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下去的人,是鎮物,也是祭品。
目的,是鎮住海底某種極為可怕的東西。
26、
陳家為表示誠意,特意讓陳遠樟跟著我們一起下海。
還主動備齊全下海要用的所有東西。
我戴著氧氣瓶下海時,心口還在突突跳。
人對於大海,總是有種莫名的畏懼感。
好在今日天氣不錯,太陽很大。
陽光灑在水面上,將海底世界照得像個海洋館。
無數的魚群在身邊遊動,閃亮的珊瑚群美的像個童話世界。
我和宋菲菲一邊朝水下潛,一邊驚嘆地看著陳遠樟。
水性可真好啊!
瞧瞧人家,嗖一下就竄出一大截。
好像不是自己在游,而是有什麼東西把他吸進去一樣。
他甚至還朝我們比了個手勢。
厲害,手腳不動都能潛這麼快。
哎?
嗯?!
不好!
這傻逼被暗流卷進去了!
來不及思考,我拚命游上前伸出手抓住他的腳腕。
一股大力從手上傳來,幾乎要把我的胳膊拉脫臼。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拽著陳遠樟,能明顯感覺自己氧氣瓶里的氧氣在快速下降。
宋菲菲游到我身側,飛快地朝我打著手勢。
我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
碰上這種暗流,靠拽是拽不出陳遠樟的,得想辦法切斷水流。
如果是自己不小心被暗流吸進去,則要努力橫著游,才有機會游出暗流。
宋菲菲見我明白她的意思,四處張望一下,游到一邊搬起塊腦袋那麼大的石頭,舉著石頭繼續游到我們上側。
然後。
她和石頭一起,「嗖」得一聲一起被卷進暗流。
而且那石頭還砸到我的腰,將我硬生生也砸進暗流。
「臥槽!」
我只來得及吐出兩個泡泡,整個人像被丟進一個巨大的滾筒洗衣機中。
27、
氧氣瓶已經見底。
我仿佛置身在一片黑暗中,四周的一切都讓我喘不上氣。
遙遠的前方,好似隱隱出現一抹亮光。
身體本能地朝那抹亮光游去。
「呼!」
我愕然地發現,自己抓住的亮光,竟然是一條船。
船很小,勉強夠容納兩三個人。
船身是灰白色,用細白的棍子密密麻麻搭建而成。
還來不及仔細觀察,我就在船附近看到一具仰面漂著的女屍。
這女屍,還挺漂亮。
不但漂亮,還面熟。
臥槽,宋菲菲!
我用手當船槳,快速划過去撈起宋菲菲。
沒一會,又看到同樣漂在一旁的陳遠樟。
等把兩人拖上船,我才有空觀察這個詭異的地方。
我們好像在一個溶洞中,頭頂怪石嶙峋,石頭上附著許多藻類。
這些藻類散發著幽幽藍光,讓漆黑的洞穴勉強能看得清人影。
「阿凡達?」
宋菲菲眨眨眼,好像還沒徹底清醒,看著傻兮兮的。
「天,天堂?」
哦,旁邊還有個更傻的。
水面很平靜,我劃會船以後覺得有些累。
陳遠樟隨手撿起船邊掛著的一根白色細棍。
「咦,這船還帶著兩隻船槳。」
說著,他撈起船槳想看個究竟。
「啊!!!」
陳遠樟慘叫一聲把船槳扔在我身上。
我撿起來一看,臉色頓時有些不好。
什麼船槳,分明是一隻手掌。
這艘船,竟然是艘骨船。
28、
宋菲菲也跟著臉色一白。
「靈珠,我想起一個傳說。」
我捂住她的嘴;
「別亂說。」
傳說中,白骨船,能帶著人通往幽冥。
何謂幽冥?
陰間不屬於地府管理之地,歸於幽冥。
幽冥界陰物雜生,妖鬼橫行。
擅闖幽冥,十死無生。
「斂骨罈,是斂骨罈!」
陳遠樟突然激動起來。
「裡面肯定裝著我爺爺,快,咱們快划過去!」
水黑如墨的海面上,遠遠飄著個陶土色的罈子。
陳遠樟力氣大,雙手當槳,劃得飛快。
他一把撈起斂骨罈抱在懷中,還沒來得及笑,就傻在了原地。
我抬頭看去,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水面上漂著數不清的斂骨罈。
黑色,黃色,棕色,白色...
