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國營飯店門口啃肉包子的時候,遇到了年少時大院裡一起長大的子弟。
他盯著我:「溫綰?你這次鬧脾氣鬧得有點久啊,還知道回來找時禮。」
謝時禮是我媽廠里廠長的兒子,也是我的初戀對象。
我們本來是要一起考去首都上大學的。
可廠里表彰大會的酒宴上,他被人灌醉了,我趕去扶他。
意亂情迷中,他卻突然清醒。
在眾人目睽睽下把衣衫不整的我推出了招待所的房門。
他說,我為了個鐵飯碗簡直不擇手段。
那天之後,我變成了遠近聞名的作風不正的女人。
這讓我在這個城市喘不過來氣。
於是我帶著媽媽離開了,一走就是七年。
那人去蹬自行車:「你不知道,這幾年時禮找你找瘋了。」
「你現在回來了就好,跟他認個錯就行了,小兩口嘛,床頭吵架床尾和的。」
我笑了,站起身摸了摸自己六個月大的孕肚,歪頭問道:
「我娃都快生了,和什麼和?」
1
「溫綰,你是不是在外面跟人搞大了肚子,沒地方去了才回來的?」
「趕緊去醫院把這野種流了,然後去跟時禮好好道個歉。」
「看在你們四年感情的份上,他興許還能要你,不然你帶著個拖油瓶,這輩子都別想再進謝家的門!」
「野種?」我臉上的笑容收斂,「你再說一遍?」
他被我的眼神嚇得後退了一步。
但很快又梗著脖子,恢復了紈絝嘴臉。
「說就說!你這孩子來路不明,不是野種是什麼?」
「溫綰,你別給臉不要臉!當年要不是你想攀高枝,時禮會被你噁心成那樣?」
七年了,聽到「攀高枝」三個字,我依舊氣得渾身發抖。
腹中的寶寶似乎也感受到我的憤怒,踢了我一腳。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跟這種人渣動氣,不值得。
「季臨,你跟你那個好兄弟謝時禮,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冷笑一聲。
「有病就去治,別在這裡對著一個孕婦發瘋。」
說完,我轉身就走。
「站住!」
季臨在身後氣急敗壞地大吼。
「你裝什麼清高!」
「你忘了你當年是怎麼像條狗一樣被時禮從房間裡扔出來,你媽是怎麼哭著求廠長夫人,別把你從廠里開除的嗎?」
「你這種人,就活該被人踩在腳底下!」
他的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的心上。
七年前那個雨夜,表彰大會,謝時禮掐著我脖子。
他說:「滾,你真讓我噁心。」
這句話和他此刻的叫囂重疊。
我死死攥著拳,猛地轉身,一步步走到季臨面前。
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季臨捂著臉徹底懵了,沒想到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溫綰,既然敢打他。
我雙眼赤紅地瞪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季臨,你給我聽好了。」
「我溫綰今天回來了,就沒打算再像七年前那樣狼狽地逃走。」
「回去告訴謝時禮,讓他洗乾淨脖子等著。」
「當年他和他媽加註在我身上的所有屈辱,我會一筆一筆,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你敢打我?」
季臨終於反應過來,面目猙獰地朝我撲來。
「住手!」
一聲冷喝自身後傳來。
高大的身影擋在我身前,攥住了季臨的拳頭。
我愣住了,抬頭看到一個寬闊的後背,是謝時禮。
2
七年後再次見到謝時禮,沒想到是在這樣情境下。
他眉宇間比年少時多了幾分成熟。
此刻用力攥著季臨的手腕,他疼得齜牙咧嘴。
「時禮,你放手!這瘋婆子打我!」
謝時禮的目光越過季臨,落在我身上。
那雙桃花眼中只剩下複雜的情緒。
「你回來了。」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定格在我隆起的腹部,瞳孔驟然緊縮。
我冷漠地看著他,心臟卻不受控制地抽痛。
我從小在工廠大院長大,母親只是食堂工作的普通人。
我只是角落裡的野草,而謝時禮卻是廠長兒子,是當時最耀眼的存在。
可這樣的人,卻說他喜歡我,我不可自抑地心動了。
大學四年,我們愛得熱烈而辛苦。
我一邊應付學業,一邊承受他圈子的壓力。
謝時禮總是安慰我,說他不在乎。
可我能感覺到,他偶爾流露出的疲憊。
李意如的出現壓垮我們感情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是市領導的女兒,謝廠長夫人不止一次說,意如才是她理想的兒媳婦。
謝時禮嘴上說和李意如只是兄妹。
可他看向李意如時溫柔的目光,卻刺痛了我。
大院舞會,他和朋友們跳著交誼舞,只有我像個局外人。
我不會跳舞,也融不進他們的話題。
謝時禮走到我身邊,朝我伸出手。
「來,我教你。」
看著周圍嘲諷的目光,自卑將我淹沒,搖了搖頭:「我……我怕。」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有些失望地收回手。
