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喊住他:
「哎呀,蔣大人,您別走……」
「您不覺得您的衣衫少了一件?」
他猛地回過身子,看向我的神情多了幾分緊張。
「在……在何處?」
昨夜他可是熱情如火。
自顧自脫了衣衫後,非要將裡衣遞給我。
「你摸摸,是軟軟的……」
咦喲,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我這話音方才落下。
蔣洵快步走到我跟前,俯身,一下捂住我的嘴。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昨晚像一隻撒嬌的小狗狗,今日這番模樣,倒像極了一隻炸了毛的小貓。
可可愛愛。
真可愛。
11
顧別淮竟破天荒來到了別院。
那日,我正和蔣洵在別院的院子裡烤魚。
山里溪水裡的魚新鮮肥美,加上我特製的腌料,把魚架在炭火上烤得滋滋作響。
瞧上去就好吃得很。
我素麵朝天,髮髻隨意地挽著,笑得肆意。
正手舞足蹈地指導著蔣洵如何將魚翻面,才能讓魚肉受熱均勻,烤出來才香。
「蔣大人,您這手勁兒也太大了,輕點兒,瞧,魚皮要破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伸過手去,自然地帶著他的手腕輕輕翻動。
蔣洵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他那雙平日冷情冷性的眼眸,此刻卻透著一種難得的放鬆和專注。
他任由我帶著他的手,眼神始終落在烤魚上,只是,那餘光總會不經意落在我的臉上。
我們之間,好似自那晚便多了幾分默契和自在。
就在這時,別院大門處傳來一陣喧譁。
顧別淮一身錦衣,帶著幾名小廝,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臉上的表情複雜,既有世家公子的矜持,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他大概想像著我被磨礪得溫順恭敬的模樣,正等著看我跪地求饒。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這幅景象。
我與蔣洵,一個刑部官員,一個侯府小姐,在院子裡一道烤魚,其樂融融。
顧別淮的腳步猛地停下,他愣在原地,眼中閃過一絲震驚。
他看到我如此自在快活,絲毫沒有受苦的跡象,甚至比在侯府時更加光彩照人。
再看蔣洵,這個平日裡冷硬得像塊石頭一樣的刑部官員。
此刻周身竟也帶著一絲人間煙火氣,眼神專注地看著我,仿佛我就是他眼中唯一的光景。
可能覺得自己受到欺騙了。
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專注於我的烤魚。
「顧公子來了?」
「可不巧,近日的魚沒你的份呢。」
我語氣平靜,沒有抱怨,沒有委屈,甚至沒有一絲留戀。
顧別淮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他或許以為我會像從前一樣,帶著怨氣,或者至少是帶著不甘。
亦或是等著他來喚我回去。
可我沒有。
我甚至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懶得給他。
蔣洵雖然沒有多言,但他不動聲色地向前邁了一步。
恰好擋在了我和顧別淮之間。
「顧公子。」
如此算是打過招呼了。
可顧別淮只是定定看著他,看了好久好久,久到我的魚傳來燒焦的味道。
這顧別淮!偏偏挑這時間來,浪費了一條魚!可惜了!
他眼神掃過蔣洵,帶著審視與懷疑,甚至還有一絲看不透的狐疑。
終於,顧別淮定定開口:
他故意在我面前說我不愛聽的話:
「清蕙,這段時日,你的性子可沉穩了些?顧府主母,必得安穩端莊大方。」
「磨礪了這段時日,有蔣兄盯著,你應當該有分寸了吧。」
他一向只會貶低我,想要我依附於他。
真是夠了。
我沒開口。
他轉身走向蔣洵。
目光卻不從我身上挪開。
「蔣兄,清蕙可有進步?」
蔣洵低頭看著坐在台階上的我,眼神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沈姑娘一直在進步。」
「我要你幫我記的內容呢?」
蔣洵看了我一眼,我朝他點頭。
放心。
趁著蔣洵去取小冊子的空檔,顧別淮終於找到了與我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站在院中,看著我,我煩躁地看著烤焦的魚,沒來由地生了怒氣。
顧別淮語氣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和討好:
「清蕙,你……變了很多,比以前……更好了。」
呵。
真是奇了怪了。
才不見幾日,我就在他心裡變好了?
