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走我就不追了!」
我正要停下,前邊的人突然轉身將我拽進一側的小巷子。
宋一舟胸膛起伏,把我雙手扣在頭上。
他距離我很近,近到我下意識屏住呼吸,想要藏住噴薄而出的酒氣。
巷子太暗了,只有兩盞昏黃的路燈。
可許是因為天晴,即便狹窄,我依舊能一抬頭就看見月亮。
宋一舟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麼,他盯著我的眼睛,漂亮的眼尾都有些緊繃:「她是你喜歡的女生類型?
「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你還躲著我?
「你知不知道我收到你的消息,我……」
他聲音一哽,像是要哭出來。
「我沒躲著你……」
「還說你沒,整整一周都不見人影,我就這麼嚇人?
「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同意了,你不是也很快樂?」
「我……」
我被他思緒帶著走了一會兒,覺得不對。
「不是,你有什麼資格問我躲沒躲你?說得好像你沒人陪一樣!」
宋一舟一愣:「我什麼時候……」
「那天,你喝醉了,不是有人扶你陪你呢嗎?!」
宋一舟手上緩了勁兒,不知在想什麼,面色柔和下來。
「那天……你看見了?
「哥,你介意?」
他鬆開我的手,轉而向下摟住我的腰。
聲音很輕,像在撒嬌,「我說了,要你跟我試試,我們可以慢慢來,是你不想試了。」
我撐在他胸前,想要拉開距離看他。
可酒意上涌,此時看這人眼前仿佛重影。
真是……煩。
酒壯慫人膽,我拽住他的領口迫使他低頭。
狠狠咬住他的嘴唇。
惡聲惡氣:「上次沒試好。」
再試一次。
14
我們就近去了一家酒店。
前台小姐姐看著我們,露出一臉意味深長的姨母笑。
我來不及臉紅,就被人扣在電梯里吻住。
「唔……別,會有人……」
「老公能擋住你。」
我被他親得發矇,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好會親。」
「哥,喝了多少啊?」他聲音很輕,眸中慾望幾乎深成旋渦。
臉騰地一燙,我被他托抱起來。
玄關處的空氣發燙,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
結束後,宋一舟讓我趴在他的身上。
手在我身後有一搭沒一搭地拍。
這姿勢,像抱孩子。
酒意消散,羞恥感上涌。
我想滾下來,但被人捏住後頸。
……已老實求放過。
宋一舟聲音饜足:「哥,你好瘦,多少斤啊?」
「一百二十斤。」
「該長點肉了。」
「哦……」
我哭得鼻子還有點堵,瓮聲瓮氣,「那天……是誰?」
宋一舟沒想到我還記得這個人,沒忍住笑了聲:「那是我大學舍友,人家才是真直男。」
我也坦誠:「我剛剛就是工作聚餐,地址本來是要發給編劇的。而且我也沒有要相親,那天是我故意那麼說的,因為……」
宋一舟咬了一下我的耳朵:「因為那不是蚊子包。」
「剛剛那個人……」
「是我前女友。」
宋一舟順著我脊柱撫摸的手頓住。
他沮喪地「靠」了一聲。
「還不如是相親呢。」
「……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談戀愛的時候也掏心掏肺過。
但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是我們畢業那年。
我沒有一頭熱選擇直接做編劇,而是想先去了解這個行業的實際運作模式,便去了一家影視公司做文學責編。
當時還覺得自己運氣好,恰好趕上一個 S+的項目。
幾次工作下來,製片人覺得我能力不錯,便也開始讓我負責一些核心內容。
那部作品,從前期籌備、攝製到後期,歷時整整兩年時間。
兩年,每天睜開眼就是項目,半夜手機開振動握在手裡,怕的還是錯過項目消息。
在後期統計署名名單時,我們一起去提前慶功。
