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好像和我父親的身影重疊了。
18
婚後,我和沈意爆發了第一次衝突。
原因是我倆結婚後,公司考慮到我是否會懷孕這件事進行了約談。
我再三保證三年內沒有懷孕的計劃。
但沈意知道後卻大發雷霆。
「你知道我媽有多想抱孫子嗎!你憑什麼說不生就不生!」
「我沒說不生,只不過要晚點生,現在競爭壓力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等著我下去呢。」
「那就算你生完你一樣可以工作啊!你這樣太自私了!」
「我自私?你媽為了抱孫子損害我的前途你說我自私?」
我氣笑了,指著他說:「今天我還就自私了,我的肚子,生不生我自己說了算!少拿傳宗接代這種老思想綁架我,沒用!」
見我態度如此強硬,沈意語氣軟了下來。
「燦燦,我也是為了你身體考慮,再過些年你年紀大了,那可就是高齡產婦,生孩子會有風險的,到時候真的為了生個孩子落下什麼病根,你讓我可怎麼辦啊。
「而且你不是說咱爸媽以前最喜歡孩子了嗎,二老泉下有知也想早點抱抱外孫子,等下次回去把孩子抱到姥姥姥爺墳前,他們也會很欣慰的。」
提起爸媽,我心中那塊柔軟被觸碰,意志有些動搖。
「可工作……」
「放心好了,你老公養你綽綽有餘,你沒必要這麼要強,在家享享福不挺好嗎,難道你還信不過我的能力。」
我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可架不住他軟磨硬泡。
最終我還是向公司遞交了辭呈。
沈意也如他所說,自從我辭職回家備孕後,他對我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
我也從一開始的不甘變得享受這份偏愛。
但天有不測風雲。
金融風暴來襲,各大企業紛紛裁員,沈意恰好就在裁員名單里。
那段日子,家裡跟天塌了一樣,沈意每日酗酒,我看在眼裡疼在心中。
「老婆,我決定了!」
一日,沈意突然醉醺醺回來叫醒我說:「我要創業,我和哥們研究了一個項目,絕對能掙錢!」
見他重振旗鼓我是很高興的,但我也有顧慮。
「可初始資金從哪來?」
「這幾年咱倆不是每個月都會存錢嘛。」
「不行!那是給寶寶的奶粉錢!不能動!」我拒絕,但他卻很激動地抓著我:
「燦燦,寶寶還沒出生,奶粉錢我可以再掙,但機會要是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你放心好了,我保證會給寶寶奶粉錢掙個幾倍出來,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就這樣,沈意拿走了我們結婚以來的積蓄,還將現在住的這個貸款房子抵押了出去。
沒辦法,我們只能選擇回老家居住。
19
得知我和沈意回來住,鐵柱抓著我的手激動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還主動幫我搬行李,看著他跑上跑下,我沒好氣懟了懟沈意。
「你可真好意思,自己一動不動,讓鐵柱哥一個人干。」
沈意打個哈哈:
「人家照顧你嘛,我總不好駁了人家的好意。」
正巧鐵柱下樓聽到了,嘿嘿一笑:「小沈說得對,這點東西不算什麼。」
「謝啦,改天請你吃飯哈。」
一切忙完後,沈意沒留鐵柱,人走後,他拿著酒精開始在屋裡噴來噴去。
我捂著鼻子說:「你幹嘛呢。」
「誰知道有沒有細菌。」
他這話讓我覺得刺耳:「你這叫什麼話,人家幫咱幹活,你還嫌他髒?」
可能是聽出我不高興,他忙解釋說:「我這是為了你和寶寶的健康著想,再說這房子這麼久沒人住了,總是有細菌的,徹底消殺一樣也不是壞事。」
其實我是能感覺到他對鐵柱是看不起的,可我也不想因為這點事和他吵架。
畢竟他才是我的丈夫。
自從搬回來後,沈意開始變得和以前不同,早出晚歸,回家也不愛說話。
一問他,就說去跑業務,很累。
我開始獨守空房,無聊時站在陽台往下看,總能看到一個穿著制服的身影在樓下晃呀晃。
這一幕讓我恍然,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看到那顆黃毛腦袋在樓下徘徊。
今天,我破天荒地沒有提前睡覺,而是坐在客廳沙發等著沈意回來。
前段時間,我在沈意手機里發現了一個女人號碼,而且互動頻繁。
