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竹馬都愛我。
直到那個裸模出現前。
收起畫筆,我讓她穿好衣服。
溫凜冬突然皺起眉,「江音,別不把人當人看。」
我愣住,沒明白他的意思。
猛然瞧見他盯著模特,隱隱露出心疼。
回頭看另外兩人。
「你們呢,也是這樣覺得?」
他們往後退,和溫凜冬劃清界限。
「音音畫什麼都好看。」
「就算畫的不是人,音音畫,那也是最好看的仿生人!」
1
這話,讓夏橙的身體僵住。
手裡的裙子套也不是,不套也不是。
只能無助地望向溫凜冬。
男人的眉頭蹙緊,果然擋住她,嘆息帶著妥協,「話是我說的,沒必要給別人難堪吧。」
我不明白。
明明是夏橙找上的我,比起脫光給一屋子的人看,她更願意讓我一個人畫完。
何況,她的身上是穿了打底的。
我抬起眼。
「夏橙,是你自己覺得讓我畫很為難嗎?」
她驚慌無措地抓緊了裙角。
「我……我沒……」
溫凜冬回頭看她。
只一秒,她就紅了眼眶,咬著下唇低下頭。
怎麼看都覺得屈辱極了。
「是我自己願意來的。」
話音落下。
一室寂靜。
我把顏料收起來。
「既然你不願意,以後就不用來了。」
她猛地抬起頭,「我,我沒說……」
我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2
身後傳來腳步聲。
往常是三個,這次是兩個。
他們在我面前坐下。
清風微拂,紗簾輕柔地落在亭台上。
沈確溫聲道:「別生氣,模特沒了我再給你找好不好?
「我之前確實看到了,那個模特私下裡找了凜冬,挺愛哭的,說自己生活艱難。
「他大概也就動了惻隱之心。」
話音落下。
有傭人送來三杯果汁。
我抿了一口,沒說話。
木質的地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溫凜冬看也沒看,把我的杯子拿走,喝掉一半之後在我身邊坐下。
「公主啊,你又發什麼脾氣。
「一個高三生不抓緊複習,跑出來當裸模補貼家用,我就是單純的覺得她過的不好,沒有別的意思。」
腦海里浮現出夏橙對他展現出的依賴。
我把那杯果汁推到他的面前。
「你喝吧,我不渴。」
溫凜冬望著我,語氣軟了軟。
「剛剛她哭的厲害,手裡實在缺錢,我告訴她,明天她還可以再來。
「音音,反正你也需要模特的……」
我擰起眉。
「你的同情心,為什麼要讓我來買單?」
他們誰也不說話了。
我覺得煩。
乾脆離他們遠點。
從庭院離開之前,溫凜冬在亭子裡喊。
「音音,我出錢!」
3
一起長大的四個人。
就像有默契,喜歡把我家作為聚集點。
畫畫時,其實我喜歡安靜。
但他們三個磨來磨去,到底是養成了看我畫畫的習慣。
夏橙按照之前和我定下的時間又到了。
推開畫室。
她正和我那三個竹馬在聊什麼。
小臉上揚起激動的光。
見我進來,笑容立刻收起。
侷促地站起身,「江小姐,今天還是站著嗎?」
「坐著吧,你的坐姿不是也挺好看。」
出聲的不是我。
是溫凜冬。
夏橙望過去,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一層緋紅。
又下意識看向我。
她不說話。
呵。
我拿起筆,「勞駕你了,今天畫全裸。」
身後的閔白野驚呼一聲。
雙手擋住眼睛,「音音要畫這麼大尺度啊。」
4
夏橙眼底的霧氣,以極快的速度凝聚。
眼淚汪汪地咬著嘴唇。
「江小姐……一定要這樣嗎……」
我不說話。
她拉著裙擺,仿佛連脫了百次的裙子都變得尤為艱難。
我笑了笑,「怎麼了?你不是在學院裡全裸過很多次了嗎?」
她瞪大眼。
眼淚順著臉頰掉下來。
仿佛我讓她難堪極了。
溫凜冬忍不住站起來,「江音,你到底為什麼只看她不順眼,模特也是父母生養的!」
一股怒氣,直衝到我的天靈蓋。
畫筆一把摔到他的腳下。
「藝術工作者是值得尊敬的,作為人體模特,美術生的稱謂都是模特老師,你們的腦海里腦補的什麼肥料垃圾?!