就是這場慶功宴。
酒過三巡,其中一個出品方張總站在我身後,意味深長地捏了捏我的肩膀。
他託人約我吃飯,說只要我跟他,這部作品我的署名就能放在片頭。
還是文學責編那一欄的第一位。
幹這一行的,忙活到最後,就是為了這麼個署名。
這是之後做更多項目的敲門磚,是我們自己作品積累的證明。
但在很多情況下,這些署名位都被投資人或者關係戶占了。
真正幹活的打工人很可能只能在片尾隨便一個位置署名。
含金量就大打折扣。
那時我聽出他的意思,頓時怒火中燒:「我有女朋友。
「即便沒有,我對你的提議也不感興趣。」
張總喝了酒上臉,他紅著臉,神情猥瑣:「我知道,那個小演員嘛……你跟我一次,我讓她也有戲拍怎麼樣?」
他拍拍我的背。
「你還年輕,什麼都不懂。這一行就是只要張得開腿,你們就都不用那麼辛苦了。」
我一把推開他的手,諷笑:「你做夢。」
我年輕氣盛不懂轉彎,當時不僅不從,還衝他開了嘲諷。
他沒放棄,還想繼續騷擾我。
我就直接給他錄了音。
結局就是,這部我第一次付出全部精力的作品沒了署名,當時的工作丟了,姜歆也要跟我分手。
她有些愧疚,神情都是害怕:「江澍,你也知道,我們這行最好的時間就那麼幾年,如果得罪了人……
「我有個女主角的試鏡,現在正在等結果。
「我們分手吧,對不起。」
我當時正懷疑人生,聽她這麼說心裡憋了氣,但又不好多說。
於是答應得痛快:「好。」
姜歆從椅子上拎起包,想要走,又回頭看我。
「江澍,你知道嗎?
「你對我很好,可你好像沒多喜歡我。即便開始談戀愛你對我的感情也很平淡,你考慮過我們的以後嗎?」
我喝咖啡的動作一頓,被她問住。
我確實沒有考慮過。
聽起來有些不負責任,可我總覺得那些未來還離我很遠。
這麼想來,她跟我分手也沒什麼不對。
可那時我們分手後,她也並沒有試鏡成功。
女主角內定了一個富二代。
而我彼時還一腔熱血想曝光張總為自己爭一口氣。
可就在那時,我姐哭著給我打電話,說媽生病了,乳腺癌。
天都塌了。
失戀,丟工作,家人還生病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跟我想像中的一點都不一樣。
付出全部的工作好像隨便就能被放棄,曾經喜歡的人也能說走就走。
而現在,疾病也找上門來。
好像在某個階段,一切的不順利都長了眼似的,爭先恐後地撲上來。
我在挫折中意識到,這或許就是成長的陣痛。
在這個城市幾年,房租占了大頭,積蓄空空如也。
我好像一直被裹在一個浮華的罩子裡。
在一個偶然的時間,罩子突然被人拿開了,外面是血淋淋的現實。
行業本就不大,我得罪張總的事不少人知道,風頭不過,工作就不好找。
但家裡急用錢,姐姐剛生了小外甥,經濟壓力大不說,也終究分身乏術。
於是我找了不少兼職。
盤子端過,外賣送過,寫過短視頻段子,也賤賣過自己的大綱文稿。
可能我們搞文藝的人都格外敏感。
倒霉的事兒可著往身上來,我就有些焦慮抑鬱,壓力太大,整夜整夜無法入睡。
一直到現在,我都會習慣性地吃藥。
後來,從前跟我合作過、對我印象還不錯的經紀人幫我介紹了一份工作。
這家公司在業內名氣並不響,但員工都來自老牌影視公司和大廠。
我在這斷斷續續做了幾部沒什麼水花的網劇網大甚至短劇,還趕上了行業寒冬。
但好歹賺的錢能餬口,也沒偏離我想做的東西太遠。
好在媽媽的病發現得早,雖然治療費用高,但總歸能治好。
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而我也在網上意外小火了一把,多了些兼職收入。
一切又向著好的地方發展了。
可我覺得這談不上峰迴路轉,只是我接受了。
那個懷揣夢想的少年,暫時被留在了 25 歲那年。
到現在再見姜歆,也只剩下千帆過盡般的波瀾不驚。
當初或許誰都沒錯,只是我們太年輕了。
這期間,張總也被曝出性侵演員,名聲一落千丈,被網友口誅筆伐。
那個當初我沒來得及曝光的錄音也成為我的命門。
每次想起來,我都覺得愧疚非常。
太愧疚了。
如果那時候我發出來了,會不會就沒有下個受害者了?
