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時照我還完整後續

我把湘妃娘娘殺了。

陛下並未怪罪，而是笑笑：「那就封你為湘妃。」

我：「……啊？」

他把玩著墨玉棋子，並不看我：「朕說你是，你便是。

「從來都只有你一個湘妃，哪裡有什麼失蹤的人。」

1

我是永壽宮的小宮女。

每天不用照顧湘妃娘娘梳洗打扮，只需做一件事便好。

那就是——

每夜子時記錄熊嬤嬤的死亡。

熊嬤嬤是個鬼魂，每晚都要自殺。

宮裡規矩：她死時，必須有人圍觀記錄。死不成時，還得幫她一把。

否則，會有可怕的事發生！

這破活宮女們都不喜歡，分配工作時你推我搡。

一個是因為熬夜，長黑眼圈還起痘。

一個是因為驚悚，被嚇瘋的宮女就有七八十。

我的上一任剛把工作交給我，就發瘋自殺了。

死時，還留了一句怪詩。

【月出皎皎，照彼崇阿。

【野狐拜斗，社火焚神。】

2

我把怪詩拿給太監小王看，指望著他幫忙分析分析。

「這個我知道。」

王中秋一副很懂的樣子。

他捏著詩箋，侃侃而談。

「第一句，月亮出來了，皎潔的光輝照在高山上。

「這段寫景，表達了對大自然的熱愛。

「第二句，狐狸參拜星斗，還放火把神給燒了。

「此處用了擬人，把狐狸比作人。

「人們在慶祝春節時會點起社火，表演各種雜技。

「所謂焚神，肯定是送瘟神！」

挺驚悚的一句，被他做成語文閱讀理解了，還分析得頭頭是道。

我表示懷疑：「你確定？」

這血跡斑斑的遺書，我怎麼看著後腦勺發寒呢。

……

當晚，是我第一次記錄熊嬤嬤的死亡。

陰風瑟瑟，我坐在枯井旁，吃著西瓜，等待嬤嬤的鬼魂出現。

《死亡記略》上出現最多的死法就是投井。

據記載，有一回嬤嬤跳井時姿勢不標準，被卡住了。

守夜的宮女費了好大勁，才哆哆嗦嗦地把她推進井裡。

咕咚——

人剛掉下去，屍體就浮了上來。雙目圓瞪，直指天上的月亮。

我等了許久，熊嬤嬤都沒出現。

「不好！難道今天是上吊？」

我飛奔著趕到望月亭，果然看到鬼魂正慢悠悠地將白綾繫到樑上，一束格外明亮的月光聚光燈似的照在她身上，令她無比顯眼。

幸好找到了！

倘若不及時記錄她每夜的死法，宮中就會隨機有一人變成怪物！

所以這活，必須得干好。

我湊近了些，拿起銀毫筆，正欲記錄於冊……

忽然！

系白綾的鬼魂閃電般出現在我面前，黑紋密布的臉距我不足一寸！

她陰笑道：「你看我是熊嬤嬤嗎？」

香粉和屍臭味交疊著將我緊緊籠罩，尖厲的聲音幾乎撕裂我的心臟！

我握筆的手僵住，緩慢地抬起頭。

在對上她那雙沒有眼白的詭異黑瞳時，不由得呼吸一窒——

她是湘妃娘娘！

她穿著絲綢睡袍，長發如瀑，仿佛與平時一樣美麗。

可是那張臉，卻黑紋如織，像樹的經脈入侵了肌膚！

3

人怎麼能捅這麼大的簍子！！！（名畫吶喊.jpg。）

我沒及時記錄熊嬤嬤的死法，致使湘妃娘娘變成了怪物！

可她人真好。

不僅不怪我，還媚笑著沖我呵氣。

柔荑似的玉手撫摸上我的脖頸，染著紅色蔻丹的指甲甜蜜地插向……我的動脈……

我風一般退後三米，反手飛符：「離訣，業火焚身！」

紅光流瀉的火符旋轉著飛出，越變越大！把怪物緊緊裹住！

怪物發出悽厲的尖叫，眨眼間灰飛煙滅。

……

我叫李可愛，是個 21 世紀的小道士。

師承浮夢山逍遙宗，擅長咒訣、符籙和召喚術。

我超能打！

連師尊都曾被我打掉兩顆大牙。

為了幫師姐還債，我接受驚悚遊戲的邀請，踏入了神秘的遊戲空間。

贏，能獲得一大筆錢。

輸，自然是輸掉性命。

此刻，我正在一個名為《玉盤》的 S 級副本里。

系統給我的任務是【調查熊嬤嬤重複自殺的原因】。

她已經自殺了 365000 遍，這意味著她已經自殺了 100 年。

到底啥事讓她這麼想不開，都已經變成鬼了，還百年無休地每天晚上變得花樣尋死呢？

我想知道。

4

熊嬤嬤的鬼魂不見了。

我找遍了她可能自殺的所有地點，都不見她的蹤跡。直到——

「長夜無眠，想不到在這兒遇見你。」

美少年坐在烏木金檐上，眼睛漂亮得像星辰。

兩根修長冷白的手指捏著熊嬤嬤的鬼魂！只要稍稍用力，鬼魂就會魂飛魄散！

他看見我，利落地招了招手。

我卻招呼都來不及和他打，急得滿腦袋感嘆號！

「快鬆手！快鬆手！！」

難怪我今晚記錄失敗。

原來熊嬤嬤被這小子捉去了！

少年微微斂眸，神情被搖曳的花影遮住，讓我看不清。

