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天牢里聽聞家族覆滅,自己亦在劫難逃的結局後,自知再無生路。
她求獄卒,給她最後一點體面。
最終,一壺毒酒,了卻了她那可悲又可恨的一生。
據說,她死的時候,眼睛都未曾閉上,臉上滿是驚恐和不甘。
塵埃落定。
父皇在早朝之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再次召見了我。
我穿著太子妃的朝服,一步步走上金鑾殿。
兩側的文武百官,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探究。
「安和太子妃,沈氏昭寧。」
父皇的聲音,洪亮而威嚴。
「深明大義,有勇有謀,於社稷有護國之功。」
「朕心甚慰。」
「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金銀珠寶,良田美宅,只要你開口,朕,無有不允。」
所有人都看著我,等著我的回答。
他們大概以為,我會趁機為沈家求取更大的權勢,或者為自己求一個尊貴的封號。
然而,我只是緩緩地,抬起手,摘下了頭上那頂沉重又華麗的鳳凰金冠。
我將鳳冠高高舉起,然後,俯身,叩首。
「啟稟父皇。」
我的聲音,無比堅定,響徹整個金鑾殿。
「兒臣與廢人蕭雲澹,夫妻情分已盡,緣分亦走到了盡頭。」
「兒臣不求任何賞賜。」
「只懇請父皇,准許兒臣與他和離,放兒臣歸家。」
「從此,青燈古佛,不問世事,了此殘生。」
此言一出,滿朝譁然。
所有人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
放著潑天的富貴不要,卻只求一個和離歸家?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8
金鑾殿上,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父皇坐在龍椅上,目光深沉地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在權衡。
一個扳倒了太子,背後又站著手握兵權的鎮遠侯府的女人。
放她自由,是福是禍?
我的那句「青燈古佛,不問世事」,就是說給他聽的。
我在向他表明我的態度。
我沒有野心,我所求的,不過是與過去徹底割裂,換一個新生。
許久之後,他終於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准了。」
最終,他還是應允了。
聖旨不僅准許了我和蕭雲澹和離,還下令將我所有的嫁妝,分毫不差地歸還給了鎮遠侯府。
除此之外,更是賞賜了無數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作為對我的補償。
最重要的是,父皇下旨,加封我為「安和郡主」。
食邑千戶,地位等同親王之女。
他用這種方式,給了我最大的體面,也安撫了我們沈家。
讓我,風風光光地回了家。
當我卸下那一身沉重的朝服,換上便裝,走出宮門的那一刻。
陽光正好,灑在我身上,溫暖得讓人想落淚。
宮門外,父親和兄長的馬車,早已等候多時。
看到他們熟悉的身影,我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回家了。
我終於,回家了。
和離之後的生活,平靜得出乎我的意料。
我成了京城裡,一個最特殊的存在。
無人敢在背後議論我的過往。
見了我,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要恭恭敬敬地稱呼一聲「安和郡主」。
數月後的一天,府上門房來報。
說是宮裡來了一位嬤嬤,指名要見我。
我讓人將她請到了偏廳。
來人我認得,是廢后,也就是蕭雲澹生母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張嬤嬤。
她一見到我,便立刻跪了下來,聲淚俱下。
「郡主,求求您,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殿下吧!」
她哭得老淚縱橫。
「娘娘她……她自殿下被圈禁後,日日以淚洗面,都快哭瞎了眼了。」
「殿下他也知道錯了,他真的知道錯了!」
「他說他當初是豬油蒙了心,被陸汀雪那個賤人給蒙蔽了!」
「求您去向皇上求求情,哪怕……哪怕只是讓娘娘能去見他一面也好啊!」
我靜靜地聽著她哭訴,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我端起手邊的茶杯,用杯蓋輕輕撇去水面上的浮沫。
茶香裊裊,沁人心脾。
直到她哭得聲音都沙啞了,我才放下茶杯,淡淡地開了口。
「嬤嬤,請回吧。」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漠。
張嬤嬤愣住了,抬頭看我。
我看著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
「回去告訴她。」
「人死,是不能復生的。」
「死透了的心,也一樣。」
說完,我不再看她,只是端起茶杯,繼續品茶。
「哦,對了。」
我又補充了一句。
「我沈家,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張嬤嬤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她知道,再求無用。
最終,她只能失魂落魄地,被下人「請」出了侯府。
9
和離之後的第一年,我過得無比愜意。
我再也不用去討好任何人,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我成了京城裡最自由的貴女。
我憑藉著前世的記憶,不動聲色地幫父親和兄長,避過了幾次朝堂之上的明槍暗箭。
鎮遠侯府的地位,在父兄的苦心經營下,愈發穩固,無人可以撼動。
父皇似乎也對我徹底放了心。
他甚至時常召我進宮,陪他說說話,或者商議一些關於女子衣食住行相關的國策。
比如提高女子的月例,改善宮中女官的待遇等等。
他把我當成了一個純粹的晚輩,一個聰慧的郡主,而不是一個潛在的威脅。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轉眼,便是一年後的上元佳節。
京城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我與兄長沈清風一同去城外的大相國寺上香祈福。
寺中人山人海,香火鼎盛。
我虔誠地拜過佛祖,求我沈家,生生世世,平安順遂。
從大殿出來時,兄長去為我取解簽,我便站在廊下等他。
於萬千人海之中,我一抬眼,遠遠地,瞥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蕭雲澹。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麻衣,頭髮用一根木簪隨意地束著,形容枯槁,眼神晦暗。
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太子殿下。
他身邊跟著兩名面無表情的侍衛,正看管著他,讓他將一些祭品搬運到後院。
他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目光,猛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
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眼中的光芒,複雜到了極點。
有震驚,有悔恨,有痛苦,有祈求,甚至還有一絲不甘和嫉妒。
他看到我穿著華美的衣裳,戴著精緻的首飾,神采飛揚,與他身處的泥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對我說什麼。
可我,心中卻毫無波瀾。
就像是看見一個,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這時,兄長拿著解好的簽文,笑著向我走來。
「阿寧,你看,上上籤!」
他將簽文遞給我,眉眼間滿是溫柔的笑意。
我看著他,也莞爾一笑。
那一笑,發自真心,燦若春花。
我接過簽文,挽住兄長的手臂,轉身,沒入了那鼎沸的人聲與絢爛的燈火之中。
身後那道灼熱又痛苦的視線,我再也沒有理會。
蕭雲澹的火葬場,與我何干?
我沈昭寧的往後餘生,只會是歲月靜好,一世安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