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心裡流淌著難言的感動。
我以為我偽裝得很好,沒想到他竟然看出來了。
傅明啟說小狗平時養在東宮。
等他來見我的時候,就帶著。
提起東宮,我在他腰上擰了一把,「傅世子,您倒是好高貴的身世啊!」
傅明啟可憐兮兮地說道:「秋秋,你原諒我吧。還有啊,之前你提起想親我。我回去以後就跟我娘提過了。」
我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說道:「你跟你娘說咱倆親嘴了!?」
傅明啟臉紅透了,急道:「當然不是!我怎麼可能說這些。我是跟我娘提了一句,我有心儀的姑娘了,想跟她成親。」
提起成親。
我沉默了。
傅明啟低著頭,捏著小狗的耳朵,不開心地說道:「秋秋,其實,你不想對我負責吧?」
我悶悶地說道:「我不願意想那麼遠,要不,咱倆就算了。」
傅明啟急了!
他噌的一下站起來,氣吼吼地說道:「你親也親了!摸也摸了!怎麼能算了呢?人不能這樣半途而廢,始亂終棄的!成親的事,你不想,我暫且不提就是。」
他越說越委屈,眼眶都紅了。
我趕緊湊過去拉著他的手晃了晃,哄著他:「唉,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你看,旺財都在看你呢。」
旺財蹲在地上,歪著小腦袋,好奇地看著我倆。
傅明啟握緊了我的手,又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個笑容。
他抿了抿嘴:「這名字也太俗了。」
我倆逗旺財玩了一會兒。
我問他:「傅明啟,你老實交代,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嗎?剛剛在亭子裡,你一句話不說就走了。知不知道我特別生氣!你要是沒回來,咱們就一拍兩散了。」
傅明啟身子一僵,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錘了一下他的手臂,警惕道:「真有事情瞞著我!難道你在家中早有嬌妻美妾了?」
傅明啟立刻說:「沒有的事兒!我自小到大,除了你誰都沒有。只是……」
他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我跟表哥時常會換身份玩兒,往後你需得注意。」
我立刻摸了摸他的背!
紗布還在,剛剛沒有認錯人!
頓時鬆了一口氣。
這麼大的事兒,傅明啟這才告訴我。
看他一副警惕的樣子,我琢磨著,這件事情肯定知道的人不多。
我看看四周,低聲說:「好,我知道的。往後咱倆見面,先打暗號。」
我想了想,教給傅明啟做了一個 OK 的手勢。
天色漸暗。
我們得分別了。
我跟傅明啟手拉著手,磨磨蹭蹭地走著。
拐彎的時候,傅明啟終於開口問我:「秋秋……咱們能再親一下嗎?」
早不說呢!
嗨呀!
生氣!
太浪費時間了!
07
回去以後,我在被窩裡滾了許久,感覺臉熱熱的。
一閉上眼睛,就是傅明啟的臉。
他緊緊掐著我的腰,嘴唇貼在我的嘴唇上。
過了一會兒,他把臉貼在我的脖子上,深深地喘息著。
我的心也跳得那麼快。
當然,如果蚊子沒在我眼皮上叮兩個包就更好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可沒睡多久。
外面就傳來一陣騷動聲。
我透過窗戶一看,發現有人來找陳嬤嬤。
我頓時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深更半夜的!
