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孤影,分外冷清。
他沒有再回來。
他走後,黑蛟出現了。
帶著戲謔的笑:
「被一個人類弄成這副慘模樣,要我幫你殺了他嗎?」
我露出金色的獸瞳警告他:
「你敢動他,老子弄死你!」
黑蛟湊近盯著我的臉看:
「第一次看你露出這麼凶的表情,我都差點以為你是認真的了。」
「我就是認真的。」
「你全盛時期就打不過我,就憑你現在這樣?」
「你可以試試看。」
他碧綠色的眸子流轉:
「他要殺的人是我,你卻不肯透露我的所在,是怕他白白送了性命吧,赤離,你不該對一個人類如此上心。」
我無力地往後一靠:
「要你管。」
他皮笑肉不笑:
「我當然得管,畢竟我還得靠你跟我合力抗衡雲天上的那隻老虎。
「別忘了,你是妖。」
9
我回到了妖域,做回了我的青山之主。
被玄鐵劍刺傷的地方已經好了,可是心裡總是空落落的。
不過短短的十一年,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意什麼。
我去花樓喝了很多酒,總也喝不夠,所以我又去了人界。
人界已經過去三年。
當年鬧得不歡而散,如今也不好相見。
我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曾經跟慕燭南住過的地方。
小院一片蕭索,滿地的枯葉,枯葉上還沾著些已經乾涸發黑的血漬。
血?
我跟著血漬的痕跡來到屋子左邊堆柴的牆角,只見一蜷縮的身影,一動不動。
心臟驟然收縮。
我伸出顫抖的手去將人翻過來,慕燭南蒼白的臉上雙眸緊閉。
他渾身大大小小無數的傷口沒有處理,血痂跟破爛的衣物沾在一起,整個人奄奄一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不過三年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將人搬回屋子裡,不斷輸送妖力療愈,總算是吊住那一口氣。
柜子里還有當年穿過的舊衣,我翻找出來替他換上,一瞬間我竟夢回當年。
小小的倔強身影在窗外勤學苦練,絲毫不敢懈怠。
我只知道他的仇恨,卻從未真正理解過血親慘死眼前,終其一生也要報仇的決心。
我深吸一口氣,燒了熱水替他將全身擦洗乾淨,每擦至一處,我都會被那觸目驚心的傷疤所震撼。
這些傷疤,以前是沒有的。
我坐在他的床頭,沉思了很久。
他悠悠醒來,迷濛的雙眸望向我:
「這夢也未免太真實了,竟又回到跟師尊的從前,可是師尊,你不會再原諒了我吧。」
我雙手環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睥睨他:
「沒錯,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他眼神逐漸清明:
「這不是夢?」
「我在妖域待得無聊,所以回來看看,結果就看到你只剩一口氣了,你到底怎麼回事?」
「不過是一些小傷罷了。」
他撇過臉去不看我。
我強行把他臉掰過來:
「我在問你話,快說!」
他眼眶微紅,水霧逐漸充滿雙眼,一副委屈得泫然欲泣的模樣,嚇得我趕緊鬆了手。
「有話好好說,哭什麼。」
他抬手用小臂擋住自己的眼睛,唯剩聲音哽咽: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明明是你先把我丟下的。」
「我後來回去找你了,可是怎麼都找不到了。」
「我回妖域了。」
說完我倆都陷入了沉默。
他忽然坐了起來,鑽入我的懷中:
「對不起。」
我心頭一酸,畢竟是自己養大的,還能怎麼辦,原諒唄。
不過我讓他再三保證,以後絕對不可以拿玄鐵劍捅我,雖然死不了,但是真的很痛。
他一邊重複著對不起,一邊就要扒拉開我的衣服看看曾經的傷口。
我攥緊衣領後退:
「不用看了,已經完全好了,你還是說說你這一身傷又是怎麼回事?」
他低垂著眸光:
「這三年,我誅殺了無數的惡妖,這些是誅妖過程中留下的傷,我想著萬一要是死了,也要死在家裡。」
我重新坐回床邊:
「這裡也是我的家。」
他眼波流轉,像波光粼粼的水面,離我也越來越近,卻在差一點就親上的時候停了下來,隱忍著不敢再進一步。
只是把額頭輕輕靠在我的肩頭:
「師尊,我一定會收起我所有的骯髒心思,求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我抬手撫摸著他的腦袋,就像小時候誇獎他做得好一樣:
「我不會再離開你,不管你是什麼心思。」
他忽然抬頭眼睛一亮:
「師尊的意思是,那樣也可以嗎?」
