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他現在居然怎麼不抗揍。
凌淵咳出一口鮮血,直直向後倒去。
身體比腦子快。
我一把抱住了即將破碎的美人。
凌淵倒在我懷裡,氣若遊絲:
「阿離,離我近些,我有話跟你說。」
我這才發現他渾身是傷,白衣之下都在滲血。
看來被魔修圍堵不假。
這人來見我之前特地換了一身衣服?
苦肉計有必要做到這份上嗎?
鼻子發酸,我靠近凌淵:
「你不是要交代後事吧?」
話音剛落,後頸就被人扣住。
剛剛還氣息奄奄的男人吻了上來。
靠,還是中招了!
眼前白光乍現,頃刻間現實和虛幻交融纏繞。
20
十歲的凌淵。
縮在破廟裡等死,又冷又餓。
頭頂落滿了白雪的女孩忽然闖了進來。
懷裡的冷饅頭掰了一半,塞到凌淵嘴裡。
然後自說自話地縮進他懷裡。
「哎,我這是救你一條狗命,可不是為了占便宜哈!」
兩人抱在一起,果然更暖和了。
這一個冬天,他們誰都沒有凍死。
後來一起長大,一起浪跡天涯。
一起對著九州四海,跟擺家家酒一樣,拜了天地。
……
二十歲的凌淵沒能護住她。
路遇土匪。
肉體凡身的女孩飛撲向他,擋住了致命一刀。
臨死前,女孩編了瞎話。
「等我。
「你要好好活下去。無論多久,我都會重新回到你身邊。
「好好練劍,等你變得好厲害好厲害了。下一次,一定要好好保護我。」
……
一百歲、兩百歲、三百歲。
報仇之後的凌淵獨自上了鑄劍峰。
以天為蓋,以地為席。
打坐、練劍、想她。
下山、漂泊、尋她。
青絲變華發。
三千丈銀絲,根根都是用思念織成的。
只有容顏未改。
怕他的小妻子回來不認得他。
要是變成老頭的話,他那個以貌取人的妻子,怕是會撇下他而去吧?
……
四百歲、五百歲、六百歲。
世界好大,空蕩且無聊。
凌淵因殺人如割草而聞名修真界。
恃強凌弱者,殺。
欺男霸女者,殺。
以眾暴寡者,殺。
所有人只當是千年難遇的劍修奇才橫空出世。
將他當作無情道的榜樣。
胸懷大愛,心濟蒼生。
而他,不過想找回自己的妻子罷了。
21
八百歲的凌淵。
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走遍九洲。
哪裡都沒有她。
又好像哪裡都有她。
隨手搭救了一個為情所困的窮劍修。
他說他願意追隨劍尊,此生誓將無情劍道發揚光大。
無情劍道?
凌淵沒聽說過。
他的一招一式都是打出來的。
也沒人說怎麼教人啊。
小劍修眨巴著崇拜的星星眼,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
只好隨手畫了一本鬼畫符般的劍招給他。
謝思邈如獲至寶,連磕幾個響頭。
從此便有了凌霄劍宗。
……
不記得是妻子離開的第幾年。
怕是一千多歲了吧?
凌霄劍宗已是天下第一劍宗。
在鑄劍鋒上造了一座巨大的宮殿。
凌淵像一尊大佛般住在裡頭。
離飛升成神也不差多久了。
他這才如夢初醒般,忽然意識到。
若是不死不滅。
就將永生永世活在沒有妻子的世界裡。
不行。
那他得死。
引來天雷,卻丟掉了手中的劍。
千年的孤獨,就要終結了。
壞心眼的妻子,兩句謊話誆了他一千年。
黃泉若是能相聚,他定要讓她好好哄上幾天才會好。
驚雷落下。
卻沒有如願以償地死去。
窸窸窣窣地被人弄醒。
騎在他身上的女孩說了和當年一模一樣的話:
「哎,我這是救你一條狗命,可不是為了占便宜哈!」
22
恍然如夢。
從識海中恢復清醒時,腦袋裡被塞進了十幾世的記憶。
剛剛那些是凌淵的。
而我的……
一次又一次進入輪迴,我卻把凌淵忘了。
做過樵夫的妻子。
嫁過清貧的書生。
也當過女俠客。
有一回運氣不好,剛出生就沒了。
運氣好的那一世,我是女帝,後宮男寵三千。
「我的天吶!」我掩唇驚呼。
「我居然還當過皇帝,後宮的美人兒成天斗得跟烏眼雞一樣。」
一抬眼,正對上凌淵怨懟的冷眼。
「阿離,你再多說幾句……我沒被魔修打死,也會被你氣死。」
我即刻收聲。
乖巧地架著傷痕累累的凌淵回家。
世事無常。
兩級反轉。
現在不但認證了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還大概因為孟婆湯喝猛了,莫名其妙多了一堆前男友。
一路無言。
我打破沉默:
「那個……如果我說那幾世找的男人都對我挺好的,過得也蠻幸福的,這樣會不會安慰到你一點?」
凌淵聞言又咳出一口鮮血。
「完全沒有,謝謝。」
「好的,了解。」
小嘴巴還是閉起來吧。
23
說出來應該沒有人信。
清冷劍尊私底下其實是粘人陰濕小狗。
成婚之後,凌淵還是沒有安全感。
因為我有逃婚的劣跡,加上前十幾世的前男友。
我這位新晉相公,動不動就要酸上幾句。
新學了桂花茶糕,做給凌淵吃。
他說:「是單給我一個人的,還是前幾世的相公也都有?」
我誇他長得好看,眉如山水, 眼似星辰。
他又說:「我哪裡比得了他們,後宮佳麗三千人,娘子的胃口真大。」
受不了這茶言茶語了。
我抬手給了他一掌:「哎呀, 你有完沒完了!」
凌淵吃痛捂住心口:
「咳咳, 阿離現在內力深厚,是為夫這具陳舊的身體不中用了。」
我嚇了個半死,勸他說:
「要不還是閉關修煉吧,我會等你的,你放心。」
凌淵歪頭輕蹭我的掌心, 一副戀戀不捨的模樣。
「閉關總要個三年五載, 我現在一刻都不想跟你分開。」
心頭一軟。
他這副模樣實在像是好不容易找到家的狗狗。
誰知凌淵下一句:
「阿離第一次給我療傷的效果就甚好,天雷劈的傷都能好呢。」
我:「……」
行叭。
體諒人家等了我一千年。
療就療唄。
療完我氣喘吁吁地剛準備下來。
又被一把掐住了腰,重新拽了回去。
灼熱的氣息燙得我耳尖發麻。
「別走,還不夠。」
白天還病怏怏的身體現在又中用了?