我立馬出去。
陳嬤嬤看見我以後,臉色更蒼白了。
她朝我輕輕搖頭。
我站在門口,再不敢動一步。
來的嬤嬤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那眼神中有一種讓我毛骨悚然的審視。
陳嬤嬤撲通跪在地上,雙目垂淚地說道:「玉秀!別帶她去了。」
玉秀,這名字如雷貫耳。
皇后娘娘跟前最得力的嬤嬤。
玉秀嬤嬤把陳嬤嬤拉起來,皺著眉說:「咱們倆什麼情分?你跟我跪,是往我心窩子扎刀子!」
我終究還是被帶著一起去了。
走在路上,我才發現我們竟然是去東宮。
所有人都低垂著眉眼,腳步越走越急。
我覺得,這一去,未必能活著回來。
我進宮那年,是承平二十五年冬天。
那年,宮裡新進了許多宮女太監。
因為那年冬天,死了很多人。
我不知道確切地發生了什麼。
承平二十五年,是很多老人的噩夢。
曾經有個小太監無意間提起一嘴。
就被一個老太監狠狠掌摑。
我當時目睹了那人眼中的恐懼。
跟太子有關的,必定是要命的大事。
一抬頭,東宮到了。
玉秀嬤嬤帶著我跟陳嬤嬤走了進去。
寢殿內燃著香,聞起來腦子發昏。
一個御醫跪在地上。
皇后娘娘坐在床榻邊。
我跟陳嬤嬤跪下。
皇后娘娘先看向我。
她讓我走到她近前。
我就算抬起臉,也不敢抬眼。
皇后瞧了我許久,半晌才說了一句:「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難怪明啟那麼喜歡你。」
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那句話。
在這宮裡,沒有秘密。
我只能沉默地跪下。
陳嬤嬤上前去,撫摸著太子的額頭。
她溫柔又慈愛地說道:「殿下,別睡了。天都快亮了,您該去讀書了。」
我聽聞太子年幼時,陳嬤嬤曾是他的乳母。
按說這是一步登天的身份。
可承平二十五年冬天,陳嬤嬤被發配到了御膳房,做了一個不高不低的掌膳嬤嬤。
如今親眼看到,才知道陳嬤嬤跟太子的關係竟然這樣親近過。
皇后在跟我說話,她和顏悅色地喚我起身。
「你叫陳秋秋是嗎?聽說明年就要出宮了。」
「到時候本宮做主,將你許給明啟做妾好不好?」
我緩緩抬起頭,對上皇后的眼神。
這是我頭一次見皇后。
她生得那樣美麗,笑起來溫和又漂亮。
皇后還在笑:「怎麼,你不知道嗎?明啟早就定了親事,要娶太傅家的嫡女。」
我輕聲說:「娘娘,明啟沒有同我說過這些。」
所以,我不信。
傅明啟不會誆騙我。
我信他。
床榻上,傳來一聲囈語。
太子醒了。
他先瞧見了陳嬤嬤,恍恍惚惚地說道:「嬤嬤,您怎的這樣老了?」
陳嬤嬤一下子落了淚。
太子坐起來,看見皇后,又困惑地說道:「母后,您……仿佛也老了一些。」
他又看向我。
我們的眼神碰在一起。
我想起傅明啟說,太子偶爾會跟他交換身份。
在我不知情的時候,太子不止一次地跟我交流過。
我心裡古怪地想著,我們也算半個熟人吧。
太子臉慢慢紅起來,清清嗓子說道:「母后,這是東宮新進的宮女嗎?兒臣怎的從未見過?」
好奇怪。
太子如今二十有三,聽聞是個沉穩自持的性子。
怎麼一開口說話,一股子少年氣。
皇后端著一碗湯藥過去,笑著說:「是新進的,名喚陳秋秋,往後就給你做司寢女官,好不好?」
這話,讓太子臉色更紅了。
我卻臉白了。
侍寢女官,是給太子暖床陪睡的。
08
太子有病。
不是我罵他,是真的有病。
他得了一種莫名的失魂症。
有時候病發,一覺醒來不知道會回到幾歲。
有時候七歲,有時候十歲。
那晚是回到了十六歲。
唉,我心想還好那晚不是回到了三歲。
要是他當眾脫了褲子尿床。
我是看呢,還是不看呢。
傅明啟聽到我的調侃,面紅耳赤地捂住我的嘴。
他小聲說:「快別胡說八道了!若是姨母聽見,還不得要了你的小命!」
我扒拉開他,瞅他一眼:「咱們現在咋辦?」
皇后讓我給太子做司寢女官。
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隔天就搬過來了。
連陳嬤嬤都回東宮做掌事嬤嬤了。
我看著這架勢,若是我出了差錯,皇后要切了陳嬤嬤的腦袋瓜子,給我顏色看看。
我回憶起太子那張臉。
真的跟傅明啟太像了。
傅明啟失落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姨母為何做這種事情,不過,我娘來了。她最能鬧騰我姨母,放心吧,會有個交代的。」