他見我不語,又急急地補充,我竟好似聽錯了般,竟從中聽出了一絲討好。
「以前,是我誤會了你。其實,我……」
他似乎想說什麼,又有些難以啟齒,最終含糊道:
「我對你,並非全無……」
我打斷他拙劣的挽回,語氣平靜卻疏離。
「我從未改變。是你,從未真正看過我一眼。你看到的,不過是你心中臆想出來的那個粗鄙不堪的沈清蕙。」
我頓了頓,看著他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繼續道:
「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若不是你將我送到這裡,我又怎會遇到真正懂得欣賞我、珍惜我的人。」
話已說得如此明白。
我的態度堅決,不留一絲餘地。
顧別淮的臉色瞬間變了。
也在此刻,門口傳來異響。
是蔣洵。
顧別淮和他視線撞到了一處。
12
起風了。
蔣洵的小本本恰好吹到了顧別淮腳邊。
他彎腰撿起。
捏著冊子的手攥得異常緊。
「四月十九,她上樹掏鳥窩,行為不端,屢教不改……」
「五月初四,她給翅膀受傷的小鳥包紮,會耐心地教別院裡的小丫鬟辨認哪些是毒草,哪些是可以入藥的草藥,倒也乖覺。」
「五月初六,她掉入了捕獸陷阱里,她好生頑劣,竟還教我爬樹,太放肆了。」
「五月初十,她做了膳食,認真模樣下,安安靜靜地倒也乖覺。」
……
顧別淮一字一句念著冊子上的話。
這是我一直想毀掉的那本冊子。
也是蔣洵寫給顧別淮的監視我的內容。
我卻沒想到。
裡面的內容竟從最初冷冰冰的「行為不端,屢教不改」。
漸漸變成了客觀的描述。
蔣洵他這是……肯定了我?
顧別淮眼尾泛了紅,他一下躍到蔣洵面前,一步步將他逼近角落裡。
他嗤笑一聲:
「蔣兄,朋友妻不可欺。」
「你是明知故為?」
「蔣洵,你真行!」
蔣洵嗤笑一聲,抬手拂去顧別淮的手,身子立得筆直。
一字一句格外堅定:
「沈清蕙還沒嫁給你呢。」
「我自是有機會。」
13
顧別淮這是後悔了?
後悔當初把我送出侯府,後悔把我交給別人好好「改造」。
後悔沒有當時發現我身上那些獨特的魅力?
我才不信。
不過,蔣洵他?
顧別淮氣極了。
他甩開袖子,看著想要同蔣洵斗上一斗。
我攔在二人中間。
「別……」
別在這裡打,我不擔心蔣洵,他那體格,顧別淮是萬般比不上。
萬一顧別淮出了事,又是事端。
顧別淮眼神鬆動。
他從未真正嘗試去了解過我。
只是一味地用他那套世家公子的標準來評判我。
給我貼上「粗鄙」、「潑辣」的標籤。
而今只是他自以為是掌控的我,忽而脫離掌控的不適應罷了。
「顧公子,我們婚約作罷吧。」
「若你覺得損了你的面子,說你厭棄了我也是可以的。我不在乎。」
顧別淮落荒而逃。
14
那日顧別淮離去,有好幾日沒再來糾纏。
山間的溪水潺潺流淌。
蔣洵背著身子立在一側,看我用手捧起一捧捧的溪水。
今日是個大晴天。
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的光影映照在蔣洵的臉上。
我朝著蔣洵挪了幾步。
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
「喂,蔣大人。」
蔣洵看我看得認真,若我沒看錯。
他那眸子裡帶了幾分羞澀?
我清清嗓子,想起那夜他醉醺醺的樣子,嘴角止不住上揚。
「其實,挺可愛的……」
他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耳根又開始漸漸泛紅。
只是他沒開口。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有所回應。
心裡暗叫不好。
糟糕,不該這般急切的!
這下萬一失敗,只怕……沒臉了。
我的心裡開始七上八下。
就在我準備說點什麼打破這沉默的時候。
蔣洵覆上了我的手背,一片溫熱。
然後,堅定而緩慢地,握住了我的手。
「沈清蕙。」
「既牽了我的手,就不能放開。」
「你可……願意?」
我回握住他的手,唇角彎起一抹大大的笑意。
「一言為定!」
15
我本以為顧別淮聽到我那般說會為了面子開口提退婚一事。
可等啊等,我始終沒等來退婚書。
不僅如此,顧別淮竟開始頻繁地造訪別院,試圖挽回我。
我和蔣洵那日過後,確定了心意。
蔣洵倒了杯晾溫的茶水遞給我,我隨手接過,自然而然地喝了一口,動作親昵得仿佛演練了千百遍。
顧別淮的眼神,就那麼直直地釘在我身上。
他竟到如此地步還能忍得下去?
