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時,家裡遭受一場變故。
我爹娘為了讓我不被發賣,連夜將我送入姨母家,嫁給大我六歲的大表哥沈清淮。
沈清淮視我如親妹。
他說,等我及笄後,會給我選一位如意郎君。
我懵懂地點點頭,也將他當作哥哥看待。
可隨著年歲漸長,我對表哥生出情意,他接連三日躲避我,我心如明鏡,自此斷了這念想。
後來,我爹含冤昭雪。
我寫下和離書。
沈清淮失態地將我抵在床架上。
我茫然喚他:「哥哥?」
「誰要當你哥?!」
他瘋狂扣住我的腰肢,一雙黑瞳充斥著占有欲,輕咬我的耳垂,嘴角噙起病態而迷人的弧度。
「寧兒,我們該同房了。」
他,黑化了。
1
紅燭垂淚,我用羽扇遮面。
沈清淮挑起粉黛二十二鳳冠垂下來的流蘇。
我望向這個比我大六歲,一身紅衣,肅如寒星、風姿絕倫的表哥,一時之間有些怔愣。
「表哥?」
以前見表哥,還是在幼年時,那時候表哥還沒有眼前這麼高。
他將我抱在肩膀上,帶著我在院子裡瘋玩。
「不……夫君……」
我想起娘親臨走前匆匆對我的叮囑。
要改口喚夫君,要在夫家事事聽從婆母和夫君的話。
沈清淮沖我淡淡一笑,安撫著我。
「姨母家遭此變故,實屬難測,往後你就將這兒當作自己家,莫怕。」
我心下一顫,鼻子有些酸澀,眼眸噙起一抹淚光。
難得表哥一家還念及兩家親情,雪中送炭。
「夫君……」
沈清淮溫聲說:「喚我哥哥就好。」
我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看著沈清淮。
沈清淮淺淺笑著,溫潤如玉。
「你我成婚本是無奈之舉,婚禮匆忙,也過於簡陋。」
「待呦寧長大後,有了心儀的男子,表哥會十里紅妝送呦寧出嫁。」
「在這府上,你就把我當作你的親哥哥。」
我似懂非懂,茫然又緊張地看著他。
「表哥不喜歡我嗎?」
十二歲那年,我爹被陷害貪污受賄,蒙冤入獄,男丁流放充軍,女子變賣為奴。
我爹娘為了保全我,連夜將我送入姨母家,祈求姨母讓表哥娶了我。
這樣一來,我便是沈家的人,無須跟著受牽連。
平常女子出嫁最小也要及笄等十四歲。
可我才十二歲,母親在此之前從未教過我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
只是在跟著爹爹流放前,匆匆教導我幾句,要我聽話,不能像在自家一樣任性。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才讓表哥不喜歡我。
沈清淮輕笑一聲,寵溺地捏了捏我的臉頰。
「表哥怎麼可能不喜歡寧兒?只是我娶你只為將你保全,並無男女之情,寧兒可懂?」
我:「表哥的意思,是對我的感情跟對二表哥三表哥的感情是一樣的。」
沈清淮:「是這樣。」
我鬆了口氣。
原來表哥沒有不要我。
他把我當作親妹妹,這是好事。
我眉眼彎彎笑道:「寧兒明白了,寧兒以後會把表哥當成自己親哥哥的。」
2
大婚之夜,沈清淮也沒有離開寧臻閣,而是打了地鋪在此歇下。
我不理解他的行為,疑惑道:「哥哥今晚要住在這裡嗎?」
沈清淮沖我一笑。
「新婚之夜我若離開,難免會讓寧兒遭人非議。」
這個年紀,我還不太明白沈清淮的意思,面容上已有了睏倦之意。
他說:「不必管我,寧兒先休息吧。」
姨母並非我的親姨母,而是與我母親才是表姐妹。
兩人在出閣前,經常黏在一起,比家中的庶妹關係更甚,兩人最是要好。
姨母有三個兒子,無女兒。
我嫁入沈家後,姨母也是對我關懷備至,噓寒問暖。
二表哥沈清辭年長我兩歲,三表哥沈清意與我同歲,與我玩得最開。
兩位表哥覺得我在沈府彆扭,放不開,又怕我因爹爹流放之事難過。
會跑到後院的樹上給我摘果子。
會上街買牡丹鸚鵡送給我,哄我開心。
三表哥喜歡喚我名字,被姨母對著腦瓜子拍了一巴掌。
「寧兒已嫁給你大哥,她現在是你嫂子,別沒規沒矩地叫著名字。」
三表哥望了望我同他個兒一般高的樣子,噘著嘴巴,一臉不服氣。
「什麼嫂子,個子都還沒我高。」
姨母是個很慈愛的人,眉眼如彎月,卻故意對三表哥板著臉,嚇唬他。
「那也是你嫂子,以後再聽到你喚寧兒名字,我就要對你使用家法處置。」
三表哥雖然不情不願,可每次見到我,都會喚我小嫂子。
3
在沈家兩年,我個頭長高許多,比起兩年前還是個小丫頭模樣,此時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姨母和三位表哥待我極好。
姨父在朝為官,比起和姨母的整日相處,我見他的面較少。
他對三位表哥很嚴厲,經常板著臉,一開始我有點怕他。
可看到我時,卻不似對表哥那般嚴厲,面上帶著些許笑意,沖我和藹地點點頭。
沈清淮跟隨姨父入朝為官,從大理寺正成為大理寺少卿。
後來我聽府上的婢女無意間透露。
他本該在兩年前就該提升為大理寺少卿,卻因為娶我,謊稱與我早已定了親事,才一直沒有提拔。
我對表哥和姨母家又多出了一份愧疚與感激。
我這一年第一次來了葵水。
我不敢告訴旁人,只能派個婢女告知姨母。
姨母知道後,親自來到我院中教我。
「從今日起,呦寧便是個大人了。」
「娘知道你與淮兒成婚兩載從未同房,因你年紀尚小,這事作罷。」
「可如今,你正是平常女子所出嫁的年齡,葵水走了之後,便要與淮兒成為真正的夫妻,知道嗎?」
姨母牽著我手,眼帶笑意。
我說:「哥哥他說過,一直把我當作妹妹。」
姨母笑意更濃:「他那是顧及你年紀小,故意那麼說的,我這兒子心思,我最知道。」
對於姨母的話,我將信將疑。
是姨母所說的這樣嗎?
