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津津有味地觀察著他。
老闆被梁子澄弄得一愣,好一會兒才心情複雜地說:「幾位客人真有趣,我還以為您幾位會問我遊戲標識在哪呢,搞得我都沒機會展示我的巧思……」
說是這麼說,但他還是指了指牆上畫得花里胡哨的「幸福美滿小飯館」幾個字——它們和門外的招牌一模一樣。
就見老闆的表情頗為自得:「為了把遊戲標識藏在招牌里,我可是好好地畫了很久呢!」
我認真地湊過去看了兩眼,發現「福」字下面的「田」原來是一個遊戲機的簡筆畫。
我感慨:「我就說誰家招牌搞這麼丑,一看就讓人不想進來吃飯,原來背後有這麼個原因啊。」
老闆:「……」
「丑你們還不是上當了!廢話少說,遊戲開始!」
07
在這裡,「遊戲開始」四個字似乎是一種開關。
隨著老闆將其說出口,小飯館四周驟然升起高高的、一眼似乎望不到盡頭的台階。
接著,一道又一道黑色虛影出現在台階上。
彈幕也隨之飄起來。
【臥槽!這個玩家必輸的遊戲好久沒被觸發了吧?老闆總算又騙到人了?】
【為什麼是必輸啊?劇透下唄,我第一次來。】
【哈哈哈哈,你就自己看吧!這遊戲巨歹毒!】
【咦咦咦?蘑菇頭和他開掛的「召喚師」又開遊戲了?有點子勇啊,話說有人看他上一場遊戲嗎?那遊戲*****】
【啥玩意,一堆星星,這傢伙被禁言了?「召喚師」又是什麼鬼?】
頭都癟了的老闆對這幅景象早就習以為常,他還沉浸在被我「侮辱」的氣憤中,語氣很有些敷衍:
「遊戲規則很簡單,玩家一隊,老闆一隊,每隊一個『情緒溫度計』,誰的數值高,誰就輸。」
他往老舊的木柜子上放了兩個立式溫度計。
和一般的溫度計不同,這兩個溫度計上面的刻度是從 -100 到 100 的,上下都沒有標註單位,內里是血液,十分醒目。
「就……這麼簡單?」受傷男只覺得雲里霧裡。
「不知道您還想怎樣?」老闆笑著,眼裡卻閃著輕蔑。
蘑菇頭想了一下,問:「請問這個情緒溫度計具體是測量什麼情緒的?憤怒、恐懼、悲傷、喜悅……是測量一種情感,還是幾種情感?」
梁子澄跟著補充:「還有遊戲時長。有沒有規定時限?如果規定時限到了,雙方數值相同,結果怎麼判定?」
受傷男聽著一愣一愣的,老闆則慢慢收起了輕浮,表情變成了興味。
他整了整脖子上的大金鍊子,眼睛一轉:
「客人問的問題真好!那我就來解釋一下,玩家這方檢測的是恐懼值,老闆這方是幸福快樂值——畢竟小店叫幸福快樂小飯館嗎!
「遊戲時長呢,就是一頓飯的時間。如果結束時雙方數值一樣,那當然是玩家贏啦!畢竟顧客就是上帝嘛!
「來,來,來,幾位請上座!」
說著,他做了個「請」的動作。
蘑菇頭和受傷男都謹慎地沒動,我則不客氣地挑了個看起來最乾淨的桌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梁子澄隨之坐到我身邊。
落座時,他狀若無事地在我耳邊低語:「有問題。」
確實有問題。
老闆在說出這條明顯對他不利的條件後,竟然沒忍住笑了一下。
要說他沒有隱藏點什麼,鬼都不信。
可惜現在掌握的線索還太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一邊招呼蘑菇頭和受傷男坐下,一邊像普通客人那樣對老闆揚了揚手:
「既然是開店的,總得有幾個拿手好菜吧?
