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見字,是個盲人。
臨近畢業,我把同學錄傳給竹馬,希望他能寫些祝福我的話。
他笑著接過。
「沒問題。」
傍晚,才把同學錄還給我。
他寫了很多字,全是罵我的:
【瞎子,你能考上大學嗎?】
【每天看見你傻笑,我就嫌噁心。】
【黎芽芽,你廉價的喜歡根本藏不住。】
【我嫌丟人。】
後來我做了手術,眼睛能恢復。
他卻慌了。
1
一放學,我興高采烈地抱著同學錄回家。
姐姐剛下班,正在廚房做飯。
我撒嬌求她:「姐姐,你快幫我看看同學錄。」
她無奈一笑,擦乾淨手接過同學錄。
哪怕看不見,我還是湊過腦袋,激動地豎起耳朵。
「陸衍寫的什麼啊?」
姐姐沉默地翻著本子。
一分鐘後,她呼吸急促地放下了同學錄。
「芽芽,跟我走。」
她顧不上鍋里的菜,拽著我大步出門。
我沒反應過來,傻傻問:
「姐姐,怎麼了?」
她一聲不吭,只是固執地朝前走。
忽然,姐姐停下了腳步。
「陸衍!」
她叫住不遠處正在買水的男生,氣得手發抖。
我愣在原地。
姐姐鬆開我,氣勢洶洶地直奔陸衍。
下一瞬,我聽見老闆的勸架聲。
「別打了,別打了!」
「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嗎?」
姐姐聲線顫抖:「不能。」
「我今天就是要打他!」
陸衍悶哼一聲,面無表情地擦了擦臉。
他冷冽的目光如有實質,落在我身上。
「黎芽芽,快高考了,你發什麼瘋?」
我手心冰涼,囁嚅道:「我姐姐應該不是故意打你的……」
姐姐厲聲打斷:「我就是故意的。」
說完,她剜了陸衍一眼。
「你以後離芽芽遠點。」
陸衍嗤笑,語氣嘲諷:「你應該讓你妹妹離我遠點才對。」
「是她天天跟在我身後。」
「她看不見路,連上樓梯都需要我扶著。」
我耷拉下腦袋,脊背不自覺彎了一節,
姐姐握緊我的手。
「你可以拒絕她,而不是默許她靠近後,又撇清責任。」
陸衍抿唇。
姐姐戳了戳我的額頭,指桑罵槐:
「你也聽到了,人家清高,以後別跟他來往。」
她不給我開口的機會,說完拖著我就走。
2
回到家,鍋里的菜已經冷了。
同學錄孤零零地躺在沙發上。
我翻開同學錄,指尖摩挲過粗糲的文字,試圖讀懂上面的內容。
姐姐一把抽走同學錄。
「別看了,先吃飯。」
我焦急得站起身,跟在她屁股後轉悠。
「陸衍到底寫的什麼?」
「姐姐,你告訴我吧!」
她身子一僵,嗓音有些沙啞:「你想知道?」
我拚命點頭。
她輕咳兩聲:「等你眼睛好了,自己看。」
我眨眨眼。
「可我這個是損傷性失明,好不了啊。」
十二歲那年,我想給姐姐過生日,偷偷用灶台做飯。
結果不小心煤氣爆炸,傷到了眼睛。
醫生說只有做大手術才有恢復視力的可能性。
手術費用不菲。
爸爸知道後,立刻出省又娶了個女人,還生下一個兒子。
留下我和姐姐在老家相依為命。
我們根本湊不出這筆高昂的醫療費。
3
姐姐把同學錄塞進最高的櫥櫃,封存嚴實。
她漫不經心說:「能治好。」
「我已經聯繫好醫生了,等你高考完,就能動手術。」
一瞬間,我腦子裡噼里啪啦燃起了煙花,不敢置信。
「你哪裡來的錢?」
她將桌上的腎臟檢查單一併塞進櫥櫃,輕聲說:
「放心,沒偷沒搶。」
「我工作這幾年攢下的錢。」
巨大的幸福降臨,幾乎要把我砸暈了。
我暈乎乎地抱住姐姐,再次求證這件事的真實性。
「真的嗎?!」
她捏我的臉,憂心忡忡。
「芽芽,你以後不要喜歡陸衍了。」
「他挺噁心的。」
