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家有遷墳的習俗。
九遷九葬,十葬萬年。
遷墳次數越多,家宅越興旺。
可他家上個月遷墳完後,卻厄運不斷。
無奈之下,他找到我幫忙。
我打開貯骨罈一看;
「你們家遷墳幾次了?」
「三次。」
「牛啊,三次全遷錯太公!」
1、
客家素來有遷墳的習俗。
九遷九葬,十葬萬年。
遷墳次數越多,家宅越興旺。
宋菲菲有個姨婆嫁在梅州,這次遷墳她作為娘家人一起觀禮。
我環顧四周,邊看邊暗自點頭。
墓穴位於一處平緩的山坡之上,地勢高而不險。
既能俯瞰周圍的壯麗景色,又給人一種安穩如山的感覺。
左右兩側,則有山勢環抱,形成「左青龍、右白虎」的格局。
這麼好的一處龍虎穴,竟然還要遷墳。
這些可惡的有錢人。
「吉時到,動土~」
風水先生一聲令下,立刻有兩個身材強壯的年輕人提著鐵鍬開挖。
這墳埋的不深,沒挖多久就看到了黑色的棺材。
「哎呀!」
一聲慘叫打破山上的寂靜。
我倒抽一口冷氣,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在遷墳過程中,為避免陽光直射棺材衝撞亡者,家屬都會提前在棺材上方搭好架子蓋上紅布。
有個身高將近一米九的年輕男孩,原本安靜地站在旁邊。
可不知道是天熱中暑還是怎麼,他突然腳下打滑,整個人猛地朝前撲去。
這一撲,直接抱住了撐著紅布的竹竿。
那竿子也就手腕那麼粗,哪裡經得住他這體重。
竹竿倒地,他身上纏著紅布,整個人滾落土坑,最後砸在棺材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人,怎麼可以闖這麼大的禍?
2、
「媽,我的媽!」
「奶奶!」
「姨婆!」
宋菲菲也跟著慘叫一聲。
眾人手忙腳亂往前撲,想把年輕人從棺材板上拉起來。
年輕人還在瘋狂扭動,試圖把自己從一圈又一圈紅布中解放出來。
他個子高壯,力氣又大,一動之下真是橫掃千軍。
拉他的人像下餃子一樣,噗通噗通往坑裡掉。
「咔嚓~」
當第六個人摔進坑裡時,我聽到了棺材板裂開的聲音。
風水先生都快哭了。
「死衰仔!」
「莫再動了!棺材板板遭不住啦!」
死衰仔被這喊話嚇一大跳,掙扎得更厲害了。
「咔嚓咔嚓~」
棺材板應聲而裂。
一二三四,一共四個人一齊跌進棺材中。
為什麼只有四個人?
因為棺材滿了,裝不下。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這傻逼是誰?」
宋菲菲鐵青著臉,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
「陳遠樟,我姨公的堂孫。」
名字有些熟悉。
想起來了,是我們這次的目標人物。
之前我和宋菲菲被迫加入一個狗屁邪教拜月會。
前幾天會裡給我們下了個任務,讓我們發展下線,拉攏各大家族進會。
其中第一個目標,就是梅州陳家三房。
原本我和宋菲菲還有些想不通。
陳家三房逐漸沒落,財力人力都不能和之前相提並論,為什麼一定要拉他們入會。
現在總算明白了。
傻逼人進傻逼會,合適。
3、
「堂伯,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
「滾!給我滾!!!!」
陳遠樟耷拉著眉眼,灰頭土臉被趕出本家。
他已經算是幸運了。
如果不是自家親戚,打死都算輕的。
這次遷墳儀式算是徹底被破壞。
不但要另擇吉日遷墳,子孫還得在靈堂上跪滿七天,對祖宗告罪。
而且這七天內,所有人都不得沾葷腥。
看著陳樟遠垂頭喪氣離去的背影,我覺得這人走路時都自帶著哀傷的 BGM。
「喂,陳遠樟,等等!」
陳遠樟滿懷希望地回過頭。
「加入拜月會不?」
陳遠樟一雙大眼睛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啊?」
「年費只要一千萬。」
「啊?」
「進會以後,送你三斤雞蛋一桶油。」
「啊?」
我有些不高興。
嫌少?
這三斤雞蛋和一桶油可是我自掏腰包的!
