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並肩走在那條載滿銀杏樹的林蔭道上。
夏日蟬鳴熱烈而聒噪,彰顯著旺盛的生命力。
他們都沒有問我考得怎麼樣。
額頭上卻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知道,他們比我還緊張。
我清了清嗓子:「趙琪老師和吳月老師都讓我選他們的班?我選哪個好?」
「趙琪老師?那個專門教數競班的趙琪老師?」王致遠目瞪口呆。
我點了點頭,看向宋景明:「哥,我大機率是考上了。」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王致遠在我身邊轉來轉去:
「靠!那個趙琪老師居然主動邀請你去他班。
「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可想進數競班,他不要我。
「春和,你真是給我長臉了。
「你告訴趙老師,你是我王致遠的親妹妹,讓他後悔沒把我這個好苗子招進去!
「你一定別忘記說啊!」
我笑而不語。
宋景明冷不丁來了一句:
「滾遠點,別到處亂認妹妹。」
我們在鬧。
我們在笑。
原來青春可以如此美好!
很快,好消息接踵而至。
我順利被市一中錄取,進入了趙琪老師的數競班。
我是鎮中學今年唯一被市一中錄取的學生。
為了保險起見,我們特意和校長打過招呼,在鎮上不要宣傳。
校長也見識過養父母的跋扈,確實沒敢宣傳。
只在升旗大會上口頭表揚了我。
只是我沒想到,市一中里張貼的錄取名單,會被有心人拍下傳到養母手裡。
養父母有一句口頭禪:「養女讀書,天打雷劈。」
在他們看來,送我上完九年義務教育就是違背老祖宗的規訓。
我就應該對他們感恩戴德,生 2 個大胖孫子孝敬他們。
我竟然還敢蹬鼻子上臉,去市裡讀高中。
他們很快殺到了市裡。
只是奇怪的是,這次來的人,只有養父宋祖德。
9
養父不知道我們的地址,只能在市一中門口撒潑打滾。
各種污言穢語,大肆宣揚我被錄取是錢色交易。
宋景明擔心影響我的錄取,便把他接到了家裡。
養父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猛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
「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春和想讀書可以,但是家裡少了一個勞動力,每個月嘛,生活總是差點。」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布滿血絲的眼球散發出駭人的陰寒。
「要多少錢?」宋景明靠在門上,拳頭早已握緊。
養父伸出 1 根手指頭。
宋景明垂下眸:「好,我每個月給你 100。」
養父伸出中指左右搖晃:「NONONO,開什麼國際玩笑,每個月至少 1000!」
在那個時候,靠種地的農村家庭一月賺 1000 的幾乎沒有。
我們在市裡租的房子,偏一點,80 塊錢一個月。
「你怎麼不去搶?」我忍不住朝養父嘶吼起來。
養父卻猥瑣地笑起來:「和和長大了,可以出去賣啊?長得這麼漂亮,應該很多人想一親芳澤吧?」
我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他不僅沒還手,反而捂著臉笑得猥瑣:「實在不行賣給我也行,一次就抵 100 怎麼樣?」
憤怒徹底席捲了我,多年來的仇恨,使我恨不得把養父剝皮抽筋。
宋景明卻異常平靜地抱住了我:「春和,沒事,有哥在。」
養父發出嘖嘖的笑聲:「這才對嗎?這照片我就不用拿出來了,對吧?宋景明!」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一晃而過,很快就又塞進了兜里。
宋景明的眼瞬間紅了,發了瘋般朝養父撲過去。
拳打腳踢後搶過照片立馬撕碎,衝進了下水道。
養父嘴角滲出血,卻依舊猥瑣地笑著:
「撕吧,沒關係,我還有很多張。我知道你想殺了我,可惜呀,我老夥計那還有。你要是把我弄死,保不齊呀,那照片就咻的一下,到處都是!別到時候有人受不了,自殺了!呦呦呦,真嚇人啊!」
宋景明瞬間泄了氣,跌坐在地上:「好,這個月我給你 1000,你要是再敢來我弄死你。」