宋一舟拍拍我:「不要把無能為力的事強加在自己身上,那不是你的責任。」
我翻身下來,靠在床頭點了支煙。
眼瞼垂著,不去看他。
「喜歡輕如鴻毛,真心虛無縹緲。」
宋一舟一愣,聲音有些緊張:「江哥,你不會又要翻臉不認人吧?」
他拉住我的手,聲音懇求,「女朋友不行就試試男朋友,我不會輕易跟你分開的,好不好?」
他還沒來得及穿衣服。
隨著他的動作,被褥下滑,露出線條好看的腹肌。
可宋一舟卻一無所覺,只是固執地要與我對視。
我定定神,深吸一口氣,反握住他。
「但我不想為了過去的事否定現在。」
我不想錯過可能擁有的真心。
哪怕只是可能。
溫熱的肌膚讓心臟也變得熨帖,我在這一刻感受到了長久未感受到的安寧。
宋一舟眼睛瞬間亮了:「哥,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錯開他的視線:「但你還這麼年輕,我比你大 7 歲,而且我們就認識了這麼一段時間……」
宋一舟無奈:「哥,你真的完全不記得我了嗎?」
15
我?
你誰?
「我之前喝醉了,你還幫我解圍過。」
哦。
我想起來了。
那年我剛失戀,跟朋友聚餐。
說是一塊玩,實際上是為了找門路,看看有什麼工作。
我確實見義勇為了一次。
大老爺們喝多了散德行,見著個白白凈凈的人就想上去罵兩句再摸兩把。
嘴裡不乾不淨說著娘炮小白臉,還把自己的啤酒肚當勳章。
看人被堵在那,我當時就感同身受了。
仗著酒勁兒上前一把拍開他的手。
「幹什麼呢?」
我把攝像頭懟他面前,笑得一點都不客氣,「耍無賴是吧,我粉絲幾十萬呢,這視頻現在發出去,讓你出出名?」
啤酒肚見我身後還有朋友,而他就一個人,啐了聲晦氣走了。
我這才看清那人。
冷白皮,五官精緻。
瞧著不太開心的時候都好看。
還真是宋一舟。
我喘氣里都帶著酒味:「你沒事吧?」
「沒事……」
不過匆匆一面,我甚至都不記得這件事了。
但是宋一舟一直記得。
他本來打算自己動手來著,還沒來得及就被我打斷了。
只是那天太倉促,他也喝了點,沒反應過來要留我的聯繫方式。
於是他開始找我。
但既沒有姓名,也沒有任何信息。
監控視頻里也只有模糊不清的臉。
他總不能髮網上海底撈。
他差點就撈了,發那種見義勇為答謝聲明。
不承想就那麼巧,刷到了我的直播。
最初是有好感。
後來是喜歡。
感情是遞加的。
「我還記得有一回你的女粉絲說失戀了想自殺,大家甚至都沒看到那個彈幕,結果你不僅聯繫了人家,還真報警找過去了。」
我有點臉紅:「……怎麼說都是條人命,萬一呢。」
何況那姑娘真有自殺傾向。
當時那件事還小範圍地轟動了一下。
有人懷疑只是網紅炒作,直到那個女生的父母乾脆去警察局給我送錦旗。
都是性情人,說不能讓我受委屈。
其實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因為之前的事, 我不想再讓自己有一點後悔。
「你找人的時候鏡頭對準外邊了,我看到建築才發現是我家的樓盤。
「我看了大概的位置, 聯繫了業主——」
我意識到什麼不對:「不是你等會兒,所以你是為了跟我合租才住這的?」
宋一舟眨眨眼:「不是, 我是為了追你。」
「那你為什麼第一次見我會直接摔門。」
宋一舟委屈:「我緊張。」
「不是還有, 你家的樓盤什麼意思?」
「之後也是你家的。」
宋一舟視線下滑。
落到我的胸口。
他翻身上來, 蹭著我的脖頸:「哥哥。」
我感覺某處好像有了變化:「你怎麼又……」
明明喝酒的是我, 宋一舟卻好像也醉了。
他眼神迷濛,像隔著霧:「哥哥,疼疼我。」
他疼不疼我不知道。
