背著畫板去上課,顏料弄髒了手指和衣服,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實和快樂。
我跟著導師的項目組去了外地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大膽地在會上提問交流,得到了前輩的認可。
我把以前用來等江余白、揣摩江余白的時間,統統還給了自己。
我的朋友圈開始出現新的內容:完成的油畫習作、會議現場的合影、和閨蜜打卡網紅書店的搞笑自拍、甚至是一張葉仁煜抓拍的、我在公園寫生時專注的側影。
我能夠感覺到,那個因為愛情而變得卑微、焦慮、失去自我的林晚,正在一點點褪去舊殼,重新長出堅韌而鮮活的枝葉。
7
我的平靜和逐漸綻放的新生活,顯然刺痛了某些人。
江余白開始以一種笨拙而引人注目的方式,試圖重新闖入我的視野。
最初是朋友圈。
在我發了一條關於油畫班作品的朋友圈後,他會在下面評論一句冗長而晦澀的物理學術語。
與他之前偶爾評論我發的物理相關文章時一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指點」意味。
以前,我會因為他哪怕一點點的關注而欣喜若狂,認真回復,努力理解他說的每一個詞。
現在,我看著那條與我的繪畫內容毫不相干、仿佛走錯片場的評論,內心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我直接點了刪除,沒有回覆。
他似乎不死心。
過了幾天,我發了一張和項目組成員一起慶祝項目進展的合照。
他又評論了,這次是一句沒頭沒腦的:「恭喜。這個方向最近確實有不少新進展。」
我再次刪除。
第三次,我發了一張和葉仁煜還有幾個朋友去爬山看日出的集體照,他沒有評論,但沒過多久,我發現他訪問了我的朋友圈封面。
這種幼稚的、試圖引起注意的行為,與他以往高冷的人設大相逕庭。
但我沒有感到絲毫的得意或報復的快感,只有一種淡淡的厭煩。
我順手設置了一下朋友圈權限,對他選擇了「不讓他看我的朋友圈」。
線下的「偶遇」也開始頻繁起來。
他會恰好出現在我和葉仁煜常去的那個食堂窗口,排在我後面。
我能感受到他落在我背上的、帶著灼熱探究的視線。
但我從不回頭,打完飯,會自然地和其他同學打招呼,或者和葉仁煜低聲交談,笑著找位置坐下,全程將他視為空氣。
有一次,在圖書館,我正和葉仁煜頭對頭低聲討論一個課題數據,江余白和方知藝走了進來。
方知藝依舊聲音嬌嗲:「學長,我們就坐那邊吧,安靜。」
我感覺到葉仁煜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我。
我對他搖搖頭,示意沒事,繼續剛才的討論,聲音都沒有絲毫變化。
江余白沒有坐下。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他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著我們這邊,臉色很難看。
方知藝拉了他一下,他似乎掙脫了。lin
然後,我聽到了他離開的腳步聲,有些重,帶著明顯的怒氣。
方知藝愣了一下,趕緊追了出去。
葉仁煜輕聲問:「沒事吧?」
我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沒事,我們繼續。」
我是真的沒事。
江余白的憤怒,他的注視,他的一切情緒,都已經無法在我心裡掀起任何漣漪。
我的心像一口枯井,對他,再也泛不起一絲波瀾。
他的失控在一天晚上達到了頂點。
那天我和葉仁煜,還有幾個朋友給一個同學過生日,玩得比較晚,回宿舍時已經快十一點。
遠遠地,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燈下。
這一次,他看起來更加狼狽。
頭髮凌亂,外套隨意地敞開著,腳邊的煙頭比上次更多。
他靠在燈柱上,低著頭,身影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孤寂和頹廢。
葉仁煜握了握我的手,低聲說:「我在旁邊等你。」
我點點頭,鬆開他的手,獨自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