我冷笑著把他的腦袋按在床上:
「有種你就試試,真當我青山之主是吃素的?」
10
慕燭南老實了一陣。
也有可能是重傷在身行動不便,總之我們過了一段跟從前差不多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就是一到晚上他就喊著手冷腳冷,然後打開被窩想讓我進去。
他一本正經地說這種不要臉的話,我懶得理他,只是坐在床邊,用我的九尾替他蓋住,並且再三警告他不許抓我尾巴。
剛開始他還算聽話,只是好奇地盯著我的尾巴,然後到了下半夜就開始不安分了,在我的尾巴上摸來摸去。
我忍無可忍,用尾巴抽了他一個大逼斗。
他老實了。
他的傷差不多三個月才好,傷好了之後,橫在我們之間的那個問題又浮現出來了。
他想尋仇的對象,是我認識的。
既然註定躲不過,不如就直說。
「殺了你所有親人的,是妖域第二大妖王黑蛟,他的實力甚至在我之上,所以我並不建議你直接去找他尋仇,這樣無異於去送死。」
他眸光沉沉:
「他在哪?」
「他行蹤不定,但是一定會回妖域他的地盤。」
「帶我去妖域!」
「做不到,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他沒有急著辯駁,只是讓我跟他戰一場。
「你確定?」
他點點頭。
正好,我也想知道這小子究竟成長到何種地步了。
一開始我只是站著不動調動妖力進攻,後來我用上了我的尾巴,再後來我整個人都得全力以赴了。
不是,我不在的這三年這小子做什麼了?!
最後我竟被掀飛在空中,翻了個跟斗才落地站穩。
他已經突破至我的面前,抓住我的心臟位置。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真的要死了。
結果他只是笑著捏了一把:
「師尊之前說讓我有種就試試,今日如何?」
嗯?
下一秒他將我攔腰放倒,
「師尊說不管我是什麼心思,都不會再離開我,說話可要算數。」
我連忙抓住他的手:
「等等等!等一下!你大仇未報怎麼能耽於這種事呢!快起來!」
他的神色一頓:
「師尊說得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總算是得救了。
「等我從妖域回來,師尊可就找不到任何藉口了。」
現在跑路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他執意要去妖域,我把玄鐵劍還給了他,帶著他來到了沉淵,黑蛟的領地。
他既然在我之上,那對付黑蛟也並不是全無可能,這筆仇恨伴隨了他十幾年,若不能報,終成心患。
不過黑蛟一死,對我而言,並不算好事。
真是捨命陪君子了。
我跟他剛到沉淵不久,黑蛟就出現了。
他能察覺到我,自然就會現身。
他無視掉慕燭南,只是看著我:
「真是稀客,怎麼,人類的過家家還沒有玩夠,還帶著你的人類徒弟來我這裡送死了?」
慕燭南此刻的怒火已經登頂:
「就是你,吃掉了我所有的親人!這筆帳,我定要你血債血還!」
黑蛟全然不當回事:
「就憑你?一介凡人也敢來這送死,我就成全你,赤離,這次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的,可別怪我殺了你的愛徒。」
我擺擺手:
「私人恩怨,我不插手。」
黑蛟冷笑著,化出通天的身軀,從上空直直落下,妄圖一口吞下慕燭南。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勁了,他跟不上慕燭南躲避的速度,根本碰不到他。
慕燭南的劍插入了黑蛟的七寸。
黑蛟要動真格的了。
那邊戰至焦灼,沉淵其他的妖蠢蠢欲動,被我全數鎮壓:
「誰動,誰死!」
慕燭南跟黑蛟都掛了彩。
黑蛟不敢置信,破口大罵我教了個怪物出來。
我謙虛地回道:
「哪有哪有,都是孩子自己悟性高。」
這場戰鬥持續了兩個時辰,黑蛟的皮都剝了一大半下來,露出裡面的骨血。
慕燭南那邊也沒好多錢,腦袋上全是血,身上也是大大小小被黑蛟撕咬過後的血洞。
這場戰鬥,終於要結束了。
黑蛟仰天長嘯出最後一聲,龐大的身軀緩緩墜落沉淵之下。
慕燭南手持玄鐵劍,站在最高處的山崖上,搖搖欲墜。
終是大仇得報。
下一秒,一向昏暗的沉淵上空,天光破層雲,一隻巨大的白虎帶著不可撼動的威嚴而來。
沉淵所有的妖瞬間被嚇得全部匍匐在地。
我站在沉淵,遙望著慕燭南,準備迎接屬於自己的結局。
黑蛟一死,白虎再無敵手,他必然會趁機一統妖域。
而我就是他最後的妨礙。
白虎對妖族十分嚴苛無情,就算我投降讓出青山的地盤,他也定會殺了我永絕後患。
但我不甘心就此認命。
我還要帶慕燭南回人界,我還要,回家!