「還有你!」我盯著夏橙。
「如果我沒記錯,一開始我付給你的就是按照全裸的價格走的,體恤這裡有男生,給你留了打底。
「如今要干自己該乾的活了,扭扭捏捏的哭哭啼啼,怎麼?是給你的東西太多了,讓你學會了又當又立?!」
夏橙白了臉。
流到顴骨處的眼淚停留在那裡。
驚愕地望著我。
我笑,「既然不願意,就滾出去,別拿我的畫室,當成你下海捕魚的秀場。」
「江音。」溫凜冬再次選擇擋在她面前,「這話說太過分了吧!」
「哦,還有你。」我揉了揉額頭,「你付的錢是吧,那你也和她一起,滾吧。」
5
轉身走出畫室。
真的。
美術生不要亂發脾氣,精力有限,氣血不足。
去了溫凜冬,還有另外兩個跟著我。
閔白野到樓下要了紅棗泡的西洋參,「音音,怎麼發那麼大火,不至於哦。」
他懟了懟沈確,「哎,你說話啊,知道我嘴笨。」
沈確正在看手機。
「凜冬在朋友圈宣布了。」
「什麼?」
閔白野自己看,又驚呼,「我靠,他什麼意思啊,真要為了個模特不要音音了。
「他看不出來嗎?那女的是個綠茶啊!」
我的視線落在他的手機上。
溫凜冬發布的。
【結識了新朋友,很乖人很好,準備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
他把夏橙的照片配了圖。
一身白裙,在草地里抱著雙膝。
夏橙笑的靦腆又清純。
沈確的眸子裡,倒映出我的面無表情。
「音音,不要傷心。」
6
其實,算算校考的時間。
就算沒有人體模特了也沒什麼關係。
我只是沒想到,集訓之前,能鬧出這麼一遭。
出發前,要買的顏料不少。
直到閔白野給我發消息,我才想起明天是他們的籃球比賽。
早就答應了去給他們加油。
到場後,才發現夏橙也在。
貴族學校,一般不會讓人進來。
除非有倆人以上的邀請。
視線在那幾個人臉上一一划過,香風撲面,夏橙已經坐在我身邊。
「江小姐,又見面了。」
「紙巾帶好了嗎?」
她聽懂我的意思,反而笑了。
「今天不哭,江小姐,別恨我,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靠模特賺錢,不夠用的。」
所以我身邊的人,就變成值得利用的大傻子。
我沉默不語。
她把礦泉水放到我面前,「還是要和你說聲對不起。」
我敬佩她的坦誠。
但無法原諒她的做法。
「蓄意做的事情,就沒必要道歉了。」
球場內,戰況激烈。
但作為主將的溫凜冬卻頻頻分神,不斷地望向這裡。
夏橙突然倒地。
比賽中的溫凜冬馬上丟了籃球,用極快的速度跑到這裡。
「夏橙?!」
比賽被迫中斷。
場館內所有的視線都聚集到這裡。
她被扶起來,眼淚在眼眶打著轉。
「膝蓋,好疼啊……」
她不說是怎麼摔的,一味的發出「嘶」的音節。
溫凜冬擰著眉看我,「有必要這樣嗎?」
7
球館有監控。
夏橙很聰明,從頭到尾沒有汙衊我半句。
只是膝蓋不知摔到了哪裡。
雙側都流了血,看起來摔得不輕。
沈確看了看,沒學著他指責我,「先給她送去醫務室。」
他們匆匆地走了。
只剩下閔白野,有些茫然。
「音音,是你推她的嗎?」
8
具體畫面,被前方的椅子擋住不少。
但基本能看清,夏橙是自己摔的。
拷貝視頻解釋,其實有些多餘,但我還是不願意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尤其是知道,被人當成踏板。
把視頻發到四個人的小群。
那裡面安靜了許久。
一個小時後,溫凜冬才發出語音。
【音音,別再惡意揣測別人了,夏橙她全程都沒說過是你做的。】
我呼出一口氣。
驟然就明白了溫凜冬現在對她的偏心。
因為,曾經這是專屬於我的。
