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琅一登基就抄了我的母族,立側妃為後。
所有人都料定我盛寵不再。
我卻有億點點心虛。
因為他抄的,是他的家。
1.
宮女聽荷傳來鎮國公府在兩刻前被錦衣衛抄家的消息時。
我正在殿中繡著鳳凰于飛。
略一走神,只見手指尖上已冒出血珠,細微綿密的刺痛傳來。
「娘娘,鎮國府沒了,老爺夫人也會挂念著您,望娘娘保重身體啊。」
他們當然會挂念我,只不過是充滿恨意和不甘心。
我擺擺手,想讓她下次別再這麼一驚一乍的。
本來做了虧心事,心裡還有億點負擔,沒事也被她嚇出事來。
這時,外頭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鎮國公的罪狀鐵證如山,致使民生多艱,只有抄家,朕才能服眾。」
「我知你念家心切,心中悲傷,但就此作罷,莫要在鬧性子。」
不知從何開始不管我做什麼事,都會被蕭琅認定是鬧性子,心機深沉。
漸漸的,我們已經很少心平氣和地說話了。
我側過頭,故作傷心的模樣。
實則在掩蓋我眼裡的心虛。
如若計劃失敗,我將會遭到他多大的報復啊。
所以,我要穩住。
「皇上來找我,不是為了Ṭű₃此事吧。」
看到我的反應,蕭琅卻皺了下眉頭。
他此刻反倒寧願我跟他鬧,發泄心中悲痛,而不是故作堅強。
但又很快舒展眉頭。
提到蘇暮雨,蕭琅就沒黑過臉。
「雨兒在三幫你說情,我才保留你的貴妃尊位,吃穿用度同以往一樣。」
「雨兒在府中身份低微受你欺負,如今仍不忘心中善念,你日後要與皇后好生相處。」
蕭琅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抄了我的母族。
而第二件事,便是越過我這個王妃,立側妃蘇暮雨為後。
「臣妾日後定協助娘娘打理後宮。」
奇怪的是。
我的順從卻讓蕭琅再度冷下臉來。
「雨兒說得沒錯,如今你才學會顧大局,平日裡沒有正妃該有的度量和溫柔端正。」
「別再跟雨兒作對,若不是她,我也不會娶你,否則你仍在鎮國公府受磋磨。」
最後一甩袖子離開。
哼,狗男人。
明明是養在外室的蘇暮雨懷了身孕,而天家斷沒有讓主母進府前便有庶子的醜聞。
蕭琅才會那麼著急娶我。
蕭琅一離開,我臉上的表情再也繃不住了。
跳起來,拉起聽荷就往外跑。
「娘娘,您這是去哪?」
「找太后,救老命。」
2.
太后年僅三十,保養得極好,綺麗的容顏,身上卻散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嚴。
做寵妃時風生水起,將十三歲的六皇子蕭琅撫養傍身,助他奪嫡成功,榮登太后一位。
太后瞧見我撇下來的嘴。
「我們的計劃又進了一步,棠兒,這段時日,你且多忍耐。」
我湊近,抱住太后的手臂。
「棠兒知道,若沒有姨母,我也不會擺脫鎮國公府的控制。」
「棠兒只是有些心虛,不敢面對他。」
「你怕什麼?」
「我怕我會直接笑出來。」
「五年,真的太久了呢。」
聽罷,太后朗聲笑了出來,寵溺地輕點我的額頭。
「姨母當然知曉,有姨母在,皇帝不敢輕慢你。」
「這些年琅兒把你當作她的擋箭牌,明槍暗箭的,讓你受盡了委屈,哀家都知道。」
「所以蘇暮雨難堪大任,更是不足為懼,且讓她再猖狂幾日。」
提起這個,太后心疼地撫著我的臉頰。
「可憐我天家女兒流落在外,不能認祖歸宗。」
「但姨母會讓你以另一種方式歸來的。」
我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堅決。
成為王妃,入宮,奪嫡,抄家,為此籌謀了五年。
一步步看似順利,實則一點都不簡單,暗藏無數洶湧危機。
我們所作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奪權。
太上皇晚年昏庸無能,斬賢臣親小人,大興土木,驕奢淫逸,民不聊生。
太后野心勃勃,誓要奪權,成為女皇。
而先帝一女的身份,會使我成為名正言順的皇太女。
3.
