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會夢到他?他明明看起來那麼正常!
我一直盯著走上來的男生。
他好像完全沒看到我,很正常地走進車門,一隻手攥著自己雙肩包的背帶,左右環顧著向前走。
我的目光隨著他向後移動,直到我看到他的腳——
他是墊著腳走路的!
14
我倏然驚醒,猛地睜開眼睛!
車子還在行進,窗外也沒有天黑。
我回過頭去找那個男生,突然發現他不在座位上了。
我連忙碰了碰旁邊的祝萱,她似乎也睡著了,正側著身子靠在椅背上。
「祝萱,祝萱,那個男生不見了!」
祝萱動了動,然後緩緩地轉過了頭。
可她露出來的,卻是那個男生的臉——
「我……不是在這兒嗎?」
「他媽的,給我滾下去!」
我抽出打魂鞭的那一瞬,眼前的景象又是一變,我再次醒了過來!
四周一下湧來了很多聲音,乘客的交談聲,呼嚕聲,車子行進的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前面摺疊座上的祝萱,聽到動靜轉過了頭,她的臉是正常的。
「龍哥,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沒事兒,」我答了一句,扭頭去看那個男生。
他還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一直低著頭,把整張臉都埋在陰影里。
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直接走過去抽他一鞭子。
但考慮到車上還有很多乘客,恐怕會引起恐慌,就暫時做罷了。
15
窗外的天漸漸擦黑,我們也快到桐鄉附近了。
這時候,車子已經開上了老道。
這條老路據說是剛建國時,附近的鄉親們一起修的。
這些年不停地修修補補,卻還是難以避免的坑坑窪窪了。
車子在到終點站前,有四個小站,都是方便附近村民上下車的地方。
第一站就是余橋,祝萱等車停穩,馬上去扶那名孕婦。
那名孕婦經過我時,我向她腳下看了一眼。
她是正常的,沒有墊腳走路。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孕婦臨下車前,好像也特地看了我一眼。
第二站是王崗,到王崗這一段路,有施工隊駐紮。
老道的一部分已經被挖開,圍起來了,好像要建什麼農產品園區。
旁邊鋪了一條長長的臨時路讓大家走車。
等到了站點,那位一直戴著安全帽的工人下車了。
他仍然滿臉的汗,下車的步伐有些猶豫。
這時候我才發現,他流汗似乎不是因為熱,而更像是在緊張或者害怕。
接下來的路程倒還算順利,我們平安到達了終點站。
那詭異的男生混在乘客中間一起下車了。
我始終沒能真正地看到他是不是真的墊腳走路,亦或者,我只是做了個噩夢?
16
晚上,我在於師傅家裡過的夜,他老伴在城裡照顧女兒,家裡只有他自己。
他說,等他退休,也要進城跟女兒一起住了。
但我從他的話里話外,能感受到他其實還不想退休,他捨不得自己的職業。
他問起我白天壓車的經歷,我跟他大概講了講我的夢,他也做不得准。
不過,他也說,我壓車時身上的陽火會變低。
所以如果真有什麼髒東西,先一步找上我,也是有可能的。
第二天,我們三個準點發車。
那個叫大良的也來了,他剛一上車,我們就看出了他雙眼通紅,顯然是哭過了。
「怎麼了,大良?」
於師傅大概已經猜到了,但還是問了一句。
「我家老爺子沒了,昨晚上沒的。」
大良垂著頭道,「我衣裳都沒裝好呢,我哥就打電話來了。」
大良手裡拎著個塑料袋,塑料袋裡是一個藍色的錦盒。
這種盒子我也見過,是喪葬店裡裝壽衣的。
於師傅又安慰了大良幾句,早上空位置多,讓他找個靠窗的位置,能睡就睡一會兒。
17
等車子到了余橋,車上已經有十五個人了。
我們幾乎沒什麼意外的,在余橋站又看到了兩個人。
是那個孕婦,還有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很胖,長相倒是很憨厚,他似乎是孕婦的丈夫,一直小心翼翼地扶著她。
兩個人一起上了車,祝萱幾乎都認命了,給他們兩個補票時,還攀談了兩句。
得知孕婦是去市裡做產檢的,昨天沒有丈夫陪著,還有項目沒做全。
回程是十七人,我得繼續壓車,但是這一路上倒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等到了目的地時,大家排隊下車。
大良在路上似乎真的睡著了,人醒過來時還恍恍惚惚的。
他從座位裡面往外挪的時候,正好碰上那名孕婦和她老公走過來。
大良好像沒看見一樣,被那孕婦的老公撞了一下,手裡的盒子跌到了地上,裡面深藍色繡金線的壽衣直接摔了出來。
大良驚呼一聲,趕忙蹲下身去撿。
孕婦和那個男人正好被攔在了走道上,兩個人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大良撿壽衣。
我本來想去幫忙,可走近時,卻意外聽到那男人說了一句:「真好看。」
他在說什麼好看?難不成,是壽衣嗎?
