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大車時,經常帶頭闖新路,行里叫「沖煞」。
我走過,其他車才敢走,事後我能收到好多紅包。
總有人問,你沖煞時沒見過什麼嗎?
我想了想,「沒有什麼,就是總有人在夜裡攔車,路中央時不時倒下個碰瓷的,高速旁有時還會出現幾個一模一樣的村落……」
1
「修羅相,菩薩心,你這輩子註定吃陰陽飯。」
十二歲,我在水溝里救了個瘋瘋癲癲的老頭。
他這麼對我說。
然後送了我一根桃木製的十一節打魂鞭。
我沒信他的話,十八歲出村跑大車。
三十來歲有了自己的公司和家庭。
我的人生幾乎完美。
可頃刻間,父母離世,妻子病故,兄弟背叛。
我背著巨額債務,只剩了一兒一女。
走投無路時,我在柜子底下又看見了那根打魂鞭。
2
唐東打來電話時。
我正開著車,帶著我的客戶往山上走。
唐東明顯是喝大了,卷著舌頭道。
「龍長棟,你別不識好歹,兄弟是心善,給你條活路走——」
我:「去你媽的!」
我掛了電話,直接把唐東拉黑。
後視鏡里,後面坐著的母女倆多少有些緊張,我只能抱歉地沖她們點點頭。
不怪她們怕我,我人長得比較凶,身材也遠超常人地高大。
從小就被人說像張飛,像李逵。
最近沒怎麼收拾自己,一臉胡茬,看起來更像了。
3
唐東是我曾經的合伙人,也是我發小。
我們一個村子出來的,一起跑大車。
一起娶媳婦,一起成立物流公司。
唐東以前很瘦,個子也不高。
我長得比他壯,就讓他叫我哥,四處罩著他。
跑車時碰到要動手的,我都擋在他前面。
沖煞他害怕,我就自己去,回來紅包分他一半。
我不止一次地對他說過。
是我把你帶出來的,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把你帶回去。
我曾經以為,唐東就跟我的家人一樣。
我們的感情一輩子都不會變。
可他卻在我忙於照顧父母和生病的妻子時。
做空公司,轉移資產。
最後接私活讓我背上了巨額違約金。
可即便在那個時候。
我都沒有懷疑過他的用心。
直到我為了籌集妻子的醫藥費,跪在他家門口。
親眼看著他把我用僅剩的兩百塊錢買來的排骨,喂給了他家的狗。
他說,「龍長棟,你他媽想當誰哥呢?你現在連我家的狗都不如!」
4
最終,我雖然湊齊了手術費,可還是沒能救回我老婆。
彌留之際,她拉著我的手說。
「長棟,別怪自己。唐東是個蛇蠍心腸的小人,那種人不值得對他好,也不值得去恨他。
「你帶著孩子好好生活,離唐東遠遠的,別為難自己,別讓自己太累。」
我趴在她的手邊大哭。
我剛剛接受父母離世,卻又要送摯愛離開。
太陽升起時,我又沒了一個親人。
唐東人模狗樣地開了自己的物流公司。
而我變賣家產,還有一堆債務要還。
我知道我不能衝動。
我還有一兒一女,還有老岳母要照顧。
但我也暗暗下定決心。
我跟唐東的帳,遲早要算一算。
5
「龍先生,還有多久到啊?」
坐在我車后座的女孩兒母親,可能是看我沉默了太久,試探地張口問道。
「不遠了,大概半小時。」
我看了一眼導航,我們今天的目的地是——
陽豐縣金鶴橋清松山公墓。
說是公墓,但其實就是一片廢棄的荒墳。
我跟那母女倆一起坐火車到達陽豐縣。
打了一圈計程車,結果一聽地址,司機連車門都不給我們開。
最後沒辦法,我們只好自己租了一輛車。
我看了一眼副駕駛的位置,那裡放著我剛買的工具。
鐵鍬、汽油、斧子、撬棍……
還有,那根我從柜子底下掏出來的打魂鞭。
6
說起來,這樣的活計我也是第一次干。
之前為了還債。
我幫一個做房屋中介的兄弟「洗」了幾次凶宅。
就是去那種死過人的房子住一段時間。
我這人平時沒什麼害怕的東西,更無懼鬼神。
只要錢給得夠,什麼樣的房子我都敢住。
結果一來二去,竟也在中介間傳出點兒名聲。
這對來找我的母女,就是聽了中介的介紹。
只不過她們委託我的任務。
不是「洗」凶宅,而是「斷」桃花。
7