「有什麼好怕的,意如第一次跳就比你大膽。」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了謝時禮眼中的失望。
同時將我卑微的自尊心割得鮮血淋漓。
我哭著和謝時禮吵了一架,問他是不是也覺得我上不了台面。
謝時禮一開始還耐心哄我,但我的眼淚和質問漸漸磨光了他的耐心。
他煩躁地說:「溫綰,你能不能別這麼敏感?」
「我和意如沒什麼,你為什麼總抓著不放?」
我看著他的眼睛陷入了呆滯。
我有的只是他的承諾,在懸殊的家庭背景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那次爭吵後不久,謝廠長夫人約我見了面。
「溫綰,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也知道時禮很喜歡你。」
「我一直沒有阻止你們,但是,時禮和意如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這是兩家都看好的,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我渾身冰冷。
第二天,我母親被廠里通報批評了。
保衛科在我母親的柜子里發現了謝廠長夫人丟的一塊進口手錶。
我瘋了一樣去找謝時禮理論,母親在廠里做了十幾年不可能偷東西。
可我等來的,是他不耐和質問。
「溫綰,我媽說在她辦公室的抽屜里找到了手錶的空盒子。」
「還問了人,那段時間只有你媽進去打掃過。」
「你讓我怎麼相信?」
我哭著解釋:「那是栽贓!是謝廠長夫人為了逼我離開你!」
謝時禮的眉頭緊皺,眼神變得陌生:「我媽有必要這麼做嗎?」
「溫綰,你老實告訴我,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不是為了我們家的關係?」
那天之後,謝時禮對我的態度變得冷淡。
幾天後,我收到了一個信封。
裡面是是謝廠長夫人給的一筆錢。
「拿了錢就趕緊滾蛋。」
我捏著信封,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結束這段感情時,謝時禮約我見面。
飯桌上,謝時禮被灌了很多酒,酩酊大醉。
我心裡不忍,扶他去休息。
謝時禮一沾到床,就沉沉睡去。
我給他蓋好被子準備離開,手卻被他抓住,嘴裡含糊不清地念著什麼。
我掙脫不開,便坐在了床邊。
可沒想到的是,謝時禮喝的酒里有問題。
察覺不對的時候,他猛地驚醒,雙眼猩紅,臉上只有滔天的憤怒。
「溫綰,你好樣的!」
謝時禮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按在床上,咬牙切齒地低吼:「為了留在城裡,你真是什麼下作的手段都用得出來!」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爬上我的床嗎?」
我被他掐得幾乎窒息,拚命搖頭。
謝時禮粗暴地撕開了我的襯衫。
「好,我成全你!」
他冷笑著。
「但你記住了,你這種女人,讓我噁心!」
聞言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所有的委屈和憤怒融合在一起,大聲喊道:「謝時禮,我們分手。」
謝時禮動作一頓,隨即冷笑出聲。
「分手?又玩欲擒故縱的把戲?你以為我還會信嗎?」
他沒有再碰我,而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隨後拉開招待所的門,一把將衣衫不整的我推了出去。
「大家都來看看!」
他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指著我。
「這就是我處了四年的對象,為了上位,不惜用這種手段的女人!」
走廊里瞬間圍滿了人。
他們指指點點,對著我議論紛紛。
不堪入目的嘲笑聲將我淹沒。
「真是看不出來啊,沒想到這麼不要臉。」
「食堂工人的女兒嘛,想攀高枝想瘋了唄。」
「活該!謝少做得對,就該讓這種女人名聲掃地!」
我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拚命遮擋自己。
謝時禮就那麼冷漠地看著,眼神里沒有一絲憐憫。
那一夜,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我成了全廠最大的笑話,再也無法在那個地方待下去。
只能帶著憔悴的母親,連夜買了兩張綠皮火車票,逃離了那座城市。
我們斷絕了和城裡的一切聯繫,在一個陌生的南方小城,開始了新的生活。
這七年,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
直到今晚,他們的出現喚醒了我內心深處的記憶。
3
思緒回到現實,我看著眼前這張臉,心臟鈍痛。
謝時禮鬆開了季臨,一步步向我走來。
他的目光緊緊鎖在我的肚子上,聲音艱澀。
「孩子,是誰的?」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護住肚子。
「和你無關。」