他的聲音清冷好聽：「……抱歉。」

說完，鬆了手。

我跟在嬤嬤屁股後面，認真地記錄好她投井的每一個細節後，才徹底鬆了口氣。

這才想起和少年打聲招呼：「晚上好呀，謝棠同學。」

謝棠也是遊戲玩家，且極受歡迎！

因為長得帥，實力強，還是帝都身份顯赫的貴公子，粉絲多得像榕樹葉子般數不清！

我們是好朋友。

在養心殿坐定，屏退左右後，開始交換信息。

「我是宮女，你呢？」

「我是皇帝。」

我（流下羨慕的淚水）：「真是同人不同命呀。」

想起剛剛殺了個怪物，我趕緊道：「湘妃娘娘……」

謝棠精緻的側臉僵住，飛快地打斷我：「我沒翻過她的牌子。」

我莫名其妙：「嗯，她剛剛變成了怪物，我把她殺了。明天大家就會發現她不見了……」

「那就封你為湘妃。」謝棠冷靜道。

我：「……啊？」

美少年低頭把玩著墨玉棋子，並不看我：「朕說你是，你便是。

「從來都只有你一個湘妃，哪裡有什麼失蹤的人？」

這樣也行？！

5

這樣竟然也行。

第二天，我搖身一變成了湘妃娘娘。

永壽宮的宮人們個個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吞下我腦袋。

直播間彈幕嘰嘰喳喳。

【前一天，小白花還是內務府新撥來的低等宮女，任人欺負。】

【大家把最危險、最恐怖的活丟給她！不管她死活。】

【一晚上過去，她平步青雲！直接成了一宮主位！】

【好傢夥，坐竄天猴都沒這麼快的！】

【哈哈哈哈，宮女太監都好奇死了，大腦飛速運轉，猜想昨晚發生了啥事！】

【宮女（拿筆學習）：後宮晉升，她到底做對了什麼？！】

我的視線掃過宮人們八卦的臉。

也許他們真的很好奇，為什麼我成了湘妃？原來的湘妃去哪兒了？

但沒人敢多問一句。

能在這巍峨高聳的宮牆中討生活的，大多是人精，謹言慎行，很有分寸。

只有主事姑姑雲裳提了一嘴：「娘娘，奴婢這就安排別人去記錄熊嬤嬤……」

「不必了，」我擺擺手，「這件事我親自做。」

聽完我的話，所有宮女緊繃的身體倏地一松。

我成了娘娘，她們都怕這恐怖差事落到自己頭上，一聽我仍要做，皆鬆了口氣。

……

我留下雲裳，細問了熊嬤嬤的事。

作為宮中有資歷的姑姑，她也不知道熊嬤嬤的過去，只是聽聞百年前，永壽宮第一次出現鬼魂時，老國師曾作法除祟。

老國師連續作法九九八十一天，卻沒能除得了熊嬤嬤。

最後，國師斷言：「每晚需盯著她，否則恐有大禍！」

之後的一百年里，國師都換了三代了，熊嬤嬤的鬼魂依舊雷打不動地每夜打卡。

只是……

整整一百年，總有宮人疏忽的時候，總有盯不住的時候。

宮中開始有人變成怪物。

慢慢地，宮裡摸清了規律：「要是哪晚沒盯住熊嬤嬤，就會有人變成怪物！」

6

我向內務府索要熊嬤嬤的冊籍，想了解她的生平。

總管太監應召前來，支支吾吾：

「啟稟娘娘，熊嬤嬤百年前就死了……

「這位老嬤嬤生前普普通通，既無功績，亦無罪罰，她的冊籍並無留存價值，早隨枯骨焚毀了。」

我放下茶盞：「就是說你找不到咯？」

玉盞磕碰紫檀桌，發出一聲脆響，嚇得總管太監一哆嗦。

他撲通跪地，低眉順眼道：「奴才辦事不力，還請娘娘責罰！」

我笑吟吟地盯著他：

「你確實辦事不力。

「熊嬤嬤死後化鬼，國師曾大張旗鼓地驅邪除祟。

「他難道沒想過查一查鬼魂的來歷嗎？

「那時候熊嬤嬤剛去世，她在世上存在過的痕跡還沒被抹去。想必不難查吧？

「還有……熊嬤嬤可不普通！

「一個鬼，能讓當朝國師都無可奈何。

「這麼重要的鬼，若有人查出了她的來歷，能不把訊息好好保存？

「最不濟，也會留下隻言片語吧？」

我笑眯眯地扶起他，拍了拍肩膀，循循善誘道：

「你再好好想想，能不能找到？」

總管太監憋了片刻，擦了擦頭上的汗：「奴才定當盡力！」

……

當晚，熊嬤嬤選擇上吊。

我吃著西瓜圍觀。

「繩子不夠長，我幫您加一截。

「凳子不好踢，我幫您搬走。」

她吊著脖子，雙腳盪啊盪。

咽下最後一口氣時，死不瞑目地指著月亮。

王中秋在一旁差點兒嚇尿：「嗚嗚嗚，還是第一次看見鬼上吊！

「你還怪殷勤的，又繫繩子又搬凳子的……

「我好怕！我們回去吧！

「你幹嘛一直看著月亮？」

早該想到的。

副本名字叫《玉盤》。

李白有一句寫月亮的詩：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我圍觀了兩次熊嬤嬤自殺，死後她的食指總是指向月亮。

