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錄宴攻略陳以聲的第五年,用全部積分兌換了一次百分百成功的機會。
陳以聲偷偷買了婚紗,提前排練好被求婚的表情。
他卻催眠她:「忘了我。」
陳以聲苦守的回憶一點點消逝,終於如他所願地忘了一切,轉身離開。
可某一日,一個瘸腿的青年卻跪在她的店前,無數次地懇求陳以聲想起來。
可她卻只是平靜:
「我有忘記什麼嗎?」
第一章
被消防隊從湖裡打撈起來時,陳以聲臉色已然蒼白得仿若死人,吐得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帶出來。
身上的婚紗也是破破爛爛。
消防隊長掰開她眼睛照了一會,「你叫什麼?知道這是幾嗎?緊急聯繫人的電話?」
陳以聲迷茫的眼神一頓,啞著嗓子報出了一串數字。
五遍,都沒人接。
她冷得直打哆嗦,哀求領隊用陌生號碼再打一次。
明明就在最近的賓館,可秦錄宴足用了半個小時才到。
手裡還牽著一個紅裙女人,以保護的姿態把她擋在身後,隔絕眾人的視線。
在看到陳以聲被血染紅的婚紗時,神色一怔,轉成了憤怒:
「你這又鬧什麼?」
「多大點事,你是想鬧得全城皆知嗎?還跳湖!別人的時間不是時間嗎?」
冬天的水又凶又冷,陳以聲跳下去的時候磕著了腦袋。
她也沒怕過,堅信只要能撿起秦錄宴扔進湖底的戒指,就能回到過去。
可現在,秦錄宴的聲音在腦袋裡天旋地轉,每一句都往陳以聲肺管子裡戳,卻只能沉默低下頭。
只有她能聽見,秦錄宴正在內心裡質問系統,為什麼還不完全消除她的記憶。
系統回答還需要時間,秦錄宴的眉頭才鬆了松。
婚戒的邊緣硌得陳以聲手骨生疼,直往心口裡鑽。
陳以聲垂了垂眼睫,
「抱歉。」
連圍觀群眾都看不下去了。
「你是她老公吧?你老婆在湖底九死一生撿回條命,你帶著情人滿大街亂晃就算了,連件衣服都不給她披一件?」
「你又是她的誰啊?」
秦錄宴還沒說話,林晚晚先冷笑著上前一步,問得那人一愣。
「我都不認識她……」
「不認識都這麼護著了,那要是聊上兩句,你不得為她上刀山下火海呀?」
林晚晚飽含深意的目光落在陳以聲身上,故意攏了攏身上的男士外套,
「我就沒有這樣的好福氣啦,連自己男朋友,都被陌生人分配給別人嘍。」
陳以聲心跳都頓了一拍。
再看向秦錄宴,果然,他臉色沉得滴水,護住林晚晚,朝陳以聲走了一步。
「戲,演夠了嗎?」
語氣冰冷,對流浪狗似的嫌棄。
只要陳以聲敢發半個音出來,他就敢當場離開。
畢竟他回來,也不過是為了驗證「百分百催眠」到底成功沒。
群眾越聚越多,竊竊私語:
「這新娘子還穿的婚紗呢,新郎脖子上的紅印遮都不遮,這女人還真大方。」
「……」
陳以聲抿了抿唇,試著站起身,才發現腳腕斷了,無力地在空中搖搖晃晃。
恐怖又可笑。
就像現在的她。
拖著一條顫巍巍的腿靠在欄杆上,似乎隨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得無影無蹤。
陳以聲強撐著笑容給隊長鞠躬:
「請問您來這一趟需要多少錢,我手機凍關機了,幫我借個充電寶,或者留個聯繫方式,我第一時間轉給您行嗎?」
「不要錢,我們順便把你送醫院吧,你這也太——」
隊長是好意,卻被秦錄宴冷冷打斷:
「用得著你獻殷勤?」
「陳以聲,過來。」
陳以聲於是扯出一個笑,這樣的動作也讓她疼得直冒冷汗。
小聲抽了口氣,再一點點朝秦錄宴挪去。
凌遲般的痛苦,連群眾都因看不下眼而散去。
終於,秦錄宴殘忍的神色也被割開,露出底下的沉默。
而在陳以聲停在他面前時,他把外套拉鏈給林晚晚拉上。
「給你叫了車。」
林晚晚扁了扁嘴,還要撒嬌。
秦錄宴卻再次溫聲開口:「小心著涼。」
林晚晚終於再說不出什麼話,瞪了陳以聲一眼,走了。
秦錄宴熟悉的溫柔,勾著陳以聲的心跳一點點加快。
她又向前挪動了半步。
