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的幾年裡,我或多或少知道他的一些習慣。
他和我都不怎麼喜歡說話。
他總是微微笑著,待人溫和,很少有生氣的時候,落在別人眼中稱得上一句溫潤如玉。
實際上他才是最不好接近的那個。
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內心深處,顧時予也不行。
也只有他這樣的人,顧老夫人才能放心將公司交給他。
「時予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沉默夠了,顧遙轉了個方向對著我說道。
「如果你確定好要和他在一起,我希望你不要再讓他傷心。」他的眼神很淡,卻讓人很有壓迫感。
「再?」我不明白。
他歪了歪頭,挑著眉:「你不知道他為什麼出國?」
我想了想,誠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上了大學之後搬離了顧家,除了過年過節會回去之外,我幾乎沒見過顧時予。
他那時上高三,脾氣更加捉摸不定,對我很少有好臉色。
特別是當我不經意間談起顧遙時,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能吃了我。
所以聽到顧時予出國留學的消息時,我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但是聽顧遙說起這事,難道他出國還有我的原因?
11
顧遙眼底划過一瞬的驚愕,似乎沒想到我這麼實誠。
他輕輕搖晃著酒杯,漫不經心地開口:「都過去這麼久了,追究起來也沒什麼意思。」
我從容地附和:「你說得對,我也不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對如今的我沒有意義。」
我朝他笑了下,「其實你一直都知道的,對吧?」
他的神色未變,唇邊的弧度淺了淺。
我伸出杯子輕輕碰了碰他的,隨後一飲而盡,動作從容不迫。
再次對他說了一句恭喜後,我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我從來拿得起,也放得下。
曾經那些不能宣之於口的喜歡,以前不能,現在……就像一陣風吹過,散到四面八方,再也找不回來了。
準備離開時,顧時予不知從哪出現,拉著我的手腕就快步往外走。
空曠的外走廊里,高跟鞋的噠噠聲異常清晰。
我氣喘吁吁地掙脫他的桎梏,神情不悅:「有事說事行不行?」
他順勢將我抵在牆邊,語氣憤憤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委屈:「你不是說不喜歡他了嗎?怎麼還和他單獨相處這麼久的時間?」
我被他氣笑了,「他是你哥,說句話都不行?」
「不行!」他擲地有聲的拒絕,隨後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睫,喃喃道:「我怕你對他舊情復燃。」
我沒聽清:「你說什麼?」
他又湊近了些,看向我的目光是明晃晃的占有欲,嗓音低沉暗啞。
「我仔細照過鏡子了,長得不比他差,喜歡我好不好?」
他頓了頓,俯首在我耳邊輕聲叫了一句:「姐姐。」
我一下怔在原地,愣愣地接受來自他熱烈似火的吻。
許是懲罰我在走神,他懲罰性地咬了我一口,卻被回過神的我猛然推了出去。
臉頰在此刻滾燙不已,我做賊心虛般地四處望了望,還好沒人。
顧時予的神情說不上好看,他有些鬱悶地過來牽我的手。
我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大了,安慰似的回握住他的手,他順勢而為與我十指相扣。
「對不起……」我抿了抿唇,不太好意思,「我有點不適應。」
他偏頭瞟了我一眼,傲嬌地哼了哼,相握在一起的手卻更緊了一些。
顧時予把車停在一家銀行門口。
「銀行下班了。」我提醒他。
他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我的手心裡,隨意道:「查看一下餘額而已,又不幹什麼。」
他朝著一旁的自助銀行揚了揚下巴,示意我下車。
見我不動,他身體力行地將我拉到ATM機前,操控著我的手把卡放進ATM里。
「密碼是你的生日。」
輸入密碼,螢幕跳出一串數字來。
他一臉得意:「這些都是我自己賺的,厲害吧?」
我沒說話,轉過身來埋在他的懷裡,手臂緊緊地懷抱住他。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無所適從。
他試著開玩笑來活躍氣氛,「沈枝意,你是不是看到我有這麼多錢,一下子愛上我了?」
笨蛋。
我們都是。
12
顧老夫人突然找上我。
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不少的痕跡,她卻依舊高貴優雅,精神矍鑠。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資助你。」她抿了一口茶,神色淡然。
我點頭。
我的父母和顧時予的父母一起同死於那場空難。
緬懷那天下了一場雨,天氣灰濛陰沉,如每一個遇難者家屬沉重哀痛的心情。
現場的人很多,哭聲鬧聲混在一起,吵得我只想逃離。
我在外面遇見一位少年,他孤零零地站在雨中,任由雨水一點一點浸濕他的衣服,冷到骨髓。