我是挺疼的。
那天太累了。
我沒有吃藥, 卻依舊一夜好眠。
16
我進組那天恰好是宋一舟大三上學期的開學日。
這段時間都沒分開過,他黏黏糊糊不開心。
好不容易熬到下床,沒過多久就是十月一假期。
宋一舟立刻馬不停蹄飛來橫市, 說要陪我上班。
開機了就沒有休息日這一說了, 最近大夜戲還多。
結束時已經是凌晨, 宋一舟執意要來接我。
劇組在郊外。
沒了高樓大廈的遮蔽,漆黑的夜幕上,星星都好像多明亮了幾分。
宋一舟穿了件黑色衛衣, 下身一件直筒牛仔褲。
他自身條件好, 隨便一打扮就很出眾。
我瞧著他,一點都不比裡面的男主角差。
想到自己熬夜幾天的倒霉樣,差點沒好意思過去。
還是宋一舟先喊了聲:「江哥。」
同事思思看看他又看看我,挑眉:「喲喲喲喲喲。」
「我不是我沒有……」
思思:「你果然是 gay!」
什麼叫我果然是?!
算了。
我看著不遠處的宋一舟。
這種感覺很奇妙。
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 就沒有這樣一個無論多晚都願意在那裡等我的人了。
「哥哥, 最近降溫你就穿這麼點?」
我看了眼身上的針織衫:「已經很多了。」
「那我冷,你抱我一下。」
他沖我張開雙臂。
夜晚太安靜, 靜到心跳都擲地有聲。
「哥, 我好想你啊。」
「嗯, 」我拍拍他的背,「我也是。」
番外
我姐來找我的時候我剛睡醒。
脖子上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痕跡。
我姐手指顫抖, 她捂住嘴:「你……」
我心一慌:「我不是我沒有你聽我解釋——」
「江哥,誰啊?」
宋一舟頭髮睡飛, 此刻睡眼矇矓地站在我的身邊。
怎麼說呢, 還有點秀色可餐。
我姐滿臉興奮:「你你你……」
我還在掙扎:「我如果說這是我的好兄弟你會相信嗎?」
「你果然就是!!你還裝!!」
我姐一邊把帶來的特產放下一邊唧唧歪歪。
「哎你不知道, 之前你跟那誰沒成,後來爸媽旁敲側擊你也一直沒談, 我看你直播就覺得你們不太對勁。
「你放心!當時我就給爸媽打預防針了!媽覺得是自己生病耽誤了你,他們都說了只要有人陪你男的女的都接受!
「啊啊啊啊啊你們也太好嗑了吧?!」
我扶額:「……你不要再看那些荼毒精神的讀物了!」
「那叫什麼荼毒, 那叫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哎呀哎呀,你打算什麼時候帶小宋回家?」
回家?
這我還真沒計劃過。
我迷茫地轉頭, 見宋一舟從一臉興奮到拉個臉。
「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要把我帶回家?」
這不是廢話。
這誰敢想!
我以為爸媽接受不了, 一直不敢跟他們出櫃來著。
但是現在想想也不是不行。
遂否認:「我不是我沒有。」
宋一舟一臉興奮:「那我們!」
「行吧,我計劃計劃,今年過年帶你回家。」
宋一舟大喊:「這才剛過了年多久?距離今年過年還得 10 個月呢!」
他馬上抓住我的手,「江哥,不然你先跟我回家吧?
「我早就跟我爸媽說好了,他們都很想見見你。」
我看著宋一舟迷人的小臉蛋兒,抬手揉了一把他的頭髮。
曾經我覺得人生好長啊。
我好像是個很輕易就能被放棄的人。
一顆螺絲釘, 一枚小齒輪。
我從沒想過,自己也會被這樣堅定地選擇。
或許人生漫長,卻仍要相信愛。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