在陳以聲都有些害怕秦錄宴聽見她的心跳時,她先聽見了秦錄宴的心聲:
「她現在忘了多少了?」
「百分之二十。」
聞言,秦錄宴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話冰錐似的往陳以聲心臟刺去:
「你演的不噁心麼?」
第2章 2
「咚」。
陳以聲聽見自己心臟墜入谷底的聲音,脫力的手臂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
她沒辦法接受。
五年前,秦錄宴告訴陳以聲,要攻略她,他才能回家,哀求她幫忙。
三年前,他們互生情愫。
往前一步,他便再無法回家,往後一步,秦錄宴又捨不得陳以聲。
一直拖到一年前,她能聽見秦錄宴和系統的交談了。
第一句。
「我想留在這個世界。」
陳以聲還沒來得及高興。
「在這個世界我有異能,什麼事我做不到?」
「女人而已,我配得上更多更好的。」
陳以聲全部表情就這麼僵在臉上。
她聽見系統勸他:
「可陳以聲對你來說不一樣,你為了她花了那麼多積分,吊著她重病的父母直到他們見上最後一面,包下中央廣場的大屏準備求婚……」
「你之前花的每一筆積分都不是為了任務,是為了陳以聲,你真的還要騙自己嗎?」
秦錄宴沉默許久,輕笑一聲。
「我是個商人。」
「為了一個女人留在異世界的事怎麼可能發生?只有更多的籌碼,才能留住我。」
他聲音越來越低,可陳以聲還是聽見了最後的那句,
「……反正,陳以聲又不會走。」
他算得太清楚。
陳以聲死死捂著嘴逃到天台上,張了張嘴卻只是無言,直到寒風吹得臉頰生疼,才發現自己哭了。
壓抑的哽咽從喉嚨里擠出來,迸發。
她想起白天牽著她的手,說猜猜我會給你什麼驚喜的秦錄宴。
想起被秦錄宴偷偷藏在床頭的婚戒,是他親手雕的。
想起見過父母最後一面時,秦錄宴足足病了半年,她守在床前寸步不離,流乾了眼淚,「只要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我願意付出我的全部——」
秦錄宴雙眼無神,身體無意識地捂住她的嘴:
「聲聲,這個願望,我已經許過了。」
想到最後,只剩秦錄宴最後跟系統說的:
「算了,不說這些。」
「終極大獎里的百分百成功率,需要多少積分?」
「需要足以讓陳以聲徹底愛上你。」
陳以聲只信秦錄宴。
一年,她在夜晚描摹秦錄宴的睡顏,看得秦錄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把她摟進懷裡,「快睡覺。」
她一遍一遍問秦錄宴,你愛不愛我,願不願意留下來。
唯獨不問,「為什麼」。
秦錄宴只是吻一吻陳以聲額頭,把新買的禮物放在她面前,「看看喜歡嗎。」
陳以聲上升的好感值,都變作秦錄宴兌換禮物的積分。
可陳以聲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秦錄宴。
所以她聽著秦錄宴的心聲,在他兌換下「百分百成功」時,買了婚紗。
戒指就用秦錄宴準備的那一枚。
她願意主動向秦錄宴走出九十九步。
天橋,路燈。
婚紗,西服。
他們。
陳以聲掏出戒指。
而秦錄宴拿出懷表。
異口同聲地。
「秦錄宴,我願意。」
「陳以聲,忘了我吧。」
忘了我。
陳以聲的世界一瞬間失去了全部,只有這三個字。
下一秒,手裡的戒指被秦錄宴拿走,猛地擲進湖底,「就像這枚戒指一樣,丟了吧。」
秦錄宴轉身離開。
身後的陳以聲拚命跨過圍欄縱身躍下,在湍急的水流里尋找一個不可能。
秦錄宴沒看見。
可陳以聲看見了。
看見秦錄宴笑著打電話,從計程車上接下女人,送給她一條紅裙,走進賓館前,還回頭看了眼天橋,空無一人,冷哼一聲,「果然。」
陳以聲伸出手,頭就被水流蓋過。
到頭來,除了漂回她手裡的戒指,她什麼都抓不住。
水很冷。
陳以聲忽然有點迷茫。
秦錄宴……真的愛她嗎?