王中秋聽後，眼睛一亮：

「想不到 S 級副本，謎底竟如此簡單！」

他忘記恐懼，故作高深道：

「小生不才，心中已有答案！」

月色慘白，像一張龐大的銀網，萬物盡被籠罩其中。

光點在宮牆上游移，似有無數眼睛在窺視。

我擦去石凳上的灰塵，喝著茶，吃著瓜，聽王中秋髮表高見。

少年目光炯炯：「你看過驚悚小說沒？

「值乎上很常見的，開頭第一句就是『千萬別看月亮』！

「有些是喪屍題材，一看月亮就會變成喪屍！

「有些是克蘇魯怪談，看一眼月亮就 san 值狂掉，然後扣瞎雙眼開始發瘋！」

我雙手托腮，津津有味地請教：「然後呢？」

熊嬤嬤盪啊盪。

繡花鞋時不時地踢一下王同學的腦袋。

王中秋講得興奮，這會兒也不怕了，他煩躁地撥開繡花鞋。

「李可愛，你怎麼這麼不開竅！

「顯然，罪魁禍首就是月亮！」

直播間各執一詞。

【哎喲喲～真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呢！（狗頭.jpg）。】

【一看這小子就吃了不少值乎小說！】

【我覺得他說得對！熊嬤嬤指得那麼明顯，就差帶你私奔到月球了。】

【沒意思，拜拜了朋友們，又是『不可望月』的老梗。】

【別走！月亮肯定不是大 boss！】

【樓上的，何以見得？】

【你們還不了解王中秋嗎？他一直是「懂哥」！就沒推理對過。】

7

我與王中秋分開後，各自返回寢殿。

路過假山時，意外地撞見了不可描述的場景——兩個宮人的姦情，意想不到的活春宮。

夜色濃郁得像化不開的糖漿，黏膩得要滴下來。

遮遮掩掩的樹影后，傳來窸窣聲，低語聲。

遙遙看過去，一個人仿佛騎在另一個人身上。

彈幕紛紛來了精神。

【刺激！！】

【小白花，快湊近點兒看！】

【這什麼體質？這簡直是《甄嬛傳》敬妃附體！】

【狂徒呢？赤色鴛鴦肚兜呢？我是尊貴的 VIP，有什麼是我不能看的！】

假山後，迎春花旁。

碎金般玲瓏的花盞，交疊掩映著一對有情人，倒很是唯美。

我臉唰地一紅，調頭要走，卻聽到一聲低呼：「不——」

不？

彈幕興奮。

【別走！！求你了小白花，帶我們學習一下新姿勢！】

【至少要看看錶演者是誰吧？身在宮闈中，捏住別人的秘密，就等於捏住別人的把柄！】

【就是就是！小白花太沒有政治頭腦了。】

有道理。

我被彈幕說服了。

這時候，低呼變成尖叫：「不！！！」

我臉紅得發紫，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

讓我和直播間所有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那根本不是姦情……

一個人騎在另一個人身上吸血！

被吸食的人，已化為一具乾屍，救不回來了！

這倆人，我還都認識。

吃人的怪物是內務府總管孫允喜，今天剛被我威脅過！

一束格外明亮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襯得他臉上的黑紋無比猙獰！

被吃的宮人，是我永壽宮的雲裳姑姑！

8

直播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巽訣，紙折精。」