4
沈清淮回府後匆匆來到寧臻閣,將油紙包裹的糕點往圓桌上一放,朝我走過來。
他身上還帶著絲絲涼意,眉宇間流露著擔憂。
「寧兒,我聽母親說,你身體不舒服?哪裡不舒服?可有請過大夫?」
我知道是姨母故意跟表哥那樣說,為的是讓他與我多相處。
我沖他搖了搖頭。
「哥哥我沒事。」
「當真沒事?」
「哥哥,真的沒事。」
沈清淮眉宇間這才舒展開。
我想到遠在北疆的父親。
「哥哥,我爹爹的案子……」
沈清淮說:「當初姨父那案子不歸大理寺管,指認姨父貪污受賄早已銷毀,若是翻案,著實棘手。」
我心涼了一截,跌坐在凳子上。
羽翼般的睫毛遮擋著眼底的黯然和淚光。
我想爹爹和娘親,還有大哥。
即便我在沈家錦衣玉食,可是這兩年我時常夢到家人在流放的路上受罪。
沈清淮抬手替我抹去眼角的淚。
「寧兒無須擔心,在流放的路上,我早已打點好,那些官兵會照顧些姨父姨母的。」
我眼眸生出一縷希冀的幽光,仰頭望著沈清淮。
「真的嗎?」
沈清淮輕笑道:「哥哥可有騙過你?」
我也跟著笑了。
哥哥確實沒有騙過我。
他打開放在檀木桌上的油紙,裡面的芋泥味濃郁。
「知道你愛吃城西糕點鋪的芋泥酥,哥哥可是特意去買的,快嘗嘗。」
5
我葵水走了之後,姨母給了我一塊白色錦緞。
她要我鋪在床上。
月明星稀,我被人伺候著沐浴,換上裡衣,上了床榻。
我手中攥著姨母給我的錦緞,坐在床榻上,內心有些忐忑。
沈清淮自大婚之後,並不和我睡在同一間房,而是一直睡在偏房。
沈清淮推門而入。
一股清風順勢灌入,引得殿內燭火搖曳。
「寧兒,聽說你找我有事?」
我握著錦緞,緊張道:「哥哥,我來過葵水了,姨母一直都知道我未與你同房,她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同房了。」
沈清淮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白布上,目光一下變得清冷起來。
「寧兒,還記得大婚之夜,我可有跟你說過什麼?」
我低著頭,說:「哥哥說一直把我當作……妹妹。」
他背過身,不再看我。
「既是妹妹,怎可違背倫理?」
我垂著腦袋,久久未說話。
又不是我要同房!
