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認真起來,到時候你甩都甩不掉。」
「你要是只想玩一玩,趁早跟人家講清楚。咱可以當海後,但不能當人渣。」
她的話讓我陷入思考。
和景澹在一起的一個多月過得飛快。
我承認我很快樂。
但快樂的同時,少有的不安感開始出現。
從來我都習慣了做關係中的掌權者,也自問出手大方,會給每一段感情體面收尾。
可是這一次為什麼總感覺……哪裡變了呢?
是景澹全心全意地投入刺痛我了?
還是我那所剩無幾的良心發作了?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當我第三次在大會議上走神想他的時候。
我意識到,這段關係越軌了。
那一天,我主動給景澹打了個電話。
「晚上有空嗎?」
他想了想,很快給我答覆:
「我八點半下課,兼職可以請假,九點趕到別墅。」
「不是這個!」我有點氣惱,「難道我每次找你都是為了做……」
轉眼看見我們倆的聊天記錄:
【周六來,穿白襯衫。】
【好的,姐姐。】
【周三上午做午飯。】
【嗯嗯,好,姐姐,我很想你。】
【周末。】
【好啊,姐姐,你想吃什麼?】
【計劃取消。】
【……好吧,姐姐,我知道了。】
……
我好像確實有那麼一點點過分。
「景澹,」我語氣難得溫柔,「你選一家喜歡的餐廳吧,我們好好聊聊。」
他約了一家日料店。
到得比我早。
一身黑色條紋衫,姿態清冷端正。
烏黑碎發下那張臉依舊透著生人勿近的疏離。
直到看到我,景澹抿唇,笑著朝我招招手。
「姐姐,這裡。」
可我敏銳地察覺,那個笑未達眼底,很勉強。
「怎麼了?」
景澹主動幫我倒酒,搖了搖頭。
「沒什麼,你能約我出來吃飯,我很開心。」
「撒謊。」
我神色冷了些許。
「景澹,別跟我撒謊。我不喜歡。」
他倒酒的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從揚起臉看著我,到停格,到眼底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到微微錯開臉。
那雙眼睛實在過於澄澈,所有的悲傷和被丟下的惶惑都清清楚楚,一覽無餘。
「姐姐,你玩夠了對嗎?」
12
我不知道景澹為什麼能如此洞察人心。
明明我不會把任何情緒掛在臉上。
他什麼時候發現的?
昔日的溫存和如今的愧疚交織在一起。
我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麼。
卻說不出來。
「是我貪心了。姐姐,讓你這麼為難。」
「抱歉。」
「接下來……我會努力還錢的。」
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忽然被用力攥了一把。
我用力將清酒一飲而盡,狠下心來:
「景澹,你不會想說你喜歡我吧?」
少年的表情僵住,許是沒想到我會如此直白。
「可能你只是覺得自己勝過了傅燁,可能你感激我痛快地給了你一筆錢,可能我這副皮囊還不錯……但這些都不是愛。」
「不,不是的。我分得清,我喜歡你。」
我被他執拗的模樣氣笑了:
「你分得清什麼呀,小朋友?」
「你才二十一歲。我二十六了,等你二十六的時候我早就三十一了,你還願意嗎?願意一直跟我走下去,難道你被周圍所有人指指點點?!」
「我願意。」
「我不願意。」
我知道這很殘忍,但我不能騙他。
「景澹,我只不過是個俗人。」
「我也會有焦慮,討厭他們說我老了丑了,我更討厭在未來某一刻,你身邊出現了更年輕漂亮的女孩後,我淪為那個患得患失的怨婦。」
「你知道嗎,在生意場這些年,雖然他們總誇我年少成名、漂亮能幹,但我知道這些男人心裡在想什麼。」
精緻的妝容掩藏不了我聲音里的不甘:
「他們在想,再強大又如何,一個女人,早晚要結婚生子;他們在等,等我甘願為一個男人洗手作羹湯。」
今天的酒度數高了點,我眼底蔓上一層水霧。
「景澹,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我絕不允許愛成為我的軟肋。」
「抱歉。」
「我們分……」
那句話還沒說完。
一個啤酒瓶橫空砸了過來。
在我倆面前四分五裂,碎片擦著我的頭髮飛了出去。
醉醺醺的男人大步衝進來,一巴掌扇在我對面的景澹臉上!