苦主是一個叫陳萌萌的小姑娘。
二十來歲,剛剛大學畢業,現在正縮在她母親的懷裡。
精神萎靡,臉色慘白,眼底烏青。
據她向我講述。
她是在三個月前,也就是清明過後。
開始頻繁夢到一個陌生男人。
起初,她還以為是自己想交男朋友了。
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怎麼當回事。
在夢裡,她跟那個陌生男人相談甚歡。
甚至一起出遊,約會。
就是她一直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
只是直覺他應該是個年輕英俊的男子。
一段時間後,男人問她,願不願意正式和他在一起。
陳萌萌深陷在甜蜜的夢境中,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8
可這一同意,情況就變了。
陳萌萌的夢逐漸開始陰森恐怖。
她頻繁夢到擺著牌位的靈堂。
埋在土坑裡的棺材,慘白的墓碑。
每當她想逃。
那個男人就如同背後靈一樣緊隨著她。
「你不是答應跟我在一起了嗎?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你逃不了的,我在等你……」
陳萌萌越來越不敢睡覺,好不容易睡著就會陷入夢魘。
每次都是大喊大叫地驚醒,整個人精神緊繃到近乎崩潰。
9
陳萌萌的母親李霞得知後,帶她去了各種大醫院。
看了很多精神科醫生,開了一大堆藥,可都沒什麼用。
最後不得不開始找偏門,也見了很多大師、能人異士。
不少師父說,陳萌萌這是招上了陰桃花。
對方就是衝著姑娘的命來的。
之後法事也做過,紙人也燒過。
陳萌萌的夢魘卻反而更嚴重了。
她開始夢遊,甚至漸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好幾次差點兒從樓上跳下去。
前不久,陳萌萌又一次夢遊。
在紙上胡亂寫下一個地址——陽豐縣金鶴橋柳眠路盡頭。
李霞在手機上一定位,當即嚇了一跳。
地圖上顯示的正是陽豐縣清松山公墓。
10
有了地址,一位老修士給李霞出了個主意。
讓她務必找個陽氣重,八字硬的人。
陪著陳萌萌去那個地方走一趟。
找到原主,在正午的時候。
把那東西挖出來,一把火燒乾凈。
折了他的修為,徹底「斷」了這朵桃花。
不過,這麼做有風險。
萬一找的人沒壓住那東西。
那他和陳萌萌可能都回不來了。
11
這種要命的事兒,聽著容易,真要找人做還是很難的。
李霞也是各種打聽,最後通過房屋中介找到了我。
我一開始也有所懷疑,畢竟這事兒聽著太玄乎。
我不怕那什麼陰桃花,我是擔心李霞和陳萌萌是騙子。
可等見到李霞和陳萌萌本人,我卻不忍心拒絕了。
李霞近乎絕望的模樣。
跟我當初四處為妻子籌集醫藥費時一模一樣。
她見到我,就像好不容易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話都沒出口,人就撲通往地上跪。
我緊忙拉住她,她攀扯著我的手臂。
「龍先生,我們是真沒辦法了,求求您,我女兒快挺不住了。」
我看了一眼陳萌萌,小姑娘已經很久沒睡過完整的覺了。
她想扶起自己的媽媽,可是沒力氣。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自己也有個女兒。
「這事兒我應了。」
我扔掉嘴裡的煙頭,「成與不成,我陪你們母女走一趟。」
12
「咱們到了!」
行駛過一段狹窄的山路,我終於看到了清松山公墓的大門。
大門只剩下一個鐵架子,上面的字也掉了好幾個,看起來確實是荒廢了。
我緩慢開進大門,只見整片墓地建在一處山坡上。
前面兩排似乎整修過,算是比較規整,有墓碑有石磚。
後面就完全是荒墳的樣子了,墳包歪七扭八的,長滿了雜草。
聽那些拒絕我們的計程車司機說。
