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麼安慰衛章,只能等他慢慢冷靜下來。
「後來,家裡也幫我找了很多大師。」
「有兩位稍微靠譜地說,是我的命數被人動了手腳,讓我自己找找線索。」
衛章看起來,跟以前的我一樣,不太信這些事。
「可我去哪裡找線索啊!唯一有些特殊的,就是我總做一個夢。」
「夢裡能看到一塊大石頭,好像是在一座山的山頂上,石頭下面都是碎石塊兒和磚紅色的土。」
「那石頭上面窄下面寬,得兩個人才能環抱住,頂上還繞著一圈紅繩。」
「我每次做那個夢,醒來都好久喘不過來氣。」
「石頭,紅土……」
我想了想,這城市附近沒有幾座山,山上又大多都是樹,有碎石和紅土的,只有東陵峰了。
「我知道東陵峰上有石頭。」
衛章有氣無力地道:「我去過很多次了,峰頂都踩遍了,什麼都沒找到。我請的大師說,讓我找個八字硬的,或許能破了迷障,找到那塊兒石頭。」
14
我跟衛章第二天就去了東陵峰。
衛章一路都很沉默,有氣無力的,只有接到家裡人打來的電話時,才會勉強提起精神,裝成沒什麼大事的樣子。
我也跟家裡人報了平安,我有兒有女,現在都由我岳母照顧著。
女兒最是擔心我,每天都要跟我通過電話才放心。
兒子年紀還小,沒事兒就往我微信上發一些嘻嘻哈哈的動畫片。
東陵峰不算高,我背了一大堆工具。
衛章什麼都沒拿,爬到一半都差點兒閉過氣去。
我的家雖然不在這座城市,但離得不算遠。
我跟著師父跑車那幾年,也在這兒住過,東陵峰附近我還挺熟悉的。
記憶里,東陵峰山腳下有很多做棺材、壽衣、紙紮用品的,市裡都從這兒進貨。
導致我很長時間都以為是東陵峰上的樹適合做棺材。
可現在看來,東陵峰上都是石頭,稀稀拉拉的幾棵樹還沒有碗口粗,別說做棺材了,做骨灰盒都費勁。
那為什麼東陵峰山腳下會聚集了那麼多做死人買賣的呢?我有些疑惑。
15
時間快到中午時,我們接近峰頂了。
這時,四周慢慢起了霧,那些稀稀拉拉的樹都漸漸看不清了。
衛章已經要爬不動了,我攙著他的胳膊,支撐著他。
「明明是大晴天,怎麼好好地起霧了呢?」衛章喘著粗氣道。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我鼓勵著衛章,恰在此時,突然看到前方的路邊蹲著個黑乎乎的影子。
仔細看去,好像是個人,蹲在地上在找什麼。
我讓衛章原地休息一下,自己快步走了過去,結果走近一看,不是人,是塊石頭。
是我剛才看錯了?
我順著這塊石頭向後面的野地里看去,淡淡的薄霧中,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石頭遍布在山坡上。
遠遠看去,就好像蹲著無數個人,一個個都埋著頭,在扒拉什麼東西。
我連忙晃晃腦袋,停下那些奇怪的聯想,回身去找衛章。
結果這一回頭,我嚇了一跳,原本該站在路邊的衛章竟然不見了!
我很怕他出事,急忙往回跑。
回到剛才的地方才看到,衛章沒有走遠,而是在一棵樹後面蹲著呢!
我緩了一口氣走過去,心想衛章可能是太累了。
「你怎麼樣了,還能走嗎?」
衛章沒有回答我,他背對著我,腮幫子鼓鼓囊囊的。
嘴裡好像念叨著什麼,手還在地上來回扒拉著。
16
「你幹什麼呢?衛章!」
衛章的狀態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抓著他的肩膀,把他轉了過來,結果愕然發現,他嘴裡鼓鼓囊囊地塞滿了石頭!
他看到我,目光呆滯,竟然還企圖把剛撿起來的石頭塞進嘴裡!