我們坐在中宮的院子裡,等待著。
旺財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
跑來咬傅明啟的衣擺。
我倆扯了一根草逗它玩兒。
旺財撲過來,要舔我的手。
傅明啟輕輕抬腳把它踢走。
它便翻起肚皮,哼哼唧唧地沒完沒了。
我撓著它肚子,笑眯眯地說道:「旺財,你爹沒有欺負你,他逗你玩呢。」
傅明啟撞了一下我的肩膀:「那誰是它娘?」
我揪了揪他的耳朵:「你說呢。」
傅明啟明知故問:「我可不知道。」
我們玩鬧著,背後傳來咳嗽聲。
一回頭,皇后娘娘跟傅夫人正在瞧著我們。
我???們趕緊丟掉手裡的草,腰背挺直,站好了。
傅夫人撲哧一下子笑出聲來:「瞧瞧這倆孩子,天造地設的一對。姐姐,要我說,你也別想那麼多了。咱們啊,聽天由命吧。」
09
皇后給我畫了一張大餅。
她讓我照顧太子,在他發病的時候陪著他。
一年後,若我願意嫁給傅明啟,她就給我賜婚。
若我不願意,就賜我好些金銀珠寶跟田產地契,讓我衣錦還鄉。
當然,我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我跟陳嬤嬤的小命還在皇后手上握著呢。
值得慶幸的是,太子並不會頻繁地發病。
我蹲在帘子後面,給旺財喂吃的。
悄悄往外看。
太子正坐在書桌前看摺子。
他很勤勉。
早早就幫著皇上處理公務。
每天忙得團團轉。
難怪他有時候會跟傅明啟互換身份,偷偷跑出去透透氣。
最近皇后在張羅給他選秀的事情。
我瞧他也不是很上心。
各家閨秀的畫像在書房放了許久,也不見他打開看過。
太子掀起茶碗,看了又看。
終於是沒忍住,開口喚道:「陳秋秋!出來!」
我趕緊鬆開旺財,屁顛屁顛地跑過去。
太子虎著臉說道:「有你這樣的女官嗎?只顧著給狗喂食,連一碗茶都不給孤倒。」
我這才注意到他嘴唇都乾了,趕緊給他沏茶。
太子忍無可忍地按著額頭說道:「孤從不喝冷茶,否則的話脾胃不舒服。你到底是如何到東宮伺候的?這些規矩,沒人教過你嗎?」
我猶猶豫豫,遲疑了一下,還是跪下了。
唉,太子病好以後,完全忘了那晚是他點頭同意讓我留下的。
跪吧,跪就對了。
我根本沒學過這些啊。
我垂頭喪氣地說道:「殿下,要不您還是趕我走吧。」
太子虎著臉把我拉起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腦子抽風了。
他莫名其妙地說道:「遇到一點事情就知道退縮,這就是你為人處世的態度?不會,不懂,難道不知道去學?在東宮,難道不比在御膳房強上百倍?還是說你覺得,在東宮失了自由,再不能隨意跑出去跟明啟玩鬧。」
額……
我看著他,欲言又止。
太子皺眉:「說!你在明啟面前慣會胡說八道,怎麼到了孤這裡,就成了個悶葫蘆。」
我硬著頭皮說道:「殿下,明啟是我的愛人,您是我的主子,你們兩個如何能比較呢。」
自從我來東宮伺候太子。
他張口閉口就是明啟如何、他如何的。
我也搞不懂,他怎麼那麼喜歡跟傅明啟比較。
我看到太子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趕忙說道:「當然了!我……額,奴婢沒有說您不好的意思。奴婢是說……」
越描越黑。
太子的臉也越來越黑。
我苦著臉,唉,我還是別說了。
我真的沒有那個奉承主子的本事。
難怪陳嬤嬤也總說,就我這樣的,還是窩在御膳房混日子吧。
她戳著我的額頭,嘆氣:「你啊你啊,人是跪著的,魂兒是站著的,天生就做不了奴才。我有時候也好奇,你小小年紀就進了宮,怎的還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樣。」
我很想說,嬤嬤,我是吹著春風長大的孩子。
可以跪,可以挨打,可以挨罵。
但我心裡得把自己當個人。
太子估摸著是真的生氣了,直接讓我滾蛋了。
我出門的時候,看到旺財要跟我走。
太子喊道:「旺財回來!」
旺財這個沒出息的,又顛著圓滾滾的屁股去諂媚太子了。
我去找陳嬤嬤。
她在忙著布置儲秀宮。
再過些日子,秀女們就要進宮了。
