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最後就是我去送他一程,要麼魂飛魄散,要麼乖乖下葬。
17
我替衛章又運了大概半個月的貨,這半個月倒是沒再見到唐東。
我都快把他忘了的時候,意外接到了老家村長的電話。
我們老家的村子雖然窮,但年頭長,老一輩人都是互相扶持著從最難的年頭過來的,彼此都很有感情。
村子裡有祖墳,我的親人們也都葬在那兒,平時村裡的鄉親們幫忙照看著。
我管村長叫葉伯,他年紀比我爸大,身體很硬朗,為人也很正派,對村裡各家各戶都很照顧。
但不知道為什麼,葉伯這次打電話來,聲音沙啞又虛弱,說話也是猶猶豫豫的。
「長棟,你、你有沒有時間?有時間,你回村子一趟吧。」
「怎麼了,葉伯?出什麼事了嗎?」我問道。
葉伯沉默了好長時間,我隱隱約約聽到葉伯那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吼叫,聲音被壓著,像是被人堵著嘴。
「是,是有些事,電話里不好說——」
「行,我明天就回去。」
我能聽到葉伯嗓音里的顫抖,所以我沒有再多問,乾脆地答應了下來。
18
老家離我住的城市並不遠,開車一個上午就到了。
這些年,村裡已經比從前富裕了不少,道路修得平整又寬闊,家家也都建起了新房。
我快到目的地時,四周陰了下來,一大團烏雲籠罩在天空上。
我剛下高速,就看見前面一輛三輪車,拉著一車花圈紙紮,朝著我們村口的方向開了過去。
「村裡是有人辦白事嗎?」
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葉伯在電話里也沒提起。
我剛開到村口,就見剛剛送紙紮的三輪車,把一車的東西胡亂往村口一扔,連個接收的人都沒找,直接調頭就跑了。
我打開車窗,想招呼一聲,問問是給哪家的,可那司機連頭都沒回。
19
此時,天越發陰沉了。
我只好開車進村,想著先去葉伯家看看,可沒走多遠,我更覺得奇怪了。
村子裡太安靜了!
雖然現在大部分年輕人都去城裡打工了,但我們村子不算個小村,有一百多戶人家,怎麼也不至於連聲狗叫都聽不到。
而且,我經過的人家幾乎都大門緊閉。
現在正是中午,村子裡連點兒煙火氣都沒有。
我皺緊了眉頭,車速也慢了下來。
這時,我終於在路邊看到一個人。
他背對著馬路,蹲在草叢裡,迎面就是村裡的排水溝。
我一時沒看出這人是誰,等靠近一些了,才恍惚認出來,好像是村裡的混子馬三兒。
他和我年紀相仿,我們也算一塊在村里長大的,只是關係平平。
我透過車窗招呼了一聲,草叢裡的人卻好像沒聽見,一直蹲在水溝邊上,埋著腦袋一動不動。
我琢磨著,這人說不定是喝多了。
20
等我開到葉伯家門前,天邊已經隱隱傳來雷聲。
我車子還沒停穩,一個大喊大叫的人就突然撞破了葉伯家的大門,衝到了我的車前!
