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無忌,卻最是傷人。
顧言的笑容僵在臉上,再也維持不住。
那天,顧言是怎麼離開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我只記得,陳教授臨走前對我說:「小然,有些人,不值得原諒。」
我明白。
有些傷口,看似癒合了,但疤痕永遠都在。
9
我最終還是決定參加那個設計大賽。
不是為了顧言的承諾,也不是為了報復誰。
而是為了我自己,為了陳教授那句「善良不該沒有鋒芒」。
我把花店暫時交給助理打理,全身心投入到新的設計方案中。
那段時間,我幾乎把自己關在工作室里,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
我翻閱了大量的資料,修改了無數遍設計稿。
我想要證明,沒有顧言,沒有那份被竊取的「空中花園」,我宋悅然,依然可以靠自己的才華站起來。
顧言沒有再來打擾我。
但我知道,他一直在關注我。
我的花店每天都會收到匿名的訂單,點的都是最貴的花材,備註是「扔掉即可」。
我的午餐和晚餐,總會有人準時送到工作室門口,都是我喜歡的口味。
我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
就當是,他還回來的,那筆還不清的債的一部分利息。
一個月後,我帶著我的新作品《生息》,飛往了比賽的舉辦城市。
那是一個關於城市廢墟改造的生態花園設計,核心理念是「在毀滅中重生,於絕望中生息」。
這是我的故事,也是我想告訴所有人的,我的態度。
讓我意外的是,在比賽的會場,我竟然又見到了許喬。
她是以許氏集團代表的身份來的,他們公司也提交了參賽作品,正是那份被他們竊取並稍作修改的「空中花園」。
她看到我的時候,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慌亂,反而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挑釁。
「宋悅然,真沒想到你還有膽子來。」她走到我面前,充滿了惡意,「你以為你還能贏嗎?別做夢了。」
「能不能贏,靠的是作品,不是嘴。」我淡淡地回應。
「作品?」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知不知道,這次大賽的評委主席,是我父親多年的好友?你拿什麼跟我斗?」
原來這才是她的底氣。
我看著她志在必得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可悲。
她永遠都在依靠別人,依靠她的家世,依靠男人。
她從來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許喬,」我說,「靠關係得來的勝利,你拿著不燙手嗎?」
她的臉色變了變,隨即冷笑道:「成王敗寇,過程不重要。宋悅然,你就等著看吧,看我怎麼把你再一次踩在腳下!」
10
比賽的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拿了金獎。
我的作品《生息》得到了評委們的一致好評。
評委會主席,也就是許喬口中她父親的好友,在頒獎時,特意走下台,與我握手。
他說:「宋小姐,你的設計充滿了生命的力量,它打動了我們每一個人。這才是設計的靈魂。」
台下,許喬的臉色慘白如紙。
她精心準備的「空中花園」,因為理念陳舊,缺乏新意,連入圍都沒有。
這對她來說,無疑是最大的羞辱。
頒獎典禮結束後,我在後台接到了顧言的電話。
「然然,恭喜你。」他的聲音里,有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欣慰,「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嗯。」我的語氣依舊疏離。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許喬......她去找你了?」他問。
「嗯。」
「對不起,」他說,「我沒能攔住她。那個評委會主席,我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了,讓他務必公正。我不想......不想你再受任何委屈。」
我握著手機,心裡五味雜陳。
原來,他也在用他的方式,為我掃清障礙。
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遲來的深情,比草都賤。
「顧言,」我輕聲說,「比賽結束了,我也該回去了。女兒還在等我。」
「我來接你。」他說,「我在機場等你。」
我沒有回答,掛斷了電話。
回程的飛機上,我看著窗外的雲海,思緒萬千。
這場勝利,對我來說,像是一場漫長告別的終點。
我終於可以,坦然地放下過去,和我自己和解。
飛機落地,我推著行李走出機場大廳。
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顧言站在人群中,手裡捧著一大束洋甘菊。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看起來很憔悴。
看到我,他立刻迎了上來。
「然然。」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
「顧言,我們談談吧。」
11
我們找了一家機場附近的咖啡館。
我把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平靜地告訴了他。
從我病重,到他捲走一切,到我被陳教授所救,再到我遇到女兒......
我沒有控訴,也沒有歇斯底里,只是在陳述事實。
我和他說,手術時我肚子裡是有一個孩子,但因為沒有選擇保胎,兩個多月的胚胎在手術中流產了。
所以宋寶真的只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顧言聽得渾身發抖,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
當我說到我被醫院催繳費用,絕望拔掉輸液管,準備放棄生命的那一刻,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別說了......」他聲音嘶啞,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然然,別再說了......求你......」
一個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男人,此刻,哭得像個孩子。
「對不起......我以為你身上還有錢的,我以為這樣可以讓你乖乖聽話,不跟我亂發脾氣。後來我去醫院找你的時候,醫生說你已經不在了。我以為是我害死了你……」
他越懺悔,我內心越平靜無感。
我抽回自己的手,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這是我找律師擬的協議。」我說,「關於『空中花園』的智慧財產權,以及你當年非法轉移的夫妻共同財產,我要求拿回屬於我的那一部分。不多要,也不少要。」
顧言看著那份協議,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拿起筆,在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 「然然,只要你肯原諒我, 我什麼都願意給你。我的公司,我的一切, 都可以給你。」
「我不要你的東西。」我搖了搖頭,「我只要拿回我自己的。顧言,簽了這份協議, 我們之間, 就兩清了。」
兩清了。
這三個字,像一把利刃,徹底斬斷了他最後的一絲希望。
他頹然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宋悅然,」他喃喃自語, 「我們真的不能再開始嗎?你真的要這麼……狠心……」
我笑了,準備起身離開。
他永遠都在試探,根本沒有真實的後悔,再多談下去毫無意義。
我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12
那次見面之後,顧言就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了。
後來,我從一些財經新聞上零星看到了他的消息。
他和許喬離婚了,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幾乎是凈身出戶。
許家因為「空中花園」抄襲和小三上位的醜聞, 聲譽受損,股價大跌。
顧言的公司也陷入了危機。
但這都與我無關了。
我的生活,回到了平靜的軌道。
我的工作室因為那次獲獎,名聲大噪, 訂單源源不斷。
我擴大了經營,招了更多的員工,還開了一家分店。
女兒的心臟手術很成功,她現在可以像其他孩子⼀樣, 在陽光下盡情地奔跑,⼤笑。
春天的午後, 陽光正好。
我帶著女⼉在我的花園⾥種下新的花苗。
女兒穿著⼩小的園丁服, 拿著⼩鏟子, 挖得滿頭⼤汗,小臉上沾滿了泥土。
「媽媽, 你看!我種了一棵太陽!」她舉起⼀株向⽇葵的幼苗,開心地對我喊。
我笑著走過去, 蹲下⾝,幫她擦掉臉上的泥土。
「是啊,我們的寶寶種下了一顆太陽。」
陽光透過花葉的縫隙, 斑駁地灑在我們⾝上,溫暖而明亮。
我的⼿機響了一下,是一條銀行的入帳簡訊。
是顧言賠償款的最後一筆。
數字的後⾯,跟著一條簡訊,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我刪掉了簡訊, 就像扔掉那隻陶瓷小鳥⼀樣,沒有絲毫留戀。
遠處, 助理⼩妹喊我:「然姐,有客⼈找!」
我牽著⼥兒的手,站起身。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