「你瘋了,吐出來!」
我忙按住衛章,讓他往外吐,這要是不小心咽下去了,不噎死也要沒半條命了。
可衛章死死咬著牙關不肯吐,我抬手鉗住他的下巴,硬逼他張開嘴,把石頭往外掏。
衛章掙扎得厲害,不斷推搡我,嘴裡含混不清地喊著什麼。
我依稀只聽到了一個字,「玉……」
我掏出了衛章半嘴的石頭,把他的嘴角都劃破了,蹭了我滿手的血,他竟然又去地上扒拉石頭。
我趁著空檔,一把拽下腰上纏著的打魂鞭,空氣里莫名地傳出了「嗡」的一聲。
我朝衛章的背上「啪」地甩了一鞭,衛章被我抽得一顫,撲通跪在了地上。
「衛章!」
我喊了一句,衛章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緊接著開始劇烈嘔吐。
我忙拍著他的背,幫他把嘴裡的石頭都弄了出來。
衛章嘴裡都是血,但萬幸,他沒有咽下去。
我陪著衛章休息了半個多小時,他總算緩過來一口氣。
我讓他用清水漱了漱口,問他還能不能堅持上山,他點了點頭。
「都已經到這兒了,就算要我的命,也得讓我死得明白點兒吧!」衛章雙眼通紅,低聲說道。
17
我攙扶著衛章,爬上了東陵峰的山頂。
登上山頂那一刻,愈加濃郁的霧氣緩慢散去。
我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數不清的大石頭遍布四周。
可等霧氣消退,我們卻連一塊兒完整的大石頭都沒看見。
東陵峰的山頂幾乎是平的,地上遍布碎石,除了一片稀疏的林子,幾乎能一眼望到頭。
衛章也有些絕望了:「我來過好幾次了,這裡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蹲下身仔細看了看地上的碎石,突然覺得有些眼熟。
我有一個家裡開石場的朋友,有一次他們家炸山我去看過,那遍地的碎石跟東陵峰山頂這些真的很像。
「這山被人炸過嗎?」我問道。
衛章想了想,他是本地人,比我更熟悉。
「以前好像聽老輩人說起過,這山被封過一段時間,好幾十年前了,附近的老百姓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嘭嘭的聲音。等某一個白天,突然發現,這東陵峰的山頂平了一大截。」
如果這是真的,那說明東陵峰山頂曾經可能真的有很多大石頭。
那在被炸過之後,衛章夢到的那顆會在哪兒呢?
我向四周看去,東陵峰三面都有小路可以爬上來,只有西北面是一塊斷崖,十分陡峭。
我找了棵還算結實的樹拴了安全繩,朝斷崖那邊走了過去。
這面地勢還要更高一些,腳下已經是堅硬的岩壁了,人輕易是不會往這邊來的,很難找到落腳的地方。
衛章爬不過來,只能擔憂地朝我喊:「你小心點兒啊,龍哥!」
18
我一步一步爬到了斷崖邊上,這裡已經是東陵峰最高的地方了,一陣陣山風朝我吹了過來。
我蹲下身,往斷崖下探頭一看,果不其然,這斷崖下面兩米多的地方有一處平台。
平台是向里凹的,從上從下看都很難看到。
靠著山壁的地方竟然還搭了很多腳手架,只是那些架子都已經銹跡斑斑,搖搖欲墜了。
我退回了原地,告訴衛章下面有東西,我得帶上工具下去看看。
衛章不放心,最後硬是跟我爬到了斷崖上。
他下不去,但最起碼能幫我望個風。
我在岩壁上打了個釘子,把安全繩拴上,然後順著斷崖往下爬。
那平台離上面也不遠,我本來蹬幾步就到了。
可我沒想到,我剛爬到中間,上面的安全繩竟然突然一松!
下面的平台本來就向里凹,面積也沒有多寬。
我要直接摔下去,根本落不到平台上。東陵峰好歹是座山,我到時候恐怕真要粉身碎骨了。
而就在我安全繩鬆了那一瞬間,衛章一眼就看到了。
他直接撲了上去,也得虧他有個啤酒肚。
他雙手抓著我的安全繩,被整個橫著拖到了斷崖邊上,然後被一道石縫卡住了肚子。
我就借著那一瞬間的停頓,直接伸手拽住了崖壁上的腳手架。
我也不管那架子結不結實了,整個人攀了上去。
我下墜的速度停了,衛章好懸沒被我直接拉下來。
關鍵時刻,他也顧不上害怕和疼痛了。
他手腳並用地爬起來,重新固定住了我的安全繩。
我也借著那些搖搖欲墜的腳手架,落到了平台上。
這平台向著山壁的地方,赫然是一處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四周都是斧鑿刀刻的痕跡,這洞是人工開鑿出來的,洞口右側還豎著刻著幾個模糊的繁體字——東陵峰玉礦。
這山里竟然有座玉礦,以前從沒聽說過。
19
「龍哥,你沒事兒吧?」衛章在頭頂上驚魂未定地沖我大喊。
「我沒事兒,這下面有座礦洞,我進去看看!」
「你小心啊——」
「我知道!」
我背上工具包,一手拎著打魂鞭,一手拿著手電筒朝洞裡走了進去。
我手掌火辣辣地疼,腿也被狠狠磕了一下。
我那安全繩明明打得很牢,怎麼突然就鬆了?