如果愛,她為什麼連一個例子都舉不出來呢?
第3章 3
秦錄宴率先上了車,看著後視鏡里亦步亦趨的陳以聲。
他心尖忽然泛上點沒由來的煩躁。
「系統,她現在忘了哪部分?」
「是您曾經愛她的證據,這樣都用不著她完全忘記你,發現沒有繼續愛的理由後,她自己就會放手的。」
「……嗯。」
秦錄宴想,大概是車裡太悶了吧。
他往嘴裡叼了根煙,才發現沒帶打火機。
以前也總是這樣。
他記不住的事,陳以聲都會一件一件小心地撿起來。
所以他下意識下車,去找陳以聲,伸出的手才剛剛碰到她衣角,就聽她忽地開口:
「我不用扶。」
不習慣他的靠近似的。
秦錄宴動作一頓。
別說拒絕。
陳以聲大多數都是在猜著他的心思,提前給他準備好一切。
他受用,又覺得不安。
明明他才是來自異世界的異能者,明明這個女人應該被自己攻略,拿捏,但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
她的笑,她的動作,和自己的心跳。
偏偏秦錄宴的煩躁,也只有陳以聲一個知心人可以講。
所以她越懂他,他越憤怒。
「我是人,她頂多是串程序。」
「宿主,您所經歷的都是真實的,有痛覺,有情感的人類,請您珍惜。」
人?
秦錄宴冷笑。
就連他故意營造出求婚的氛圍,卻跟路人出去開房,她都能一聲不吭地咽下,安安靜靜地坐在后座上皺眉忍痛。
這是人麼?這是愛麼?
這是負擔。
是道德綁架。
是用大數據研究明白「秦錄宴」這個人後,設定出的專享人偶。
他要自己跳出這個圈。
可這些年因為陳以聲認識的這些人,都翻回頭罵他渣男。
無所謂。
反正等他離開這個世界後,留在記憶里的不過這兩句話罷了,和兩頓酒就能忘得一乾二淨。
可偏偏陳以聲要隱去淚痕,在眾人面前溫聲為他解圍,給他說那幾句沒用的好話。
真是可笑。
他已經看穿一切了,她還在演。
他都替她累。
治這樣的人,他有的是辦法。
朝弱點往死里戳就行。
總有一天,他會撕掉陳以聲那張偽善的皮。
思及此,秦錄宴猛地踩了一腳剎車。
拽著陳以聲上樓,消毒,包紮。
看著她痛得在病床上拚命掙扎,甚至需要三個醫生按著她。
他覺得比抽三盒煙都暢快。
「這麼晚才送過來?這傷怎麼弄得?」
醫生面色嚴肅。
陳以聲眸光暗了暗。
「跳湖,被石頭磕的。」
「跳湖?為什麼?」
醫生眉頭皺得更深,想轉移陳以聲注意力隨口一問,陳以聲卻下意識握了握戒指,眼神中都露出些許迷茫。
是啊。
為什麼?
她以前是這麼衝動、洒脫的人嗎?