「別的不提,先來個鍋子!配菜嗎,豬肉羊肉來一套,再搞點毛肚、鴨掌、豆花……你們要吃什麼?」
梁子澄飛快回應:「肉、肉和肉!」
蘑菇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梁子澄,猶豫了一下:「……菠菜?」
只有受傷男風中凌亂:「不是,你還真跟著點啊!」
老闆搓著手,笑應道:「好嘞!客人請稍等!」
受傷男驚悚:「???不是,你還真同意啊!」
我看著老闆的背影,把下巴搭在了手上。
從梁子澄和蘑菇頭的反應來看,他們應該都已經看出了這個遊戲的特殊性。
——保持人設。
遊戲開始前,電子音提過:「請牢記您身為客人的身份,不要對老闆做出任何攻擊性行為,否則判定遊戲失敗。」
我開始還以為,這只是對暴力型玩家的限制,但從老闆的反應來看,這句話應該也對他有同樣的限制。
換句話說,只要玩家扮演好「客人」,老闆就必須扮演好「老闆」,不能物理性傷害玩家。
我趁著老闆不在,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其餘幾人。
受傷男大舒一口氣:「也就是他只能嚇我們,並不會真的殺我們對吧?那還怕個屁!
「我和蘑菇頭在這個鬼地方待了這麼久,什麼東西沒見過?倒是你倆,等會兒別哭著叫媽媽!」
他的話音剛落,老闆就端回了一鍋紅湯。
那紅湯不知是什麼做的,看起來極為黏稠,裡面塞滿了亂七八糟的內臟,中間起伏著一條白嫩的嬰兒手臂。
那小手五指微張,抓著一節腸子,看起來既無辜又讓人心顫。
在場所有人都無法把視線從它上面移開。
我們眼睜睜地看著老闆點燃酒精塊,塞到鍋底,看著那黏稠的紅湯滾動起來,直到空氣中瀰漫起一股異樣的清香。
飯桌上只安靜了 2 秒。
「嘔!」
最先忍不住的是受傷男。
他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旋即難以遏制地乾嘔出聲。
下一秒,屬於玩家一方的溫度計直直向上升到了 20。
同一時刻,另一個溫度計上升到了 5。
我朝老闆看過去。
他察覺後也看了過來。
回了我一個愉悅的笑。
08
【有點子歹毒啊!老闆快樂的點竟然是玩家感受到恐懼?這不是無解嗎?】
【哈哈哈,要不怎麼說這遊戲玩家必輸呢?】
【你還有一點沒說,這溫度計記錄的是玩家的恐懼值之和,這組有 4 個人,估計再來兩次驚嚇就會結束遊戲咯。真無聊啊~】
【是啊……等等!等等喂!我眼花了嗎?那妹子怎麼拿起筷子了啊啊啊?】
「吐啥啊,這是白蘿蔔。」我用筷子戳了戳「嬰兒手臂」,它順著筷子的方向滾了一下,「做得還挺像,配上店裡的燈,幾乎看不出來。」
我又戳了戳老闆陸續端上來的「死老鼠」「蛆」和「看起來枯掉的不明動物」:
「這是面點,這個是豆腐,咦,這個竟然也是面點嗎?怎麼做的?手藝真好啊!」
我誠心誠意地誇讚,完了一一用筷子把它們戳開。
蘑菇頭和受傷男先是冷汗直落,看到這些恐怖食物裡面真是面點的紋理後,又都變得好奇起來,連帶著玩家這方的溫度計也降到了 10。
但這並不是個好消息,因為老闆的溫度計也隨之降到了 0。
我癟癟嘴,剛在心裡大罵老闆變態,就見受傷男主動端過老闆手裡的腦花就要往鍋里放:「這也是豆腐?這遊戲不過如此嗎!」
那是……
不好!
我額角一抽,飛快地將碗奪過來,往裡頭扔了只蒼蠅,接著連碗帶腦花一起伸到老闆面前:「怎麼有蟲?退了!」
老闆的笑容垮了下來。
他看了看一直波瀾不驚的我,又看了看我身後三個破綻,突然舉起一雙筷子狠狠插進腦花中,動作誇張地攪動起來!
「客人您看錯了吧,哪有蟲呀?」老闆邊說邊朝蘑菇頭和受傷男走去。
昏暗的燈光下,他瞪大污濁的雙眼,咧開嘴,露出沾滿黑紅色污漬的牙。
蘑菇頭和受傷男被驚得一動不動。
忽然,老闆猛地把自己那顆凹進去的腦袋伸到他們面前!