陳遠樟哭了。
我很少見到一個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如此崩潰。
眼淚鼻涕橫流,甚至用鼻涕吹出一個巨大的泡泡。
咦咧~
4、
「我不該來的,真的。」
「嗚嗚嗚,如果我不來參加這遷墳,我就不會砸壞大奶奶的棺材板。」
「我怎麼就那麼倒霉啊!」
「我都不想活了!」
陳遠樟索性破罐子破摔,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他的哭嚎聲中,我和宋菲菲小心翼翼拉開和他的距離。
這人這麼衰,也不知道霉運會不會傳染。
陳家三房這些年的遭遇,實在是讓人唏噓不已。
原本,三房是最出息的。
可隨著十年前的一次遷墳,一切都變了。
三房是做布料生意的。
一場大火燒掉他們的庫房,不但燒光貨,還燒死好幾個工人。
那批貨都是客戶催的急件,陳家為此賠付了高額的違約金。
光是工人的喪葬費和賠款,就給出兩千萬現金。
這次打擊,讓陳家好多年都沒緩過神。
陳遠樟爸爸後來對布料生意心灰意冷,跟著人弄了條船跑跨境貨運。
生意慢慢好起來後,他們家開始第二次遷墳。
遷墳完一個月,船沉了。
從那以後,陳家徹底退出梅州上層家族。
陳遠樟爸爸不甘心就此沒落,咬著牙,決定第三次遷墳。
遷墳完,他便遭遇車禍,人現在還在醫院住著。
所以這次陳家大房的遷墳儀式,才派陳遠樟來觀禮。
5、
我聽得直皺眉。
「是不是新墳位置風水不對?」
陳遠樟吸著鼻子,一看就命很苦的模樣;
「不會的,每次遷墳,請的都是張家風水師。」
客家人對風水極為看重,全國數一數二的風水師,都在這一片。
張家的名聲我聽過,他們家做了十幾代風水師,有口皆碑。
「最後一次遷墳,甚至出動張老爺子親自挑墓穴。」
「我爸當時已經被嚇怕了,不敢再挑大富大貴的好穴,就挑了處中吉的穴位。」
「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宋菲菲和陳遠樟也算是沾親帶故,看他這樣十分同情。
「靈珠,咱們去他家看看吧。」
陳遠樟的面相,天庭飽滿,鼻樑挺直豐潤,眼神清亮。
怎麼看,都應該是富貴之相。
看來,他們家祖墳真有大問題。
「我要是幫你解決你家問題,你能加入拜月會不?」
當聽說我是茅山道士時,陳遠樟的眼睛比奧迪車燈還要亮。
「加加加,別說拜月會,天地會我都加!」
這些年,隨著遷墳,陳遠樟家也跟著搬了兩次。
從市中心的別墅區搬進市中心的大平層。
又從大平層,搬進市郊的老房子。
我看了眼圍院牆上鬱鬱蔥蔥的爬山虎,有些嫌棄;
「把這些東西砍了吧。」
「陰氣太盛,而且還滋養蚊蟲。」
6、
陳遠樟立刻舉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
「噓~」
「這是我媽種的,不讓砍。」
「她說這樣的老房子看起來有種森林古堡的感覺。」
宋菲菲翻個白眼;
「是山村鬼屋吧。」
「房屋外牆爬滿藤蔓,在風水上被稱為【披蘿煞】」。
「住在這樣的房子裡,會導致口舌多、是非不斷、官司纏身,家庭不和諧。」
「從科學角度來說,這些爬山虎會影響房子的採光通風,而且在生長過程中可能會沿著牆體的縫隙鑽入,破壞牆體結構。」
宋菲菲正說得起勁,一個穿著旗袍的中年女人幽靈般在門後閃現。
「關你屁事!」
陳遠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媽,這是宋菲菲。」
「是大奶奶的親戚,您之前見過的。」
「這是陸靈珠,是」
陳媽伸出手,一把掐住陳遠樟的嘴唇。
「閉嘴,我家不歡迎她們。」
「讓她們滾。」
陳遠樟十分尷尬,對著他媽苦苦哀求;