他提起以前的婚約,聲音竟然帶了幾分顫音:
「清蕙,我當初是誤解了你,以為你性子潑辣,不懂規矩。如今想來,是我有眼無珠。你若願意,現在跟我回侯府可好?」
他身側,擺了許多華貴的衣料首飾,光彩奪目,試圖用物質打動我。
我看著那些綾羅綢緞,只覺得刺眼。
「顧公子,過去的事不必再提。」
我直接拒絕,語氣堅定。
「這些東西,我用不著,也配不上。我在這山里過得很好,不必再回侯府受那些規矩的束縛。」
為了絕了他的念頭,我當著他的面,拿起他送來的上好絲綢,對小翠說:
「翠兒,這料子不錯,拿去給院子裡的小丫鬟們做幾身粗布衣裳吧,她們幹活方便。」
顧別淮的臉瞬間變了。
可他竟還沒放棄。
這一次,顧別淮學聰明了,不再提舊事,也不再送我東西。
反倒在我面前刷起了存在感。
軟的不行,他便打起了感情牌。
他竟然把侯夫人,我名義上的親生母親請到了別院。
沈夫人帶著哭腔,拉著我的手,情真意切地說:
「清蕙,你這一走,侯府里都冷清了。顧別淮這孩子也知道錯了,你就回來吧,別讓外面的人看了笑話,也別讓咱們和顧家失了顏面。」
我看著侯夫人那張慈祥卻又帶著算計的臉,心中冷笑。
「夫人,您這話可就奇怪了。」
「當初顧別淮嫌我潑辣,說我這性子做不得顧家主母,將我送來別院靜心修養,也是您和父親同意了的。如今,我在這山里過得自在,更不想再做顧家主母。難道侯府的規矩,竟是兒戲,想改就改,想廢就廢?」
侯夫人有些說不上話。
臨了也終是沒忍住原先的脾氣,數落起我來。
「你這丫頭,別淮那孩子如今看你跟天上的明月一般,你還要拿喬到何時?」
「你既不肯回去,那便再也別回去。」
「清念被我養了這許多年,你不珍惜的姻緣,別怪我給了她!」
如此,那再好不過嘍。
16
我可顧不上她們,眼下,我瞧著悶聲朝著門外走去的蔣洵,一個頭兩個大。
怎麼辦?
蔣洵好像吃醋了。
從前,他看管我,是顧別淮的請求,也是他的仗義。
可現在,每每我的身邊出現和顧家有關的人或事,都會令蔣洵變得有些焦躁。
不是對我,是對他自己。
蔣洵總會悄悄離去,尋個角落,縮在一處,雙眼直勾勾地看向前方,拽著旁邊的花一片片地數花瓣。
偶爾膽子大了些。
他會旁敲側擊地詢問我與顧別淮的舊事:
「他……又來了,你……」
他欲言又止,我卻明白他的心意。
他怕我會回頭,會棄他而去。
我看著他難得的委屈模樣,心裡偷笑,嘴上卻故意賣關子:
「哎呀,自然是……不會!!」
「千金難買我願意。」
蔣洵這廝更加賣力起來。
我隨口提過一句想吃山裡的野果子做成的蜜餞。
第二天他就會帶著一身露水回來,手裡提著滿滿一籃子新鮮的野果。
然後笨手笨腳地熬制。
只不過,那蜜餞委實甜得發齁。
我爬樹掏鳥窩時。
他會默默地在下面守著,伸出手臂,預備著隨時救下我。
蔣洵出身刑部,瞧著他如今的模樣,我都有些記不起他從前冷冰冰的樣子了。
我正吃著蔣洵親手做的蜜餞,烤著鮮嫩的魚之時,忽而傳來敲門聲。
蔣洵臉色變了。
他的手腕處青筋畢現。
別傷到自己唉,這次,我定要和那顧家分說一二!
打開門,顧別淮那廝沒瞧見。
卻是一個豐滿的女子。
她簪了一枚銀釵,見我笑吟吟的。
「清蕙姐姐,我是清念。」
她是惜娘的女兒,亦是和我錯換了身份的假千金!
她來幹什麼?
17
她臉上笑嘻嘻,探頭探腦往院子裡頭瞧。
目光落在院子裡那滋滋冒油的烤魚上,再不肯挪開半分目光。
轉頭,我和她打了個照面。
瞥見她眼底的驚艷。
我那親娘定然將她養得很好。
白白嫩嫩,皮膚吹彈可破。
在真假千金的事情發生後,她也並未被送走,反倒被我親爹親娘保護起來。
生怕被我欺負一般。
對外也宣稱,我是自幼體弱多病被送去鄉下將養。
至於沈清念,則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若惜娘見到如今的沈清念,也不知作何感想。
沈清念一隻腳跨進了院子,笑嘻嘻地朝著烤魚而去。
如同到了自己家,她自己搬來凳子,卻在看到面前的蔣洵時正襟危坐起來。
她苦笑著說:
「蔣,蔣大人……好巧。」
蔣洵看了她一眼,將魚翻了個面。
「哇,蔣大人,厲害!真是熟練哈。」
蔣洵還是沒說話。
自顧自忙著手裡的活。
沈清念自來熟般站起身挎住我的胳膊,臉上掛著委屈:
「姐姐……你怎麼會喜歡這樣的冰山啊。」
想起蔣洵那從未示人的撒嬌模樣,我心裡划過一絲嬌羞。
我清了清嗓,稍稍離沈清念遠了一些:
「你來此做什麼?」
我不得不提防,前些時日,我那娘剛來威脅了我,今日沈清念就上了門。
我很難不多想。
烤魚的香味撲鼻,沈清念的目光一直黏在那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