「蟲在哪?這可是我剛從頭裡挖出來的啊,怎麼會有蟲?」
說這話的同時,他的頭竟然開始往外滲血。
血液流進他的眼睛,又流到他的嘴唇。
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咂巴咂巴嘴,似乎意猶未盡。
蘑菇頭和受傷男滿臉淚水地抱在一起,同時發出尖叫:「媽媽呀!」
我:「……」
就說 flag 不能提前立了。
我連忙拉住老闆的胳膊,把他拽離這兩個快碎掉的破綻。
我蠻橫地嚷嚷:「有沒搞錯,是我發現的蟲子,你不問我就算了,還把蟲子和菜攪成一團!想賴帳是吧?
「還有你上的菜!沒一個是我們點的!真是無語了,你到底想不想做生意啊?
「不想就把積分退給我們!我們換家吃!」
發癲的間隙,我掃了眼溫度計,心下一沉。
雖然蘑菇頭和受傷男都已經提前知道,老闆並不能真的傷害他們,但老闆這套先抑後揚的策略和這碗真·腦花,還是成功地讓他們的恐懼值飆升到了 70。
而老闆本人的溫度計才堪堪升到 20。
更糟的是,鍋子下面的酒精塊已經燒了一半,這意味著遊戲時間過去了一半。
看來彈幕說得沒錯。
只要老闆再來一波操作,我們輸定了。
09
「客人,瞧您說的,這些都是送您幾位的菜呀,您點的那些,我現在就去準備。」
老闆好整以暇地笑著,優哉游哉去了後廚,留下我們一桌四人眉頭緊皺。
受傷男仍處於恐慌的狀態,他咽了口唾沫:「怎麼辦?」
蘑菇頭也精神高度緊張著,但他還是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說:
「不能坐以待斃,我們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而等待恐懼到來,本身就是一件讓人恐慌的事。」
他看了一眼玩家溫度計,果然,穩定在了 60。
「我有個想法。」梁子澄伸手敲了敲桌面,慢慢地說,「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玩過 RPG 類的遊戲。
「這類遊戲在打 boss 前,通常都會觸發劇情,也就是遊戲背景故事,而這些背景故事,往往能成為打敗 boss 的關鍵。」
蘑菇頭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我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裡挖出老闆的『背景故事』?可這要怎麼做?」
我把視線定在了受傷男背後老舊的樓梯上。
按照這個思路,破局的辦法難道是……
「搜地圖?」
梁子澄點點頭,和我相視一笑。
如果我們真的只是來吃飯的客人,當然不會貿貿然往店家自住的二樓跑。
可我們還是「玩家」啊!
玩家不把地圖搜個遍,怎麼找到「寶箱」?
不開「寶箱」,又哪來的「線索」和「裝備」?
我不禁又想到了開頭那句提示:【請牢記您身為客人的身份。】
這原來還是一句禁錮玩家思維的暗示啊!
遊戲方的心眼子是藕吧?
我乾脆地說:「我去二樓搜地圖,你們拖住老闆。」
蘑菇頭猶豫片刻,抿了抿嘴:「不行!你雖然能驅使胡仙,但到底只是個小姑娘。況且這遊戲又不能暴力突破,你就是再厲害也被限制住了。我去!」
我眨眨眼,笑著說:「放心吧,我膽子大,老闆的這些小玩意嚇不到我。」
咱就是說,好歹也是個鬼王。
嚇不到一點。
10
小飯店的二樓沒有燈,窗簾也被拉上了,裡面黑漆漆一片。
如果不是黑暗和白晝在我眼裡無異,恐怕這會兒我什麼都看不見。
我在樓梯口停了一下,只覺得鼻尖充斥著一股陳舊的血腥味,就像是這個地方在很多年前被血液泡過,而那些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清理掉一樣。
但房間內沒有血,只有簡單又乾淨的幾件家具。
我向前邁了一步,地板忽然發出吱呀聲,接著,角落裡傳來孩子的哭泣。
「嗚嗚……嗚嗚……」
我面色不變地又向前邁了一步。
這一次,哭聲好像被裝上了擴音器,驟然變大,瘋狂地想從我的耳朵鑽進腦袋。
與此同時,絲絲縷縷不能被普通人捕捉到的怨氣纏上了我的四肢,還想勒住我的脖子。
我輕輕嘆了口氣,像拍灰塵一樣拍了拍身上,溫和地說:「別調皮了,小心傷著自己。」
那怨氣抖了下,就晃晃悠悠地散了去。
哭聲也變了。
變成了不成句子的話語。
「別打……求求……爸爸……媽媽……」
這句話不論怎麼聽,都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內容。
我頓時冷下了臉,視線在黑暗中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一幅幼兒塗鴉上。
那張畫畫著三個小人,最大的小人是黑色,長頭髮的小人和羊角辮的小小人是紅色。
三個小人原本都在笑,可當我看過去的時候,小小的羊角辮小人兒突然變成了癟嘴。
就是那種明明在害怕,卻努力想讓自己不要哭出來的小表情。
我沒忍住笑了笑,又趕緊移開眼。
但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我突然想通了,為什麼我一直覺得這個房間不和諧!
