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情激奮,有人開始爆料我每天深更半夜驅趕著老人們爬牆出去翻垃圾桶。
三班倒讓老人們做我廢品站的免費員工。
甚至有一天出門,有人開始對著我扔爛菜葉和臭雞蛋。
每天出門採購的大哥每次都會被人圍堵、咒罵。
此外,張士誠每天都會在網上隔空向我道歉。
跪地求饒,聲聲懇切,將面子工程做到了極點。
張士誠再次給我發來消息,【談談?】
他氣定神閒,怡然自得。
我回了他一個地址。
到了約定時間,他果然來了。
「五十萬現金,我可以在網上澄清這是個誤會。」
我失笑,掏出一張銀行卡,「買斷?」
見我如此痛快,他立時猶豫起來。
不過片刻,便坐地起價,「八十萬,買斷。」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你就只能更出名一點了。」
他向我展示了一張照片。
一個房間裡,十幾名男女對著電腦、手機瘋狂發送煽動性文字。
「原來如此。」我頷首,敲了敲耳朵上耳夾式耳墜。
我第一次戴這東西,總覺得不舒服極了。
隨後捏起衣領之下的暗麥,「所以各位,聽清楚了嗎?」
張士誠終於看清了耳墜上隱藏的微型攝像頭,不禁為之一呆。
「你在直播?」
「你從一開始就是騙我的?就為了直播?」
「的確在直播,不過騙你……」我莞爾一笑,「張先生,你知道你母親是如何被捕的嗎?」
張志誠皺了皺眉,似乎不懂我為何有此一問。
我捏起領口暗麥,「抓!」
兩名警察破門而入,直接將張士誠按在了椅子裡,雙手反剪,銬住!
他滿目錯愕,禁不住叫了起來,「你是警察?」
我微笑著後退幾步,「現在不是了。」
我手機直播間裡,彈幕為之爆炸。
【就覺得不對勁兒,養老院對老人不好,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胆地不好吧?原來是這樣!】
【只有我覺得這位姐很颯嗎?幾天了這都,真能沉住氣啊。】
【同意樓上。】
【浪費感情,本來我還覺得這男人和他老媽挺可憐的,原來是要勒索別人!】
【還是慣犯!】
……
拜先前張士誠自己掀起的熱度,這件事受到了廣大網民的關注。
大家經常覺得老人和小孩是弱勢群體,但,小孩從幼兒園回家後胡說八道者有之。
老人倚老賣老,蠻橫無理者,更加有之。
此時被揭露,那些曾經被老人訛詐的,頓時引起了共鳴。
09
張士誠身上的一切被當場收繳。
警察們就地審訊。
張士誠滿腹疑惑,非要我到了才說。
我有些無奈,只好又一次坐在了熟悉的審訊桌前。
「你到底是誰?」張士誠質問。
「退休的警察。」
我有些羞恥地拿出我的退休證。
他錯愕至極,看看我的年齡,又看了看我的證件,幾乎不能相信。
我是一名一線刑警。
三年前一次任務中身受重傷成了植物人,睡了足足兩年。
一年前意外醒來,身體幾經復健卻再也恢復不到從前的程度。
甚至,因為曾經的爆炸衝擊身體多處粉碎性骨折,
我不想做國家的拖累,申請辭職。
領導不忍我落得如此下場,破例為我辦了辭職,又牽頭幫我申請了這個養老院的活計。
但走訪學習過程中,我了解到本市存在這樣一批人。
以住養老院的名義入院,高喊著愛國的口號,逼著養老院裡所有人都按其想法行事。
一旦被拒絕,就喊打喊殺,與市井潑皮無賴別無二致。
養老院的院長們敢怒不敢言,甚至出錢買他們閉嘴,只為了自家養老院的名聲不受損。
我認為單人行動不可能如此相似,便抓緊時間搞好了養老院釣魚執法。
釣魚兩月,終於釣出了這條大魚。
不過個把小時,張士誠就吐了個乾淨。
他們自稱在社會工作中鬱郁不得志,於是借著自家 NPD 老人作威作福,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從偷超市東西到搶別家小孩的名貴玩具,無往不利。
但他們認為這都是小錢,便動了勒索的主意。
由老人打頭,養老院便成了最好的選擇。
於是張奶奶打頭,其他老人輔助,已經勒索了市裡八個養老院,累計收入超五百萬元。
根據我們的走訪調查,其他人也想過報警和利用網絡還擊。
可是,總還有那樣一句話。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如果養老院真的對老人們極好,又何懼流言蜚語?