他們父子倆徹底撕破了臉,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敢多說一句。
宋景明翻箱倒櫃,堪堪找到了 867 塊錢。
我悄悄拿出我的錢袋子。
一角、五毛、一塊、五塊……
好在我存得夠久,倒有 140 多塊錢。
養父找了一個塑料袋子,把所有錢都塞進去,然後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和宋景明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我想知道照片的事,卻不敢問。
過了很久很久,他和我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讓我心痛到難以呼吸,把指甲嵌入手掌的故事。
10
出租屋裡,昏暗的燈光一閃一閃。
宋景明把頭深深埋進陰影里:
「我是我媽的親生兒子,卻不是我爸的。
「我媽嫁給我爸前就懷孕了,剛好我爸是村裡的老光棍,我外公外婆就把她嫁了過來。
「7 歲那年,我爸讓我和他玩遊戲。後來越來越過分,他逼我拍照片……」
那張照片我見過,在養父的枕頭底下。
宋景明的眼眸如血,有著一股深深的絕望。
他才 7 歲啊,他拿什麼反抗高高在上,掌握著生殺大權的父親。
我心疼地抱住他:
「哥,我們不回憶這些了。我會加倍努力,我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那天之後,我們都默契地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養父母竟也真的安生了,再也沒來騷擾過我們。
我和宋景明都有了新的目標:
他計劃一年後以社會考生身份參加高考。
我要進奧數集訓營,打國賽。
白天,他去工地賺錢,我在家刷題。
晚上,我們一起學習,偶爾我還充當他的輔導老師。
他雖然聰明,奈何只上了 2 年職校,知識點落下很多。
同一個類型的數學題,他經常反反覆復地錯。
為了讓他記牢,我說錯一次給他一個腦瓜崩。
那個暑假,他不知吃了我多少腦瓜崩。
努力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開學前一天晚上,我依舊給宋景明講題。
燈光搖曳,我們的影子疊在一起。
清冽的少年氣息讓我的腦子有一陣發昏。
我強裝鎮定,加快了講題語速。
他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春和,我們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
他的眼眸昏暗不明。
我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但也說不上來。
「哥,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他反手給了我一個腦瓜崩:「小烏鴉嘴,哥能有啥事?再說有事能騙過你?就是你要去學校了,又不能帶手機,一周才回來一次,家裡就我一個人,空落落的。」
他的眼神很真誠,打消了我的疑慮。
「哥,要不你交點學費,在我學校插個班?」
他高高揚起下巴:「我才不要和一群小屁孩一起。」
我眉頭緊皺,雙手叉腰,沒大沒小地和他喊:
「誰是小屁孩?我看你才是小屁孩!」
就這樣,我們打鬧到凌晨一點才睡。
高一一開學,就是大大小小的數競考試。
班裡總共 30 人,每次考試的最後一名會被踢出去,進入實驗班。
第一次考試,我排名 29。
我付出了 200% 的努力,卻依舊考不過這些從小開始學數競的同學。
強烈的落差讓我陷入迷茫。
我這樣的人,真的配走競賽這條路嗎?
第 30 名是一位嬌小的女生,叫劉佳。
她走之後,我成了班裡唯一的女生。
坐在我身後的幾位男生小聲嘀咕:「咱們打個賭,她什麼時候走?」
「我賭下一次。」
「哎呀,別看不起人嘛!我賭下下次。」
「那我給她點面子,就下下下次。」
……
他們的笑聲很低,卻無比刺耳。
我的拳頭緊了又緊。
女孩不配穿新衣服。
女孩不配讀書。
女孩不配學數學。
……
在這個吃人的社會裡,女孩到底配幹什麼?
配結婚生子?配洗衣做飯?
我偏不!