好在我已經踩了剎車,大燈晃到那人臉上,堪堪停了下來。
葉伯那邊也沖了出來,領著兩個村子裡的人,把前頭的人按住了。
我趕緊擰了鑰匙下車,那狀似瘋癲的人一見到我,立馬哭喊了起來:「龍哥,救我,龍哥,救救我!」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唐東的表弟姜凱。
「龍哥,龍哥——」
這時候,其他人已經按不住姜凱了。
他掙命似的朝我撲了過來,直接抱住我的大腿,「龍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迷惑地抬起頭,葉伯的臉上已經沒有血色了。
「這到底是出什麼事了,葉伯?姜凱怎麼會變成這樣?」
葉伯長長地吐了口氣,沖我擺擺手道,「先進屋吧,長棟,我慢慢跟你說。」
21
我拽著姜凱,跟著葉伯進了屋子。
沒想到葉伯家裡,除了姜凱,竟然還有一個不正常的——葉伯的兒子葉小武。
葉小武被綁在床上,嘴裡塞著布條,眼睛瞪得渾圓,滿是血絲。
哪怕被堵著嘴,他也在拚命地朝每一個路過的人嘶吼。
葉伯就這一個兒子,他見到葉小武的樣子就紅了眼睛,轉身面對我,就要跪下,我連忙扶住他。
「你這是幹什麼啊,葉伯?」
我爸媽去世那陣,村裡人都幫了不少忙,尤其是葉伯。
葉伯聲音也哽咽了,他拉著我的手道,「長棟,這事兒本來找誰也不該找你的。可我真的沒辦法了,十里八鄉的仙姑、太爺我都請了,可沒一個管用的。」
「再這麼耽誤下去,小五和姜凱恐怕都不行了,咱們村子也要完了,能走的都走了。」
「您就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是咱村子長大的,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肯定不會不管的。」
得了我的保證,葉伯才斷斷續續地給我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22
原來,一切還是因唐東而起。
十天前,唐東父母忽然回村,說要給唐東下葬。
不知道賴志從哪裡找的人,唐家都稱呼他周半仙。
這位周半仙說,唐東的第七次喊魂成功了,他也確實帶回了唐東的招魂幡。
唐東父母照著周半仙吩咐,要回鄉再辦一次葬禮,並且停靈七天,以安撫在外漂泊太久的唐東魂魄。
村裡人都淳樸,又都是老鄰居,大家還幫著張羅。
只是唐家那靈棚搭起來後,村裡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了。
唐東的屍體早就火化了,可唐家還擺了棺材在院子裡。
那棺材也不知道是什麼木頭做的,顏色鮮紅鮮紅的。
自打那棺材被抬進村裡,村裡的狗和雞就都不叫了。
一到晚上,四處安靜得嚇人。
23
村裡的老人覺得不吉利,找唐東的父母問,都被唐東父母以「高人的吩咐」、「七天後就都好了」之類的話搪塞了過去。
可誰也沒想到,才停靈到第三天,村裡就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我問道。
「馬三兒死了,淹死在水溝里了。」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馬三兒已經死了,那我在路邊看到的人是誰?
再說,我們村裡的排水溝非常淺,現在這個季節,裡面的水連腳面都沒不過去。
一個三十幾歲的成年人,怎麼可能淹死在裡面?
「警察說可能是因為喝了酒,大頭朝下,栽在水溝里了。」
葉伯明顯也是不相信的,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解釋。
馬三兒一死,村裡的人就更覺得不對勁了,很多人去堵了唐家的院子。
那周半仙也在,他倒是很鎮定,直言出了這種事,是因為唐東對村裡的人有怨氣。
停靈七天,吉時下葬,才能徹底散了唐東的怨氣。
否則,哪怕現在就把唐東埋了,村子裡還是會繼續出事兒,被怨靈盯上的人是怎麼也逃不掉的。
村裡人不敢輕舉妄動,家家大門緊閉,心想能挺過剩下四天也許就沒事兒了。
24
但只過了兩天,村裡就又死人了。
——徐金元,也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
小時候我和他最不對付,因為那人很喜歡拉幫結派,仗勢欺人。