陳以聲下意識看向秦錄宴。
她只記得自己跳湖和他有關,可能想起的和這個人的回憶,大多都是背影。
他不愛自己。
可自己跳動的心臟狂歡般喊著「秦錄宴」的名字,慫恿她再往前走一步,留下他。
可她腳太痛,已經走不動了。
醫生說是粉碎性骨折。
從手術室里被推出來時,許是因為麻藥的原因,她甚至想不起自己跟那個男人之間的關係了。
可看他煩躁的樣子,和自己如今的狼狽勁。
無非是追求,暗戀……
說得直接點,就是舔狗。
既然會忘,那就說明也不是什麼重要事。
儘快放手吧,別給他再添麻煩了。
陳以聲聽著自己胸腔趨於平靜的跳動,仿佛一聲長長的嘆息,呼應她,「好。」
等到心臟里剩餘的悸動跳乾淨了。
想必就能忘個乾淨了吧。
秦錄宴鬆快了大半的心情,在看到陳以聲平靜的睡顏時,猛地被揪了起來。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是為什麼。
他不管麻藥勁過沒過,撥了撥陳以聲的輸液管。
回了長長的一管血,陳以聲疼醒了。
「你知道我跟林晚晚是什麼關係嗎?」
秦錄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眸光忽明忽暗。
陳以聲下意識抓緊了被角,搖搖頭,又鬆開。
「說床伴太生疏,說情人又太親密,你說該怎麼定義這種關係?」
秦錄宴聲音冷得刺骨。
凍得陳以聲的世界天旋地轉,好一會才吐出兩個字。
「朋友?」
秦錄宴點煙的動作一頓,忽地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陳以聲卻怎麼也睜不開眼。
吸著氧,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再睜眼,秦錄宴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平靜地抬眸,喊她回家。
陳以聲輕聲問:
「不好意思,我家在哪裡?」
第4章 4
秦錄宴親自開車,把陳以聲帶回了家。
路上,陳以聲聽見系統說,進度到百分之四十了。
秦錄宴沉默了一會,問:只忘百分之四十,怎麼會有這麼明顯的效果?
系統不帶一點情緒的電子音飛快:
「為了幫助宿主儘快達成願望,我們先切除了陳以聲記憶里最重要的兩部分,您愛她的證據,以及她對您的愛的緣由。」
「其餘的記憶都比較淺,平時不會顯現,會被相關的物品重新勾起。」
「請問您對我的操作,有什麼反饋意見嗎?」
秦錄宴連心聲都沉默下來。
好半響,陳以聲什麼都沒聽見。
就在她以為是麻藥的後遺症,暈乎乎地要睡著時,她聽見秦錄宴回答,沒有。
他什麼意見都沒有。
畢竟,這就是他想要的。
之前,他想把多餘的積分留著做更有用的事,嘗試用自己的行為舉止把陳以聲推走。
明知道她怕,還是在冬天喊她出門放炮。
引線被剪得很短,陳以聲顫抖著剛把打火機遞過去,「劈里啪啦」的響動就直往她眼前鑽。
她忙不迭朝一旁躲,卻踩到了自己的馬尾,竟扯掉了一把頭髮。
手被燙傷,頭髮更是被燙得、踩得參差不齊。
秦錄宴只看了一眼:
「剪了吧,礙事。」
陳以聲抱著自己在家裡悶了兩天,剪了齊肩的短髮,兩個眼圈腫得通紅,對秦錄宴笑:
「我好看嗎?」
「你喜歡嗎?」
秦錄宴只是移開視線。
他甚至懷疑,陳以聲的記憶在那時候就不清楚了。
不然為什麼會在第二年,主動買了鞭炮,遞給他一支長長的香說:「用這個吧,安全。」
秦錄宴扔了香。
「玩膩了,今年做點有意思的。」
他知道陳以聲在受傷後,會下意識藏起自己的手和臉,就故意帶她去做木雕,看她因不熟練把手刻得坑坑窪窪,再把狼狽的陳以聲用照片定格,貼在木雕店牆上。
他等著陳以聲知難而退。
可陳以聲只是盯著照片,緩緩地笑:「我們又多了一份回憶。」
回憶。
那些沒用的回憶,真的有必要出現麼?