我真的推傷過人,年紀很小的時候,被嚇壞了。
哭著找到他們。
明明是我在遊戲里耍賴皮,對方嘟囔一句。
我動了手。
但他們三個依舊堅定地幫我做偽證。
「不是音音推的!」
「明明是他自己摔了還抵賴給別人,賴皮精!」
「對,不是音音!」
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但他們還是保持著說辭,和大人們解釋。
所以真相,從來就不重要的。
怎麼會不懷念呢。
我吸了吸鼻子。
在離開之前,拉黑了溫凜冬。
9
閔白野說:「我覺得他們倆可能就是單純的同情夏橙。
「真的,你沒見到,夏橙的媽媽生病了,在醫院裡,身上明明插滿了管子,還不斷地感謝大家對夏橙的照顧。」
「所以,你見到了?」我的語氣篤定。
親眼看到閔白野的臉色大變。
東拉西扯地找了藉口溜走。
手機響起。
小群里有新的消息提醒。
閔白野:【@所有人,三位哥姐,咋辦啊,我好像在江音面前說漏嘴了!】
一秒。
消息撤回。
我覺得我很堅強。
但此時此刻,心口就像灌了風,像臘八時節,冷的人渾身發涼。
退了群。
閔白野來私聊我。
【音音你是不是誤會了,夏橙她真沒惡意的,她羨慕你,想加入我們,但又怕你接受不了。】
【原本我們是想著一點一點和你滲透的………】
我盯著手機看。
可那些文字並沒有變成別的。
許久,有人敲門。
「小姐,該走了。」
10
樹木,建築在後退。
在車上坐了很久,才到達另一個城市的集訓營。
今年的藝考生很多。
人挨著人,場地熱的不行。
或者是換了熟悉的環境,夜裡,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我的朋友圈,被夏橙刷了屏。
他們四個去看了電影。
看完,又去了我最常去的餐廳。
夏橙在每一個地點都拍照打了卡。
站在他們中間,巧合的是,和我的朋友圈置頂那條,姿勢非常相近。
我沉默著。
刪掉了和她一樣的置頂。
下一秒,提示音響起。
有人發來一張照片。
是在集訓營,偷拍的我的側臉。
【?】我回復。
對方發來笑臉。
【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
記錄空白,完全沒有印象對方是誰。
翻了翻對方的相冊,對比五官,隱隱有些印象。
【你是……賴皮精?】
【……】對方又發來語音,聲音無奈,【賴皮的明明不是我……】
是我。
我承認。
大院裡做遊戲,抽出來的人要扮演新郎和新娘。
那時候臉皮小,我耍賴不同意。
對方走到我身邊就被我一把推到了沙堆上,他的膝蓋和手掌都見了血。
我被嚇壞了。
那三個人還幫我做了偽證,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卻被叫了幾年的賴皮精。
我有些尷尬。
【小時候的事,對不起啊……】
對方正在輸入中。
很久之後,回復我一長串。
【那時候,我真羨慕你們四個人的友情啊,可惜……我努力了很久也融入不進去,到現在我還記得溫凜冬的拳頭,打在臉上真疼。】
【算了,不提這些,他們不喜歡我,我也能理解。】
最尷尬的,是他配上了個失望的表情。
我只能回:
【也沒什麼好羨慕的……】
11
集訓畫室里,一視同仁。
大家都是來學習的,熱,也要受著。
畫架挨著畫架,人擠著人,我實在有些頭腦發暈。
突然有人把塑料扇子遞到我面前。
這種人員密集的地方。
沒有東西比這種最簡單的扇子好用了,我愣了愣,他對我眨著眼。
「不用賴皮了,給你的,不用還。」
許晚舟。
陌生的畫室,悶熱且黏膩,讓人絕望極了。
這種時候,認齣兒時的玩伴。
還有比這更讓人愉悅的事情嗎?