我顯露出九尾赤狐的真身,跟那天上的白虎纏鬥撕咬,這絕對是我最悲壯的一戰。
傾盡我此生所有的修為,去換回那一線生機!
11
打不過,根本打不過。
實力太懸殊了,我怎麼會有這種妄想,我連黑蛟都打不過,怎麼斗得過那天上的白虎。
對方一聲虎嘯我就不自覺地發抖,怎麼敢以卵擊石?
我自高空中墜落,逐漸失去真身化為人形,慕燭南滿身是傷,幾乎不可動彈,卻還是朝我撲過來,將我接住。
我砸在他的身上,將他砸得傷更重了。
他將我緊緊抱住,惡狠狠地瞪著那天上優雅落下的白虎。
白虎化為一銀髮紅眸的年輕男子,遊刃有餘地走來:
「人類,多虧你殺了黑玄,我才有機會殺死赤離,妖域一統你功不可沒,我會放你離開,回到你的人界去吧。」
我心裡的石頭突然落了地,白虎不會殺死慕燭南,真是太好了。
慕燭南咬牙切齒道:
「滾。」
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想罵這個傻小子不要不識好歹,可是傷太重,說不出話來。
白虎眸光微冷:
「你要護他?」
慕燭南倔強地抱著我,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我的命是他救的, 你若想要他的命,我必以死相護!」
好孩子,但是白虎可是殺妖不眨眼的啊,本來還能走一個,現在好了,都得死。
我深深地嘆口氣。
慕燭南看向我:
「師尊你怎麼了?」
我在等死。
白虎俯身盯著慕燭南:
「你不怕死?」
慕燭南毫不動搖:
「能跟師尊死在一塊, 死又何妨?」
白虎卻突然後退一步:
「我曾經答應過一個故友, 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類, 所以我不殺你, 妖域即將一統, 我會封鎖妖域跟人界的通道,你帶著狐狸離開這裡吧。」
欸?
命就這麼保住了?
所以白虎這麼多年想一統妖域,就是為了關閉通道, 讓妖再也無法去往人界作惡?
他人還怪好的。
慕燭南將我打橫抱起,對著白虎說道:
「你打傷我師尊, 別指望我會跟你道謝,但是你封鎖通道是造福人界之舉, 我替世人向你道謝, 敢問閣下怎麼稱呼?」
白虎悠悠開口:「白穹。」
我們回了人界, 回到了我們的家。
但是我跟他都傷太重, 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才能下地,其間他怕我突然沒了氣息,所以隔一段時間就要喊我一下。
這次我們倆都躺了三個月。
他比我好得快一點, 整日纏著我問:
「師尊你還沒有好嗎?」
我不厭其煩地回:
「沒好沒好。」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
可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在我又一次敷衍他沒好的時候,他突然就撲了上來。
「幹什麼?!」
他誘惑的聲音響起:
「師尊說青山之主不是吃素的, 我今日想見識一下到底是吃素的,還是吃葷的。」
「我早就不是青山之主了, 你管我吃素還是吃葷!」
「徒兒有義務照顧師尊, 怎麼能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呢?」
「該死的!你在摸哪裡!」
他另一隻溫厚的手覆上我的臉:
「師尊, 早在七年前,我就想做這種事了。」
我破口大罵:
「逆徒!逆徒你快住手!」
他壞笑著欺身而上:
「這一次, 我一定會抓緊師尊。」
反了天了!
我咬牙翻身在上,抓住他的手:
「你不要太過分了!」
他卻故意反抓住我的手,往前一拉, 引導我抱住他的脖子:
「師尊喜歡這樣也行,抓穩了。」
那一夜,甚是漫長。
我甚至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九尾, 每當我想逃,都會被他抓住尾巴又拽回去。
我怎麼就教出這麼個逆徒!
第二日, 他又來了。
這一次我有反擊,抓得他全身沒一塊好肉,他卻越發來勁。
跟有病似的。
第三日我嚴令禁止, 他總算老實了一天, 只是晚上一定要跟我躺一塊。
大家都穿著衣服應該不至於出事,但是我低估了他的執著,剛開始他只說手腳冷,讓我給他暖暖, 到後來手開始不安分,腳也都往前一伸,把我架那了。
又是一夜。
逆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