我怒從心頭起,今天甭管這洞裡是什麼東西!
石頭也好,玉也好,哪怕是個佛爺,老子也要敲碎了你!
這洞被開鑿得很寬,但沒有很深,再往裡已經被堵上了。
而我沒走出多遠,就看到了洞穴正中央落了一塊兒石頭。
這可能是東陵峰唯一一塊兒完整的大石頭了。
它上窄下寬,上面被繞了一圈破破爛爛的繩子。
看起來,這就是衛章夢到的那塊兒了。
這種石頭一般是礦里挖出來,用來鎮礦的。
可能也是因為藏在這兒,它逃脫了被炸碎的命運。
20
我把手電筒放到了架子上,然後從工具包里掏出了錘子、鑿子和劈石器。
等我靠近石頭的時候,突然發現石頭後面的角落裡,竟然有一座完整的石棺。
我看不出那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工的。
石棺表面平滑,什麼紋路都沒有。
我不打算管它,我打定主意要先敲碎這塊兒石頭。
我繞著石頭走了一圈,找了個好使力的位置,把鑿子對準了,狠厲一砸。
礦洞裡當即「咣」了一聲,震得四周塵土飛揚。
我沒管,連續幾錘下去,鑿子嵌進了石頭,幾道細細的縫隙向四周擴散開。
就在這時,我余光中,那角落裡的石棺好像打開了。
一個灰突突的影子在塵土中坐了起來,看身形很像一個乾癟的老人。
他向我緩慢地轉過了頭,然後張大了嘴,那黑乎乎的嘴裡含著一塊兒碧綠的翠玉。
「媽了個巴子的,等老子騰出手就抽死你!」
我手上沒停,重重幾錘把鑿子打進了石頭,然後拔了出來,準備上劈石器。
結果突然身上一沉。
有什麼東西壓在我背上了!
陰冷的氣息掠過我的後頸。
余光中那個石棺里的老頭不見了。
我渾身汗毛乍起!
我扔了錘子,抽出打魂鞭就往身後揮。
結果那東西似乎位置刁鑽,我打不到。
一股惡臭竄進我的鼻子,我感覺自己的舌頭好像腫了起來,就像嘴裡含了個什麼東西!
我直覺我沒時間了。
我直接抄起地上的劈石器,塞進我剛剛鑿出來的凹槽里。
背上的壓力又是一沉。
那瞬間,我好像都聽到了自己的骨頭被壓在一起的嘎吱聲。
「我艹你媽——」
我舉起扔在旁邊的大錘,朝著劈石器的位置就狠狠揮了過去!
腎上腺素的爆發,讓我一口咬在了舌尖上,嘴裡霎時灌滿了血腥氣。
大錘伴著風聲,借著我的猛勁兒和慣性,硬生生把劈石器往裡砸了半寸。
幾道巨大的裂縫蔓延開來。
我身上仿佛壓下了一座小山,吹到我脖子上的陰冷氣息都化成了尖刺,扎進了我的骨頭裡。
我「噗」地噴出一口鮮血,正好灑在了石頭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身上好像一下輕了很多。
我接著舉起錘子又是一錘,整個山體似乎都跟著震了一下!
我沒讓自己停下來,叮咣一頓亂錘,劈石器被我全部砸了進去。
終於,那石頭一聲脆響,轟然倒塌,整個碎成了幾瓣!
21
我直接跌在了地上,喉嚨一癢,「哇」地吐出一口腥臭的黑血。
這時候,我背上那股壓力也沒有了。
我抓起打魂鞭,罵罵咧咧地朝著那角落裡的石棺走去。
結果走到跟前,發現哪裡是什麼石棺?
