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女人已經把外套重新繫上了,然後就看著她笑。
祝萱不知道自己是出現幻覺了,還是真看到那女人衣服里藏了顆人頭。
只能渾渾噩噩地回了自己的位置,在那之後沒多久,她就開始發燒,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安慰了祝萱,讓她好好休息。
祝萱也再三叮囑我們,一定要小心。
25
下午準點出發。
吳哲整個人都有些焦躁,跟乘客差點兒起衝突,被我拎著衣領,扔回了車門旁,人才冷靜點兒。
今天從市裡出發的人數有了些變化——47 人,差一人就滿員了。
我又一次從木盒子裡把那個紅布包拿了出來。
而這一次,我剛一碰到紅布,眼前的景象就驟然一黑!
我耳邊清晰地划過一串笑聲,像是孩子的聲音,又摻雜著成人的粗糲。
「龍哥?龍哥!」
吳哲連連叫我,我眼前才恢復了一點兒色彩。
吳哲臉都白得像紙了,「龍哥,你沒事兒吧?要不咱們跟於師傅說說,不行別走這趟了。」
我擺擺手,「用不著,你回去坐著吧。」
此時,我眼前的光線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黯淡了,卻有些過分清楚。
簡直像被調了顆粒度一樣,假的仿佛一幅畫。
我慢慢環顧四周,乘客們的行為動作倒還算正常。
只是在我徹底轉過頭,看向車廂後時,赫然看到兩個黑乎乎的影子!
他們十分高大,沒有任何遮掩地站在兩個座位前。
我想不起來那兩個位置之前坐的是誰了,乘客們上車時,我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對勁。
下一秒,那兩個影子往前移動了一個位置,我的耳邊又划過了那種笑聲。
26
他們是沖我來的。
不,確切地說,他們是衝壓車石來的!
現在我知道那三塊壓車石是怎麼碎的了。
我緩慢地站了起來,手握在腰間的打魂鞭上。
可此時打魂鞭沒有任何異象,沒有震動,也沒有發燙。
「他媽的!」
我狠狠罵了一句,我還是有顧慮的,現在這車上有足足 47 名乘客呢。
可那兩個影子見我站起來後,也沒有繼續向前,反而又退了回去。
我們一路僵持著,直到於師傅把車開到了王崗。
車子停了下來,有乘客正在下車。
我也轉頭向窗外看去,此時工地上又有幾塊圍板被拆了,那條老路已經被挖得只剩一點點了。
突然,一個漆黑的影子籠罩了我!
我的思維卻在這時慢了半拍。
一隻冰涼的大手揪住了我的頭髮,把我的腦袋朝著車窗狠狠撞了過去——
「咣」地一聲,四周的人都看了過來。
我聽到於師傅高喊了一句,「龍兄弟!」
一股熱流從我的額頭流了下來,我抽出打魂鞭,回身就是一揮!
可我身後什麼都沒有了。
我耳邊又響起了一串得意的笑聲。
27
當天晚上,於師傅看著我綁著紗布的額頭,第一次打了退堂鼓。
他說:「龍兄弟,要不算了吧?反正就剩一天了,我跟公司說,這趟線不跑了。」
「不行!」
我直言拒絕:「明天就是第七天了,那些傢伙不會半途而廢的。更何況,他們現在能上高速。」
「除非桐鄉這邊永遠不通車,否則遲早還要出事。」
「可是——」於師傅看著我的額頭,始終下不了決心。
我沖他笑了笑,「沒事兒,那些東西要是敢要了我的命,我正好變成厲鬼,撕碎了他們。」
28
最後一天,吳哲跑了,手機、微信都聯繫不上了。
我和於師傅也不意外,反正多一個那樣的人也沒什麼用。
路過王崗站,那幾個施工工人又上車了。
他們跟其他乘客聊天,說今天老路那邊就能完工了。
老闆讓他們兩班倒,晚上都不休息。
現在他們圍上的那段路,已經被挖得差不多了,今晚應該就能徹底挖斷。
我聽到那工人的話,突然想到了什麼。
我從兜里拿出一包煙,朝那幾個工人走去。
我不知道我的辦法有沒有用,但無論如何要試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強。
之後,我們在去市裡的路上,都沒有再發生什麼事。
雖然仍然是十七個人,但平靜得好像一潭死水,我也沒有再看到那兩個黑影。
29
下午,市裡飄起了小雨,天變得陰沉沉的。
我跟於師傅準時到了發車點,今天仍然是四十七個人。
我一直盯著每一個上車的乘客,可他們似乎都很正常。
直到,我又看到了那個總是出汗,卻一直戴著安全帽的男人。
他背著一隻籮筐,上面用一個髒兮兮的墊子蓋著。
我攔住了他,「筐里裝了什麼?」
他似乎有些驚恐,但還是把筐摘了下來,掀開墊子給我看,「是香瓜,你要吃嗎?」
裡面確實是幾個圓滾滾的香瓜,有些還沾著泥土,似乎是剛從地里摘的。
我讓開了路,他捧著籮筐上了車。
這時,我背後走來一位頭髮雪白,梳得乾淨整齊,穿著很精緻的老人。
他沖我和於師傅都點了點頭,然後也上了車。
30
三點五十,我們準點發車。
這次,我一拿到紅布包,就覺得不太好,我的身體都有些發軟了。
我強打著精神,一直觀察著四周。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天也越來越黑。
等過了余橋,外面已經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了。
這時,我隱隱聽到車廂後面傳來一陣咀嚼聲。
我循著聲音看過去,是那個戴著安全帽的工人。
他是在……吃香瓜?