於是我多加觀察,發現他每次回來身上總有一股香水味。
我確定那不是屬於家裡的任何一個味道。
門鎖響了,沈意又是一臉疲憊回來。
看到屋內燈亮著,明顯一愣。
「怎麼還沒睡?收拾收拾睡吧,我累了。」
「沈意,把手機給我。」
見我伸出手,他後退幾步,乾笑兩聲:「幹嘛?查崗啊,別鬧了,我好累。」
可我笑不出來:「沒開玩笑,說吧,那個女人是誰,你知道我脾氣的,這種事解釋不清楚咱們誰也沒想睡覺。」
「你有完沒完啊!我工作已經夠累了,沒空陪你在這裡猜來猜去!你是一天天在家待著沒事幹,可我忙得很!」
我瞪大眼睛指著自己:「我沒事幹?我沒事幹還不是你當初求我在家待著的!好好好,從明天開始我也出去工作,到時候咱倆誰也別干預對方!」
我這麼一喊,沈意先是呆愣幾秒,然後摟住我肩膀:「燦燦,我說的是氣話,我沒那個意思,你想看手機就看好了,我真的只是為了工作才和那些人逢場做戲的。
「對了,你手裡還有沒有錢,最近有個項目缺少資金,只要資金到帳,下個月利潤翻番!」
我沒好氣甩開他的手:「孩子的奶粉錢都被你拿走了,我哪來的錢,還有,在你沒把孩子奶粉錢還上之前,休想讓我要孩子!」
20
沈意急了,抓著我胳膊:「黃燦燦,我可是你老公,跟我你還藏心眼,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你爸媽出車禍走了,肇事者給賠了一大筆錢,這錢你肯定沒動。
「沒開玩笑,這錢對我很重要,快給我。」
「沈意你還是不是人,當初買房子我就從那錢里拿的首付,你家就只拿了裝修錢,後來房子賣了你也沒把錢給過我一分,現在你還惦記剩下那些,做夢!」我指著他鼻子罵道:「這錢你想都別想,不可能給你一分!
「有能耐你就去找別的女人,讓她們給你出這個錢!」
沈意被我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一巴掌拍下我的手:「少他媽指著我,這幾年還不是我養著你,什麼你的錢,你人都是我的,錢也是我的!你爸媽都死了,你還指著這點錢能讓他們活過來啊!」
我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抬起手要打:「你混蛋!」
「去你媽的!」
他一把抓住我揚起的手,反手抽了我一巴掌,我被打翻在沙發上。
他還不解氣,上來朝我肚子猛踹兩腳:「臭女人,占著茅坑不拉屎,都幾年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娶你,不會下蛋的母雞!」
這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挨打,還是被我曾經認為最愛我的男人打。
一瞬間大腦都空白了,只會本能地蜷縮一起讓挨打的位置少一點。
就在這時,防盜門被人瘋狂敲響。
我感覺到沈意的停頓,下一秒門竟然從外邊被打開了。
一道殘影沖了過來,徑直撞在沈意身上。
「哎喲我草!」
沈意可能也沒想到會有人能把門打開衝進來,沒防備被撞翻倒地。
「鐵柱哥?」
我呆呆地看著滿臉漲紅的鐵柱,後者看到我披頭散髮的模樣,憤怒地大喊:
「臭小子,你敢打她!我饒不了你!」
轉身朝沈意撲去,兩人扭打在一起,很快鐵柱就落了下風,被沈意騎在身上毆打。
即便如此鐵柱也沒放過他,寧願挨上幾拳也要打他一拳。
「夠了!都放開!」
我上去拉沈意,鐵柱瞄準機會,一張嘴咬在沈意大腿上。
痛得他嗷一聲喊出來,反手抽了鐵柱一拳,把牙都打掉了。
「曹尼瑪的,兩個姦夫淫婦,早就看你們不對勁,臭婊子,趁我不在家偷男人是吧!
「好好好,連家鑰匙都給了,你他媽真的是餓了,這種貨色也下得去手!
「行啊,這事沒完,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你黃燦燦就是個不知廉恥的爛貨,賤人!」
「你閉嘴!」鐵柱爬起來滿嘴是血,用那地中海的腦袋瘋了一樣朝他頂去。
「媽的瘋子!你倆給我等著!」
沈意捂著大腿一瘸一拐地跑了。
21
我把門重重關上,無力地滑落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為什麼昔日最愛的男人如今卻變成這個模樣。
不多時,一個陰影擋住頭頂的光。
鐵柱侷促地站在前面,搓著手像是犯錯的孩子。
「對不起啊燦燦……」
他錯在哪?錯在攔住沈意家暴我嗎?