18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的車程都還算順利。
除了我偶爾還會夢到唐東外,沒有再遇到什麼讓我困惑的東西。
只不過,每天的乘客數量依然卡七,我不得不一直壓車。
第三天的時候,很多桐鄉的人坐了我們的車去市裡,大家都是去參加大良父親的葬禮。
於師傅也去了,他回來跟我說,那位老爺子在他們那兒聲望很高。
一輩子積德行善,兒女也孝順,九十九歲高壽離世,是大喜喪。鄉親們能去的都去了。
第四天,我們從市裡出發時,上來一位老太太。
那老太太的身體佝僂得很厲害,腰幾乎都彎成直角了,腿也伸不直,手裡拄著一根拐棍,看起來像整個人都掛在那根拐棍上一樣。
也沒有人陪著她,她自己慢騰騰地從檢票口裡走出來,最後一個上了車。
祝萱想伸手去扶她,卻被她推開了。
她扯著車門,好半天才挪了上來,上車後,也不往車廂後面走,一屁股就坐到了我旁邊。
我旁邊的位置雖然是空的,但我身材魁梧,長相高大,一般人也不願意跟我擠在一排。
那老太太坐下後,朝我咧了咧嘴角,「人老了,走不動了。」
我沒說什麼,儘量給她讓了讓位置。
19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連壓了四天車的緣故,我眼前的光線好像越來越暗了。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太陽還沒有下山,我卻只覺得四周都灰濛濛的,似乎整個世界都變舊了。
我轉頭看向窗外,護欄外是大片大片的農田。
我剛覺得眼睛好受一點兒,就恍惚看到我映在車窗的影子後面,站著一個人!
那人瘦高瘦高的,手裡舉著一根棍子,正朝我的頭上砸下來。
我猛地一回頭,正對上的,卻是那個老太太的臉!
她在沖我笑,滿臉的褶子堆在一起,露出發黃的牙齒,異常的違和。
之後的路程,我沒有再背對過這個老太太。
我也不能因為一個影子,就把一個老太太抽一頓,只能警惕著她。
好不容易到了桐鄉,這老太太也要下車了。
我看她慢騰騰地站起來,突然發覺,她似乎變高了。
她不佝僂身子的情況下,像是比常人高很多,但那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又佝僂了回去。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剛剛莫名覺得違和的地方。
這老太太的年紀看起來得有七八十歲了,可她的牙齒卻像年輕人一樣,沒有任何殘缺。
20
第五天早晨,坐我們這趟車的人一下少了很多,聽說是因為高速那邊的專線開通了。
但是,還是有不少村民選擇了坐於師傅的車,他們不願意走到高速的站點去,覺得太遠太不踏實。
等車子行駛到余橋時,那名孕婦又上車了。
這次沒有看到她丈夫,她一個人扶著肚子,臉色有些蒼白。
祝萱趕緊去扶她,一路小心地把她送到位置上。
等車子開動了,祝萱又幾次走過去觀察她的狀況。
那名孕婦似乎挺感激祝萱,拉著祝萱的手,讓她摸自己的肚子。
祝萱一開始還有點兒抗拒,但架不住人家很熱情,拉著她的手不放,甚至還解開了自己的外套。
我本來對那個孕婦和她的丈夫都有點兒疑惑,一直觀察著她,但看她在解衣服,就移回了視線。
我不知道祝萱有沒有摸,沒一會兒祝萱走了回來。
她也沒有跟我說什麼,自己坐回了前面的摺疊座上。
後來,我又有些睏倦,控制不住地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時,我好像聽到了祝萱的自言自語:「她不是孕婦,那不是孩子……」
我完全沒有料到,等我清醒過來,車子也到了終點,而祝萱竟然高燒昏厥了。
我和於師傅慌裡慌張地把祝萱抬下來,送到了客運站的緊急醫療點。
我一下想起了那名孕婦,可等我跑出去,那孕婦早就不見了。
21
救護車把祝萱帶走了。
那麼明朗善良的一個女孩子,明明早上的時候還扶著老人上車,跟乘客們聊天打趣。
短短几小時,就燒得連皮膚都透明了,脆弱得像個布娃娃一樣被人抬上了車。
我幾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我希望這一切跟那個孕婦沒有關係。
否則,再見到她,我恐怕很難保持理智。
下午,客運公司也沒有給於師傅分配新的乘務員。
可能是因為新開了很多條專線的原因,站內人手本來就不夠。
那個討人厭的吳哲見到於師傅,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他也開了一條新專線,正好是跑桐鄉的。
於師傅擔心祝萱,一直在往醫院打電話,壓根沒理吳哲。
倒是其他人有心提醒吳哲,說讓他晚上回來的時候小心點兒。
今天早上,跟他跑同一條線的司機就遇上怪事了,車上半途少了一名乘客。
乘務員明明記得,最後一排坐著一個很像大學生的年輕人,後來就莫名其妙地不見了!