我皺著眉看著他,他吃得很專注,也很狼狽,汁水四溢,瓜皮四濺。
我還有點兒擔心,他會不會影響到周圍的乘客。
可這時我發現,車裡的乘客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都睡著了。
我立刻抽出了打魂鞭,正想站起來,車子猛然一震!
我回頭看去,發現於師傅似乎是想睡覺一樣,頭正在一點一點的。
31
「於師傅!」我大喊了一聲。
於師傅總算清醒了一點兒,他隨手拿起了旁邊的保溫杯,把裡面還發燙的茶水直接澆在了腦袋上。
我不敢再耽誤,立馬起身朝那個奇怪的男人走去。
他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嘴裡卻片刻沒停。
等我走近了才發現,他不是在吃香瓜,是在啃!
而他啃出來的其實也不是香瓜,而是人的頭骨。
這時,車已經到了王崗,自然是沒人下車的,於師傅直接開上了那條臨時鋪的路。
我剛要揮起打魂鞭,一股巨力就從後面綁住了我的手臂。
我又聽到了那惱人的笑聲!
眼睜睜看著一顆顆人頭化成那名孕婦,那名孕婦的丈夫,那個墊腳走路的學生,那個裝成老太太的瘦高男人……
他們又齊齊化成漆黑的影子,一個個穿過了我的身體。
我恍惚間,好像感受到了曾經那些受害人的痛苦。
耳邊響徹一陣陣悲慘的尖叫和變態的笑聲。
32
我怒吼一聲,硬是移動了一條手臂,將鞭子揮向了那個男人的安全帽。
他的帽子被我打掉了,他立刻尖叫起來。
我看到他似乎曾經被嚴重燙傷的頭皮。
他慌張地想再次把帽子戴起來,可帽子已經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他的神情立刻變了,那副驚恐軟弱的表情瞬間變得狠厲惡毒。
他撲向了我,我額頭原本的傷口再次開始流血。
一種劇痛從我的髮根延伸到發梢,我的頭皮好像在被整個掀起來!
我揚起那條能活動的手臂,打魂鞭划過空中,卻一聲都沒響。
壓車的那張車票對我的影響實在太大了,這七天裡,我一天比一天弱。
那些東西,之所以不斷地上車下車,其實也是在試探我的變化。
可我卻不敢輕易扔掉車票。
因為我不知道,如果真讓他們卡到了逢七的人數,這輛車上的人會怎麼樣。
於師傅也在此時發出了一聲慘嚎,整個車身都開始抖動!
那些黑色的影子糾纏著他,他們要弄翻這輛車,讓車上的所有人陪葬。
我的餘光里,無知無覺的乘客們隨著車身顛簸,就恍若屠刀下的羔羊。
33
這時,一個老人的聲音突然響起,他聲若洪鐘,異常沉穩。
「二小子,把方向盤抓穩了,老爺子來給你坐鎮了!」
我一下意識到那個穿著精緻的老人是誰了,是大良的父親,那位九十九歲高壽離世的老人家。
而今天,正好是他的頭七。
我循著那個聲音向那老人望去,他就在我的斜前方。
老人朝我伸出了手,他說:「小伙子,你把那張車票給我,我鎮得住!」
這時,我也來不及多想了。
我擰著手臂,硬是從兜里拿出了那枚小紅布包,把它朝老爺子的方向扔了過去!
