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了頓。
複雜的情緒像潮水漫上來,有心疼,有敬佩,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
像是察覺到我的沉默,他指尖輕輕捏了捏我的手,補充道:「其實最開始會學潛水,還是因為姐姐。」
「我?」我抬眼望他,眼裡滿是驚訝。
他捉住我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吻了吻,「因為美人魚,是生活在水裡的。」
我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他說的,
是我剛出道時演的那部《人魚公主》。
他低頭笑了笑,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帶著幾分羞澀。
「那時我總覺得,在水裡,好像會離你更近些。」
我哭笑不得。
「抱歉讓你失望了,你的美人魚根本不會潛水。」
他吻了吻我的唇角:
「沒關係,以後的每一個夏天,我都陪你潛水。」
「好啊。」我笑著回吻他,「但葉教練,今天能不能先教我……在床上換氣?」
他的耳尖瞬間紅透,卻沒再躲。
只是用一個更深、更纏綿的吻,回答了我的問題。
10
節目播到最後一集,我和葉沉的 CP 粉已經瘋長成勢,超話活躍度斷層第一,連帶著節目組官微都天天被「求官宣」的評論淹沒。
這天,我正在接受訪問,身後大螢幕突然切到緊急新聞——
星岩海域黑岩洞穴突發坍塌,十幾個孩子探險時被困,救援隊正連夜展開搜救。
我手一松,話筒掉在地上。
黑岩洞。
正是前世我和葉沉最後被困的地方。
暗河洶湧,亂石嶙峋,那頭沉默的巨獸,曾經吞掉過我們一次。
我幾乎是踉蹌著衝下台,抓著助理的胳膊要手機。
剛打開手機,就看到葉沉幾個小時前發來的信息:
【姐姐,星岩海域有救援需求,我現在出發去現場。】
下面還有一條,是半小時前的:
【我到了,這邊信號可能不好,別擔心,等我回來。】
我因為拍戲連軸轉,竟一條都沒看見。
「凌薇姐?」助理擔心地追上來。
「幫我訂最快的機票,去黑岩山。」我聲音發顫,指尖冰涼,「現在,立刻!」
明明已經改變了走向,為什麼最後,他還是要回到那個洞穴里?
我不敢再想,直接坐上了前往機場的車。
等我趕到黑岩洞時,天剛蒙蒙亮。
警戒線外擠滿了記者和家長,哭喊聲混著救援隊的指令,攪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們說,葉沉作為首發隊員,已經進去一夜了。
我扒著警戒線往裡看,只看到洞口飄著的救援燈和近百人的救援人員,像一群在巨獸嘴邊徘徊的螞蟻。
時間一分一秒熬著。
這期間不時有救援隊員出來,說裡面情況比預想的複雜,暗河水位在漲,碎石還在掉。
家長們的哭聲越來越大。
我蹲在地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的記憶翻湧上來——
冰冷的水,窒息的黑暗,還有葉沉把最後一點氧氣推給我時,說「別怕」。
這一次,他會不會也……
別瞎想。
我用力咬著唇,血腥味在嘴裡散開。
他是葉沉。
他能出來的。
可太陽爬到頭頂,又沉到西邊,始終沒有消息。
直到夜晚,又有隊員帶傷出來,說通道又塌了一段,暫時聯繫不上裡面的人。
人群里爆發出絕望的哭喊。
我眼前一黑,差點栽倒,被旁邊的家長扶住。
就在這時,有人突然喊:「裡面有動靜!」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著洞口。
救援燈的光里,先是探出一隻沾滿泥漿的手,接著是個渾身濕透的身影,背著一個孩子,踉蹌著走出來。
是葉沉!