陳嬤嬤抓了一把瓜子給我,「太子年歲不小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這次要選出太子妃,再添兩個良媛,把東宮充盈起來,早日為太子開枝散葉。」
我嗑著瓜子,感慨道:「殿下如今就夠忙了,也只有夜裡才能清靜一會兒。看來啊,往後夜裡也不得安生了。」
陳嬤嬤打了我一下,低聲說:「你老實告訴我,你跟傅世子有沒有肌膚之親?」
我倒是想,那也得有機會。
自從我進了東宮,十天半個月才能見他一次。
不是他忙,就是我忙。
我搖了搖頭。
我還以為陳嬤嬤是要告誡我潔身自好。
沒想到她竟然有些失望的樣子。
陳嬤嬤嘆了口氣。
她摸著我的頭髮說道:「秋秋,有些事情,你該知道了。」
10
我才知道,陳嬤嬤是絕不可能活著出宮的。
她允諾我一年後帶著我離開,回到家鄉。
只是想落葉歸根,葬在家鄉。
承平二十五年冬天,皇上與皇后去西郊行宮泡溫泉。
那年,太子跟傅明啟才十三歲。
陳嬤嬤剛說起那年的事情,就落了淚。
她幾度哽咽,艱難地說下去。
「我是看著殿下長大的,知道他過得很累。」
「他自幼就異常聰慧,也十分自律。」
「可他也是個孩子啊,也有貪玩的時候,也有想歇歇的時候。」
太子懂事起就坐在了這個位置上,不苟言笑。
他要什麼不要什麼,從不會輕易說出來。
也不會像同齡小孩一樣嬉戲打鬧。
但是傅明啟不一樣。
他雖然跟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卻是截然相反的性格。
傅明啟活潑、率真,嘴巴甜會哄人。
太子總是靜靜地看著傅明啟趴在皇后的膝頭,笑眯眯地叫著姨母啊姨母。
也許他內心是渴望的。
可他不能那麼做。
後來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
陳嬤嬤偶然發現太子跟傅明啟交換了身份。
她一手養大的孩子,怎麼可能辨別不出來呢。
陳嬤嬤說起往事,眼淚流啊流啊。
像是把積攢多年的悲傷都流乾淨了。
可她說起太子,是驕傲的。
「我看著殿下換上了傅世子的衣裳,在校場上放風箏。」
「他大笑著,奔跑著,是從未有過的放縱。」
「太子摟著皇后撒嬌,拉著傅夫人的手喊娘。」
「他把傅世子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
「若我不是偶然間發現他不吃花生,也絕不會認出他。」
我緊緊握著陳嬤嬤的手,給她力量。
陳嬤嬤心神恍惚地說道:「也是一念之差,我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皇后娘娘。」
悲劇發生了。
太子跟傅明啟去西山泡溫泉以後,又一次交換了身份。
太子為了出去玩兒,將守衛調開。
就是那時出了疏漏。
刺客將傅世子當作太子抓走了。
陳嬤嬤幾乎要說不下去了。
她閉著眼睛,深深喘息著,用力地抓著我的手。
過了一會兒,她嗓音沙啞地說道:「是太子先找到傅世子的……那些賊人……虐殺了傅世子。他們將他關在山洞裡,一點一點碾碎了他的四肢……鮮血到處都是……」
傅明啟……
傅明啟!
傅明啟啊!
我不斷地在心裡喊著這個名字。
想著他總是笑眯眯的模樣。
在我開心的時候,搖著我的手臂要我跟他分享。
在我不開心的時候,跟我一起吃甜甜的點心,安慰我。
在我被欺負的時候,給我出謀劃策。
我們認識了八年,躲在皇宮的許多角落裡。
聽蟬鳴。
看落雨。
賞花賞秋。
踏雪尋梅。
傅明啟。
我好痛啊,傅明啟。
陳嬤嬤沒辦法繼續說下去,力竭地靠在我肩上。
皇后娘娘終於知道了太子跟傅明啟交換身份的事情。
她當機立斷封鎖傅明啟去世的消息。
而後以雷霆萬鈞的手段清掃後宮。
皇上隱忍不發,在前朝用別的藉口殺了一些人。
傅明啟死後。
太子昏迷了半個月,終於醒過來。
他見到皇后,憂傷地說道:「姨母,您怎的這般憔悴了。我娘呢?我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到她哭著喊我的名字。我好想她啊,不想住在宮裡了,想回去陪她。」
自那以後,太子便得了失魂症。
太子把自己當成了傅明啟,替他活了下來。
從十三歲到二十三歲,整整十年。
他在傅家做世子,在宮裡做太子,從無錯漏之處。
也沒有任何人發現不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