我一臉茫然。
姐姐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轉身重新熱菜。
4
同學錄里好像有秘密。
姐姐看完後,格外憎恨陸衍。
不許我和他說話,更不許我去找陸衍。
直到高考結束,班裡組織畢業晚會,我才和陸衍碰上面。
我們是盲人班,一共 12 名同學。
陸衍是班長叫來幫忙的。
一進包廂,我就聽見了他的聲音。
「小心點,你想吃什麼,我幫你拿。」
他難得如此溫聲細語,連尾音都帶著寵溺。
坐在沙發上的女孩扶了扶墨鏡,說:「不用了,我沒胃口。」
我侷促地摸索著路進屋。
陸衍聽見這邊動靜,瞥了一眼。
他瞬間冷下臉。
「你自己坐車來的?」
我嗯了聲,偏頭問:
「班長,我的座位在哪兒?」
班長咋咋呼呼道:「陸衍,你幫一下芽芽。」
「還有,你們家離得那麼近,怎麼分開來的?」
我身子一僵,默默垂下了腦袋。
陸衍不耐煩道:「她又不是沒有手,自己會打車。」
說完,他拽住我的手,動作粗魯地把我推進沙發角落的位置。
我踉蹌摔倒,好半天才坐穩。
身旁突然響起一道溫柔的女聲:
「陸衍來接我了。」
林茶笑著說:「我剛做了手術,他擔心傷口感染。」
5
我愣了幾秒。
同學們發出驚呼:「林茶你去做手術了?」
「那你是不是可以恢復視力。」
林茶點頭。
「我媽媽找的知名專家,手術很成功。」
「醫生說休養一個月,就可以拆紗布了。」
陸衍語氣遺憾:「以後在大學裡,你用不著我指路了。」
林茶抿唇笑笑:「你可以幫助其他人。」
陸衍猛地抬眼,直勾勾看向我,隨即冷哼一聲。
「算了。」
「太麻煩。」
我心口一疼,聽出來他話里話外的嫌棄。
「陸衍。」
我輕聲叫他。
「你為什麼一直對我陰陽怪氣?」
屋內陡然安靜,氣氛尷尬。
班長試圖圓場子:「芽芽,你是不是誤會了。」
「你們是青梅竹馬,陸衍怎麼可能對你陰陽怪氣?」
我攥緊盲棍。
「沒有誤會。」
「我能明顯感覺到,他對我的嫌棄。」
從拿到同學錄起,他開始肆無忌憚展示惡劣的一面。
仿佛壓抑了十幾年的苦楚,在某一刻轟然爆發。
我哽咽問:
「陸衍,我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討厭我?」
空氣凝固,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陸衍語調冷冽:「你自己清楚。」
我狠狠掐了下掌心,衝破黑暗直視他。
「你覺得我纏著你?」
「可這三年,只有我沒帶盲棍時,才會請你幫我帶路。」
我掰著手指頭數了數,自嘲:「原來一共才七次。」
陸衍眸光一暗,拽住我的手腕。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刻薄了?」
「連小事都要計較。」
我倒吸一口涼氣,仰頭看他。
「你在同學錄上寫的什麼?」
聞言,陸衍手指一松。
他淡淡說:「是什麼重要嗎?」
「你又看不見。」
我呼吸頓住,手冷得發抖。
周遭的同學沉默不語。
陸衍的話,也是在他們心裡插刀。
只有即將恢復光明的林茶毫無影響。
她無奈嘆氣。
「你們別吵了,今天是畢業晚會,都開開心心的。」
我咬緊牙關,掙脫掉陸衍的鉗制,拿上盲棍起身走人。
陸衍深深皺眉:「黎芽芽,你去哪裡?」
「回家。」
我輕聲說:「姐姐說得對,你挺噁心。」
陸衍驟然啞聲,眼底滿是震驚。
6
我悶頭一路走,不小心撞到了門檻,疼得直掉眼淚。
路過的服務員看見,連忙扶住我。