左思右想之後,那些養老院的負責人大半都選擇了私下給錢了事。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
茶室里,張士誠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
「有誰會放棄自己的搖錢樹呢?」
10
幾隊人再次出動,將張士誠照片里的人也抓了個乾淨。
幾乎沒費什麼工夫,這些人就交代了。
結案報告交上去後,上級領導很快做了指示,警方出公告為我澄清。
我適當放出張奶奶的驚天言論,這個反轉再次閃了大部分人的腰。
【愛國?衛生先進兵?這是要中飽私囊吧?】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吶!】
【該說不說,這姐真能沉得住氣,養老院的屋子、設備都被砸了,自己也挨了打,涵養真好!換我早和老太太乾上了!】
【只有我覺得這養老院的設施不錯嗎?】
我趁機做了一波宣傳。
新建的養老院,有政府補貼,每個月只需花銷其他養老院的一半,院內活動也更加豐富,三餐、水果全部公開透明。
一時間,來諮詢參觀的人絡繹不絕。
幾個月後,法院公訴。
法院特別採取了網絡直播公開的方式。
儘管律師再三辯解,但檢察官據理力爭,沒給他們任何打著精神病、高齡人士的幌子,踐踏法律的可能性。
最終,這些人按照犯罪的不同輕重程度被盡數判刑。
有的監外執行,有的直接挪入精神病院,有的當場收監。
但無一例外,所有贓款被盡數追繳。
張士誠等人死狗一般被拖出法庭,他的妻兒在旁聽席上哭成一團,而隱隱地又有解脫之感。
走出法院時, 我被等候在外的記者攔住。
「程小姐,針對此事, 請問你想對咱們廣大市民說什麼?」
我想了想, 像曾經無數次那樣, 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遇見危險和不公平對待, 大家請務必及時報警。無論是小壞人、老壞人,我們一定會誓死保衛廣大市民朋友的安全!」
11
回到養老院時, 門外停了數輛車。
市裡數家養老院的院長紛紛迎了過來。
或許對他們本人而言,追回的那些資金並不算什麼, 但身後少了個大威脅,是最讓他們痛快的。
幾人紛紛送來厚禮,為我慶賀養老院開張。
並邀請我參加他們業內小聚。
我之前連煎餅果子攤都未曾經營過, 連忙抓住機會向他們請教一些管理和經營方面的問題。
他們不吝賜教,使我收穫頗豐。
我在大家的幫助下,兢兢業業地經營這間養老院。
自己的作息也跟著老人們一起, 早晨打打太極, 練練劍, 身體一點一點恢復。
12
我叫張士誠。
沒有人知道,我媽和我一樣, 都到了肺癌晚期,死只是時間的問題。
可是, 我的孩子還小。
我想為他們留下一筆足夠用到成年娶妻的錢。
買保險已經來不及了, 甚至現代社會讓碰瓷的標準也變得越來越高。
我們都不是那樣的演技派, 但一次路過家鄉破敗的養老院, 看到裡面被打被罵的老人時, 我萌生了一個主意。
養老院最怕傳出工作人員對老人不好的消息, 我和我媽便利用這一點開始做文章。
我給我媽隨機選取一家養老院報名,然後漸漸開始大鬧特鬧, 偷取他們養老院的財物, 拍攝一些⾃己處於弱勢、被人斥責的視頻。
當那些⼈忍⽆可忍時,我便出⾯與他們談判。
靠著那些視頻, 和逐漸加入的隊伍,我所獲錢財越來越多。
我開始不甘心。
不⽢心去死, 我想要活。
不⽢⼼我的⼈生只能享受這些。
可是, 肺癌的⽣存率太低了,我需要錢,多多的錢。
我開始變本加厲, 坐地起價,同時找最貴的醫⽣,希望自己能夠被治好。
兒子們都說, 我做的⼀切都是犯法的!
妻子讓我為孩⼦們想⼀想!
可是, 我連自己的時間都沒有多少了,我還為他們想什麼?
我只想為自己想!
我們輾轉了⼀個又一個養⽼院, 我們的套路越來越縝密,甚至出發點都是那麼冠冕堂皇。
所以我怎麼都沒想到,最後我們會栽在⼀個年輕⼥人⾝上。
鐵窗冰冷, 我望著僅能看到的一⽚天空,呼吸越來越痛苦。
我的⾝體開始變冷, 變僵硬。
我的靈魂從軀殼⾥飄出。
我看著那個形容枯敗、⽪包骨頭的軀殼,終於發現自己原來如此可怖。
我追求了那麼久的,竟然什麼都沒有實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