秦錄宴緊緊地攥著方向盤,忽地開口問:
「陳以聲,你知道我是你的誰嗎?」
撒氣一般,聲音都發著狠。
「抱歉,我腦袋不是很清醒,忘了很多東西——」
陳以聲話都沒說完,秦錄宴就猛地打斷了她,「我是你前男友。」
陳以聲大腦「嗡」地一聲。
有什麼鑽進她胸口,刺激得眼淚差點就落了下來。
「……哦,啊,是這樣。」
原來她曾經得到,又失去過。
怪不得她會覺得痛。
可這樣,她就更不該繼續糾纏下去了。
她撐著雙拐,費力地走到家門口,才回頭朝秦錄宴鞠躬,「多謝你了,這是醫藥費,你數數夠不夠——」
又一次,陳以聲的話沒說完。
「在你看來,我怎麼樣?」
秦錄宴又上前一步,與陳以聲只剩半臂距離。
之前,每當他保持這樣的距離,陳以聲的眼睛就像被水洗過一遍似的,躊躇好久,才試探著抓住他的手臂,再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可這次,陳以聲下意識向後退去。
卻又因為腿不方便,猛地朝地上栽倒。
秦錄宴下意識想扶,陳以聲卻先抓住了玄關的鞋櫃,搖搖晃晃地站穩。
有些狼狽地低著頭,猜測著他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是我以前很喜歡的類型。」
她想讓秦錄宴放心,自己不會再糾纏下去了。
秦錄宴的臉色卻猛地一變。
不管不顧地撞開陳以聲,跨進了室內,穩穩坐在沙發上。
既不回應剛剛陳以聲說的話,更沒有半點開口的意思。
只在陳以聲沉著臉朗聲要趕他走時。
秦錄宴冷冷地抬起頭。
「這是我的房子。」
房子確實寫的秦錄宴名字。
卻是他們在一起第一年,陳以聲送給他的紀念日禮物。
「你獨自一人過來,居無定所會很孤獨,這樣,你就永遠有家可以回了。」
那時,秦錄宴猛地抱住陳以聲。
「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可現在,這個家容不下陳以聲了。
陳以聲的大腦被人用斧子劈了一下似的,鈍痛後帶起一點回憶。
「不好意思。」
她換下那雙專屬的粉色拖鞋,放回鞋櫃。
拉鏈拉到最高,不知道要抵禦屋外的寒風,還是心裡的。
「不好意思,我忘了。」
她又對秦錄宴道了遍歉,有些倉皇地朝外面走去,喃喃道,「我怎麼會忘呢。」
「砰!」
在她跨出門檻時,身後的秦錄宴突然猛地把煙灰缸摔在地上!
陳以聲渾身一震,正要繼續往前走。
「回來。」
就聽見秦錄宴冰冷的聲音。
和他帶著煙味,慢慢靠近自己的身體。
「你給我這幾千塊錢就想走?」
「如果你想起來了,就該知道你在我家住了多少年,用了我多少東西,你一句不好意思,就想這麼算了?」
如果是自己欠下的,陳以聲就不得不回頭了。
她扶著牆轉過身。
這樣的動作太耗費精力,她出了一身汗,順著傷口滲進骨頭裡發著痛。
「我會想辦法賠——」
「住在這,給我當保姆。」
秦錄宴吐出的煙圈砸在陳以聲臉上,她頓時凝著眉咳嗽個沒完,「可是、我們,咳咳,已經分手了。」
秦錄宴扯了扯嘴角。
「對啊。」
「難不成你覺得我秦錄宴會吃回頭草?還是你這種檔次的?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點。」
話里的諷刺,秦錄宴聽得出來。
但她的身體卻誠實地倒在地上——她實在沒力氣了。
麻藥後遺症帶來的頭重腳輕還在,這一路上她手臂都在打著顫。
讓我休息一會吧。
陳以聲坐在地上輕輕動了動腿。
疼。
幾乎抽干她全部的力氣。
秦錄宴輕嗤一聲,當著她的面給林晚晚打去電話。
「現在過來。」
「別讓我說第二次。」
第5章 5
陳以聲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挪進保姆間,才終於能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大腦像被人生生挖去一塊,空落落地發痛。
按在太陽穴的食指用力得恨不得把腦子都扣出來,可都於事無補。
秦錄宴、秦錄宴。
腦子裡全是這個名字,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握拳拚命捶打著自己的腦袋。
如果真的痛苦到不得不忘記,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欠了他多少?
才要永不休停地經受這種折磨。
回應她的只有隔壁房間裡傳來的交疊的喘息聲。
臥房離保姆房很遠,秦錄宴一定是故意選擇的客房。
陳以聲扔掉了拐杖,乾脆用手臂撐著身體爬著走。
她記得,臥室床頭,有放她戒指的盒子。
衣櫃里有她的衣服,黑色的那件秦錄宴最喜歡。
地面一天一拖,但她住院這兩天明顯沒有人打掃,被蹭破皮的膝蓋里鑽了灰。
碘酒在客廳的柜子。
……
明明她都記得這麼清楚!