「媽,別這樣,她們是來咱家幫忙的。」
陳媽叉著腰翻白眼;
「聽不懂我的話嗎?」
「我說讓她們滾!」
7、
陳遠樟小心翼翼地瞥他媽一眼;
「媽,你別生氣,我這就帶她們走。」
等我們繞過街角,陳遠樟立刻頓住腳步,賊眉鼠眼趴在牆上探出一顆腦袋。
等確認他媽沒跟出來,他才鬆口氣。
「我懷疑,我媽被鬼附身了。」
陳遠樟媽媽張燕,出自當地一個非常傳統的重男輕女家庭。
家裡有八個姐妹,一個弟弟。
在這種家庭下長大,她的性格也是柔順安靜,是男人們最喜歡的賢妻良母型。
可自從五年前陳家遷墳後,張燕就變了。
性格變得霸道,強勢,說一不二。
誰惹她不高興,立刻破口大罵。
罵天罵地罵一切。
不但喜歡罵人,還拒絕做家務。
就連陳遠樟 80 歲的爺爺,都被要求自己洗衣服打掃房間。
而且以前張燕特別喜歡自己娘家弟弟,家裡有啥好東西都想著他。
現在卻直接和弟弟絕交。
去年她弟弟上門來借錢,說想給兒子買房。
被張燕拿著個雞毛撣子劈頭蓋臉一頓抽,直接打出門去。
以前家裡有錢時,張燕過得摳摳搜搜。
等家裡快破產,她反而花錢如流水。
喜歡的東西,寧可全家人跟著她喝粥,也必須要買。
宋菲菲聽得十分認真,最後一臉嚴肅得出總結。
「你媽不是被鬼附身。」
「她這是覺醒了。」
8、
覺醒的張燕,實在是有些難搞。
我和宋菲菲想偷偷溜進去探查情況,剛走進院子就被她發現。
她毫不客氣拎著一根雞毛撣子,撲上來就朝我身上抽。
「長得這麼漂亮,竟然敢私闖民宅!」
「找打!」
我和宋菲菲立刻掉頭就跑,倒是陳遠樟反應有些慢,結結實實被抽到好幾下。
家裡進不去,我們決定直接上山。
陳遠樟沒說錯,這處墓穴的風水,確實只能算得上中吉。
整座山陡而不峭,植被茂盛,綠樹成蔭。
看著不像墓地,倒像是一處適合露營的好地方。
陳遠樟抹了把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爸怕這次遷墳又出變故,就沒怎麼精修墓碑。」
「只是把我太公的骨頭用金斗瓮裝了,簡單堆了個小土包。」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個低矮的土堆映入眼帘。
此時一陣微風吹過,帶走身上的燥意。
奇怪了。
這地方,怎麼看都覺得沒問題。
不對。
有問題!
男墳的東邊容易長草,草根入土深,而且草葉多是筆直上長。
而女墳的草大多長在西側,草根淺,草葉雜亂上長。
這是一處女墳!
我大吃一驚。
「你太公,是個女人?」
9、
陳遠樟非常生氣,大喝一聲站起身。
「你太公才是女人呢!」
當聽到我說這墳里埋的是個女人時,陳遠樟死活不信。
我只能耐著性子,給他科普。
「風水師可以通過墳頭草來辨別墳中所葬之人。」
右頭草木斜左腳,定主裡面埋老婦。
左邊草木斜右頭,白頭老翁埋裡頭。
左邊草木斜左頭,少年弟子埋裡頭。
右邊草木斜右頭,紅粉佳人不知秋。
墳上無草枯骨頭,墳崩定葬黃腫人。
墳堆上草下無草,定是癆病和孤老。
左邊無草男癆死,右邊無草貧女人。
左右若有寄生草,定是過墳抱養人。
「綜上所述,你太公不但是個女人,還是個從小被抱養的窮苦女人。」
「死的時候才四十多歲,絕不會超過五十。」
陳遠樟崩潰了,抱著頭,像馬景濤一樣咆哮。
「胡說,你胡說!」
「我太公是生病死的,死的時候已經 90 歲,怎麼可能是女人!」
「他要是女人,我是什麼!」
我摸著下巴沉思;
「是撿來的?」
宋菲菲聽不下去,嘆口氣,用看傻逼的眼神看著我們。
「有沒有可能,是你們陳家遷錯了墳?」
我不信。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蠢的人,連自己太公都認錯?