我給他撐了傘。
他沒看我一眼。
直到一位上了點年紀的貴婦人匆匆找來,他卻固執地不想和她回去時,我開口了。
「真好啊,你還有家人。」
少年這才回過頭看了我一眼。
據顧時予後來的形容,那時我絕望無光的眼神和慘澹蒼白得笑容瞧得讓他心驚。
我知道顧老夫人不會專程找我來閒聊的,她要和我說的無非是關於顧時予的事。
「你別緊張,我不是來叫你離開他的。」
她像是回憶起什麼,一向不苟言笑的臉上浮現出點點笑意。
「那小子喜歡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以為我看不出來,哈哈哈。」
我等著她的條件。
她默了默,最後嘆了嘆氣:「枝意,你替我勸勸他,讓他別碰賽車了。」
「他爸媽走得意外,我不想他也因為這個意外而離開我。」
說到已經亡故的兒子兒媳,她的眼睛漸漸紅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憋了許久說了一句「您別難過」。
最後我又說道:「我可以替您勸他,可是無論他最終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支持他。這一點請您諒解。」
她望著我半晌,說道:「只有你能勸得了他。」
13
顧時予比賽前一天我悄悄去了賽車場。
聽他說最近有一場大賽,他會有一點忙,叫我別等他。
他還「不小心手滑」地將大賽時間地點轉發給了我,等過了撤回時間裝作才看到的樣子給我發消息,大概意思是說去不去看隨我。
「我看了下時間,那幾天的確很忙,可能去不了了。」我回他。
他氣得連續好幾天悶悶不樂。
甚至還在我睡了之後碎碎念叨,「我說隨便你就真的隨便了,沈枝意你一點都不在乎我,請個假來看我比賽很忙嗎?這次比賽對我很重要的,對你也是。」
「不行,我得讓顧遙在那天放假,這樣你就沒有藉口了。」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笑,沿著顧時予曾經帶我走過的路打算過去找他,給他一個驚喜。
迎面走來兩個工作人員,在小聲地談論著什麼,與他們擦腳而過時,我聽到他們口中「顧時予」三個字。
腳步一頓,我才明白他說這次的比賽為什麼會對他很重要了。
這是他職業生涯中的最後一場比賽了。
來到他的休息室,室內並沒有人。
離開時,一個穿著賽車服的女生正好經過,看她的樣子有點熟悉。
她打量了下我,驚叫出聲:「你是顧時予的女朋友!」
我有些尷尬地笑著,「你好。」
她很熱情地介紹自己:「你好,我是顧時予的朋友,有時會來這裡玩賽車。」
「你找他嗎?他這會兒還在賽場上,我帶你去。」
她很是自來熟,上來便拉著我去了賽場邊。
顧時予正好開到了終點,帥氣地停好車後,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來,神色很是驚喜。
離我越來越近的時候他反倒是矜持起來,「你不是說最近很忙沒有空嗎?」
沒等我開口回答,帶我來的女生先指責他起來:「顧時予,你口是心非的脾氣能不能改改?明明心裡高興得不行,還要傲嬌一下,你這樣都居然追到姐姐了,真是太沒天理。」
顧時予只是瞥了她一眼沒搭理,垂眸與我說話。
「你怎麼悄悄地來了?來查崗麼?」
他的唇角彎彎,眼睛亮晶晶的,毫無被查崗的不悅。
「怎麼你心虛了?」女生在一旁搭過話,摟著我的手臂轉過頭對我說:「姐姐,我跟你說他這人到處招蜂引蝶,看著就不太靠譜。」
顧時予沉下臉來,警告地看著她:「蘇念。」
蘇念根本不怕他,繼續拉著我說話。
「有一次在酒吧等人,幾分鐘的功夫就有好幾個女生來搭訕,到頭來還是我出馬他身邊才安靜下來。」
「他還好意思說自己有女朋友,都不守一點男德。」她翻著白眼,臉上儘是嫌棄。
顧時予一把將她從我身邊拉開,臉色陰沉。
「蘇念,你再在這裡挑撥離間,相信我,他馬上趕到這裡捉你回去。」
他的眼中儘是威脅。
蘇念嘿嘿的笑了幾聲,「我不打擾你們了,先走了哈。」
原來那天的女生是她啊。
回到休息室,顧時予疲憊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滿足地閉上眼。
「你不是喜歡賽車嗎?為什麼要選擇退役?」我輕聲地問。
他似乎睡著了。
「還以為你不會在乎別人的感受,依舊我行我素呢。」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
「看來還是我贏了。」
14
都說顧時予叛逆乖張不好管教,可他從小至今也只叛逆了兩次。
一次是瞞著家裡偷偷跑去當賽車手,另一次則是以賽車為條件讓他能和沈枝意在一起。
顧遙曾問過他這麼做究竟有什麼意義。
他回答得隨意:「從古至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喜歡的事和喜歡的人我總得要擁有一個。」
從心理學上來說,要想讓人成功滿足你的要求,那就先提出一個他滿足不了的大要求,再提出一個他能滿足的小要求,而小要求就是原本想要滿足的。
顧老夫人最終還是同意了他和沈枝意在一起。
最後的比賽上,顧時予拿下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個冠軍。
媒體採訪他時談起他的初戀。
他的嘴角含著笑,眼神里的溫柔快要溢出來。
「她很優秀,是她教會了我在任何時候都要積極勇敢樂觀地面對。」
「我很慶幸,她選擇了我。」
風電項目開展得如火如荼,預計開春啟動。
春風送暖,花開滿枝。