「不可能這麼乾淨!一樓又髒又亂,二樓怎麼可能整潔得就像沒人住過一樣?更何況如果真的這麼整潔,血腥味又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某種障眼法嗎……小傢伙的能力?
「呵,所以你連玩家會來二樓搜索都算到了,對不對?你是故意把她關在這裡,利用她提升玩家的恐懼值,又利用她的能力把二樓的真實模樣隱藏起來……」
我低聲自言自語,手在不知不覺中握緊,「那你算出過,玩家中會有我這樣的怪物嗎?」
「柳絲絲,把眼睛借我!」我呼喚著柳仙的名字。
一條暗銀色的大蛇從我手腕上的銀鐲盤繞而出。
它輕柔地圍著我的身體纏了一圈又一圈,張開大嘴,不滿地嘟囔:
「你要就拿去唄,還喊我做什麼?我不愛嚇唬小孩兒。」
話只說到一半就隱去了氣息,只留下半截聲音在空中飄著。
我的雙瞳立時被冰涼覆蓋。
柳絲絲的蛇曈能在不破壞「術」或「法」的情況下,直接看破幻象。
藉助它的眼睛,我就能在不傷害那個小小鬼魂的同時,獲得被老闆隱藏起來的線索。
「這是……難怪,難怪你要把整個房間都蒙上幻象!
「姑奶奶要殺了你!」
11
我踩著木質的樓梯往下走,剛走到半路,就看到樓梯口的背光處,一道黑影沉默地立在那裡。
似乎在等我。
我停下腳步,冷淡地和他對視。
老闆陰沉地一笑,語氣里是壓根沒想掩蓋的興奮:「客人,您去哪了?您再不回來,就沒法見證你同伴被嚇死的場面了呢!」
我不在意地繼續往下走,隨意地回:「找廁所去了。」
「哦?那您找到了嗎?」
「找到了,不然我回來做什麼。」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正好走到老闆面前,但他並沒有任何想要讓開的意思。
聽到我這麼說,他沉默了一瞬,忽然抓住我的肩膀,把他醜陋的腦袋靠近我的臉。
他的頭又開始淌血,兩隻眼睛更是往兩邊分得極開,不斷癲狂地旋轉著,模樣十分詭異。
他張開嘴,一股臭氣直衝我的面門:「可是二樓沒有廁所啊……你……找到什麼了?」
氣氛烘托得很到位,而我一臉的:「就這?」
老闆沒等到他預想的反應,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彈幕笑得亂顫:
【哈哈哈哈哈,這妹子強!索然無味四個字都寫她臉上了!】
【笑死了,你們看,玩家的溫度計都降了!她不僅完全不怕,甚至覺得很無聊!】
【玩家這隊沒她得散!好期待她看到隊友現狀的樣子,嘻嘻嘻~】
【話說有人能看出她在二樓都乾了什麼嗎?】
我拍了拍老闆抓住我肩膀的手:「我是脆皮大學生,再不放開,我告你攻擊客人哦!」
老闆的臉孔怪異地顫抖了好一會兒,索性不裝了:「呵,我看你還能囂張多久!等遊戲結束以後,我要把你要過來,挖空你的內臟,讓你留在這裡,永生永世做活死人服務員!」