賴志和馬三兒都曾經是他的狗腿子,我要是不在村子裡,他們就四處欺負人。
這些年,徐金元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很少回村子了。
葉伯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村裡正鬧著怪呢,徐金元恰巧就回來了。
說是夢到他爸媽了,想回來上個墳。
結果第二天,就發現他死在自己家裡了。
警察說是急性心臟病發,人拉走時,村裡很多人都看到了。
說是徐金元表情異常驚恐,像是被活活嚇死的。
這一下,村裡人待不住了,能走的都走了,就剩下一些實在走不了的老弱病殘。
葉伯本來也可以走的,但他不放心村裡人,就攆著葉小武讓他自己出去躲一躲。
沒想到葉小武就出去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渾渾噩噩地回來了。
他說他走不了,走不出去,東子不讓他走。
聽得葉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想再有一天唐東就下葬了,就再挺一天吧。
25
就這樣又過了一天,唐東要下葬了。
唐家的陣勢擺得很大,院子裡還準備了酒席。
村裡人本來都是不想去的,可又怕不去也被盯上,硬著頭皮就都去了。
那周半仙像模像樣地又開壇,又招魂。
最後讓人開棺捧骨灰,舉招魂幡。
結果那血紅的棺材一打開,一股黑氣就竄了出來。
唐父硬挺著去捧骨灰盒,可那骨灰盒活像是鑲嵌在棺材裡了,怎麼都拿不出來。
賴志和姜凱都抖著腿去試了,但都是做無用功,那看起來不大的骨灰盒竟像有千斤重。
此時,那血紅的棺材就像張著大嘴的怪獸。
四周的天都暗了下去,本來晴好的村子颳起了一陣陣怪風。
村民們哪還坐得住,都紛紛跑回了家。
葉伯堵著周半仙讓他想辦法,周半仙說等他休息半刻,再開一次壇,一定成功。
葉伯就讓賴志陪著周半仙,也有意讓他看著點兒。
可沒想到,賴志帶著周半仙一塊跑了。
26
這下,唐東的家人徹底崩潰了,除了跪地哭嚎,什麼主意都沒有了。
當晚,姜凱也瘋了。
葉小武開始大吼大叫,甚至開始攻擊人,葉伯沒辦法只能綁住他。
接下來幾天,孤立無援的葉伯開始四處找人,附近村子能打聽的都打聽了。
大部分都沒什麼用,只有一位年紀很大的仙姑答應過來看一眼。
可那仙姑只走到村口,就立刻退了出去。
「仙姑說,咱村子是讓人算計了。」
「那血棺就是吸人精魄,用來煉化厲鬼用的。」
「東子的骨灰可能早就被人動過手腳了,現在放在血棺里已經是最後一步。再不下葬,他的戾氣會越來越重,村子裡會接連死人。」
葉伯嘆著氣說,「可是,東子的骨灰盒現在動不了,這簡直就是個死局。」
「那仙姑讓咱們好好想想,東子是不是出過什麼事兒。骨灰嵌入血棺里動不了,很可能是魂魄不全。」
「那做局的人選中唐東,應該就是看中了他魂魄不全這點。」
「我聽了,就又請那仙姑算了一卦,東子的喊魂倒確實是成功了,那丟魂應該就是從前的事兒。」
我一下想起了我做的夢,「難道是二十多年前,唐東在林子裡走丟那次?」
「沒錯!」
葉伯幾乎是肯定了,「這兩天,姜凱和小武說了不少瘋話。我在旁邊聽著,應該就是二十年前的事兒。」
葉伯說完,又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我左思右想,當初是你把東子找回來的。這一次,恐怕還得是你。」
「要不是小武和姜凱的命都搭在這兒了,我真不想把你也牽扯進來。」
「沒事兒,葉伯。我和唐東也算一場冤孽,總得有個了結。」
27
我應承了葉伯,隔天就去山裡給唐東招魂。
當晚,我就睡在了葉伯那兒。
我心裡有事兒,也沒有睡得太沉。
估計快到凌晨時,才有了一點兒睡意。
迷迷糊糊間,就感覺有幾滴冰涼的水珠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想睜開眼,可卻發現眼皮動不了了。
一股腥臭的氣息逐漸接近,身體變得越來越重,我心中警鈴大作。
有那麼一瞬間,我雖然沒能睜開眼,但我依然看到了黑暗裡的東西。
——是淹死的馬三兒。
他就站在我的床頭,那張被泡腫的浮白的臉就在我的眼前。
「媽的,欺負到你爺爺頭上來了!」
我心中怒氣頓生,右手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狠狠掰了一下,瞬間擺脫了被桎梏的感覺。