10、
為證明自己不是撿來的,陳遠樟拿出手機,給我們看他的全家福照片。
他,他爸,他爺爺,他太公。
四個人都長著一樣的臉。
國字臉,劍眉星目。
而且全是大高個,太公的身高也有一米九多。
「起墳,撿骨。」
「你太公個子這麼高,骨頭肯定也長。」
「墳是里不是女人,看一眼骨頭就知道了。」
陳遠樟十分糾結。
我也能理解,在客家人看來,起墳撿骨是天大的事情。
宋菲菲不耐煩道;
「猶豫什麼?」
「這地方風水沒問題,那只能是埋錯了人。」
「你太公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埋著呢,搞不好淹了塌了」
她話還沒說完,陳遠樟發狠一跺腳;
「挖!」
我用手遮在額頭上,仰頭看了眼天色。
「吉時已過,不宜動土。」
「走吧,明天再來。」
一路上,陳遠樟對我敬佩不已。
「靈珠,你是怎麼看出來吉時已過的?」
「我看過很多靈異小說,是不是因為已經快到傍晚,陽氣漸弱,所以才不宜開墳?」
宋菲菲翻個白眼;
「弱個鬼,你沒聽到她肚子叫嗎?」
「她只是餓了,想下山吃飯。」
11、
雖然不是遷墳,但起墳一事,依舊馬虎不得。
古人講究入土為安。
好端端把埋葬的人翻出來,很容易驚擾到老祖宗。
所以該有的儀式,一樣都不能少。
三牲祭品,焚香燒紙,沐浴更衣。
但是我低估了陳遠樟的霉運。
祭壇剛擺好,我手中的香還沒點燃,他已經一個趔趄撲倒祭壇。
祭品滾落一地。
我額角跳動,忍著氣指揮他重新擺放祭品。
剛擺好,他一腳踩在我香上,把帶的一整包香都踩斷了。
殘香不上墳。
我撿起斷香,朝他胸口打去;
「死撲街!」
「離我遠點!」
「馬上給我消失,消失!!!」
遷墳給陳家人都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陳遠樟爸爸車禍進醫院。
媽媽性格大變。
爺爺每天說自己命苦。
而陳遠樟,則猶如衰神附體。
這一天,又白費。
第二天為防止意外,所有祭品和香燭都準備了三份。
12、
供好祭品告知祖宗,等香火燒盡,才可以動土。
陳遠樟小心翼翼挖開墳包,從裡頭捧出個金斗瓮。
按照規矩,舊瓮出土見了天日,便不能再用。
旁邊早已準備好一塊紅布。
需由家族長輩或長子主持拾取骸骨,順序為先拾頭骨,再按從上至下的順序收集其他骨骼。
骸骨需擺放整齊,頭部朝向吉利方位。
不可遺漏任何細小骨骼(如指骨、趾骨),否則被視為對祖先不敬。
等確認沒有遺漏後,再將骸骨從腳到頭放入新瓮。
陳遠樟爸爸在醫院,他是長孫,勉強也能動手。
等他按照我的指點擺放好骸骨後,現場氣氛有些詭異的安靜。
擺放好的骸骨,撐死了身高一米五。
那大腿骨,還沒陳遠樟小手臂長。
陳遠樟賊心不死,垂死掙扎。
「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是我太公縮水了?」
我舉起手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
「你縮水你太公都不會縮水!」
「快點,趕緊把人家裝到新瓮里。」
既然遷錯墳,那自然得給人送回去。
不過在這之前,得先問人家肯不肯回去。
我對著金斗瓮恭恭敬敬鞠躬,隨即燃起引魂煙。
三道灰白色的煙霧裊裊升起,在空中筆直向上,沒一會便消散在空氣中。
陳遠樟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我;
「這是啥意思?」
我仰頭看著煙霧散去的方向,忍不住嘆了口氣。
「墓里這位女士沒在家。」
陳遠樟撓了撓頭;
「沒在家,去哪了?」
宋菲菲雙手抱胸,目光遙望著城南的方向。
「去你家了。」
13、
回家的路上,陳遠樟十分激動。
「我就說我媽被女鬼附身了!」
「不然她這麼賢惠,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奇怪。
可是在她身上,為什麼感覺不到陰氣呢?
這一次,我們大搖大擺跟著陳遠樟進了家門。
他媽媽好像在房間睡覺,所以留給我們足夠的時間觀察這房子。
這是一棟很典型的老式居民樓。
院子不大,種了一顆桂花樹就顯得滿滿當當。
裝修是非常老舊的中式,實木桌椅在昏暗的光線中透露出一股子滄桑感。
整個房子,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
腐朽,毫無生氣。
在屋子的西北角落,甚至能在牆角處看到兩處明顯的苔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