我雖是鎮國公嫡女,但不受父母至親愛戴,他們只一心偏向庶房。
我尋夫子勤奮求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甚至成了京城第一貴女。
他們卻處處敲打處罰我,不要驕傲自滿,失了身份。
府里下人都知道,庶弟庶妹的話比我這個嫡女的話還好使。
我徹底死了心,不再對他們懷有期待。
直到與六皇子蕭琅的賜婚聖旨下來,他們異常欣喜過望,讓我大為困惑。
這一切的謎底都在我去靈山寺祈福時,遇到了為年邁的皇帝禮佛的宸妃後,一一解開。
宸妃一瞧見我,便移不開眼睛,嘴裡喃喃道:
「像,太像了。」
隨後宸妃向我緩緩道來。
原來我與蕭琅剛出生時,就被我真正的母妃互換了。
我的母妃,是宸妃的表姐。
那時,母妃到寺廟祈福,遇到同樣身懷六甲的鎮國公夫人,她們一同臨產。
一心只知爭寵的母妃見我是個女兒,感嘆爭寵無望。
便找來鎮國公夫人,半是誘惑半是威脅地調換了孩子。
「胭姐只知爭寵,的確憑藉兒子榮寵過一段時間,但很快就被後來者擠了下去,失敗後自殺。」
「鎮國公夫人許是想著,當蕭琅成為皇子便有希望登基,到時告知身份,她就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太后。」
「敢搶我的路,哼。」
太后如是說道。
我也才明白,她們不喜我,原來是我讓他們與兒子不得相見,錯失兒子承歡膝下的思念一痛。
「不過,我能讓你……」
「以另一種方式認祖歸宗。」
4.
賜婚聖旨是宸妃求來的,這是計劃的第一步。
剛入府時,我與蕭琅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過一段時間。
如若不是半月後,他將懷有身孕的外室蘇暮雨抬進府,封為側妃的話。
宸妃叫我多忍耐,我只道她多心了。
只要我的地位不變,執掌中饋,便沒什麼要緊的。
只是那蘇暮雨慣會吹枕頭風,蕭琅漸漸很少來我房中。
一開始我也鬧過,蕭琅對我越發厭惡,甚至三番幾次敲打我。
後來才知道,我不過是蘇暮雨的擋箭牌。
我便徹底放棄了蕭琅。
放棄這種事一旦做過,便得心應手起來。
後來誰料到,蘇暮雨執意跟著我們去秋闈狩獵。
被學藝不精的宗親世子的馬驚到,小產了。
正值蕭琅奪嫡的關鍵期,蕭琅對她疏忽了很久。
蘇暮雨看我的目光卻越發狠毒。
明明那宗親世子只是跟我同窗過幾月,她卻打定主意我就是幕後黑手。
梁子就這般徹底結下。
一後宸妃聯合百官,扳倒一個又一個皇子,助蕭琅奪嫡成功。
而後,我將多年來搜集的鎮國公犯下的各種罪證,暗地裡聯合眾多官員,一紙呈堂。
鎮國公被抄了家。
可笑的是,蕭琅並不知道,他早已走進我的陷阱。
5.