我直接抬起了手,一把掐住了馬三兒的喉嚨。
水一樣的寒意從我的指縫中溜走,我迅速坐起了身。
房間裡已經沒有那黑漆漆的影子了。
我打開了燈,只在地上看到幾個淡淡的水印兒。
28
到了早晨,葉伯給我做了很多吃的。
這次是招魂,不是喊魂,用不上打招魂幡,拿一套唐東的衣服就行。
唐母一大早來給我送衣服了,半個月不見,她整個人都沒了精氣神,見到我也唯唯諾諾的。
「長棟,我們一家都對不起你。我們老兩口也不懂東子那些事兒,就湊了十萬塊錢,你別嫌棄。」
葉伯坐在一邊,看著唐母拎來的兜子,冷冰冰地說:「你們要真有點兒良心,當初東子從長棟那兒騙出去多少,你們就該都還給人家!」
唐母被說得脖子一縮,低下頭道:「東子的東西都在他媳婦手裡,他們還有孩子,我們老兩口也沒別的辦法……」
葉伯別開頭,把手裡的煙杆敲得砰砰響:「你們家啊,真是造孽。」
我早就不指望唐家人能把公司還給我了,唐東經營不善,他手裡本來也沒什麼資本了。
我對著唐母直言道:「唐東搭了兩條人命進去,招魂能不能成,我不作保,但我會保村子裡的人。」
實在不行,最後就是毀棺破壇,挫骨揚灰,那也只能算唐東自己的命不好了。
唐母流著眼淚,想給我跪下,但想了想可能也沒什麼意義了,最後絕望地點了點頭。
29
唐母剛離開,村子裡又亂了起來。
一輛小汽車橫七豎八地開進了村裡,車上下來的竟然是賴志。
大家都知道那個周半仙是賴志找來的,幾個村民一見到他,立刻擰著他的胳膊,把他送到了葉伯家裡。
賴志這時候還在嘴硬,他嚷嚷著自己也是被人騙了,他以為那個周半仙是真有本事的。
再說,唐東的招魂幡也確實是那個周半仙帶回來的。
賴志被推進葉伯家裡,看到我,還特意挺了挺後背,一副好漢做事好漢當的樣子。
可我卻發現了,他的腿肚子都在抽,分明就是被嚇到了。
「唐東去找你了吧?你也走不了了。」
我直言道,賴志臉色立刻就變了。
他瞥了我一眼,想了想氣哼哼地道:「我們逃不了,你也一樣!唐東最恨的就是你!」
「你閉嘴吧!」
葉伯都恨不得一棍子敲死賴志:「你知道你把村子害成什麼樣了嗎?」
「怎麼能說是我害的呢?誰知道那是個騙子啊。」
賴志是打算賴到底了:「我人也回來了,你們大不了打死我,我給你們償命!」
說得冠冕堂皇,可誰能真把他打死?
村民們被氣得七竅生煙,葉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看了一眼唐母留下來的衣服,轉頭對賴志道:「用不著打死你,我晚上要去給唐東招魂,你跟我一起去。」
賴志一愣,這下差點兒跪下去,「我我我不去!」
「你沒得選!」
我走上前,拎起賴志的衣領,「你要麼老實地跟我進山,要麼,我把你填到那口棺材裡去!」
30
招魂得在晚上,我們是傍晚出發的。
賴志一千個不願意,一萬個不願意,可也只能緊緊地跟著我。
葉伯本來也要一起去的,被我擋了回去。
山坳的位置我有印象,循著記憶,我們打著手電筒往林子裡走。
一開始,天上還有點兒光。到後來,四周都黑了。
賴志跟在我後面,牙齒都開始打顫。
「唐東為什麼去找你啊?」我開口問道。
「我怎麼知道?」
賴志此時是很不想回答這種問題的,可跟我說說話,他好像也能轉移一下注意力。
「我好歹是他小舅子呢,他也是不分親疏遠近,我又沒有故意害他。」
「二十多年前也沒有嗎?」
賴志這時候也知道,唐東很可能是那次進山坳以後丟了魂。
他沉默了一會兒,「那時候年紀小,也沒想到會出事。」
31
是啊,那時候年紀小。
對於村裡的孩子們來說,山林深處的山坳是大人口中的禁地,也是他們內心最嚮往的地方。
他們都想知道裡面有什麼,但又不敢自己進。
那天我不在村裡,唐東被葉小武帶著,跟徐金元他們玩到了一起。
一伙人吵吵鬧鬧地上了山,走到了林子深處。
山坳的入口就像泛著金光的寶洞,在召喚著他們。
最後在徐金元的命令下,賴志、馬三兒跟著起鬨,連詐帶唬地把唐東趕進了山坳。
唐東被迫走進山坳後,又跑出來兩次,但都被徐金元嚇了回去,馬三兒還朝他砸了好幾次石頭。
他們逼他一直往深處走,去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
等看清楚了,再出來告訴他們。
姜凱那天本來想幫唐東來著,但他害怕徐金元,所以一直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