我簡直驚呆了。
霍然起身:
「你誰啊?」
「他媽的小婊子養的賤種!」
男人的髒話嘹亮且不堪入耳,一時間,居酒屋裡所有客人都看了過來。
「我是他老子!怎麼,跟富婆滾上床了,傍上大款了,覺得自己能耐了是吧?!」
「電話你都敢不接?你是老子我辛辛苦苦養大的!現在想跟我斷絕關係了?你做夢!」
「你有錢給那個要死不死的婆娘續命,沒錢給我?那麼多錢砸進去做手術,你腦子讓驢踢了!操!」
男人抄起桌上的酒瓶準備砸的瞬間,我下意識將景澹拽到了身後。
隨後朝著旁邊看傻了的服務生厲喝:
「你們就這麼看著瘋子鬧場?誤傷了客人怎麼辦?把他制住!」
幾個就近的服務生陸續反應過來,趕緊撲上去將男人牢牢鉗制住。
他滿嘴熏天的酒氣,嘴上還在叫囂:
「我教訓我兒子,管你他媽的什麼事?怎麼,你睡爽了捨不得了?」
我揚手扇了他兩個耳光。
「把他那張髒嘴給我堵上!」
大堂經理和老闆先後趕來,誠惶誠恐地跟我道歉。
不一會兒,我的助理也到了。
「要報警嗎,小舒總?」
「先不急。」
「問清楚他發什麼瘋。」
轉頭看到景澹,他僵直地站在原地。
原來人褪盡血氣後,臉色可以蒼白到這個地步。
那雙眼中翻湧的情緒越來越濃烈,好像下一秒要被悲傷淹沒。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滿意,爸爸?」
13
在場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我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抓住景澹有些冰涼的手腕。
「阿湛,別叫他,他不配。」
「你給我打回去。」
他眼中的淚水幾乎搖搖欲墜,死死地咬著牙。
手懸停半空,臉上全是痛苦。
「你敢!你個婊子生的賤貨!」
我抓起餐巾用力塞進男人嘴裡。
「景澹,今天出了任何事我舒瑾幫你兜底,打!」
他終於走上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打了男人一巴掌。
男人恨得目眥欲裂,嗚嗚嗯嗯地掙扎,但是被四個人摁著,完全徒勞。
「繼續打。」
景澹到底還是下不去手,呼吸紊亂,聲音苦澀。
「姐姐,我真沒用。」
我揉了揉手腕。
「你沒吃飯啊?知道什麼叫打人嗎?看好了。」
說完,甩手又是兩個響亮的耳光。
「欺軟怕硬的窩囊廢。」
「就會打電話敲詐勒索自己親兒子。」
「你要是不服氣盡可以報復回來,我舒瑾三教九流不缺朋友,奉陪到底。」
走出餐廳好一段路。
身邊的少年冷不丁打破沉默。
「姐姐,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一直死死抓住景澹的手。
「哦,我……我也不知道。」
目光四下逡巡。
我看到路對面亮著星星燈的花店。
「我給你買一束花吧,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買花。」
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的時候,我抱著一大束潔白的山茶花,遞到少年面前。
「送你,別不開心。」
景澹呆呆地看著,雙手在半空無所適從地頓了片刻。
「姐姐,別這樣對我。」
他痛苦地垂下睫毛,聲音顫抖:
「你別這樣對我。」
「我不值得。」
然後,大顆的眼淚砸了下來。
曾經被傅燁帶著整個寢室的人羞辱,他沒哭。
被親爹指著鼻子罵得不堪入目,他也沒哭。
卻因為我的一束花哭了。
我忽然失語。
許久,才用力地環抱住他。
「不,你值得。」
那天晚上,我和景澹躺在大床上。
就單純地聊天。
說著他的從前,我的從前。
像兩隻受傷卻依偎在一起的獸。
悄悄在黑暗靜謐里舔舐彼此的傷口。
我記得那一晚睡得很安心。
久違的安心。
等我睡眼惺忪揉著頭髮下樓,發現早飯整整齊齊擺在桌上,套好了保鮮膜。
心底好像忽然被一根針扎了一下。
不好的預感漸漸從針孔里湧現出來。
我走過去,看到了雞蛋羹、各種涼菜、熱騰騰的米粥。
還有之前自己曾經提過一嘴的灌湯包。
餐桌上,是屬於景澹的清秀字跡。
「記得先吃早飯再工作,蛋羹最好熱一下下,三十秒就夠了。」
「姐姐,你總是能教會我很多東西,但我沒想到……」
「你教給我的最後一課,是離別。」
「再見。」
……
14
事實證明,不要因為失戀加班麻痹自己。
然後睡在辦公桌邊。
因為真的很容易著涼。