可這一切都跟她無關了。
偏偏她想忘掉的人,執著地把她鎖在原地。
「陳以聲。」
秦錄宴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譏諷道,「知道賠不起,改偷東西來了?」
她轉過一張怔怔地落淚的臉。
秦錄宴一愣,笑得更嘲諷。
陳以聲就算忘了再多,也還是那個狡詐的陳以聲。
還記得以往,他最受不了她這樣哭,無論是誰的錯都忍不住主動低頭。
「秦錄宴,我欠了你多少?」
陳以聲聲音顫抖,卻還是抬起頭直視秦錄宴的目光。
再珍貴的東西,只要有數字,就還算有希望。
可秦錄宴就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
「時間,感情,你要用什麼衡量?」
「可你明明不愛我。」陳以聲輕眨了眨眼,像鴉羽一樣從秦錄宴心尖划過。
「是我一直在糾纏你,讓你苦不堪言。」
「那我放你走,你為什麼還是不願意放過我?」
她看著秦錄宴。
眼睛裡有困惑,有痛苦,掙扎,憤怒。
唯獨那名為「愛」的可笑情感,少了大半。
她這話是真心的。
秦錄宴很久都沒有說話。
在陳以聲以為他要這麼被自己說服,從而鬆口放自己離開時,她聽見秦錄宴冷笑一聲。
幾乎凍得她打了個寒戰。
「你以為,你現在有跟我談條件的機會?」
「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等我玩膩了,說不定就把債一筆勾銷,放你走了呢。」
1陳以聲看得出來,他只是單純在泄憤。
再說下去也得不到什麼結果,只會讓自己受更多的傷罷了。
她現在腿動不了,只能借宿。
就以這個為界限吧。
秦錄宴如果能滿意,等腿好了之後就好聚好散。
可他如果還是這樣……
陳以聲選擇自己活下去。
哪怕是作為一個背信棄義的膽小鬼。
思及此,陳以聲輕輕點了點頭,「好。」
秦錄宴就靜靜看著她站起又摔倒。
沒拿雙拐,到最後只能像條狼狽的狗一樣,從他身邊爬過去。
秦錄宴眼尾一顫。
接著冷笑,給陳以聲補了一刀:
「你還真是賤。」
「還好我沒娶你,要不後半輩子都完了。」
第6章 6
陳以聲再次被擠回了保姆間。
這裡面堆了很多雜物,所以連她的輪椅都放不下,可憐兮兮地堵在樓道里。
被一起住進來的林晚晚看見,扔了。
陳以聲就學會了怎麼單腿蹦著做家務。
她這才發現,人缺了什麼都能活。
只不過有人故意不讓她痛快罷了。
林晚晚要秦錄宴陪她做蛋糕。
陳以聲下意識出聲:「他不喜歡——」
說到一半,又迷茫地停下了。
她為什麼會知道秦錄宴喜不喜歡做什麼?