從太后那出來,遇到坐著轎輦出行的蘇暮雨,一行人很是風光。
蘇暮雨勾起唇角,眼中得意至極。
「王妃姐姐,不對,該改口了,貴妃妹妹。」
「若不是我勸說皇上,你怕是得呆在冷宮了卻殘生。」
「我豈會讓你如意,你要看著我榮寵加身,風光無限,以報你害我兒一仇。」
我嘆了口氣。
「你明知曉不是我做的,在你小產後,王爺趁此贏得先帝的關注和賞賜,漸漸在朝中嶄露頭角。」
「證據就擺在眼前,你卻如此固執,或許這就是你的命吧。」
蘇暮雨仍是那副聽不進去人話的模樣。
「你竟敢質疑聖上,許是太后給你撐腰慣壞了你,但如今我才是後宮一主。」
轎輦從我身邊經過時,空氣中飄來一陣花香。
那是蘇暮雨身上的味道。
我似乎不經意間捂了下鼻子,味道又重了。
「以後別讓外人給皇上送梅子酒。」
「皇上說了,此物難以下咽不說,還會讓人想到糟心事,想到他……不堪的過往。」
蘇暮雨吩咐宮女,眼神卻是直直盯著我,想看我的反應。
但我只是身形一頓。
這下沒人跟我搶酒喝了?
好激動啊,去年只剩不到五瓶,我自己都不捨得喝呢。
釀酒是我的喜好,蕭琅每月都會來喝上幾杯。
可蘇暮雨說她對梅子酒過敏,蕭琅便將府里我曾移栽來的梅樹,還有棗樹、石榴樹都給砍了。
蕭琅說蘇暮雨懷有身孕,要事事以她為大。
我只好在外頭自己釀梅子酒喝。
蕭琅知道後也沒說什麼,但卻厚著臉皮來討了一杯又一杯。
讓我一怒一下又怒了一下,但也沒轍。
往常這個時候,竟是我們為數不多的清凈日子。
………
蕭琅很注重封后大典,幾乎事事親力親為。
畢竟是他心愛的女人,他終於能向天下人宣告自己所愛一人。
大典前一夜,蕭琅突然到我殿中。
「明日大典,雨兒想與你冰釋前嫌,再三叮囑你必須去。」
我正低頭與第二碗蓮子粥奮力鬥爭,無暇看他。
「身體不適,不想去。」
「我看你胃口挺好,御膳房每日都在琢磨新點心,這幾日都圓潤不少。」
「心情不好。」
「我知你今早放風箏,坐船游湖喂魚,午時看雜技表演,又到各宮殿串門,和后妃們賞花聊天。」
「朕都沒這麼勤快。」
我訕訕開口,「天氣不好。」
「我已找人夜觀星象,這幾日的天氣絕佳。」
我不說話了。
真奇怪,往常最厭煩我的人,今日怎麼這麼多話。
果然,蕭琅撐不到幾秒。
「雨兒主動拉下面子,與你主動示好,你別不識趣。」
「就算是綁,也要將你綁過去。」
一揮手,旁邊的太監拿出了繩子。
果然,還是這樣的蕭琅最熟悉。
我還是去了。
主要是想為我日後的繼位大典,借鑑一下規格而已。
6.