從小受到的屈辱化作憤怒,一次次衝擊著我。
也讓我一遍又一遍下定決心,我必須留下來。
下一次考試是 5 天后。
我把自己埋在題海里。
有問題就找趙老師。
大量的知識湧入我的腦海,讓我感到越來越安心。
終於,周五考完試,我如釋重負。
排名 24。
最後一名是那天在我背後嘀咕的男生之一。
他憤恨地看著我:「鳩占鵲巢,我遲早會回來的。」
我不懂他對我為何那麼多惡意。
或許他也是「重男輕女」觀念的信徒。
天生覺得機會都是他們的。
我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放心,我會把巢占得牢牢的,你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
他惱羞成怒,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背著書包悻悻離去。
9 月的陽光依舊火辣。
我邁著輕快的步伐朝出租屋走去。
家裡卻沒人。
11
宋景明留下一封信,說他回老家取個身份證。
哦對,當時我們辦理的身份證要 2 個月才能取。
我翻出手機開機,給他打去電話。
「春和,過星期了吧!我回來取個身份證,順便辦理一下職專的畢業證。」
我這才想起,宋景明職專早就畢業了。
最近他一直忙我的事,我都忘記他也是學生,他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好的哥,你先忙。對了,養父沒有再糾纏你吧?」糾結了很久,我還是問出這句話。
「沒有,放心,哥有辦法。」他很快轉移話題:
「對了,趙老師說你們要進行封閉式培訓,我已經給你交過訓練費了。生活費鎖在你的小箱子裡,別不捨得。你好好學,到時候哥去看你打比賽,看你站上領獎台……」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聽著聽者,眼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這個世界,不會再有人比宋景明對我還好。
我只能加倍努力,才能對得起這份好。
封訓很快開始。
和大神們在一起學習,我經常會產生一種挫敗感。
不過好在我對數論有偏好。
趙老師鼓勵我以此作為突破口。
一個月後,封訓結束。
本該來接我的宋景明,變成了王致遠。
我隱隱約約感覺出事了。
12
恐懼和不安席捲了我。
我不敢問出口,害怕是我不想聽到的結果。
一路上,我沒有講話。
王致遠又是給我買冷飲,又是買冰激凌……
我都禮貌拒絕。
回到家,我站在門口深呼吸了三次才開門。
砰!無數禮花從天花板處落下,洋洋洒洒。
宋景明就站在那兒。
那一刻,心疼得厲害。
一種失而復得的不真實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撲到他懷裡:「宋景明,你為什麼不去接我?嚇得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這是我第二次直呼他的全名。
他把我按到椅子上,輕輕抹去我的眼淚:
「怎麼越長越成小孩了?」
我哼了一聲,不再看他。
「小丫頭,生日快樂!」
一個精美的禮盒放在我面前。
我拆開,裡面躺著一款學習機。
在那時,這可是學生中頂頂奢侈的東西。
「哥,這個貴死了,我不需要,你快退掉。」
宋景明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那老闆騙人,非說這是當下學生里最流行的,你肯定喜歡,還能學競賽相關的網課。現在看來,我們家春和根本不喜歡!」
他把「不喜歡」三個字咬得很重很重。
我低下頭:「不是,哥,我是覺得我不配用這樣的好東西。」
他掰過我的肩膀,讓我和他對視:
「春和,你覺得誰配呢?那些家境優渥的同學嗎?」
我點了點頭。
他繼續說:「他們的學習機是父母用錢買的對不對?你的學習機是我用錢買的對不對?都是用錢買,為什麼你不配?」
我搖了搖頭。
我欠宋景明的太多太多。
每一次伸手,都會讓我看不起自己。
似是看懂了我的想法,他摸了摸我的頭:
「春和,你不欠我的。如果你無法心安理地接受,那你就拼盡全力活出個樣,讓哥也跟著沾光。我想看見你站在 CMO(全國中學生數學聯賽)的領獎台,你加加油,好不好?」
宋景明轉移話題的能力一流。
他的語氣溫柔而堅定,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我抱住學習機,同樣堅定地看著他:「好,一年後我一定站上 CMO 的領獎台!」
「哎喲喂,感情是你們兄妹倆完全沒把我當人看。」王致遠把手上的禮物丟在桌子上。
我這才想起他:「謝謝致遠哥。」
他示意我打開禮物看看。