明明只是債主的關係。
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
陳以聲沒注意到,秦錄宴的目光在她開口說話時就落了過來,呼吸都緊了一瞬,又問系統:「現在多少了?」
「恭喜宿主,已經到達百分之七十了。」
「不出幾日,她就會徹底把你忘記。」
「我這邊建議您在這個時候不要再跟她見面了,畢竟您也不想結果出現偏差,對吧?」
嗯。
秦錄宴輕應了一聲,唇角的笑卻消失得乾淨,拉著不滿地嘟著嘴的林晚晚進了廚房。
「如果是你,我可以試著學。」
陳以聲下意識覺得,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又笑自己想像力還真是豐富。
其實她知道,秦錄宴學什麼都很快。
她把公司的業務介紹給秦錄宴,不出幾個月,已經有人試探著喊他「小秦總」。
算起來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那時候,秦錄宴笑著把她往前推了推,說全靠她的栽培。
這麼看來,他們以前大概是很好的合作夥伴吧。
陳以聲愣愣地看著廚房裡,那兩個互相往對方臉頰上摸麵粉的身影,笑著,鬧著。
她沒再多說話,轉身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保姆間。
解開腳上的紗布,咬著牙把棉棒捅進血窟窿里。
這樣的事她自己做了十幾次,還是無法習慣。
不過很快,傷就要好了。
她出門扔垃圾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可才走到門口,就被林晚晚劈頭蓋臉扔了團沒和好的面。
水加多了,糊狀的麵粉從頭頂上一點點滴落在地面。
林晚晚笑得前仰後合,「請你吃。」
秦錄宴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許久,最後只說了一句,「打掃乾淨。」
自從她住下來以後,秦錄宴就請辭了兩個保姆。
她只能一邊安慰自己,多做一天,就早解脫一天。
一邊尋著記憶里,把屬於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收集起來,變賣,錢塞在床底下,算起來,有十幾萬吧。
她私心留了幾千,租房用。
剩下的,她會一併還給秦錄宴。
思及此,陳以聲目光閃了閃,順手從衣架上拿過一頂帽子,蓋住一片狼藉的腦袋。
「我去扔個垃圾,帽子和地,我回來洗。」
陳以聲一瘸一拐地在小區里繞了一圈,冷風吹紅了鼻尖。
她忘了自己有多久沒像這樣吹著風,直起腰走路了,咬牙,轉身,直接找去聯繫了許久的房東小區里,要求看房。
資金緊迫,只能租個小單間,她卻忽地鬆了口氣,「不看別的了,就這個。」
她的腿又開始疼了。
仿佛是個鬧鐘,提醒她該回去了。
她嘆著氣重新回到那間屋子裡,卻發現只有黑著臉的林晚晚一人。
「你還真是好手段,」林晚晚譏諷地看著陳以聲,「裝得一副清高樣子,難不成你還真以為所有人都會被你欺騙?」
「別做夢了——」
與林晚晚聲音一同落下的,是被秦錄宴猛地推開的門。
「砰!」
「陳以聲。」
秦錄宴聲音沙啞,面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來,「你幹什麼去了?」
「倒個垃圾能用得著一個多小時?」
「還是你腿上的傷好得太厲害了,讓你覺得自己能逃走了?」
陳以聲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
猶豫了一下,不知為何,她沒說自己是去找房子了,只說,「我去賣了點東西。」
這就是個人隱私了,可她沒料到,秦錄宴又上前一步,繼續逼問。
「為什麼賣東西?」
「缺錢。」
「呵,既然缺錢,那戒指怎麼還留著?那不是最值錢的麼?」
陳以聲的視線順著他的話音,一寸寸落在自己無名指上。
抿了抿唇,她緩聲道:「我每次醒來手裡都握著它,想必對我來說,是比失去的記憶都重要的東西。」
「而且,它是手工做的。」
「把它送給我的人,一定很愛我,不想看見我就這麼踐踏他的心意吧。」
第7章 7
陳以聲說完話後,四下都安靜了許多。
秦錄宴周身的戾氣仿佛在這一瞬全部消失。
他抬了抬手,卻又無力地垂下。
最終只是疲憊地點了點頭,讓林晚晚先離開。
門輕輕鎖上,他輕吐了口氣。
之所以會選林晚晚,也是有她識眼色的原因。
不會像陳以聲一樣,明知道他的態度,還死纏爛打地往上湊,讓事態一點點脫離掌控。
明明陳以聲更懂他。
可為什麼,陳以聲就是學不會懂事呢?
他坐在沙發上,點了支煙。
陳以聲站在他對面開口:「我不喜歡煙味,您要跟我說話就先掐了煙,不然,我先回去了。」
失控,失控。
秦錄宴的脊背繃直,死死地盯著陳以聲的眼睛,卻還是掐了煙。
陳以聲有點意外。
畢竟他給自己的印象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冰塊。
這是良心發現了?