那就是一個長方形的石槽,也沒有蓋子。
好像是之前礦里放什麼東西的,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把它看成石棺的。
這時候,我聽到衛章在外面喊我。
可能是我在裡面待得時間太長了,他擔心我出事。
我聽他的聲音雖然又急又怕,但完全不像之前那樣有氣無力了。
最後,我從那石頭旁邊一處鬆軟的紅土裡挖出一個鐵盒子。
我帶著東西爬回了斷崖,跟衛章一起打開了那個盒子。
裡面放了一張黃表紙,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衛章的生平。
主要的內容都是,他哪年哪月做了什麼好事,哪年哪月幫了什麼人。
另外,還有一個密封的透明膠袋,裡面灌滿了深紅黏稠的液體。
我們來回翻看了兩下,就見那液體里浸泡著一塊兒翠玉。
我跟衛章開車回了市裡,衛章路上就說他身上沒那麼疼了,就是覺得累。
他會找人問問那玉有什麼說法,回頭再告訴我。
至於那黃表紙是誰寫的,他說他心裡也大概有數了。
能那麼了解他平生經歷的人,本來也沒幾個。
我們回去的路上,經過了那片專門做棺木紙紮的地界。
現在大部分的小廠子已經黃了,路邊斑駁的牆上還留有以前的廣告語。
我偶然看見了幾句話,叫「今生積德口含玉,來世享福人上人」。
我一下好像想通了為什麼東陵峰下會聚集這麼多做陰間買賣的了。
恐怕跟以前那座玉礦脫不了關係。
只是,這口含玉好找,積德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22
衛章這一單,我拿到了八萬的酬勞。
除了還我自己的債,我還得幫襯著孔宜和我師娘。
好在,孔亮的債主最近沒有找上門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還清了。
因為受了傷,我一時也沒敢回家,孩子們都小,我怕嚇到他們,就在朋友家休養了幾天。
很快,師父的三七要到了。
孔亮這次,倒還算說話算話,吊兒郎當地來找我了。
看我還開著以前的舊貨車,一臉的不屑,「我爸沒事兒就誇你,你就混成現在這德行?」
我懶得理他,師娘他們一早就準備好了招魂幡、紙錢元寶和我師父的牌位。
我在車裡找地方放好,師娘還給我們煮了五個大飯盒的餃子。
就像以前我跟師父跑車,因為我能吃。
我師娘一次就能煮一百個餃子,把所有飯盒都塞得滿滿的。
「長棟,你們路上一定要小心。」
師娘拉著我的手叮囑,「實在不行就算了,安全最重要。老孔不會怪咱們的,他最怕的就是你們幾個出事兒。」
「我知道,師娘你放心。」
我安撫好師娘和孔宜,帶著孔亮上了路。
23
師父這次要衝煞的道路離我們這邊很遠,在偏南的群山之間。
連接的都是極度封閉的村莊和貧困地區。
因為路不通,當地的特產很難賣出去。也因為跟外界交流少,那一段路上什麼邪乎傳聞都有。
我們提前兩天出發,中間歇了好幾次。
孔亮從小身體不好,又被迫當過一段時間留守兒童。
師父、師娘從前對他總覺得虧欠,給他慣出了一身的臭毛病。
給師父喊魂要在燒三七的當晚,我們必須趕到師父出事的那段路上。
白天我們好不容易到了出發地的小縣城,孔亮又嚷嚷著要去飯館吃飯。
這個小縣城特別窮,飯館都沒幾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幾乎是半露天的,廁所還是在菜園子裡搭的旱廁。
吃完飯後,孔亮跑去上廁所,我在外面等他。
結果等了十幾分鐘都沒出來,我擔心他跑了,乾脆去廁所找他。
這個地區雖然窮,但植被很豐茂,菜園子裡搭了很多棚架,密密麻麻的植物四處攀爬。
等我走到廁所附近,一棵粗大的香樟樹遮住了大多數的光線,四周變得很暗。
我敲了敲木頭的廁所門:「孔亮?你還沒好嗎?」
裡面沒什麼聲音,我推了一下廁所門,門是從裡面掛上的。
這門很簡陋,門縫特別大。
我往裡面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也看不見人。
「孔亮!你還在裡面嗎?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