這座公墓原本是亂葬崗,後來縣裡打算整修,建成公墓。
可自從動工,就開始頻頻出事。
請誰來看都沒用,最後不得不半途而廢。
從那以後,這段山路都沒人敢來了。
聽說要是起霧天來這片,總能看到路邊有人攔車。
你一旦停下,就再也開不出去了。
13
「知道叫什麼名字嗎?」
我把車停到台階下,拎著工具準備下車。
陳萌萌愣愣地縮在李霞懷裡,好半天才搖了搖頭,「我問過,他沒告訴我。」
李霞一聽也犯了難。
「那怎麼辦?這裡這麼多墳。萌萌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線索?」
陳萌萌甚至都不敢往窗外看,長久不睡讓她的注意力很難集中。
她努力瞪著眼睛,想了好久開口道。
「有燈籠,他帶我去他家看過。我記得有兩個大燈籠,我們進門還有個戲台,還有魚……」
「萌萌,不是讓你想這些,你想想他的名字,或者姓什麼?」
「沒事兒,還有時間。」
我打斷已經有些急的李霞,「我先下去看看,你們在這兒等我。」
我拎著鐵鍬下了車,在各個墓碑前面看,大部分刻字都不清晰了。
至於後面那些荒墳,有的墓碑都爛了。
我瞅了一圈,也沒看到有哪座墓特殊一點,眼看要到正午了。
我正在思考要不要隨便挖一個,就當給陳萌萌解個心結。
或許她以為事情解決了,就不會做噩夢了。
說穿了,我到現在也還是不太信。
真的有個什麼陰桃花在這裡作怪。
14
正當我挑選目標時。
一片樹影突然投在我身上,讓我一下子很不舒服。
我尋著影子看過去。
在一片荒墳後面,種了一排柳樹。
樹種得特別密,有兩三棵都被擠死了。
我一下想到了陳萌萌寫下的地址。
陽豐縣金鶴橋柳眠路盡頭。
柳眠路是我們剛剛走過的山路,那它的盡頭?
我向著那排柳樹走去,繞過密密麻麻的枝幹。
一座掩藏在樹影下的怪異墳墓出現在我面前。
我趕緊走上前,只見那墓碑上模模糊糊地刻了個柳字。
讓我吃驚的是。
這墓碑四周雕樑畫棟。
頂部翹起的屋檐下還真刻有兩隻大燈籠。
15
我回到車上拿其他工具,順便讓李霞把陳萌萌帶過去。
聽說我真的找到了,李霞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害怕,全身都在顫抖。
但她還是很堅強,緊緊摟著女兒下了車。
我拿工具時,又看到了我的打魂鞭。
不知道為什麼。
它本來該是盤在座位上的,此刻卻抻直了。
十一節桃木都扣得緊緊的,尖端直直地衝著窗外柳樹的方向。
我把它拿了出來,別在了腰上。
16
那座墳雖然墓碑很像那麼一回事兒,卻沒有墳包。
背後是一整塊石板,直接扣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年久失修,石板缺了一塊兒,露出個黑漆漆的洞。
我清了清周圍的土,然後把撬棍探進了石板下面。
隨著正午的光線照射過來,我狠力一壓,把石板翹了起來。
「啊——」
李霞慌忙捂上了女兒的眼睛,自己卻禁不住地驚叫一聲。
我把石板推到一邊,自己回頭看去,頓時也毛骨悚然。
這石板下的坑洞裡沒見屍體殘渣,只有密密麻麻的樹根!
它們虯結纏繞,戳破了那口紅木棺材。
在原本應該躺著屍體的地方團成一個人形。
頭、頸、身、四肢俱全,只有五官還很模糊。
17
我提起汽油桶就潑了下去。
不管這裡面什麼東西,一把火燒乾凈總沒錯。
可沒等我點著火。
原本縮在李霞懷裡的陳萌萌突然沖了上來。
我被她一撞,手裡的打火機掉進了棺材裡。
「萌萌!」
李霞撲上來抱住陳萌萌。
陳萌萌卻像瘋了一樣,張牙舞爪地廝打我。
我抓住陳萌萌胡亂揮舞的手,發現她的眼白都翻起來了。
「你抱住她!」
我朝李霞吼了一句,將她們母女倆向後一推。
然後,果斷跳進了盛棺的大坑裡!
18
平地上突然捲起一陣旋風。
那一排種在墳邊的柳樹,仿佛活過來一樣。
揮舞著枝杈朝我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