24
第二日, 劍宗的小弟子送新鮮的時令瓜果上來。
我笑著說了句謝謝。
那小弟子臉皮薄, 紅著臉跑走了。
只聽身後有人幽幽道:
「謝思邈這些小徒弟還指望修無情道?我看送去你們合歡宗當畢業論文剛剛好。」
誰說不是呢?
自古無情道就是要合歡宗來修的。
謝思邈還在給我們掌門當狗呢。
一轉身。
我的大狗狗正耷拉著一張冷臉。
好嘛,醋罈子又翻了。
這一哄, 又哄了整整一夜。
我躺在床上想。
還好鑄劍鋒是這種只有鳥才拉屎的地方。
鮮有人打擾。
要不然縱使我一個堂堂合歡宗畢業生,腰也受不了這強度啊。
可誰知這大醋包發展到連劍的醋都吃。
凌淵這上千年來性情冷漠, 可把斬靈劍寂寞壞了。
所以它喜歡跟我玩。
劈柴、下棋、畫畫, 甚至還能捉迷藏。
「寶寶劍, 我在這裡!」
斬靈劍就咻的一下飛過來。
抓到我之後, 就用劍柄撓我痒痒。
「哎呀哎呀,我認輸了,寶寶別撓, 好癢啊!」
一人一劍, 每天玩得不亦樂乎。
完全沒注意到還有一個人被我們落下了。
25
當晚, 破天荒的,凌淵居然沒有纏著我給他療傷。
披上外衣出去找人。
發現凌淵正坐在屋外擦劍。
劍聲嗡鳴不斷,劇烈抖動。
顯然是想從他手中掙脫。
月光下, 一人一劍, 正在較勁。
我不解地問:「這是在幹什麼啊?」
凌淵淡淡道:「在考慮要不要熔了他重新鑄。」
我:「?」
實在是無法想像一千多歲的人還要吃一把劍的醋。
我補償了凌淵幾十聲「寶寶」才把斬靈劍救下來。
回到屋裡, 我殷勤地幫凌淵梳頭。
他的銀髮特別柔順,就像披著月光。
銅鏡里倒映出的模樣, 一如第一次愛上他時。
「有靈力讓容顏永駐,怎麼頭髮還是白了?」
「想你想的。」
我抿唇淺笑。
「那眼睛呢, 從前也不是紅色的呀?」
這次凌淵不語,偏過頭去不看鏡子裡的我。
「不會是哭紅的吧?
「像現在這般模樣?守著空蕩蕩的大房子,哭唧唧地思念自己的小妻子?
「然後眼睛越哭越腫, 越哭越紅,最後就變成赤瞳啦?」
凌淵不睬我。
又偏向了另一邊, 我追過去逼他和我對視。
「是不是嘛?是不是這樣?」
臉沒紅, 脖子倒是先紅了。
還是跟從前一樣經不起挑逗。
最終敗下陣來,他彆扭道:「你說是, 那便是吧。」
「啊哈哈哈哈哈!劍尊是個小哭包!」
我笑得直不起腰。
世人都以為劍尊的赤瞳是殺紅了眼。
殺意太甚,才連瞳孔都變了色。
可誰會知道令人不寒而慄的劍尊,其實是只流淚小狗呢?
得意不過頃刻。
整個人被凌淵一把扛起。
屁股上還挨了一巴掌。
「這麼得意,等下看來也有力氣哭。」
我伏在他肩上嗷嗷叫:
「昨日是誰說心口疼呢, 現在裝都不裝了是吧?」
「嗯,不裝了。」
凌淵扛著我往床的方向走去。
「反正日後天長地久,我們都不會再分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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