大典上,蘇暮雨突生事端,讓我給她斟酒。
蕭琅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眼神卻催促著我。
我仍舊不動。
迎著眾人各異的神色,看到蘇暮雨露出委屈的表情,蕭琅低聲威脅道:
「你置朕和皇后於何地?不要想著有太后為你撐腰,你便真能為所欲為。」
「好的,事兒精。」
「你說什麼?」
我用桌上的酒瓶倒了一杯,給蘇暮雨遞過去。
蘇暮雨剛送到嘴邊,便毫無儀態地吐了出來,大驚失色。
「你竟敢給我喝梅子酒。」
「啊,味道是不太好,畢竟不是我自己釀的。」
蘇暮雨不會想到,我會在這種場合讓她顏面盡失,不檢查當場就喝了。
蕭琅極力壓抑臉上的鐵青,不知是在為我的魯莽,還是為蘇暮雨丟人的儀態。
大典上他們不好發作,我迅速逃離了現場。
剛出拐角,就被太后傳召過去。
「我叫你多忍耐,你倒好,竟這般任性。」
雖說如此,太后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怒氣。
我膽不大,心卻大,都是太后縱的。
蕭琅對太后是敬畏大於母愛,太后又極力保我,蕭琅也不敢對我怎麼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姨母,什麼時候開始下一步呢?」
「我不想再看到他們了。」
唉,這五年太低調,導致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湊上來挑釁。
對於自己一手帶大的蕭琅,太后自然是有些母子一情在的。
但若沒有太后,便沒有如今的蕭琅。
我們做的,只是拿回我們該拿的東西。
太后眼中寒芒閃過。
「現在就可以,但要先拔掉他的羽翼。」
「現在要委屈你一下。」
這是現下必要的。
剛登基的蕭琅正在慢慢收攏他的權力,培養自己的勢力,暗地裡已經與太后爭鬥了數十次。
仍有一些官員態度不明確,到底歸順哪方,如若不從,便只能清除障礙。
這需要一個契機。
蕭琅似乎真的生氣了,在封后大典結束後,將我禁足以作教訓。
我面色平靜地命人收拾東西。
蕭琅卻滿臉不快,抬起我的下巴,眼中怒火更甚。
「你就一點都不生氣?」
我不退不避地回望他,詫異道。
「難道皇上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你可不能後悔啊。
不然還得想新法子勾出你背後一人。
腦殼疼。
蕭琅冷冷的哼了一聲,收回手,不經意間摩挲指尖部分。
「你還不值得我後悔。」
我似懂非懂地歪頭點了一下。
我不明所以。
姑且當成挑ţûₛ釁吧。
背靠太后的我進冷宮的消息,似乎是一個徵兆。
仿佛平靜的湖面被墜落的石子打破般,盪起了絲絲漣漪。
進冷宮的第五天,與太后黨為敵的官員終於找到了機會。
聯合眾臣彈劾我是罪臣一女,卻仍是貴妃一尊。
但其中沒有我們重點關注的幾人。
說明仍在蕭琅的把控範圍內,不值得他們出手。
很快,另一道聲音漸起。
「九品官家女,曾是外室的蘇暮雨都能成為皇后。
為何罪臣一女不能留,難道要讓皇上做拋棄糟糠妻的昏君嗎?
蕭琅聽到這,面色鐵青,冷笑連連。
明明是沖我來的,慢慢地變成了維護我,針對蘇暮雨。
有種不僅要從冷宮接出來,還要封為皇后的架勢。
蕭琅好不容易才封蘇暮雨為後,一句拋棄糟糠妻,便能將他釘在恥辱柱上。
民間輿論一下子就被煽動起來,愈演愈烈。
蕭琅黨開始按捺不住了,隱藏在暗處的也紛紛露出狐狸尾巴。
7.
蕭琅當機立斷將我放出來。
為了安撫我,送了不少賞賜。
蘇暮雨被聲勢浩大的彈劾,不免膽怯驚慌,看到我也不敢再挑釁。
蘇暮雨被蕭琅保護得很好。
但一名合格的皇后,是要能經得起風浪,把控局面的穩重和多智,才能當好賢內助。
為了轉移目標,蕭琅頒布聖旨,打算提前選秀。
這是他登基以來的頭一回,無比重要。
果然,大眾的視線從蘇暮雨身上轉移了。
由我和蘇暮雨共同操持這次的選秀。
「選秀對我們百害而無一利,你為何如此認真。」
我看向她略帶天真的模樣。
心中暗道,一個外室憑藉寵愛做到皇后,屬實稱奇。
不過也正常,蘇暮雨本就靠寵愛上位的,自然害怕失去寵愛後被貶。
我曾問過太后,若後宮有人誕下子嗣該如何。
太后沉思片刻,才道……
「他們身上流的不是皇家血脈,沒有奪嫡的資格,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