他退開幾步,對著一樓飯廳做了個「請」的動作,重新又把笑掛回了臉上,「來吧,快去和你的同伴會合,我的這道大餐,只差你這最後一道主食了……」
我頓了一下,一腳踏入飯廳。
12
一樓飯廳已經完全變了樣。
從牆壁到地面全變成了粉色的肉牆,上面長滿了分叉的絨毛。
每隔幾個呼吸,肉牆就會蠕動一下,就好像我們正在什麼鬼怪的腸子裡一樣。
燈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昏暗的黃,掛在天花板上慢慢搖曳,一會兒照到臉色很差,但仍保持著鎮定的梁子澄,一會兒照到幾乎要昏厥過去的蘑菇頭和受傷男。
就是照不清角落裡窸窸窣窣的聲音和悄悄晃動的黑影是什麼。
梁子澄三人的頭髮、臉、身上都沾著黑紅色的血,那血是從天花板上滴下來的。
一滴又一滴,像是沒有關緊的水龍頭。
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也一動不動,根本不敢伸手去擦拭,更不敢抬頭看。
他們能做的,只有死死盯著鍋子下的酒精火苗,口中喃喃自語,拚命要求自己忽略掉垂落在身體四周的頭髮。
——因為那是倒掛在他們頭頂,腦袋離他們只有二十多厘米,口鼻還流著血的女鬼的頭髮。
如果不是忌憚梁子澄身後那個站得筆直的道袍少年,這女鬼恐怕早就和他們貼貼了。
灰仙察覺到我的氣息後,皺著眉回頭直罵:「一個比一個沒出息!要他們怕就別看,非忍不住看!好容易不看了,又在腦子裡亂想,自己嚇自己!」
罵完就毫不留戀地鑽進梁子澄胸前的墜子裡。
受傷男快哭了:「大佬別走啊!你倒是把女鬼滅了再走啊!」
我卻鬆了口氣:「你該感謝他沒動手,否則我們就輸了。」
受傷男一怔:「什麼意思?」
恰在這時,女鬼的身形如霧般散去,隨後又重新凝聚在我身前,鼻尖與我鼻尖相對。
她的雙眼全黑,沒有焦距,身上飄著許多半透明的紅線,一直延伸到二樓。
宛如提線木偶。
原來如此,這是一隻失去了「心」,失去了理智的厲鬼。
我朝她微微一笑:「因為這一位是老闆娘啊,玩家不可以傷害老闆,當然也不可以傷害老闆娘啊。」
「老闆娘?」蘑菇頭和梁子澄同時發出驚呼,朝溫度計看去。
「難道說,這玩意測量的根本不是老闆一個人的情緒?」梁子澄的表情要裂開了,「艹,難怪那個死變態從來不說『我的溫度計』,而是說的『老闆這方的溫度計』!又玩文字遊戲!」
仍然站在樓梯口的老闆不依了:「客人,您怎麼能罵人呢?我可從沒騙過你們呀!
「不過,能察覺到這一點,您幾位確實算得上是小店遇到的最聰明的一批客人了,不僅如此,可那又怎麼樣呢?
「連我都不知道怎麼讓這娘兒們提升幸福值,或者說,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你們又要怎麼贏?哈哈哈哈!」
他指了指鍋子下的酒精塊,笑聲越來越猖狂,「遊戲時間不多了,你們的溫度計是 80,而我們的才 30。
「哪怕我什麼都不做,都贏定了!