「你哪來的鑰匙?」
「電箱裡的……但我從來沒進來過。」
他舉手發誓的模樣很滑稽,尤其是嘴裡還掉了顆牙,往下流淌著血沫。
我想起來了,小時候爸媽回家晚就會把鑰匙放在電箱裡,自從我寄宿後這鑰匙也就被遺忘在電箱裡,沒想到他還記得。
至於他說從來沒進來過,我當然相信,因為在我回家時,門外明顯有人打掃過的痕跡,可屋內卻落了厚厚一層灰,連個腳印都沒有。
我問他怎麼知道我家裡出事,他回答得很簡單。
我每天都會很早熄燈睡覺,可今天卻一直亮著燈。
沈意回來時,他也看到了,不放心地跟了上來在門口徘徊。
接著就聽到動手的聲音,猛敲房門沒人開,情急之下去拿了鑰匙開門。
看他的樣子仿佛還在為自己的衝動自責。
我卻笑了,眼角還掛著淚痕。
這麼多年,周圍的鄰居變了,家裡的布局變了,我也變了。
可他,還是那個默默關注我,始終保護我的鐵柱。
22
次日,我決定出去找工作。
至於沈意,他是否回來我已經不在意的,因為我決定和他離婚。
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我絕對不會允許有一個隨時威脅我安全的人躺在身邊。
也不會允許我的孩子日後有一個暴力傾向的父親。
當我在電話里告知他離婚事宜,他表現得很暴躁,並且一再強調就算離婚他也要拿回自己那筆錢。
可笑,那筆賠償金可是婚前財產,他一分都別想拿到。
並且我已經通知他做好被起訴的準備。
他放話絕對不會讓我和鐵柱好過。
起初我以為只是狠話,直到我看見小區電線桿上張貼的照片。
照片上是我和鐵柱站在大門口聊天,應該是被人遠遠偷拍的,畫質模糊,又是列印出來的。
錯位下我像是和他貼得很近,小區內的人一眼就能認出我倆。
上面還印著四個大字:姦夫淫婦
「噁心!」
我憤怒地撕下照片,而循聲趕來的鐵柱滿頭是汗,手裡還有一疊 A4 紙。
見到我連忙把手背到後面。
「不用藏了,這種拙劣的做法只會讓我更噁心他!」
「我……我,我去跟大家解釋。」鐵柱滿臉漲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內疚的。
「不用,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當晚,我就擬好訴訟移交給律師。
這一次我不僅要離婚,還要他為他卑鄙的行為付出代價。
我們這種小城市圈子本就不大,沈意找的哪家私家偵探,去哪個列印店列印的根本經不起調查。
不過半個月法庭就審理了案件。
在我出示了一系列證據和婚前財產認定書後,沈意不僅一分錢拿不到,反而要給我一筆精神損失費。
判決下來後,沈意跑來求和。
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我這才知道,這傢伙被騙了。
什麼創業,什麼拉投資,全都是殺豬盤。
對方只不過是找了幾個站街女,略施小計就讓他信以為真,還以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實際上所有錢早就轉到別人名下了。
我只留給他一句自作自受,便瀟洒離去。
沒了沈意的生活,我開始走上坡路。
找工作的時候不僅接到了前公司的 offer,對方還提出會在我老家這裡開設分公司,需要一個有經驗並且熟悉當地市場的負責人。
但出於我上一次的離職,這次增加了半年的考察期。
這對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
同時半年前去做基因檢測的結果也出來了,因為我和沈意一直要不上孩子,我認為是我的問題,因為我知道沈意之前有個前女友為他打過胎。
可檢測結果卻是我沒問題,反倒是沈意精子活躍度不高。
這樣想來,當初沈意怕也是給別人接了盤吧。
23
轉眼要過年了,各家都在張燈結彩置辦著年貨。
我來到保安亭,敲了敲玻璃。
「快進來快進來,外邊冷。」
鐵柱招呼著我進去,並把小太陽推到我面前。
「柱子哥,今年過年來家裡過吧。」
「啊?」鐵柱錯愕地搓搓手:「這不好吧?」
「這有啥不好的,小時候你又不是沒來過,現在我爸媽走了,我身邊沒什麼親人,你就是我親哥,別人說不了什麼。」
他張張嘴激動地說不出話,片刻只擠出個嗯,重重點點頭。
「行,就這事,你先忙著,我去超市買點乾果,雖然人少,但過年氣氛不能少。」
我走出去好遠還能看到他在保安亭里又蹦又跳,活像個孩子。
但想想又嘆了口氣,他這一輩子,終究是把自己困在這個小區了。
買完乾果回來的路上,經過一條巷子,一條黑影突然跳出。
「別動!」
什麼硬物抵在我後背,我嚇得扔下手中東西高舉雙手。
心想這是遇到打劫了。
強裝鎮定說:「兄弟,有話好好說,只要別傷害我。
「這大過年的誰也不容易,你肯定是遇到困難了才這樣,你看是缺錢還是缺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我包里就有今天提的現金,你拿了就走我絕對不回頭,也絕對不報警。
「買張車票回家舒舒服服過個年,老婆孩子熱炕頭不好嗎?」
我自認為我說得已經很好了,只要不是喪心病狂的狂徒應該都不會再有進一步的舉動。
但我卻感覺到身後那人仿佛在抖動,好像在壓抑著什麼。
漸漸我聽出來了,他在笑,是那種癲狂的笑。
「黃燦燦,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哈哈哈哈,老婆孩子……我的老婆不就在這嘛,你讓我去哪熱炕頭啊。」
黑暗中我瞪圓了眼睛:「沈意!」
他猛地把我翻過來,我清楚地看到他手裡拿著一把匕首。
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黃燦燦,我的人生被你毀了,我工作沒了,錢沒了,你還把我的體檢報告郵回家裡,現在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柄,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這一切是你自做自受!