密密麻麻,鋪天蓋地,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頭。
宋菲菲微張著唇,嘴裡喃喃道;
「陳遠樟,你竟然有這麼多太公...」
不止水面漂著斂骨罈。
隨著船隻往前,我才看清之前以為的幾座山,其實不是山。
而是由無數壇和瓮堆砌起來的。
我努力咽下嘴巴里的口水;
「陳遠樟,看,那兒有兩座太公山。」
29、
陳遠樟嚇得把懷中的罈子丟出去。
他剛丟完,宋菲菲就皺起眉頭;
「萬一那個真是你太公呢?」
我也跟著點頭。
「那麼多罈子,就它第一個漂來。」
「你太公拚命游向你,卻被你扔掉,真是不孝啊!」
陳遠樟苦著臉,朝那罈子奮力划去。
等劃到以後,傻愣愣地僵在原地,可憐兮兮地撇著嘴;
「我,我分不清是哪個...」
要在這數萬個斂骨罈中找太公和江太太老公,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宋菲菲面無表情,突然站起身對著前方大喊。
「江文斌,陳慶賢,我叫你們,你們敢答應嗎!」
「我們要回去了,這次來就是帶你們入土為安,時間抓緊點,快跟我們走。」
「我數到三,再不來我們就自己走了!」
「一!」
「二!」
海,動了。
不是海動,是那些罈子動了。
所有斂骨罈像活過來一樣,發瘋般朝我們船上漂來。
我身邊的罈子甚至像長了翅膀,「嗖」一下飛到我懷中。
我愣愣地看著懷裡黑色的骨罈,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
「跑啊!」
此時我也顧不得嫌棄船槳是人手骨做的,劃得飛起。
不但海面上的罈子在動,那幾座骨罈山好似被驚醒的沉睡巨人,整座山都朝我們在挪動。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有被罈子追著跑的一天。
30、
「陳遠樟,我們倆劃!」
「菲菲,你把這些罈子給我丟出去!」
在這片漆黑又寂靜的海面上,我們的骨船好像個亮閃閃的火把,吸引著無數罈子飛蛾撲火般奔向我們。
很快,小骨船上裝滿了罈子。
我能明顯感覺船隻往下沉了一些,已經有海水沒過船延淹進船身。
宋菲菲掄圓手臂,看都沒看撈起一個罈子就往外丟。
她丟一個,船外的罈子跳進來兩個。
丟不完,根本丟不完。
我和陳遠樟拚命的劃,只恨爹娘沒給我們多生出幾雙手。
漸漸的,身邊的罈子越來越少。
而我們也在這片黑色海域中,徹底迷失方向。
「就剩下這兩罈子了,還丟嗎?」
宋菲菲手臂抖成帕金森病人,一副累到快要猝死的模樣。
我趴在船側,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丟什麼丟,就拿這兩罈子回去交差吧。」
「管它是不是太公和江先生呢,這鬼地方我是絕對不會再來一次了。」
我現在算是知道這墓穴是幹嘛用的。
這地方,封印著幽冥界的入口。
幽冥界會對所有亡靈和死物產生巨大的吸力。
那些骨罈,應該都歷朝歷代海葬之人,一齊被那暗流吸到此處。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要怎麼從這鬼地方出去?
「不行!」
「我一定要找到我太公!」
陳遠樟突然站起身,雙手握拳,眼神堅定地像要入黨。
隨著他的動作,窄小的骨船開始左右搖晃。
被甩進海里之前,我只來得及罵出一句;
「陳遠樟,你個龜孫子!」
31、
冷,好冷。
在骨船上划水時,並不覺得這水有問題。
可當我整個人掉進海里,才發現不對勁。
這是一種浸入骨髓的冷。
冷意沿著四肢百骸直達大腦,不止身體,連靈魂也一併凍住。
我第一次深切意識到,如果幾秒鐘內我沒有上船,會徹底被凍住。
傳聞幽冥入口處有片無盡海。
此海無邊無際,也無底。
只有乘坐骨船,才能駛出無盡海,通往幽冥界。
而掉入無盡海的人,並不會死。
他會永生永世在海水中不停下沉,下沉,下沉。
就像我現在這樣。
嗯?!