他朝我笑。
臉上的梨渦突然晃了我的眼,「音音,我們真有緣。」
我以為,集訓的日子會難熬。
可多了個許晚舟,一切就變得不一樣起來。
戶外寫生。
十幾斤的畫袋,我拿的動,但長途跋涉,沒有人會不覺得吃力。
偏偏路上還下起雨。
大多數人沒帶傘,驚呼著找地方避雨。
顏料是老師們調好的,一旦被雨澆濕了混在一起,損失的就不僅僅是金錢了。
亂成一團。
突然有一把傘擋在我的頭頂。
回過頭。
許晚舟的手裡握著傘把,雨水順著傘沿流下,形成一道模糊的水簾,仿佛隔開外界。
「拿著。」
他把傘柄塞給我,彎下腰,極其自然地卸下我的畫袋背在肩膀。
一氣呵成。
「喂。」我叫住他,「給我吧,太沉了,萬一等下隊伍回去就麻煩了。」
「不會,是陣雨。」
他往前走。
我只能端著傘跟著他的腳步,「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細心。」
「以前……他們不給我接觸你的機會……」
他垂下眼。
明明看不清表情,卻能讓人明顯感覺到他的落寞。
感性上頭。
我脫口而出:「那幾個人,我已經不想接觸了。」
他轉過頭,烏黑的眸子明顯亮起來。
「真的嗎?」
「真的。」
巧合的是,山裡的雨,在這一刻跟著晴了。
12
為期三月的集訓結束。
緊接著就是校考。
初試,複試,極快地耗空了人的血條。
許晚舟心儀的院校和我一樣,已經不足以讓我驚喜,有力氣和他寒暄。
考試結束,許晚舟已經等在門前。
接過我的畫袋,把紅棗水塞進我的手裡。
「走吧,回家。」
我愣愣地望著他,心裡好像有根弦,莫名鬆了下。
車剛啟動,他家的拋了錨。
許晚舟帶著歉意找到我。
「可以一起嗎?」
我太睏了。
迷迷糊糊感覺到身邊坐了人。
一件外套,帶著顏料特有的味道搭在我的身上。
半夢半醒。
我突然想。
許晚舟家,不是早就搬出東城了嗎……
13
終於,回到東城的土地。
第一時間,我的手機接到沈確的消息。
【音音,回來了嗎?】
【剛剛好像看到你家的車。】
我默了默。
實在不知道怎麼回應。
三個竹馬,沈確是唯一一個沒有明確鬧掰的。
可閔白野錯發那條消息。
直白地點名了,有個專門為了夏橙拉的群,沈確也在那裡。
我不得不承認。
我做不到完全不介意。
或者是我沒回話。
他的語音通話很快撥過來。
聲音依舊溫和:「音音,你回來了嗎?校考怎麼樣?」
不等我回答,他緊跟著說:「明天是夏橙的生日,凜冬辦了一場,音音,你能來嗎……」
我不說話。
他在手機的另一頭嘆氣。
「夏橙說,有的事情想親自和你解釋,她一直沒有排擠你的意思。
「當然,我和凜冬白野也是,你退了群,我們的心裡都很難過,吵架也不能吵的太久。
「明天在寶味樓,我們都希望你能來……」
疲於應對。
我乾脆敷衍,「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