一隻小紙人自我手心跳出，悄無聲息地溜了過去，躡手躡腳地鑽進總管太監的衣袋裡。

雲裳已救不活了，那這隻怪物我也先不捉了。

派個眼線過去盯著他，看看他在搞什麼名堂！

……

回到寢殿，吹熄了燭火。

我躺在鵝絨褥中，心裡難受得睡不著。

如果我早一步發現是怪物，是不是就能救下雲裳姑姑？

我輾轉反側，反覆難眠。

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娘娘睡不著嗎？可是需要奴婢伺候？」

下一秒——

雲裳訕笑的臉鑽進紗幔，幾乎貼在我臉上！

我微微睜大眼睛，心臟狂跳。

柳葉眉，杏核眼，眼角隱約可見兩道魚尾紋。

除了唇角的微笑弧度稍顯詭異外，她幾乎與平時毫無差別！

強壓下驚異，我不動聲色道：「下去！」

「是，娘娘。」

雲裳恭敬地施了個禮，飄悠悠地退下了。

……

雲裳怎麼又活了？

她真的是雲裳嗎？

疑團越來越多。

我開始重新整理思路：昨晚，湘妃變成怪物，我以為是自己錯過記錄導致的。

可在謝棠放走熊嬤嬤的鬼魂後，我記錄了熊嬤嬤自殺的全過程。

理論上來講，我並沒錯過記錄！

湘妃不該變成怪物。

今晚，我從頭到尾記錄順利，按理說更不該有人變成怪物的！

為什麼孫允喜會變成怪物？

難道說《死亡記略》里總結的規律一直是錯的？

人變成怪物，和熊嬤嬤無關！

那好端端的人為啥會變成怪物？

這時，彈幕有人分享消息。

【棠神那邊查到了！「明月光」非常危險！會把人變成詭怪！】

【這麼說熊嬤嬤死不瞑目地指著月亮，是想提醒大家「小心月亮」？】

【欸！這不是和王中秋推理的一樣！】

是「明月光」把人變成詭怪的嗎？

不論是湘妃，還是孫允喜，他們身上的確有一道奇怪的月光！

若是如此，像孫允喜這樣的怪物，還有多少？

他們是不是隱匿在我們身邊，隨時可能吃掉我們？

他們還能變回人類嗎？

我正腦殼疼，彈幕又滾動起來。

【玩家裘遠自殺了！】

【啊？為啥呀？他是不是和李可愛在《珍妮小姐》副本遇到過？是那個崇拜棠神的大高個吧？】

【就是他！】

【那個留下「野狐拜斗」遺書的宮女也是玩家，叫雲夢謠。她也是自殺！】

【裘遠發現了重要線索——

【「自殺的玩家，視為自願退出遊戲，不會死亡。

【「被怪物吃掉的玩家，會在現實世界中真正死去！」】

【難怪……】

【可是，這條線索是真的嗎？】

轟——

這一問像一道驚雷劈下來。

如果裘遠的線索是假的，那些被誘導自殺的玩家，豈不是真的死了！

9

我睡不著。

撐起一把傘，連夜去了養心殿，聽宮人說，陛下最近都歇在那裡。

我要找謝棠確認「明月光」會不會把人變成詭怪。

至於為啥要打傘？

自然是為了躲避月光！

【小白花真機智欸！】

【這麼一看，想不變成怪物還挺簡單的。】

【消息放出去，雨傘會被賣爆！】

【如果這一切的詭異事件是傘店店主做的營銷，我一定打爆他狗頭！】

【你們真是愛打趣兒……只有我心裡慌慌的嗎？】

【我也好怕啊！】

……

「謝棠，你睡了嗎？」

養心殿光線幽暗。

我敏捷地繞過值夜太監，悄悄來到玉榻前，小心翼翼地掀開紗幔。

燭光躍動，在少年冷玉般的臉上遊走。

鴉羽般的睫毛，隨著呼吸在頰邊投下蝶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