不,不可能。
最後,她把這些都歸結為,自己以前太心虛,說話讓步太多,才會讓秦錄宴愈發得寸進尺了。
但勇氣這種東西,不是每次都能有的。
陳以聲心跳更快了點。
在秦錄宴擰著眉頭看過來時,脫口而出:
「我湊夠錢了。」
一邊說,她一邊慢慢挪到保姆間,拉出底下那個箱子。
「卡的密碼是六個一,其餘的都是現金。」
她有些慶幸,還好剛才回來以後,都沒來得及脫衣服,為她本就不方便的行動,省了很多事。
只用往後退一步,就能推開那扇門——
「你敢?」
秦錄宴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
唇角的笑冷成尖銳的弧度。
陳以聲的音量下意識弱了弱,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秦錄宴,其實我一直聽得見,你和那個『系統』的對話。」
秦錄宴原本還掛在臉上的笑容,猛地僵住。
「系統,她說她能聽見。」
聽得見他的卑劣與算計,聽得見他的籌謀和離開的打算,卻還是一直陪在他身邊麼?
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因為他才缺失,又一點一點守著僅剩的回憶……
秦錄宴幾乎不敢再想下去。
他想要的謎底,從來都明晃晃擺在他面前。
「是的宿主。」
系統冰冷的聲音在此刻仿佛一道驚雷,劈得秦錄宴久久不能回神。
陳以聲卻還在輕輕地說著:
「我不知道你把我當成什麼,我真的忘了很多東西,可它告訴我,我並不後悔認識你。」
陳以聲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在這個動作後,她眼底忽然閃過一絲迷茫。
看著秦錄宴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抱歉抱歉,我是不是走錯家門了,不好意思……」
她一邊紅著臉撓了撓頭,一邊沖他輕輕點了點頭,仿佛對這個家的一切都沒有絲毫留戀似地,跑出了家門。
她的腳徹底好了。
秦錄宴的大腦被這一個念頭死死占據。
陳以聲的腳好了!
她跑了。
再次回過神時,他已經順著陳以聲離開的方向衝進人群!
越過無數個雜亂的身影,伸手,在人群里猛地抓到了那個暖黃色的身影——
「陳以聲!」
「……不好意思,請問,我們認識嗎?」
第8章 8
轉過來的卻只是一張陌生的女人的臉。
「搭訕?」女人上下看了他一圈,掏出手機露出一個得意地笑容,「你掃我吧。」
秦錄宴額頭「突突」地跳個沒完,只能狼狽地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我認錯了。」
陳以聲徹底地離開了。
沒給他留下半點線索。
是啊,誰能比一個失憶的人,更能割捨過去呢?
不知道是跑的太快還是別的,秦錄宴心跳得很快,讓他完全不想回家,只是尋著陳以聲離開的方向,繼續追了上去。
不能就這麼算了。
不能!
「哎帥哥,加一個吧,這麼有緣分,說不定我就是你未來的女朋友呢。」
女人再一次意猶未盡地追上來,可秦錄宴的呼吸都被她這句,「女朋友」碾得一滯。
強撐著才保持住了文質彬彬的笑容,推開了遞到面前的手機,他輕聲道:「抱歉,我就是在找我女朋友,真的認錯了。」
說完,秦錄宴心跳又快了幾分。
這次是心虛。
可面前的女人還沒戳穿他,系統先有些疑惑地開了口:
「女朋友?」
「宿主您說的是林晚晚嗎?她不是還在和您約好的地方等著您嗎。」
沒有感情的機器看不懂,為什麼拒絕了女人邀約的秦錄宴臉色會越來越難看。
手抖得連打火機都拿不穩了,直到亂竄的火苗反倒燙到了他自己的指尖,才怒罵一聲,
「閉嘴!」
他胸口劇烈起伏,路過的人都頗有些詫異。
「那人怎麼了?是犯什麼病了嗎?需要打120嗎?」
「呵,我一個朋友被對象甩了就這樣,不用管。」
「哈哈哈,小丑麼。」
直到聽見這句話,秦錄宴才終於恢復了一點兒理智似的,惡狠狠地瞪了那路人一眼,才往家走。
「被甩?可笑!」
「我只是不想讓那個女人那麼痛快罷了。那麼多年的回憶,她竟敢就這麼輕易地忘了?」
是啊,在感情的事情上,記得越多的人越痛苦。
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白白讓她占了那麼大的便宜,他怎麼能甘心?
「系統,給我找到陳以聲現在的位置。」
他怎麼就沒有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