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在網上學了個詞,叫避讖。
她說晦氣話有可能成真,於是禁止全家說不吉利的詞。
什麼累死了、笑死了,全都成了違禁詞。
但凡我不留神說漏嘴,就會受到嚴厲懲罰。
可這套規矩在我弟面前形同虛設。
他打遊戲哭嚎自己死了,為逃避考試謊稱生病。
諸如此類,我媽毫不在意。
我質疑為什麼他不用避讖,我媽卻振振有詞。
「你弟可是男孩兒,他的陽剛之氣會化解霉運,當然說什麼都行!」
我沒法改變她的想法,只能小心說話。
這天我頂著四十度的高溫跑業務,回家時已經中暑。
我渾身無力地癱在沙發上,想喊我媽幫忙找藥。
「媽,家裡有中暑藥嗎?這天氣怕是要熱死人了!」
話音剛落,我媽從廚房沖了出來。
她二話沒說,對著我抬手就是一耳光。
1
「林慕欣!你個冤孽又在說什麼晦氣話!」
「你弟弟還在外面沒回來,你說什麼熱死人這種晦氣話!」
她滿臉怒意,扇我巴掌的手舉在半空哆嗦著指我。
我從沙發上翻了下來,左耳朵嗡嗡作響,鑽心地疼。
我捂著臉唯唯諾諾地道歉。
「對不起,媽,我太難受了,一不留神才說錯話。」
我媽瞪我一眼,罵罵咧咧地拿出手機開始給我弟打電話。
可弟弟沒接。
我媽急得團團轉,時不時剜我一眼。
「都是你這個死丫頭,嘴上沒個把門兒的!」
十分鐘過去了,我媽打了七八個電話,都沒人接聽。
她慌得不行,扯著我一個勁兒搖晃。
說是我一語成讖害弟弟遇到麻煩了。
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哇地吐了出來,濺她一身。
我媽氣得又扇了我一巴掌。
「你亂說話就該受罰!這樣才能抵消厄運,你弟弟也能沒事了!」
她強行把我拖進了陽台。
我說自己中暑了,求她給我找點藥。
可她卻滿臉厭惡。
「中暑了正好!你代你弟受過,誰讓你胡說熱死人!」
暴曬一天的狹窄陽台悶熱異常,很快我就有了窒息感。
我靠在門上求我媽放過我。
可她看都沒看我,只是在客廳一圈圈踱步。
就在我快要昏厥時,家裡大門打開,我弟林天佑回來了。
就在我以為自己也能逃過一劫時,他卻說自己有些頭暈。
我媽嚇得要帶他去醫院。
林天佑卻不耐煩地擺擺手,說只是天太熱,他又餓得發暈。
我的眼皮越來越沉,看著他們母子二人的背影,昏了過去。
直到半夜,我媽才格外開恩似的把我放了出來。
我渾身無力,還吐得滿身都是。
她把我丟進浴室用冷水沖了一遍。
中暑沒得到緩解,我反而被刺激得渾身發抖。
可媽媽像沒看見一樣,罵罵咧咧把我弄回房間塞進了被子裡。
我知道自己在發高燒,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一邊氣哼哼地給我掖被子,一邊坐在床邊開始碎碎念。
「你說你這孩子怎麼就不長記性!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說話要注意!」
「這不吉利的話不能隨便說,說了要倒霉的!」
「你看你這不就是嗎!你要是沒說錯話會搞成這樣嗎!」
「你這就是自作自受現世報!」
我本就頭疼欲裂,聽著她的話更是一陣陣委屈。
什麼叫我自作自受?
明明是她心裡只有弟弟,一味作踐我,才害我受這麼大的罪。
見我半闔著眼,我媽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再開口的語氣染上了些許不忍。
「你也別怪媽發那麼大火。」
「你爸走了,天佑是咱家獨苗,我照顧不好他怎麼對得起你爸?」
「你是姐姐,一直都是最懂事的,更得幫我護著弟弟。」
「以後你嫁人了,天佑就是……」
我漸漸聽不清她的話,只覺得心裡一陣酸澀。
在我媽心裡,我永遠都只是照顧弟弟的附屬品罷了。
失望至極中,我徹底昏死過去。
2
再睜眼已是第二天,我已經被送到了醫院。
醫生跟我說了事情經過。
是同事急著要我手裡的合同,可我的電話打不通,她只能找來我家。
這才發現我已經燒得不省人事。
把我送到醫院後她就回公司了。
至於我媽,並沒跟著來醫院。
「你身體沒有太大問題。」
「但右耳耳膜受損,注意不要二次受傷,能恢復的。」
我知道這是媽媽那一耳光導致的,心裡有些酸澀。
就在此時,我媽拎著飯盒衝進了病房。
「哎呦欣欣啊!你下次可不要亂說話了!」
「不光連累了你弟弟,還差點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我被她吵得頭疼,心裡更是委屈。
「媽,明明是你把我關進陽台害我中暑更嚴重!」
「再說我怎麼連累天佑了,他貪玩餓得低血糖也怪我嗎?」
「你也太偏心了!」
可我媽根本聽不進去,堅持認為避讖這事兒是有道理的。
她打開飯盒往我面前推了推。
「你昨天吐了好幾次,趕緊吃飯吧!」
「看你小臉兒白慘慘的,可得好好補補!」
我看著她推過來的飯盒,愣了一下。
糖醋小排,西紅柿牛尾湯,還有油亮亮的臘腸蒸飯。