第一層是清華的立體書籤、明信片。
第二層是小熊手套、圍巾、耳帽。
第三層是水晶球和小熊公仔。
他的禮物過於用心,讓我有點受不起。
氣氛略顯尷尬。
「春和,快來許願。」宋景明已點好蠟燭。
我握緊雙手,閉上眼許下了人生第一個願望:
【我要和宋景明永遠在一起。】
可當時的我不知道,我的願望,終究還是落空了。
回到學校,我更加拚命學習。
要想心無旁騖競賽,高中各科知識要提前學完。
我恨不得給自己開分身。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卻不知宋景明已被捕。
他依舊讓人按時將零食送到門衛,定期給我打電話、發簡訊……
他掩飾得很好。
我竟真的沒有察覺分毫。
初雪來臨時,隔壁市組織了一場八市聯考的數學競賽。
數競班前十名可以去參加比賽。
好險,我剛好是第十名。
趙老師說若能拿到名次,就有機會沖明年夏天的省賽和國賽。
臨出發的前一天我本來要回家收拾東西,趙老師卻讓我等一下:
「你哥給你留了一封信,還說讓你先別回家,好好在學校準備考試。」
告別趙老師,我拉著行李箱回到宿舍,打開了信。
信里宋景明說房東突然不租了,他這兩天到處找房子,還沒有找到。等找到了周末來接我回家。
那確實不太方便。
我拉開行李箱,是他給我準備的衣服、零食、備用藥品……
箱子底部是我的手機。
剛開機,宋景明的簡訊發了過來:【春和,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後天的考試加油。】
我:【好的,哥,我會全力以赴。】
宋景明:【對了,最近沒事別出校門,市裡有殺人犯在流竄,你們學校門衛管得緊,安全點。】
【我最近有點忙,手機也不大好使,你別給我打電話,有空我直接打給你。】
【不要衝動,考試第一,加油!】
簡訊每隔 5 分鐘發來一條。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是宋景明設置的定時簡訊。
突然,我收到了一條彩信:
【宋春和,你真的好自私!你媽死了,你哥蹲監獄了,你竟然還有心情去參加考試?你真是讓我見識了什麼是白眼狼!】
照片是養父母家門口被警車圍著。
還有白布蓋著的屍體。
13
我的心徹底亂了!
我給宋景明打電話,關機。
我只好打電話給王致遠:
「致遠哥,我家裡出事了嗎?」
王致遠先是一愣,隨後笑著說:「春和,你胡說什麼呢?我剛和你哥才打過電話。你考試要緊,趙老師說這場考試很重要,你不要分心……」
我哭著喊出來:「那你讓宋景明接電話,他不接我一會就回去。」
他們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一個小時後,宋景明打來電話:
「春和,我一切都好,你好好考試。」
「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媽,死了?」我小心翼翼地問出口,多希望一切是假的。
「不要騙我,我已經看到照片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宋景明不擅長撒謊。
我必須回去。
他似是察覺到我的意圖,狠狠說了一句:「你敢回來,我就不認你這個妹妹。」
不認就不認。
考試還有下一次。
可是家人,失去了就永遠失去了。
回到村裡,周圍人對我指指點點。
「哎喲喲,老宋媳婦真是可憐,眼看著把兒子拉扯大了,兒子卻弒母……嘖嘖嘖」
「老宋也不容易,兒子還想殺他呢!」
「這丫頭肯定知道些什麼!畢竟……」她們相視一笑,朝我走來。
「我說春和呀,你們家景明咋那麼衝動,把親媽都殺了?」
我沒理他們,徑直回了家。
大門貼了封條,王致遠站在門口等我。
宋景明出事後,他就從學校請了假回來,幫忙處理一些事情。
「辛苦你了,致遠哥。」
他搖了搖頭,和我簡單說了事情經過。
但真實的情況,遠比我們聽到的嚴重的多。
養父是個賭鬼。
他表面上只是打打牌,但是經常背著養母在外面賭博。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又找宋景明要錢,不給就到處抹黑我和宋景明。
一個周前,接連有人敲門問我們做一次服務多少錢。
不用猜,這是養父搞的鬼。
他泄漏我們的住址,發布色情交易。
為的就是逼我們繼續給錢。
這幾次從我們那要來的錢,他轉頭就拿去賭場全敗光了。
還欠了十幾萬。
前幾天一群混混追到家裡,向養父要賭債。
養母這才知道養父在外面欠了這麼多。
「宋祖德,你個殺千刀的,你這是把家底都敗光了啊。」
「你從小明那裡拿那麼多錢,一分都不給我,你真是長本事了。」
兩人爭吵推搡中,那張照片從養父懷裡掉了出來。
看清照片後,養母立即炸了:
「你還對那個小婊子念念不忘,我跟你拼了。」