「你還說!既然你毀了我,那我也毀了你!」
他歇斯里底地咆哮著,手中匕首揮舞嚇得我一動不敢動。
「我要割掉你的頭皮,讓你和那個臭保安一樣長不出頭髮,在你臉上割上一刀又一刀,這樣你倆就般配了,你個臭婊子。
「那個臭保安不是說要保護你嘛,讓他現在出來啊,哈哈哈!」
我突然瞪圓眼睛看著他後面,大吼一聲:「柱子哥,別!」
沈意嚇得猛回頭,卻看到空無一人的巷口。
意識到被騙的他想抓住我已經晚了,趁著間隙,我抬起膝蓋猛地頂在他胯間。
一瞬間他吃痛的彎下身子,我趁機繞過他朝外跑去。
「媽的臭婊子,我殺了你!」
我發了瘋一樣向家跑,他在身後追,劇痛讓他體內腎上腺素飆升,竟忽略了疼痛跑得愈發快。
而我穿著高跟鞋根本跑不快,哪怕脫掉赤腳也一樣被拉近距離。
「燦燦!」
跑著跑著,我看到迎面出現一個身影。
鐵柱哥!
他大喊著朝我跑來,我一時間鼻頭一酸,高喊他的名字。
帽子掉了,露出一圈亮黃的頭髮,猶如當年濃霧中那般,他總是會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草你媽又是你!狗男女都給我去死吧!」
我感覺到腦後惡風,似乎下一秒那把刀子就會插入我後心。
關鍵時刻,鐵柱猛地撞開我,與身後的沈意撞到一起去。
兩人翻滾在地上,鐵柱死死地咬住沈意的耳朵。
「窩鎖國,你對她不好,窩饒不了你……」
鐵柱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著,沈意吃痛的慘叫。
「來人啊!來人啊!殺人了!!!!
「啊!!!!」
聽到我這麼喊,沈意一使勁竟然掙脫開來,但耳朵卻還留在鐵柱嘴裡。
爬起來的瞬間他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柱子哥!」
我哭著要扶起鐵柱,可就在觸碰到他的瞬間,我動作凝固了。
一把匕首就那麼明晃晃地扎在他胸口,連根沒入,看角度看力度,就是剛才他推開我的瞬間刺進去的。
「柱子哥你別嚇我,我這就叫救護車,你看著我看著我啊!」
我著急地想要拿手機,可這時我才意識到,我的所有東西都掉在了之前的巷子口。
我想起身去找路人幫助,一隻手卻抓住了我。
「燦燦……我沒騙你……我真的能保護你……」
「我知道,你別說了柱子哥……」
「我沒騙你……我真的能憋氣兩分半,我……我拿奶奶發誓……」
「求你了柱子哥,你別說話了。」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可他卻強行咧開嘴角,一隻手高高舉起指著天空。
「燦燦……看……看我憋氣神功!」
「哥!!!!!!!」
24
「本最高人民法院宣布犯人沈意,犯故意殺人罪,罪名成立,判處死刑,立即生效,即日行刑!」
我從法院走出來,心裡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般喘不過來氣。
哪怕行兇者受到了制裁,但鐵柱哥也永遠醒不來了。
隨後我去警局取走鐵柱哥的骨灰,在小區里給他辦了追悼會。
那天,大半個小區的人都早早起來站在靈堂外。
我也才知道,這些年,他真的如同他所說那般認真地保護著小區內的人。
他清楚地記得每一戶人家有誰,記得他們的身體狀況,無論紅白喜事他都會跟著幹活。
一些子女不在家中的老人遇到個修水管修燈這些個瑣事,他也是第一時間站出來。
哪怕小區內只有他一個保安,但小區這些年卻從來沒遭過小偷。
小區內一草一木,一塊磚,一片瓦,他都記在心裡。
大家不說,但都感恩這個有點老的小保安。
「柱子命苦啊……年紀輕輕被人騙,臨了臨了還死於非命,老天爺沒眼,讓好人沒好報啊。」