沈清淮意識到語氣過冷,他輕嘆一口氣轉過身,又像以往溫柔地安撫著我。
「等姨父含冤昭雪後,哥哥就將事情原委告知你我雙親,寧兒若以後有了喜歡的男子,哥哥定親自送你出嫁。」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可姨母那邊,我不知如何去說,我怕姨母知道我們一直未同房……」
沈清淮深邃的黑眸落在那塊錦緞上。
他在房間找出一把匕首,劃破自己手指。
鮮血滴在帕子上,猶如一朵盛開的梅花。
隔天我將這帕子拿給姨母,這件事便糊弄過去了。
6
時間久了,我還是對這位對外冷月清輝,對內陌上人如玉的表哥動了心。
彼時,我已經十六了。
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早已瞭然於心。
我知道,我不該對表哥動心的。
可是他對我太好了。
他跟姨父一樣,對二表哥三表哥很嚴厲,可唯獨對我溫柔。
上個月去寒山寺為我父母祈福,下山時正遭暴雨,山路崎嶇打滑。
是表哥背著我下山。
我與表哥多年來未同房的事,傳到姨母耳朵里。
姨母大怒,喊來我和表哥。
沈清淮不再隱瞞。
「我與寧兒歲數相差極多,並無男女之情。當初匆匆娶寧兒實屬無奈之舉。」
「等有朝一日姨父歸京,我和寧兒便和離,莫再耽誤了她。這件事寧兒來到沈府,我便已告知她。」
三表哥沈清意聞言,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哥,這麼說你跟寧兒……不,小嫂子算是假成婚?」
沈清淮淡淡瞥了沈清意一眼。
「是。」
沈清意重新坐了下來,卻坐不安穩。
相比之下,二表哥沈清辭就穩重許多,諱莫如深地看了眼三表哥。
片刻,他又說:「那你什麼時候和離?」
姨母磨著牙,瞪著三表哥。
「沈、清、意!」
三表哥跟姨母連連擺手。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這邊姨母剛要消氣,他又冒出一句傻話。
「娘,大哥與寧兒和離後,我能娶寧兒嗎?」
姨母氣得頭暈,只覺得眼前發黑。
「滾!」
二表哥瞥了眼三表哥,眯了眯眼眸。
「你什麼意思?」
大表哥側眸看了我一眼,語氣清淡:「若寧兒也心悅你,我沒意見。」
我垂下眼帘,強迫眼眶的淚水流出。
我一直都知道表哥對我無意。
可親耳聽到從他嘴裡說出這話,心裡還是很難受。
猶如萬條藤蔓纏繞心尖。
表哥對我無意,姨母也不再強迫我和表哥同房。
也同意了大表哥的做法,若能等到爹爹歸京那天,就一紙和離書讓我歸家。
可我這個年紀,最是情竇初開。
也最愛表哥。
7
姨母看出我的心思,將我獨自叫到她的房間。
「我怎不知你喜歡淮兒?」
「以前你跟淮兒相處的方式錯了,你們一直以兄妹相處,他怎能對你動情?」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你要告訴他,你是喜歡他的,莫要互相傾心卻互不自知,雙方又要臉,引得什麼誤會。」
說著,姨母塞給我一本話本子。
她挑眉道:「寧兒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絕美,你多勾引他,就不信他不動情。」
「除非啊,我這個兒子他不行。」
我聽從姨母的話,經常出現在表哥面前,替他端茶倒水。
表哥經常忙到很晚才回來,我便站在府門口等他。
月光潺潺,寒風如霜。
終於我看到表哥的馬車,欣喜地上前。
沈清淮從馬車上下來。
見狀,將身上披風系在我身上,握著我的雙手。
「這麼冷的天,下次不要再等了。」
我抿嘴輕笑,心底宛如吃了蜜餞。
他讓我覺得,再冷都是值得的。
他在書房時,我燉了銀耳蓮子羹送到他面前。
這幾日我對他很殷勤,他也察覺一二。
他叫住我。
「寧兒,這些事交由下人做就好。」
我內心掙扎良久,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將對他的心思告知了他。
「表哥,我不想當你妹妹,我想做你妻子。」
「我喜歡你。」
沈清淮神色微微驚愕。
或許他這幾日的殷勤他已經察覺我對他的心思,只不過未曾想到我會直言說出來。
後來,我發現表哥他開始躲著我。
我有時候甚至一連半月都見不到表哥。
有一次照姨母的法子,穿著薄如蟬翼的輕紗裡衣勾引沈清淮。
他都能坐懷不亂。
他嘆了口氣,背對著我,望向高懸的皎月。
「寧兒,莫要這樣。」
「若再如此,我只能提前給你一紙和離書。」
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我知道了。」
我這樣糾纏表哥。
表哥心裡應該後悔當初為了保全我而娶了我。
對我而言,表哥是親人,是恩人。
我再糾纏,便是恩將仇報。
8
自那以後,我對表哥的愛意埋藏在心底,與他維持表面的平靜。
為了徹底放下表哥,我不再像個小尾巴跟在沈清淮身後。
也不再把心思放在沈清淮身上,而是經常跟著姨母去參加各種宴會,結交世家。
又是一年春,我與姨母剛參加完春日宴。
樂陽郡主不知對我哪來的敵意,言語之間對我儘是刁難。
回到府上,沈清意突然從院子牆頭跳下來。
他一向玩世不恭,我倒也習以為常。
「寧兒,你跟我哥和離唄,看看我啊,我長得又不比我哥差,還比他年輕。」
我知曉三表哥對我的心意。
從去年沈清淮告訴眾人真相,三表哥就經常往我院子裡送各種東西。
可是我深知,我還沒有完全忘記沈清淮。
我沖沈清意笑著搖搖頭。
「可我心裡只有表哥。」
「可我哥心有所屬了啊。」
我驚愕地看向沈清意。
沈清意說:「上個月,他與樂陽郡主在馬場一見鍾情。」
我想起今早在春日宴上,樂陽郡主對我的敵意,便什麼都明白了。
我心裡倒也沒有多難受,就是有點失落。
表哥對我而言,是親人更是恩人。
他已經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