養母對養父又掐又打,卻沒傷其根本。
養母雖然壞,但她更多是在封建糟粕和家庭壓榨下的產物。
被同化被塑造。
將傳宗接代奉為一生的使命。
將男人的愛視作自己獨有的珍寶。
而養父這個人,是壞到令人髮指,是變態。
養父看到鐵筢子靠在院牆上,就把養母狠狠推倒。
鋒利的鐵筢子尖直接穿過養母的脖頸。
養母當場死亡。
幾個小混混看出了人命,都跑了。
恰好宋景明回家了。
養父竟又拿起照片找宋景明要錢。
宋景明被徹底激怒,便下了狠手。
養父卻藉機誣陷,報警說是宋景明殺了養母,之後還要殺他。
最終,養父跑了,宋景明被當作殺母兇手抓了起來。
我低下頭長吸一口氣:「致遠哥,你知道那張照片嗎?」
「什麼照片?」他的反應,說明他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問他:「如何能救宋景明?」
王致遠:「現在證據不足,律師說想要證明景明無罪,得找到宋祖德的犯罪證據。」
我又想起那張照片。
我曾在養父的枕頭下見過。
照片上的小孩只露出鼻子下的半張臉,隱約露出的頭髮堪堪到耳邊,分不清男女。
嘴角有一顆小痣,看起來有七八歲模樣。
小小的身體上穿著不合時宜的白色蕾絲裙。
被擺出恥辱的姿勢。
而宋景明的嘴角沒有痣。
心裡有了答案。
強忍住噁心,我告別了王致遠。
是的,我沒有去見宋景明。
我有一種預感,養父宋祖德會去找我。
回到市裡,我買了一件類似的白色蕾絲裙,掛在出租屋的陽台上。
然後回到學校準備考試。
第二天 9 點,我準時進入考場。
題目不難,一切順利。
大巴車把我們送回市一高時,已是下午 3 點。
我鼓起勇氣,找到了吳月老師。
我們數競班沒女生,我也沒有朋友。
吳月老師經常來找我談心,還像朋友一樣送我禮物。
她是除宋景明外,我最信任的人。
我希望她能幫我報警。
吳月老師也是大山里走出來的女孩,她能共情我的遭遇。
我知道,她一定會幫我的。
聽了我的計劃後,她哭著和我說:「春和,如果出了差錯,這會毀了你的。」
我笑得燦爛:「不會,無論結果如何,都是新生。」
14
我們租的房子是市北區的一處老破小。
4 樓,沒有電梯。
隔著一條馬路的對面是一家小賓館,20 塊錢一晚上。
吳月不放心我,在我家正對面開了一間房。
拉開窗簾,隱約能看到對面的情況。
晚上八點,我取下陽台上的裙子。
空氣中有著若有似為的煙味,裙擺處有幾道清晰的手指引。
我知道,宋祖德來過。
點燃屋裡的取暖爐,沖了個澡,在音樂聲中,我換上了蕾絲裙。
窩在小沙發上,我漫無目的地翻著書。
這天晚上,無事發生。
我一時泄了氣。
如果宋祖德不出現,我該怎麼救宋景明。
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和和,哭什麼呢?和爸爸說說。」
宋祖德噁心的聲音從陽台傳來。
我下意識地裹緊身上的毯子,身體止不住的戰慄起來。
他渾身都是酒氣,搖搖晃晃地向我靠近,目光在我身上遊走:
「你穿白裙子,和小時候一樣可愛。
「哦不對,更性感了。快讓爸爸抱抱!」
我紅著眼嘶吼:「你胡說,我小時候從來沒穿過白裙子。」
小時候我要割豬草、挖山藥,都沒穿過新衣服。
更別提不耐髒又不利索的白裙子了。
宋祖德似是想起了什麼:「哦對,你當時睡著了,爸爸親自給你換的,你的身體香香軟軟的,比那個臭娘們好幾百倍……」
粗俗的語言喚起了我一段記憶。
我剛到養父母家,養母待我不好,但養父總是偷偷給我買糖吃。
一次養母帶著宋景明去趕集,養父悄悄遞給我一顆糖丸。
酸酸甜甜的,吃完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
只是那天過後,家裡變了天。
養母和養父關係急劇惡化。
養母總是對養父說:「你再敢頂嘴,我就把你送進去。」
宋景明也對我寸步不離,一個勁地告訴我周末別回家。
沒有人提起前一天發生了什麼。
直到看到養父枕頭下的照片時,腦海里才湧現零零散散的記憶。
當時年紀小,不懂這是什麼意思,記憶也隨之消散。
上次養父拿出照片逼宋景明給錢。
宋景明說照片上的人是他,我選擇了相信。
因為我長大了,知道這張照片意味什麼。
而不相信的代價,太痛太痛。
我一時無法接受。
宋祖德朝我撲來,我用盡全力推開他:「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才 7 歲。」
他摔坐在地上,滿臉怒氣:「7 歲怎麼了?是老子買了你。
「明天老子就把你賣了,20 萬,還完賭債還能賺一筆。
「今天就讓爸爸好好嘗嘗……」
身上的布料被一點點撕碎。
我拚命喊救命。
一個接一個的耳光落在我臉上。
……
「警察,不許動!」
終於,身上的重力消失。
厚厚的毛毯把我緊緊包裹。
心底升騰起一股力量,我成功了。
吳月緊緊抱住我,我在她的懷裡狠狠哭了一場。
猥褻兒童!