再加上外面突如其來的雷雨,氣溫驟降。
我第二天直接喜提發燒流感一條龍。
痛。
太痛了。
我看著別墅落地窗外嘩啦啦的大雨。
腦殼兒里好像有一堆小人嘰嘰喳喳在開會。
以至於恍恍惚惚聽見敲門聲,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強撐著爬起來去開門,男人挑眉輕笑一聲,「哎呦,沒死呢?」
「這裡不需要特殊服務,找錯房間了,先生。」
我有氣無力地懟傅瀾山。
結果一抬眼看見拎著飯盒站在男人身後委屈巴巴的傅燁。
「姐姐。」
「我想你,但你把我拉黑了,我求小叔叔好久,他才帶我來找你。」
我下意識拉開了距離。
神色也冷了下來。
傅瀾山厚著臉皮把競標書遞過來:
「不關我事兒啊,我只是來交文件的,結果車一停,嘿,您猜怎麼著?從后座忽然蹦出來了。」
我真想踹他一腳。
「我是發燒了,不是腦癱了。傅瀾山你再滿嘴跑火車和你侄子一起滾蛋!」
男人這才收斂了嬉笑神色:
「舒瑾,咱們認識這麼多年,憑心而論,傅燁就是蠢,本性並不壞。」
「少跟我打感情牌,沒用。」
「好,不說感情,咱們說利益。我查了查景澹,的確是蠻優秀的。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母親重病在床,父親更是個五毒俱全的?和他在一起對你有什麼好處,就算你要養個金絲雀,我們傅家還能倒貼錢是不是?」
我閉了閉眼。
「傅瀾山,景澹他從來不是金絲雀。」
「你就當我好死不死動了真心吧。」
傅燁紅了眼眶,猶豫了好幾次,欲言又止。
「姐姐,我是不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看著他,也認真地回答:
「傅燁,沒有誰在年少輕狂時不犯錯,我原諒你。」
「但我們回不去了。如果你以後遇到了喜歡的女孩子, 千萬不要這麼對她。」
他不舍的目光定格在我臉上很久,聲音低啞。
「好,我記住了,姐姐。」
送走兩人, 空曠寂寥的別墅重歸於靜謐。
忽然覺得好難過,說不上來哪裡難過。
身上哪兒都疼,像是鋼刀窸窸窣窣刮過骨頭,翻個身都困難。
我意識模糊之際, 撥了置頂聯繫人。
「喂……」
「我快高燒燒死過去了, 程橙。」
「要是真的死了,你記得給我精心選一個風水寶地……」
十二分鐘後,景澹出現在門外。
還是那雙清冷純澈的眼睛。
只是因為太過匆忙,被雨水濡濕了鬢髮, 蒼白皮膚下透出破碎的美感。
他站在玄關處,在我開口之前忽然說道, 「姐姐,別趕我走。」
「我很會照顧人的, 在你病好之前, 可不可以不要趕我走?」
……
我的腦海里忽然如走馬燈一樣閃過無數個從前的畫面。
那些男士們的追逐和示好。
體面的、遊刃有餘的、心領神會的……
唯獨沒有他這樣堅定的。
離開也乾脆,回來也果決。
我慢慢地將感冒藥灌下去, 景澹立刻遞上薑糖。
他甚至記得我怕苦這樣的小事。
「景澹。」
「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專情、篤定、細膩又善良。」
他低下頭去,聲音低到塵埃里:
「我這麼好, 你不要我?」
……
我坐直身體, 倚靠在床頭。
「景澹,我不騙你,我也喜歡你。」
「我願意給你閱歷和足夠多的錢,但我覺得這些遠遠抵不上你的愛。我雖然不算什麼好人,但我不能理所當然地浪費你的青春, 揮霍你的感情,我不是人渣。」
窗外的雨稀里嘩啦下個沒完,弄得我也想哭。
「為什麼不能揮霍?」他喃喃自語,「姐姐, 明明你這麼聰明, 為什麼看不出來呢?」
「是我心甘情願被你浪費。」
「每一分每一秒,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甘之如飴。就算偶爾有痛苦,我也不捨得放開,只是那天我看你也感覺到痛苦, 我才離開的。」
我嘆氣。
「你不覺得我性格陰晴不定, 難以捉摸嗎?」
「如果一個人只喜歡你美,喜歡你聰明,那不叫愛。」
景澹像是鼓足所有的勇氣, 我從未見他一次性說這麼多話。
「了解她的全部, 並願意以餘生探索未來更多的細枝末節,我以為這才能叫做愛。」
「做什麼?」我喃喃,「什麼做?」
「……」
景澹估計被我的油鹽不進氣得夠嗆。
「沒事了,姐姐, 你睡吧,我走了。」
我這才笑出聲。
「不許走,留下來。」
「留下來是多久?」
「一直。」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