這些都是我愛吃的。
我心裡泛起一陣暖意,媽媽也不是全然不疼我。
雖然平日有些偏心又不講道理,可總歸心裡還有我。
可一旁的醫生卻突然開口提醒我。
「最好別吃這個,你現在腸胃虛弱,吃這麼油膩的東西會加重病情。」
「搞不好引起腸胃炎,對你康復沒有好處的。」
我媽一聽這話直接跳了起來。
「你怎麼當大夫的!居然這樣詛咒患者!吃點家常飯怎麼就會加重病情!」
「我閨女要是真好不了那也是被你咒的!」
那醫生一臉無語,翻她一眼淡淡開口。
「治病要講科學,難不成我說兩句吉祥話她就康復了?」
「放屁!我看就是你們醫院怕病人好的太快賺不到錢!」
「避讖這事兒那都是祖上傳下來的!我都驗證好幾次了!怎麼不科學!」
見我媽不是個講道理的,那醫生也來了脾氣。
她丟下一句愛信不信就走了。
我剛鬆口氣,可下一秒媽媽的話就讓我愣住了。
「不多吃點好的補補身體,怎麼儘快出院回去工作賺錢!」
「我們家天佑還等著她掏補課費呢!」
我如遭雷劈。
剛想勸慰的話全都卡在喉嚨里,像尖銳的石子般帶來鈍痛。
果然是我太蠢太天真,居然真的以為她來給我送飯是因為心疼我。
這麼多年了,她一直偏心弟弟,我竟還不死心。
甚至就連避讖這個規矩,她都雙標到完全圍繞著林天佑施行。
過去她自己和我說話時偶有口誤說了晦氣話。
也只是敷衍地「呸呸呸」幾下了事。
可如果事情牽扯到我弟,她每次都像暴怒的野驢般發火。
我心中難受,看著那色澤鮮亮的飯菜也沒了胃口。
甚至覺得有些反胃。
我把飯盒撥到一邊,沉下臉輕聲開口。
「我不想吃了。」
話剛一出口,我媽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3
「你又耍什麼脾氣!這不都是你愛吃的嗎!」
媽媽不耐煩的語氣讓我的心又涼了半截。
我直直盯著她,問她到底有沒有為我考慮過。
見我一臉陰鬱,她也火大起來。
病床上的小桌板被她拍得砰砰作響。
「我大熱天來給你送飯還送出錯來了!」
「我怎麼不是為了你啦!讓你吃點好的補補身體也不行!」
「你不是為了我,你是為了弟弟。」
「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幫襯弟弟,不是出自愛我。」
「我就說你是個冤孽!」
「為你弟弟又有什麼錯!你是姐姐,你幫他不應該嗎!」
她扯著脖子嘶吼,吵得我右耳一跳一跳地疼。
我不想和她在醫院吵架,讓她回家休息。
可她還不死心,竟然一屁股坐在床上要強行喂我吃飯。
我滿肚子委屈,實在忍不住抱怨起來。
「我都說了不吃!你能不能別逼我!」
「萬一我吃了這些真的加重病情不能回去工作,公司把我開除怎麼辦!」
可我媽像是一根筋轉不過來似的,夾起一塊牛尾往我嘴邊送。
我煩不勝煩,又換了套說辭。
「我要是被開除,可就沒錢給弟弟補習了。」
「到時候他考不上大學,可一輩子都沒出息。」
我原以為媽媽會看在弟弟前程的份上不再逼我。
可她暴怒地打翻了飯盒。
滾燙的飄著厚厚油脂的熱湯直接潑在我胸口。
我疼得慘叫一聲,伸手想按呼喚鈴。
可媽媽卻扯住我的頭髮,瘋狂扇我耳光。
「你這小賤種是不是見不得天佑好!」
「居然又敢詛咒你弟弟!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訓你不可!」
接連的巴掌下,我右耳深處的刺痛愈發強烈。
突然間世界安靜了下來,一股熱流順著我臉頰側面流下。
我看著媽媽扭曲猙獰的臉,她嘴巴一張一合。
即便我聽不到,也知道那一定是極其惡毒的話。
過了一會兒,醫生帶著護士沖了進來。
他們拉開我媽,把我推進了檢查室。
我右耳耳膜徹底穿孔,徹底聾了。
醫院報了警,警察得知前因後果後把我媽帶走了。
醫生用手機敲字給我看。
【她會被拘留一陣子,這期間你好好養傷】
接下來的幾天,我想了很多。
我不想永遠把自己當成供養弟弟的土壤。
更不想再遵從我媽雙標的避讖。
然後一次次為了那些有口無心的小事受到懲罰。
我看透了她,幾乎不再對她抱有任何希望。
可生活似乎不打算就這樣放過我。
公司得知我受傷失去一半聽力後,給了我一筆賠償,把我辭退了。
我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欣然接受。
出院那天,我下定決心要脫離媽媽的掌控。
準備回去收拾下東西就搬出去開始新生活。
我回家時,媽媽和林天佑都不在。
可就在我簡單打包好行李準備出門時,迎面撞上了我媽。
她手裡的包猛砸在我臉上,開口就是辱罵。
「你這個晦氣的喪門星!一語成讖毀了天佑!」
「這回你滿意了!」
4
媽媽哭嚎著說出了事情經過。
林天佑在學校和同學打架,把人打成重傷,現在還在 ICU 搶救。
對方家長要起訴他,學校也要開除他。
他這輩子真如我所說的不會有出息了。
我捂著冒血的額頭,滿腔怒火。
「我讓他去打架了嗎!我讓他重傷同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