我全身一激靈,終於徹底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離水面有四五米距離。
我直接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瞬間充斥著整個口腔。
疼痛感讓我生出幾分力氣,我隱約看見自己腳邊漂著一個模糊的黑影。
好像是個骨罈。
我用力踩住骨罈,借力拚命朝上游去。
只是沒游兩下,身上再次被凍僵。
沒辦法,我只能發狠再次咬破舌尖。
幸運的是,那骨罈又漂到了我身邊。
我就這樣靠著腳踩骨罈,牙咬舌尖,終於浮出水面。
陳遠樟看到我有些不高興;
「靈珠,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玩水?」
「呸!」
我一口血沫吐在他臉上,揮起拳頭狠狠砸向他;
「我玩你大爺!!!」
32、
痛痛快快揍了一頓陳遠樟,我慢慢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喜悅感。
剛才,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掉在無盡海中再也出不去。
哦,多虧那個骨罈。
想到這,我一把撈起緊緊跟在骨船邊的罈子。
「得了,你幫我我幫你,我帶你出幽冥。」
在幽冥的亡魂,是沒法投胎的,他們的魂魄會一直困在小小的骨罈中。
只有出了幽冥,魂魄才能從骨罈中出來。
陳遠樟還在唧唧歪歪;
「不行的,我不能丟下我太公,咱們回去找我太公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將他整個人按進無盡海中,嘴裡默念;
「1,2,3...9,」
「9.1,9.2...9.91,9.92」
直到陳遠樟不再掙扎,一動不動像死了般,我才把他重新拉回船上。
等他醒後,我斜著眼冷笑;
「還去找太公嗎?」
陳遠樟抹了把臉上的水,撿起旁邊的骨罈緊緊抱在懷中。
「天殺的,我一眼認出這就是我太公。」
早這麼懂事不就好了?
我想到剛才事,火氣上涌,準備再揍他一頓泄憤。
宋菲菲一把拉住我;
「靈珠,快看!」
一顆巨大的樹印入眼帘。
樹幹黑如墨,樹枝白如雪。
我突然想起古籍中的記載。
「無盡海上,有陰陽木。」
「其曲蟠三千里,其枝間西北曰死門,東南曰生門。」
「死門通幽冥,生門入地府。」
進了地府,就有辦法回到陽間。
33、
「計劃是這樣的。」
「第一步,找到生門。」
「第二步,進地府。」
「第三步,在地府找到鬼市,從鬼市的陰陽路回陽間。」
宋菲菲和陳遠樟用力點頭,隨即又搖頭。
宋菲菲深吸一口氣,脖子仰成 180 度。
「我請問,該怎麼找到生門?」
這樹,實在是太大了。
據我目測,光是樹幹,就有幾百米高。
而且樹幹上長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蟲洞。
蟲洞裡影影綽綽,不知道藏著多少可怕的東西。
什麼惡鬼亡靈,在裡頭估計只能當開胃菜,連大菜都算不上。
陳遠樟無知者無畏,自告奮勇要第一個上樹。
「我小時候還爬過椰子樹呢,那樹老高了,我三兩下就爬上」
「啊!」
他三兩下就掉了下來。
陰陽木可不是白叫的。
樹幹燙如火,樹枝冷如冰。
要想爬上去,簡直是痴人說夢。
陳遠樟半死不活的躺在骨船上,他張開雙臂,把船蓋得嚴嚴實實。
要是從遠處看,還以為是一具浮屍。
浮屍?
我頓時來了主意。
「爬是爬不上去了,不過咱們可以飛上去。」
34、
對幽冥界的這些妖魔鬼怪來說,新鮮血肉可是大補之物。
我按住陳遠樟,掏出匕首毫不猶豫在他手臂上狠狠割了一刀。
陳遠樟不愧是血氣方剛的大小伙子。
那血,噴得老高了。
接下來,只需靜靜等待既可。
「呼~呼~呼~」
沒一會,一個黑影便從高空俯衝而下。
影子越來越清晰。
這是一隻長滿棕色長毛的鳥,脖頸細長,雙目赤紅。
它的翅膀頂端長著兩隻異常鋒利的爪子。
爪子下,是一雙瓷白如玉的手。
最詭異的是它胸前,長了對異常豐滿的乳房。
它呼嘯著從陳遠樟頭上盤旋而過,在看到陳遠樟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時,一雙小眼睛中竟隱隱透出幾分嫌棄。
它要走了!
我用力掐了陳遠樟一把;
「快,學嬰兒叫!」
「快點!」
陳遠樟被這怪鳥嚇得魂不附體,卻還是聽我的話開始模仿嬰兒哭叫。
「嗚哇~嗚哇~嗚哇~」
在看到那對奇異的胸時,我便認出這怪鳥就是傳說中的姑獲鳥。
姑獲鳥,是難產而死的婦人怨氣所化,最喜歡偷小嬰兒。
雖然陳遠樟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嬰兒。
但好歹,也是塊新鮮血肉。
姑獲鳥猶豫一下,還是伸出爪子緊緊抓住了陳遠樟的手腕。
我和宋菲菲一人抱住他一隻小腿,三人像糖葫蘆一樣掛在天上。
這姑獲鳥,力氣可真大。
我身上還吊著三個骨罈,三人三壇加起來起碼得有四百斤。
35、
這次出門,真是老祖宗保佑。
姑獲鳥的巢穴,竟然就在生門旁!