「和我無關?」
他自嘲地笑了,眼眶卻微微泛紅。
「溫綰,七年了,你就用這四個字來打發我?」
「不然呢?」
我譏諷地勾起唇角。
「謝大少爺,你還想聽什麼?」
「聽我哭著求你原諒,還是聽我告訴你這七年我過得有多慘?」
「抱歉,讓你失望了,我現在過得很好,好到不想再看到任何跟過去有關的人,尤其是你。」
說完,我轉身想離開。
「溫綰!」他從身後抓住我的手腕,「別走,我們談談。」
「放手!」我猛地甩開他,「謝時禮,別碰我!」
我激烈的反應讓他愣住了。
季臨在一旁叫囂:「時禮你跟她廢什麼話!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
「你閉嘴!」
謝時禮猛地回頭,衝著季臨低吼。
季臨被吼得一縮脖子。
謝時禮重新看向我,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
「綰綰,我知道當年的事是我不對,我後來查清楚了,給我酒里下東西的不是你,是廠里一個新來的技術員。」
「是我誤會了你,是我混蛋,你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好不好?」
「補償?」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謝時禮,你拿什麼補償?」
「我被當眾羞辱,名聲盡毀。我媽因為我被汙衊成小偷,抑鬱成疾。我這七年里,每一個夜晚被噩夢驚醒」
我的聲音變大,情緒越發激動。
「你知不知道,我剛離開那座城的第一年,是怎麼過的?」
「我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不是為了我媽,我早就從樓上跳下去了!」
「謝時禮,你造成的傷害,是你永遠都補償不了的!」
「你最好的補償,就是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我衝著他吼完,轉身便跑。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
4
謝時禮的出現,打開了我塵封七年的潘多拉魔盒。
那天晚上之後,我把自己關在家裡兩天。
我怕一出門就會再次遇到他。
可季臨早就把我回來的消息宣揚出去。
家裡開始接到各種陌生號碼的來電和留言。
這是謝時禮慣用的手段,我直接拔了電話線。
但我還是低估了他。
謝時禮似乎鐵了心要跟我糾纏到底。
每天騎著摩托車,在我家筒子樓下蹲守,從清晨到深夜,風雨無阻。
他就那麼靜靜地靠著車,望著我家的窗戶,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腳下堆滿煙頭。
這給我造成了極大的困擾,鄰居們開始對我指指點點。
那些異樣的目光,讓我想起了七年前,我再也無法忍受。
下樓走到他面前。
「謝時禮,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掐滅了煙。
「綰綰,你終於肯見我了。」
「我讓你立刻從這裡消失!」
我直接下了最後通牒。
「你再這樣糾纏下去,信不信我去派出所告你?」
「告我?」謝時禮苦笑一聲,「你用什麼理由?前對象騷擾?」
「綰綰,你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沒有結婚,對不對?」
我心裡一驚。
謝時禮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繼續說道:「我查過了。」
「你這七年,沒有任何婚姻登記記錄。」
「你肚子裡的孩子,根本就沒有爸爸!」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竊喜。
「溫綰,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很辛苦吧?」
「別逞強了,回到我身邊,讓我來照顧你們母子。」
「我可以當這個孩子的爸爸,我會把他當成親生的來對待。」
謝時禮的話讓我覺得荒唐又噁心。
「謝時禮,你是不是有病?」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讓你這種人當我孩子的父親?」
「你配嗎?」
我氣得渾身發抖。
「我怎麼不配?」
他被激怒了,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肩膀,情緒激動地搖晃著。
「溫綰,你告訴我,除了我,誰還有資格!」
「這七年你身邊根本沒有別的男人,這個孩子……」
他的話沒說完,但那眼神里的熾熱,已經讓我明白了一切。
就在我準備給他一個耳光時,一道身影突然出現。
「放開她。」
5
我猛地抬頭,撞進了傅深那雙深邃的眼眸里。
他回來了,眉宇間帶著疲憊。
謝時禮看到突然出現的傅深,愣了一下,隨即鬆開了我。
「你是誰?」
傅深沒有理他,而是先緊張地打量著我。
看到我沒事,他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