「但我不喜歡留後患……老婆,讓客人看看你的本事吧!」
13
女鬼的黑髮如蛛絲一般纏上我的身體,把我裹成了一個繭,只留下腦袋在外面。
女鬼靜靜地看著我,像是在通過頭髮感知什麼。
很快,四周的場景變了。
變成了夜色下,一片有些眼熟的林子。
林子裡有兩個虛影扛著一個麻袋在跑,其中一個虛影說:「慢點!媽的,趕著投胎啊!」
另一個虛影說:「慢慢慢!老闆等著呢!待會你分錢的時候莫催老子!」
「不是,這鬼娃真能賣兩千?長了半邊身體的瘡啊,你該不是騙我吧?」
「你傻逼嗎?我要騙你不知道往少的騙?這有錢人的癖好,誰搞得明白,說不定因為她是個女娃呢?」
兩個人說到這裡,同時停頓了一下。
默契地相視一笑。
「哥,我們也很久沒碰女人了吧……要不……先驗驗貨?」
他們猥瑣地笑著,打開麻袋。
裡面是我。
難怪這麼眼熟,原來被困在裡面的,是十年前的我啊。
我冷漠地注視著女鬼製造出來的幻象,冷漠地看著自己的過去被暴露在我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鬼面前。
老闆笑得猖狂:「你竟然有這樣的過去!絕望嗎?痛苦嗎?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後面發生了什麼?」
梁子澄暴怒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也不管地上那些絨毛和房間內看不清的威脅了,衝到老闆面前,揪著他的領子低吼:「停下!」
老闆兩手一攤,十分無賴:「打我啊,把你身上那個妖叫出來殺了我啊。」
梁子澄握著拳頭,無法下手,眼神晦暗不明。
老闆的笑變得扭曲:「不敢啊?哈哈哈!那就在旁邊好好地欣賞吧!」
房間中的幻象還在繼續。
兩個成年人的虛影打開了麻袋,露出了過去的「我」。
他們一邊脫褲子一邊笑,笑聲莫名地和老闆的笑聲融為了一體。
「我」呆滯地看著他們,一動也不動。
雙眼慢慢變成了蛇曈。
「我」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了不屬於這個年齡的笑。
與此同時,包裹在黑髮中的我,也露出了一模一樣的笑。
那是比老闆還要猖狂,還要邪性的笑!
幻象中的「我」和幻象外的我同時說:「那便來欣賞吧。」
竹林與虛影頓時像散開的沙子一樣,一瞬間消失無蹤。
房間內的場景再一次改變。
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臥室里,一個男人正在翻箱倒櫃地搜著什麼。
門外探出一個腦袋,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好奇地問:「爸爸,你在找什麼?」
男人沒理她。
小女孩抱著一幅畫走進臥室:「爸爸,你在找錢嗎?媽媽說,你不能再去賭了,不然我們就要餓肚子了。」
男人手上一頓,猛地回頭扇了小女孩一巴掌,惡狠狠地說:「管到你老子頭上來了!死丫頭片子!」
那一巴掌實在太重,小女孩摔倒了地上,半邊臉高高腫起,鼻子也開始流血。
她一定很疼,不然怎麼會哭呢?
「嗚嗚……爸爸,別打我……」
男人本來已經回過身繼續翻找了,聽到孩子的哭聲後,突然像是被刺激到一樣,抓起手邊的東西就朝她扔去。
「砰」一聲,女孩沒了聲。
門口出現一個長發女人:「小朵兒怎麼哭了?孩子她爸……朵兒!朵兒!怎麼會這樣!」
她焦急地跑過去把小女孩抱在懷裡,不敢去碰女孩頭上的血,臉上滿是震驚和憤怒。
她尖叫著罵男人:「你瘋了!你平時打我就算了,怎麼能對女兒動手?我要報警!我要帶朵兒走!」
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聽到她這麼說後,眼珠緩緩地轉動了一下。
他慢慢地走到妻子身邊,又慢慢地蹲下來。
他伸出雙手,在女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孩子身上時,掐住了她的脖子。
「想走?想報警?不可能!你這輩子都逃不出我的手心,你就算死,都註定和我綁在一起!」
他的雙臂青筋凸起,女人恐懼地張大雙眼,一隻手本能地在地上探尋,抓住了還沾著她女兒的血的厚重煙灰缸。
她抓著煙灰缸狠狠砸向男人的頭!
男人被砸得晃動了一下身體,突然,他掏出一把摺疊刀,一手按住女人的身體,一手握刀捅了進去!