看著那個不停旋轉的陰陽魚黑洞,我心頭大喜。
「風緊,扯呼!」
我一腳將陳遠樟踹進生門,隨即把三個罈子砸進去。
剛想跳過去時,耳旁傳來了宋菲菲的驚呼聲。
「靈珠小心!」
就知道沒這麼容易跑。
姑獲鳥見我放走陳遠樟,博然大怒。
它尖嘯一聲,垂下頭狠狠向我啄來。
我實在沒心思和它斗。
陳遠樟一個人在陰間,萬一被那些百年千年老鬼發現,估計也是小命難保。
而且這陰陽木上怪物那麼多,呆的時間越長越危險。
「菲菲,放大招!」
宋菲菲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立刻抄起一把符紙砸向姑獲鳥。
什麼五雷符天火符鎮妖符,和不要錢一樣拚命砸。
姑獲鳥被砸的連連後退,我趁著這個機會抱住宋菲菲一骨碌滾進生門。
還沒等我鬆口氣,肩上挨了一下。
左肩傳來一陣劇痛,鮮血瞬間噴出, 染紅我整個肩膀。
失策了。
我們可以進生門,姑獲鳥也可以啊!
我真是夠傻的!
36、
「別戀戰, 跑啊!」
我們三人一人抱著個骨罈,狼狽逃竄。
我一邊跑一邊喊;
「不好了, 幽冥界攻打陰間啦!」
「幽冥的妖怪們要來抓鬼吃啦!」
姑獲鳥素來惡名昭著。
不止喜食嬰兒,偶爾也食惡鬼。
它聽我胡亂大喊, 氣得發出一連串尖利的嘯聲, 放棄宋菲菲和陳遠樟,只死死盯著我。
用翅膀抽, 用爪子掃,用嘴啄。
我一個翻滾躲過它尖利的爪子, 卻被它翅膀抽中。
它的羽毛好似鋼筋做的, 抽在身上又痛又麻。
扯著嗓子喊了許久, 這鬼地方還是只有我們三人在狼狽逃竄。
那些無處不在的孤魂野鬼呢?
去哪了?
「快來啊!」
「陰差發錢啦!」
宋菲菲朝天上撒出一大把紙錢。
黃白色的紙錢飄飄蕩蕩,猶如漫天飛雪。
這紙錢, 是我們特質的,又叫往生錢。
裡頭摻了金箔,犀牛角, 黑貓毛。
在鬼市,一張往生錢,可抵一千張普通紙錢。
「發財啦!」
「天上掉往生錢啦!」
鬼, 好多鬼, 數不清的鬼蜂擁而至,差點沒把姑獲鳥擠一個跟頭。
它憤怒地張開翅膀飛上天, 卻根本找不到我們三人的身影。
鬼太多了,壓根看不清。
果然, 有錢能使鬼推磨。
資本家誠不欺我。
37、
好消息, 三個骨罈里, 真的有陳太公和江先生。
陳太公摸著鬍子坐在搖椅上, 向眾人講述他在幽冥界的驚險經歷;
「我在那無盡海中漂啊漂, 好不容易看到骨船。」
「我努力漂上去, 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往下扯。」
「但是我沒有放棄,繼續和那神秘力量做鬥爭。」
「幸虧有靈珠小道長拉我一把, 不然我這老骨頭一輩子都要困在無盡海里。」
「你們全都給靈珠道長跪下, 磕頭。」
我有些心虛,不敢讓太公知道,我就是那股神秘力量。
「客氣客氣, 雖然我在幽冥界九死一生、危在旦夕、命懸一線,但是這都不算什麼。」
「別說什麼報答不報答, 隨便給點價值連城的寶貝就行。」
陳太公把陳遠樟推到我身前;
「這是我們陳家的下一代,也是我家最大的寶貝。」
「如果靈珠道長不嫌棄」
我毫不猶豫擺手;
「我嫌棄。」
雖然陳遠樟力氣大,但是腦子不太好。
讓這麼一個腦子不好的人加入拜月會, 也算是我對這個社會的貢獻了。
除了陳太公和江先生,我帶回來的另外一個骨罈里住著個小女孩。
女孩才七八歲大, 穿著件民國樣式的碎花小襖, 模樣十分俊俏。
我替她選了個風水還可以的地方,剛準備安葬,女孩突然拉住我的手。
「靈珠道長, 我有一個寶貝,想送給你。」
我立刻來了精神。
「什麼寶貝?」
女孩小心地看了眼左右。
「下一集,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