他臉上全是劃傷,潛水服破了好幾個洞,走路都在晃,卻還是穩穩托著孩子的腿。
後面跟著的同樣步履蹣跚的隊員。
最終,他們一個個把孩子抱了出來。
十二個。
一個不少。
全場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
家長們衝上去,哭著抱過自己的孩子。
葉沉轉過身,似乎在找什麼,目光掃過人Ŧŭ⁷群,最後落在我身上。
他愣了一下,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不顧一切衝過警戒線,撲進他懷裡。
他身上全是泥水和寒氣,手臂在我背後收緊,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我把臉埋在他胸口,眼淚混著他身上的水往下淌。
他低聲溫柔地安撫我:
「姐姐,我沒事。」
「說了讓你等我回家的。」
「你看看,把自己弄得多髒。」
周圍的閃光燈噼里啪啦響成一片。
我不管不顧,踮起腳捧住他的臉,帶著後怕的顫抖,狠狠地吻了下去。
泥水味、血腥味,還有他身上獨有的海水氣息,混在一起,此刻成了世上最安心的味道。
直到吻到喘不過氣,我鬆開他,看著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
「葉沉,我要你娶我。」
他愣住了。
我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我等不及了,葉沉。」
葉沉伸出手,幫我擦著眼淚,聲音啞得厲害:
「姐姐,這本來是我想做的事。」
突然,他單膝跪地。
沾滿泥漿的手伸進潛水服內側,掏出個被防水袋層層裹住的小盒子。
打開後,應急燈的光落在上面。
我看清了裡面的戒指——
魚尾形狀的設計,尾鰭處鑲著細小的藍寶石,在光下閃著微光,像剛從深海撈出來的。
葉沉仰頭看我,眼神亮得驚人。
「照著你電影里的魚尾畫的圖,改了七次才定稿。」
「剛才在裡面,暗河突然漲水,碎石砸下來的時候,我一度以為自己撐不住了。」
他喉結滾了滾。
「可是,這枚戒指還沒給我的小美人魚戴上呢,我怎麼能栽在這兒?」
「凌薇,嫁給我。」
眼淚洶湧而出,我拚命點頭。
「我願意。」
【番外】葉沉視角
第一次見她,是在海島的露天電影院。
螢幕上的少女穿著白裙子,站在礁石上笑,海風掀起她的長髮,像有光從她身上淌下來。
同桌撞了撞我的胳膊:
「看,那是凌薇,就是資助咱們上學的那個大明星。」
我沒說話,只是盯著螢幕里的她,心如擂鼓。
那是她演的《人魚公主》,月光落在她發梢,真像從深海里游來的精靈。
後來,收到她寄來的書,扉頁上有她的簽名,字跡娟秀:
【希望你像海草一樣,堅韌生長。】
我把那頁紙剪下來,夾在日記本里,翻到邊角髮捲。
她寄來的運動服,我總洗得乾乾淨淨,卻捨不得穿,怕弄髒了。
她偶爾回信問我的學習,我寫了又改,總覺得自己的字太醜,配不上她的信紙。
落款只敢寫「受助學生」,從不敢留名字。
十八歲那年,我考上海洋大學。
錄取通知書Ṫŭ̀₃寄到海島那天,我撿了片最完整的海草,壓乾了寄給她,信里寫:
「謝謝姐姐,我會離大海近一點。」
沒說出口的是,我知道她是銀幕上的美人魚,知道她最愛的場景是海島的礁石灘。
我想離她的世界近一點,哪怕只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再見到她,是在星岩海域的潛水碼頭。
她穿著亮黃色的潛水服,被一群人圍著。身邊站著她的未婚夫,正替她整理面鏡, 動作親昵,看起來很般配。
我的心跳像被礁石撞了一下,鈍鈍地疼。
那天他們臨時決定探未開發的黑岩洞。
那洞我前陣子勘測過Ṫű₋,暗河水位極不穩定,岩壁全是鬆脆的頁岩。
我立即上前制止, 但無人在意。
她未婚夫回頭掃了我一眼, 不屑道:「你一個破救生員懂什麼?」
他攬著她的肩往洞口走。
她被他護在懷裡, 沒回頭。
我想了想,還是抓起備用氧氣瓶, 跟了上去。
果然出事了。
岩壁坍塌時,我聽見她的尖叫。
等我衝過去,只看到她那個臉色慘白的未婚夫。
「快帶我出去!」他扯住我的胳膊,「我有很多錢, 只要你帶我出去……」
「凌薇呢?」
我大聲喝住他。
他卻一把推開我, 抓著氧氣罐跑, 連頭都沒回。
我沒追。
順著他來的方向摸進暗河。
探照燈的光柱在水裡晃動, 突然照到一片漂浮的亮黃——
是她的潛水服。
幸好,我找到她了。
她被卡在兩塊落石間,腹部被岩石劃開道口子,血在水裡漫開。
等我把她拖進氣穴時, 她已經快暈過去了。
我顫抖著手給她包紮, 她迷迷糊糊地抓著我的胳膊, 聲音氣若遊絲:
「你是誰?」
「我是救援隊的。」
我不敢說更多。
怕她認出我,更怕她認不出,畢竟我連名字都沒告訴過她。
接下來的幾天, 成了我這輩子最珍貴, 也最殘忍的時光。
她冷得發抖, 我把潛水服脫給她, 自己裹著濕毛巾挨凍;我給她講海島的事, 講我見過的最大的浪, 告訴她救援馬上要到了,再撐撐。
「謝謝你,等出去了我一定報答你。」
她的聲音氣若遊絲。
我垂著頭, 聲音輕得像嘆息,「能陪著你,就夠了。」
直到最後那天,她的呼吸越來越弱。
我知道, 她快撐不住了。
可救援遲遲未到。
洞穴里只剩下我們的呼吸和水滴敲在岩石上的迴音。
滴答,
滴答,
像在倒數。
我終於敢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她的皮膚很涼,帶著海水的咸。
「撐下去。」
「別走。」
「求求你。」
我的聲音抖得厲害,眼淚落在她臉上。
「我愛你……很久很久了。」
「從那年,在露天電影院看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了。」
「姐姐, 是我啊。」
「我是那個收到你寄的書、給你寄海草的學生……葉沉。」
她沒有回應。
冰涼的水漫上來的時候, 我把她抱得緊了些。
她的身上還有淡淡的香味,和海水的咸混在一起, 成了我最後的慰藉。
我伸手關掉了自己的氧氣閥。
也好。
這樣就能永遠陪著我的美人魚了。
反正這沒有她的世間,
對我來說,
都是永不見底的深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