性侵未成年!
聚眾賭博!
敲詐勒索!
過失殺人!
宋祖德,該死刑了吧?
15
聯考成績出來了。
參加考試的考生有 996 人。
我排名 56。
成績還行,但衝擊省賽還差得遠。
宋景明無罪釋放。
法醫在養母的小拇指指縫裡提取到養父的 DNA。
根據我們提供的線索搗毀了一個賭博窩點。
坐實宋祖德猥褻兒童、性侵未成年的錄音被採納。
春節過後沒多久,宋祖德被判死刑。
困擾我和宋景明整個青春的黑霧,終於盡數散去。
可是我們之間卻產生了隔閡。
他總是下意識地和我說「對不起」。
他有什麼錯呢?
我又有什麼錯?
錯的不是我們,是宋祖德,是沒有人性的惡魔。
我們從始至終,乾乾淨淨。
不過我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和他撒嬌。
我們,都長大了。
我的競賽成績越來越好,已經穩居班級第一。
那些曾經認為我遲早要走的男生也低下了頭:
「大神大神,給我講講這道題咋做。」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流言不攻自破。
因為忙於競賽,我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
終於等到一個大周末,我決定回一趟家。
宋景明做了一大桌子菜在等我。
我們各懷心事,許久未講話。
「春和,我想把你的戶口遷回趙家。你怎麼想?」
宋景明低聲詢問,明顯的黑眼圈暴露了他一夜未眠。
看我未回復,他接著說:「遷回去能對你的前途少一點影響,起碼身份審核的時候不會……」
因為忙於解釋,他的臉有點紅。
我微微勾起唇角,儘量笑得自然:
「可以,謝謝哥。」
似是沒料到我答應得這麼爽快,他愣了一下。
隨後露出笑容:「好,我最近去辦一下。」
「哥,你高考準備得怎麼樣了?」
「還……還好。」我突然的關心弄得他手足無措。
我喝了一口湯,繼續說道:「如果有不會的題,我給你講。」
他眼中泛起漣漪,很快便低下頭,聲音微微顫抖:「好,謝謝春和。」
「對了,生活費我給你放書包了,去學校多吃點,最近瘦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謝謝哥,不過我用不到,學校給發的獎助學金夠我一年吃喝了。你留著,備戰高考,多補充點營養。」
我們之間變得客氣又疏離。
直到高考前,他也沒問過我一道題。
我的戶口遷到了親生父母家,改名趙春和。
宋景明考上了一所二本院校,學的土木工程。
而我進入瘋狂刷題時間。
CMO 模擬題、聯賽真題、市面上能買到的測試題……
我一本一本地啃。
命題人講座、奧賽經典組合數學……
我一遍一遍地聽。
終於等來了聯賽。
九月的燥熱引得蟬放聲高歌。
熱烈而鮮活。
我坐在考場裡,全力以赴。
認真開始學數學競賽的時間恰好一年。
好在付出有了回報,我在聯賽中拿到省里第二。
國賽有希望了。
我給宋景明發了一條簡訊:【宋景明,如果我國賽拿獎,你會來看我領獎嗎?】
他只回復了一個字:【會!】
彼時,他剛上大一。
我們相隔兩地。
都有光明的未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