「給你臉了,敢反抗?賤人!老子殺了你!」
女人的臉痛苦地扭曲起來。
她的視線情不自禁地落到了倒在地上的小女孩身上。
她不再猶豫,忍著痛,抓著煙灰缸一次又一次地砸了下去。
直到她的血染紅了地板。
……
這便是我在二樓用蛇瞳看到的場景,此刻,我又利用蛇瞳對女鬼能力的反噬,將它復刻了出來。
「想來後續的事,就是你們三個人全被拉入了這個世界。不同的是,拉進來時,老闆還剩一口氣,仍屬於『活人』的範疇,你和女兒卻變成了鬼。
「按理來說,以你和你女兒的能耐,想要脫離老闆,甚至玩死他,都是很輕鬆的事,但你們卻受制於他。
「是這個世界的管理者做的吧?『他』和老闆達成了某種交易?或許是,只要老闆在這裡成為一個遊戲的關卡 boss,『他』就幫他控制你們母女倆?」
此時,女鬼的頭髮已經收了回去。
她似乎是受到了回憶的觸動,找回了一些理智,她安靜地看著我,渾身散發著悲傷的氣息。
「小朵兒……被……關起來了……聽話……才能……見她……」
我輕輕一笑,從荷包里拿出一張折起來的塗鴉,展開後,露出裡面的三個小人。
「我可以幫你。」
我又把手伸進荷包,掏啊掏,掏出一顆糖。
那是一顆融有我魂魄中鬼氣和功德的特殊糖果。
我將糖放在羊角辮小人上,溫和地說:「姐姐答應你的,只要你安靜地跟我下樓,就獎勵你一顆糖果,還帶你見媽媽。你看,我是不是很守信用?」
羊角辮小人的嘴巴從一條彎彎向上的線變成一個圈,接著,糖果消失了,一個圓乎乎的小女孩從畫里飄了出來。
她撲進女鬼的懷裡,快樂地伸出手,裡面竟然是半顆糖。
「媽媽,糖好甜!分給媽媽!
「媽媽,我好想你呀。」
房間內忽然湧入一陣強風,那風把女鬼的長髮吹得飄了起來,把她身上連接著二樓的半透明紅線盡數吹斷。
那些紅線纏繞在一起,落回了女鬼心臟的位置。
她彎下腰,緊緊地抱住了女兒,抱住了她的「心臟」。
「媽媽也好想你……」
同一時間,房間內的幻象全被解除,梁子澄三人,還有老闆,都清醒了過來。
他們愣愣地看著相擁在一起的母女,全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直到冰冷的電子音響起:
【遊戲結束,玩家情緒值 70,老闆情緒值 90。
【恭喜玩家獲勝。】
14
【臥槽!臥槽!玩家贏了!絕地翻盤!】
【嘶,雖然但是,這個召喚師妹子絕了啊!一整個操作都把我看傻了,根本想不到!】
【什麼召喚師啊,人這叫出馬!有沒有文化!】
【你有文化,你見過這種強度的出馬?她手下那幾位可不是保家仙的實力啊……】
階梯上的彈幕閃個不停,小飯館的故事還在繼續。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老闆根本沒想到事情會突然發展成這樣,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輸。
「為什麼幸福值升了這麼多?朵兒是被那一位關在畫里的,你怎麼會有辦法把她放出來!」
他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語,直到此刻也無法共情,為什麼僅僅是相見而已,母女倆的幸福值竟會提升這麼多。
但這並不妨礙他望著女鬼的眼神逐漸變成恐懼。
他從來都很清楚,沒有那一位的幫助,他根本控制不了這個怨氣極重的女鬼,所以每次女鬼出現的時候,他都只敢站在樓梯口,不肯踏進一樓飯廳一步。
現在,女鬼明顯脫離了那一位的控制。
一旦她重獲自由,會做什麼事?
老闆猛地跳起來,慌不擇路地逃向二樓,沿路留下驚恐的聲音:「救救我!神啊!救救我!」
這一邊,女鬼溫柔地拉起女兒的手,教她擋住自己的眼睛,而後身影陡然消失。
很快,二樓傳來老闆撕心裂肺的嚎叫聲。
我站在一邊旁觀著,忽然感到掌心傳來一絲涼意。
低頭一看,這小傢伙竟然一隻手牽著我,另一隻手擋在自己的眼睛上,中指和無名指分得老開。
我:「……」
我回握住她:「怕嗎?」
她仰起頭,表情有些天真:「他活該。」
頓了頓又歪起頭,靦腆地一笑,「這句話你不可以告訴媽媽哦,我是乖孩子的。」
我失笑:「好。」
看來我不用擔心這對母女會被欺負了。
15
【喜報!喜報!
【有玩家獲得『百鬼夜行券』,本世界將於 5 分鐘後開啟首次百鬼夜行遊戲!
【通關條件:找到『世界之椅』。
【溫馨提示:『世界之椅』的位置由『百鬼夜行券』指引,任意玩家或鬼找到『世界之椅』,都將結束遊戲。
【獲勝獎勵:回到原本世界,或一個特殊能力。
【失敗懲罰: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