在紅布包脫手的那一瞬間,一股濃濃的血氣從我的心底爆發了出來!
34
我壓抑已久的怒火,隨著迅速恢復的體力霎時間洶湧而出。
我直接掙脫了背後扣住我的黑影,然後兩手掐住了眼前那個變態男人的脖子。
我的力氣可能使得太大了,硬生生把他的頭骨從那副假模假樣的腔子裡擠了出來!
他的慘嚎和扭曲的哭音一時響徹車內。
我一把抓起那髒兮兮的頭骨,直接朝車窗扔了過去。
沒想到,那玩意兒竟然直接穿過了緊閉的車窗,被甩到外面去了。
其他黑影聽到動靜,都怒吼著朝我沖了過來!
我揚起手臂,在空中揮動打魂鞭。
「啪、啪、啪」三聲鞭響——
一時恍若雷鳴!
那些撲過來的黑影都哀嚎著四處逃竄,被我追上前去,一頓鞭子都抽到了車外。
35
於師傅重新抓穩了方向盤,我們已經開到施工隊那裡了。
而這時,車子再次晃動起來。
「有東西爬輪子上了!」
於師傅打開車門,我攀著車門向外看去,是那七顆人頭!
他們還沒放棄,纏住了大巴的後車輪。
這條臨時路本來也不平,此時更是把整個車身都顛了起來。
我抬起頭,正好看到正在施工的工地。
那裡燈火通明, 一輛鏟車等在原地, 他們還沒有完工, 他們在等我。
早上的時候, 我拜託了那幾位工人。
一定要等我們這輛大巴平安度過, 聽到司機按響喇叭,再挖斷最後一點。
那幾個工人都知道這條路底下挖出了什麼, 工地也被鬧了半個月。
他們自己也很怕會出事,反正時間差不了多少,索性就答應我了。
我回身沖於師傅喊道:「堅持到老路上去!路還沒斷,他們怕那條路!」
36
為什麼這些東西已經被挖出來半個月了,卻一直在這條老路上徘徊?
他們要遠離這裡似乎只能坐車, 可又必須在某一刻返回。
他們應該是無法徹底脫離這條埋了他們幾十年的路。
他們搞了那麼多事,卻恰恰選了今天集體現身。
我賭他們等的就是這條路被挖斷的那天!
於師傅死死抓著方向盤,聽到我的喊聲, 一咬牙踩下了油門。
他太陽穴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車子的後輪幾乎失去了控制。
但終於, 在車子幾乎要歪倒的那一刻, 我們駛出了臨時路, 回到了老路上。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 那七顆人頭被甩到了路上。
斑駁的路面突然下陷, 露出一個大坑。
這條堅持了幾十年的老道,再一次把那七顆人頭埋葬了。
37
晚上七點四十,我們準時到達了目的地。
乘客們這時才悠悠轉醒,大家迷糊著拿起行李下車, 索性都安然無事。
我看向那個老爺子的位置, 他老人家早就不見了,只有那小小的紅布包被端端正正地放在座位上。
事後,於師傅親自把四萬塊錢送到了我家。
我本來不想要那麼多的。
可他說, 我要是不收, 他這輩子都過意不去。
所以,我還是收下了。
於師傅告訴我,祝萱很快康復了, 小姑娘還是很精神,沒有被嚇壞。
吳哲被辭退了,整個人蔫蔫的, 說以後都不開車了。
讓於師傅更高興的是, 客運公司的領導親自找他談了話,不想讓他現在退休, 讓他再辛苦兩年, 多帶帶公司的新人。
38
而那條老路, 最終也沒有被徹底挖斷。
原本的園區覺得選址在那裡太不吉利了, 就放棄了。
市裡還是決定,留下那條老道, 好好整修一下, 以後作為輔路使用。
重新填路那天,我跟於師傅都去了。
於師傅在路邊撿到塊兒石頭,那石頭上圓下方,大小剛好能放進壓車石的盒子裡。
於師傅跟我說, 這是這條路送給他的。
以後無論他在哪年退休,他都會把這塊石頭傳下去。
就算以後沒用了,也總會有人記住它曾經為人們做出的貢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