我聽見王嬸在為鐵柱鳴不平,走上前彎下身子:「嬸子,你說柱子哥怎麼了?被人騙是什麼意思?」
王嬸抹了把眼淚:「燦燦你回來的少你不知道,當年你爸媽走的時候鐵柱回來過,可沒多久就住院了。
「聽說是在出去打工的時候被人騙進黑煤窯,連腎都給挖走了。
「那天他聽到你爸媽走的消息,連夜從醫院跑出來,就這麼用兩隻腳走,硬生生撐過來的。
「你看他的樣子,才三十多歲老得跟五六十一樣,都是少了一個腎鬧的啊。
「還有他那頭髮,為了掙點錢,總是染總是染,染的毛囊都死了,可就這樣他還總是染,說什麼怕人認不出,你說大家都從小看著他長大,誰能認不出他呀。」
「我……」
後面王嬸說了什麼記不太清了,只想著當初看到他這個樣子時,我好像就沒有認出來,還是脫掉帽子露出那一圈黃毛時這才……
我之後找到派出所,請警察調出鐵柱當初被騙的地點,還有當初他行進的方向。
這樣看下來,他如果不被騙的話,最終的目的地好像就是我大學所在的城市。
柱子哥,你一直都在保護我對嗎。
無論我在哪,無論有多遠。
想到這,我淚崩不止。
25
夜裡,我從抽屜里翻出一部手機, 一台磨損嚴重的諾基亞全鍵盤手機。
上面的數字已經沒有了, 螢幕也刮花嚴重,這麼多年,他一直在用這部手機。
難道在他簡單的認知里, 只有這部手機能聯繫到我嗎?
我翻起他的通訊里,果然只有我一個號碼, 簡訊里也只有一些運營商發的提醒。
可當我點開相冊時卻呆住了。
裡面只有一張照片,那是我和沈意在家辦流水席的場景。
照片上, 我和沈意在敬酒, 鐵柱就站在鏡頭前咧嘴叉腰笑著,遠處的我錯位下像是挎著他一般。
他像是個老父親挽著我的手, 把我交付給他人。
我想起那天他的慌張,他的不自然。
他總是不善言辭, 卻已經付出所有。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他心甘情願成為我的守護神,直到小區內改建。
要推掉原有的車棚, 改成停車場。
施工當天我在現場, 看著承載很多回憶的車棚被推掉,心中五味雜陳。
可一個反光引起我的注意,連忙叫停鏟車, 跑過去撿起。
好熟悉的鐵盒, 是當年劉奶奶藏錢的鐵盒嗎?
看位置, 難怪我收拾遺物時沒找到,鐵柱又把盒子重新嵌回牆裡了。
打開後,曾經的票據和零錢不見了, 孤零零地躺著一個小本子。
打開第一頁,上面記著很多我聽過的名字, 都是小區內的同齡人。
名字下面有著+3、+2、+3……的數字, 但都沒幾個以後就變成-電風扇、-熱水胡。
這讓我想起他當時跟我說過,除了我, 他還朝別人要過保護費,可最後人家總是會找上門拿走他家的東西當補償。
我翻到最後面, 我的名字終於出現了。
黃燦燦, +5、+1、+3……
別人的名字都是歪歪曲曲的,唯獨我的名字很方正,而且像是描過好幾次一樣。
這串數字在後面突然中斷了, 在+200 後面是一個-101。
緊接著就是+8,然後就沒了。
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給過八塊錢。
直到我手一滑本子掉落地上橫陳過來時, 猛然意識到。
這不是 8, 而是正無窮。
那天, 陽光很好, 塵土飛揚, 我又哭又笑走出現場,看起來很狼狽。
路過綠化帶時,一條黃影竄了出來, 死死咬住我的褲腿。
好有趣的小黃狗,全身都是黃的,唯獨頭頂中央有點白。
你是怕我認不出你嗎?
我抱起它,用臉頰蹭了蹭它, 低聲呢喃:
「做人太苦了吧,哥,以後我保護你好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