「小姑娘,你要去哪裡?」
我慌亂地揉眼睛。
「麻煩你送我去打車的地方。」
「可以!」
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我下樓梯,提醒哪兒有台階。
順帶幫我攔了輛計程車。
我上車後,她神情擔憂。
「記得讓你家人提前下樓接你。」
我勉強擠出一抹笑:「好,謝謝你。」
她鬆了口氣,扭頭叮囑司機,一定要把我送到目的地。
司機大大咧咧道:「放心,我不是壞人。」
服務員這才關上門,笑著和我說拜拜。
車匯入主路後,司機問:「小姑娘,你這眼睛,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導致?」
我瓮聲瓮氣說:「後天。」
「廚房煤氣爆炸導致的。」
司機驚愕不已:「煤氣泄漏嗎?保險公司賠付沒?」
我搖頭。
「沒有賠付。」
當初保險公司做了鑑定,說煤氣閥門是人為打開,不屬於他們的責任。
而那天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他們認為是我打開的。
司機聽完後,連連嘆氣。
「沒事的,現在這個社會,盲人也能找到工作。」
「你還年輕,不要怕。」
我心頭泛起點點暖意,認真傾聽他的心靈雞湯。
司機說得口乾舌燥時,終於抵達目的地了。
姐姐早早等在路口。
她付了車費,牽著我的手回家。
「怎麼結束得這麼早?」
她神情疑惑。
「你才剛出去沒一會兒啊。」
我吸了吸鼻子,悶聲道:「我提前走了。」
姐姐側眸,語氣幽幽。
「誰欺負你了?眼睛都哭紅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我就委屈。
我原原本本複述事情經過,說到陸衍那句刻板扎心的話時,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說我看不見,同學錄不重要。」
上學這幾年,因為眼睛問題,我遭受過很多不善的對待。
水杯里被放粉筆末、作業被偷。
背後貼小紙條,上面寫著大大的「笨蛋」兩字。
我時刻告誡自己:壞人只是人生中的一棵草、一滴雨,不用在乎他們。
可陸衍不同。
我們一起長大,他見過我沒瞎的樣子。
我以為他會寬容、善意一些,所以殷切地朝他靠近。
沒想到他只覺得麻煩。
在包廂里我表現得硬氣堅強。
實際上,我很難過、很傷心。
7
姐姐聽完了我混亂的哭訴,一言不發地牽著我回家。
進屋後,她先遞給我一杯熱水,隨後搬來一張椅子,坐在我對面。
「芽芽,你很想知道同學錄寫的什麼嗎?」
我咬緊唇瓣。
「想。」
姐姐語重心長:「好,我念給你聽。」
她翻出同學錄,平攤放在我腿上。
我心臟緩慢跳動。
姐姐抓住我的手,去觸摸紙上凹凸不平的文字。
「記住這些痕跡。」
「這本同學錄不止陸衍一個人寫了,還有他的朋友。」
我指尖一顫,目光呆滯地低下頭。
「我只讓陸衍在上面留言。」
姐姐深吸一口氣。
「前面都是你的同學嗎?」
她笑著說:「他們都在祝福你,希望你的眼睛能夠好起來。」
「然後從 12 頁開始,全是詛咒、罵你的話。」
「周子瑜是誰?」
我悶聲回答:「陸衍的同桌。」
「他對你的初印象是胸大,好捏。」
「寄語寫的:【祝你早生貴子,畢業去做盲人按摩。】」
一瞬間,我唇色全無。
姐姐垂眸:「你不是想知道陸衍寫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