吳哲聽了很不屑,抬手指了指於師傅說:「這種事兒你們還是請示專家吧,我們年輕人只要技術過硬,什麼都不怕。」
22
可惜當晚,我們就聽說吳哲出事了。
他開的大巴,在高速上被人追尾了。
交警幾乎在現場就確認了,吳哲負主要責任,因為是他突然踩了急剎,根本沒給後車反應的時間。
好在,大巴上人並不多,也好在兩輛車的車速都不是很快。
但即便如此,對於客運公司來說,這也是重大事故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我和於師傅要出發的時候,在發車點看到了吳哲。
站里的領導特意給於師傅打了電話,說讓吳哲先在他的車上當乘務員,看看錶現再決定去留。
只能說,這年頭的領導都不傻,處理吳哲的同時,那兩條跑桐鄉的高速專線也被暫時停運了。
吳哲這下再也神氣不起來了,見到我們也一直耷拉著腦袋。
於師傅看他的樣子,皺了皺眉道:「你要這種精神頭,就請假吧,先別來了。」
吳哲還是很怕被開除的,一聽就連連搖頭道:「不用不用,我沒事兒。」
「那你昨天怎麼回事?在高速路上踩急剎,你腦子呢?」
吳哲被罵得臉孔漲紅,但還是辯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嚇到了。我本來好好開著車,突然有人在我耳邊說話!」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我聽得清清楚楚,就在我的左邊。可我的左邊是車窗啊,怎麼可能有人?」
「她說什麼了?」我開口問道。
「她問我——」
吳哲哆哆嗦嗦地道,「你這車到余橋嗎?」
我一下就想起了那個孕婦,她第一次上車時,也問過於師傅這句話。
可她怎麼又跑到高速公路上去了?
「你當時開到哪兒了?」我問吳哲道。
吳哲想了想,「我開一半了。對了,快到老道出口那兒了!」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點,「高速跟去桐鄉的老道,有連接的地方?」
「有啊。」吳哲點點頭。
「現在還有一個能下老道的出口呢,不過不知道以後還留不留著了。等老道被挖斷,那個口子可能就封上了。」
23
我們三個一起上了車,今天車上的人又多了起來。
等車子開到王崗時,就見工地那邊,幾個圍欄被撤走了,露出裡面被挖了大半的老路。
幾個施工工人也在這時候上了車。
車上的乘客見幾個工人的打扮,紛紛跟他們攀談了起來。
一個中年人問道:「哎,兄弟,聽說你們工地挖路挖出東西了是嗎?」
那工人應了一聲:「可不是,鬧了半個月了。要不是工期壓著,我們老闆都不想乾了。」
「挖出什麼了?棺材啊?」旁邊有人好奇道。
「什麼棺材啊,」一個工人搖了搖頭。
「要是棺材都沒這麼麻煩,是骨頭渣子,人的骨頭渣子!我們大概對了對,七個呢。可就是沒有人頭,一個都沒找到!」
「我去,那會不會是一家人啊,被人給害了?」有人猜測。
「才不是呢。」一個年輕人搭話道。
「我爺爺早跟我講過,那條老道底下埋著人,是一夥殺人犯。」
「剛建國那時候,總在這附近犯案。說是經常扮成老人、孕婦,騙人家開門,然後一動手就是一個活口都不留,而且特別變態。」
「我爺爺說,那時候有好幾家人,男主人頭皮都被掀開了,家裡有孕婦的肚子都被剖開了。那年頭治安不好,好幾年才被抓住。」
「聽說行刑的時候,連槍都沒用開,就被圍觀的老百姓用石頭砸死了。那時候正好在修路,附近的鄉親們就說,把那幾個人埋在路底下,讓他們被千人踩萬人踏,永世不得超生。」
這年輕人的一番話,把周圍人的臉都嚇白了,尤其是那幾個施工工人。
一個老大媽更是直言道,「這玩意兒這麼凶,現在挖出來了,不還得禍害人啊?」
吳哲在前面聽著,後脖頸上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
我也懶得理會他,明天就是第七天了,我總覺得這件事情,跟「七」這個數字脫不開關係。
24
中午到達市裡,聽說祝萱好了一些,我在電話里問候她。
她抖著嗓子跟我說,當時那個孕婦特別熱情地讓她摸肚子。
她拗不過人家,就輕輕地摸了一下。
可她沒有摸到圓滾的肚皮,卻摸到了一個渾圓的、堅硬的物體。
當時那個女人解開了外套,裡面就穿了一件緊身小衫。
祝萱摸到那東西後覺得怪異,就向下看了一眼,結果就看到了一張人臉。
那凸起的五官讓祝萱的腦子轟地一下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